Tumgik
pinushealer · 5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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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 My Lover If You Might
「你不覺得有趣嗎?那些你以為會一輩子在一起的人分了手,不該在一起的人卻常相廝守。」Kenny抹了抹嘴邊的啤酒沫,說。 「什麼意思?」Stan捏著啤酒瓶,瞪大眼睛。 「我說Cartman,那fatass真不打算出現。」Kenny提高聲調,穿過酒吧內的鄉村音樂嚷到。 「他說比起和我們這些losers一起喝酒,不如帶Heidi去丹佛看煙火,他們大概明年就會結婚了吧。」Kyle說,轉向Stan:「你呢?新年還和我們這兩個單身漢一起混,你女朋友不介意嗎?」 「吹了。」 Stan淡淡地說,一陣訝異掃過Kenny和Kyle的臉。 「聖誕節以前就分手了。」Stan補充。 「窩,這還真是,夠嗆的聖誕禮物。」Kenny挑眉。 「說真的,當初我還真以為你會和Wendy在一起。」Kyle盯著自己敲著桌面的指,說:「我是說,你們從小學一直分分合合,但總是又聚在一起。」 「那好幾年前的事了,高中畢業以後就沒再聯絡了。」 「也是。現在這是你第幾任了?第三?」 「五。」 「大學兩年換了四任?你真得教教我釣小姑娘的技巧,Stan。」Kenny伸出手肘,搭上Stan的肩。 「Kenny,首先,你得要有錢。」 「喔,拜託──」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總是不長久。」Stan搔了搔頭。 「說到這個,」Kenny停頓了片刻,突然前傾,神情嚴肅。「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 「為什麼你的每一任女朋友,都像Kyle。」 Stan一愣,臉倏地刷紅,說不出話來。 Kyle望著他,大笑起來,對Skeeter招手:「再來三瓶。」 他笑了笑,拎走桌面上新上的啤酒罐,扭開瓶蓋。 「照你這麼說,未來幾任也會像我。」 「這玩笑爛透了。」Stan敲著桌子,沒好氣地對Kenny抗議。 Kenny攤了攤手,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 Stan接過了續瓶,將話題岔開,談起鎮上的瑣事與大學生活。 接連續了兩瓶後,Kenny的手機鈴聲大作。 「嘖,我得走了。」他將鬧鈴關掉,說。 「這麼早?都還沒天黑。」 「Butters會順道開車來接我,那小子門禁可緊了。」Kenny的口吻有些無奈:「我想免費借住代價就是這樣吧,就像有了個同年老媽。」 「說真的,你又不是四年級,對免費的東西這麼隨便行嗎?」Stan詫異。 「得有錢才養得起馬子啊。哪像你,中產階級白人的精神與你同在*。」Kenny伸拳打像Stan的肩頭。 「去你的。」Stan撥開Kenny的手。 「你得小心哪天他變成Stephen Stotch 2.0,整天禁足你。」Kyle喀喀笑著。 「到時候再看著辦囉。」Kenny聳肩,從髒兮兮地牛仔褲口袋裡掏出鈔票與銅板,拍在桌上。「明年見,夥計們。」 Stan與Kyle目送Kenny的亮橘色大衣出了酒吧,Kyle便接著一口氣喝完瓶中的酒。 「Dude,那酒又不會逃。」 「但我會。Come on,我們走,你不會真想在這破地方跨年吧?」 「嘿!這酒吧也許破,但至少破得很體面好嗎!!」Skeeter在吧檯裏頭吼道。 「這話一點都不合理。」Kyle挑眉,站起身。 Stan匆匆抓起他還沒喝完的玻璃罐,多掏了些零錢丟在桌上當小費。
他們並肩走在雪地上,每一次闊步在凍雪上的步伐都嘎滋響著,大氣很冰,吐息全化為柔軟的霧氣,裏頭卻有種銳利的清澈,扎進Stan腦裡,過分清醒地幾乎有些暈眩。 「你想去哪?說真的,South Park也沒啥可去的地方吧。」 「至少去個能看到煙火的地方吧。」 「圖書館頂樓怎麼樣,到我家弄張梯子,我們可以爬屋頂上去。」 「不賴嘛,Marsh。」Kyle偏身撞Stan的肩。 「是吧?」Stan得意地咧嘴笑了。 「不過還早,Stark's Pond的湖面應該凍的差不多了。」 「沒說笑吧?你想溜冰?」 Kyle伸出食指,正要解釋,卻先打了個大噴嚏。 「Crap,我忘記我的夾克了。」 Stan這時才注意到Kyle只穿了一件襯衫與薄毛衣。 「你穿這樣會感冒,我們回去拿。」 「不用,那給我就好了。」 Kyle鑽到Stan身旁,一把搶過他手裡的啤酒朝嘴裡灌。 「我們比誰先到Stark's Pond,輸的欠一打啤酒。」Kyle說完拔腿就跑。 「嘿!你做弊!」Stan要抓住Kyle,卻撲了個空。
十六歲那年,他受邀到Kyle家過光明節。 Kyle穿著印著Manischewitz葡萄酒與「紫飲料」*字樣的紫色醜毛衣*應門,Stan從Sheila的臉上看出她對兒子的毛衣不以為然,但他清晰記得門縫逐漸張開,Kyle從裏頭探頭出來,柔軟的燭光映在他身上,那一襲紫衣和他的薑色捲髮像壟罩在光霧裡一般明亮。 他們讓他吃了一大盤烤牛腩,哈拉麵包與蓋著一球酸奶與蘋果醬的馬鈴薯煎薄餅,再被果醬甜甜圈*塞滿。Stan望著Ike啃著印著燈檯圖案的巧克力錢幣*,滿足地陷進在沙發,壟罩在令人昏昏欲睡,溫暖而甜膩的飽足感裡。Kyle點了蠟燭,在歡快的意第緒歌曲聲裡走到Stan的沙發側邊。Stan抬起頭,看見紫色的毛衣鬆垮地落在Kyle的腰上,他不足以撐起襯衫與毛衣的腰身在皺巴巴的模糊空間裡連出一條清晰的身體曲線。 Stan別開頭,伸手去攀他擱在茶几上的葡萄氣泡水。他真的該停止盯著Kyle看,想想聖誕節得送Wendy什麼禮物。但Kyle停在他的沙發邊,小聲說:「我有酒。」 他們跑到Kyle房裡,打開Kyle偷渡的Manischewitz葡萄酒,在Kyle順道洗劫上來的杯裡斟滿酒。 「好甜。」Stan啜了一口,說。 「對吧!我敢說80%猶太人的糖尿病都是這裡頭的玉米糖漿跟蔗糖害的。」Kyle戳著瓶上的成分標示。「傳統食物就已經夠甜了。他們到底在想什麼?玉米糖漿?蔗糖?這可是酒,不是糖水!」 Kyle仍在抱怨著,Stan接過酒瓶,再斟上。當Kyle停止談論食物公司的陰謀時,Stan已經喝掉半罐葡萄酒。 「該死的,你搞什麼,這可不是葡萄汁。」 「我忘了。Golly,我好像喝太快了,好暈。」 「WHAT THE HELL,Stan?你真的打算光明節就這樣醉倒在我房間裡嗎?我媽會氣炸的!」 「現在我懂為什麼你穿那件蠢毛衣了。」 「什麼!?這才不蠢!這是幽默,你不懂嗎?」 「L'chaim*,敬你的猶太式幽默。」Stan仰躺在床上,傻笑著,單手還抓著那罐葡萄酒。天花板正在旋轉,變暗。 「Stan。醒醒,Stan。Stan!」Kyle反覆拍打Stan的臉頰,但Stan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癱在床上,發出含糊不清的回應聲。 Kyle發出一聲懊惱的悶哼,無所適從地跪坐在Stan身旁好一會兒,隨後起身。 Stan犯睏,卻還沒完全失去意識,昏沉裡還能感到Kyle的體重從床上移開,在室內踱步時木質地板發出柔和的線性噪音。 他不覺得毛衣只是蠢,他也覺得那件毛衣挺可愛的。天啊,他真的沒辦法好好思考了是不是?Stan渾渾噩噩地在腦海裡自言自語。 沒多久Kyle又回到床上,壓在Stan身上,似乎正低頭觀察著他。 Stan與睡意交戰著,撐起眼皮,想再度說擠出話語,卻感到Kyle的唇貼上他的。 他被驚呆了,腦袋嗡嗡作響,全身僵硬地不知該如何反應,Kyle吻得很輕,很短,沒多久便退開,把他懷裡那瓶酒掏走就離開了。 Stan僵在床上,殘留在唇與身上的體溫卻對他來說彷彿有世紀之久。 真的嗎?Stan Marsh,你到底有多醉!?Stan在腦海裡吼道,然後被酒精打昏失去了意識。
「你欠我一打啤酒。」Kyle站在湖畔,氣喘吁吁地說。 「好吧,這次就算你贏了。」他決定不指出Kyle作弊,只是走向湖畔。 Kyle的雙頰與鼻尖都在發紅,不知是因為奔跑或凍紅,他說話時,睫毛在風裡微微顫動。 「湖已經凍起來了。」 「但沒人。」 「人們八成都在準備元旦吧。」Kyle說著,用腳探向湖面。「我想知道冰層夠厚了沒。」 「我們甚至沒有溜冰鞋──嘿,小心點,要是冰不夠厚你會掉,」Stan伸手要將Kyle拉回岸上,Kyle揮著手要他別放在心上,落在冰上的第二腳卻打了滑。 隨後的景象在他眼裡是慢動作播放的,Kyle露出慘了的神情,背朝後直直摔向冰層表面,Stan衝上前試圖將Kyle撈回岸上,Kyle伸手攀向Stan,試圖恢復重心,但他摔得比Stan的反應快,正好將Stan為了扶他而前傾的身軀一同扯進湖裡。 他們摔得很重,一路在冰上滑了好幾碼才停下來。 Kyle發出吃痛的悶哼,Stan連忙從Kyle身上爬起來,周圍的冰層霎那間發出一串刺耳的破裂聲。 「操。」Stan僵住了。 「我覺得我們,」 「最好先別動。」 「當然……」Kyle躺在冰上,露出侷促不安的笑容。 「喔。」Stan定神一看,才發現他僵著身,還半壓在Kyle身上。 「別、別動。」Kyle看出Stan的意圖,連忙阻止他,Stan才稍微偏著身子時,四周又傳來細小的撕裂聲。 尷尬的沉默落在他們之間。 「我真心,希望我們不會在這裡度過新年。」幾分鐘後,Kyle乾笑著說。 「我們最好打電話找人來,我的手機在外套口袋裡,你可以摸到嗎?」Stan思索了片刻,說。「在胸口。」 「我試試。」Kyle伸手,小心翼翼地拉開拉鍊,將手探進去,掏出手機。 「密碼是,呃,1992*。」 「什麼怪年份,《我家也有貝多芬*》?」 「算是吧……」 「喔,拜託!South Park!」Kyle連續撥了幾通電話,線路卻不是無人接聽就是忙線中。「有這麼難嗎!?連警局都沒人接!」 「我猜大家不是在聊天就是去市中心等煙火了。」Stan無奈地嘆了口氣。「如果我們等晚點,說不定氣溫會讓冰層凍的穩固些。」 「希望如此。」Kyle悻悻然關掉手機,塞回Stan的胸前。 「你會冷嗎?我的外套先借你。」Stan望著他打顫的手,才意識到Kyle依然只穿著一件薄毛衣。 「不。你不能動,而且脫了外套換你冷的意義在哪裡。」 「慢點應該沒事。我會很慢。不然。」 「不然什麼?」 Kyle瞪大眼,見Stan十分緩慢地重新趴回他身上,轉向,躺在他身側,將Kyle擠進外套裡。冰層裂了一段,但沒想像中破損的厲害。 「我知道。我都知道。這很gay。但你得忍耐一下。」 Kyle抿唇,外套裡散著Stan的體溫,安全而暖和。 「我不介意。」他吸了吸鼻子,將頭靠在Stan肩上。 「喔。Okay。」Stan有些緊張,Kyle仰頭看他時靠得太近,吐息全噴在頸上,惹的他一震哆嗦。 他們縮在冰上好一會兒,天色逐漸暗下,火藥鳴發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試看看?」Stan鬆開Kyle。 「嗯。」 他們試圖往岸邊爬,緩慢而艱難地避開冰上的裂紋。 Stan先摸到了雪地,將落後的Kyle拖上湖畔,躺在雪地裡。 「你還好吧?」 「我的手僵掉了。」Kyle喘著氣,還攀在他身上,說。 Stan抓著他凍僵的手,扎進自己衣服裡,Kyle的手指剛擦過他的背,Stan就被上頭冰冷的溫度刺的差點彈起來。 「你沒說笑,真的很冷。」 Kyle借用Stan的體溫讓手恢復了溫度,將手收回。 「你對每任女友都這樣嗎?」 「吭?」 「我想回去拿我的夾克。」 「煙火都開始了,Skeeter’s搞不好已經關門了。」 Kyle發出悶哼,Stan回過頭,發現Kyle已經撐起身,卻沒有爬起來,只是盯著他看。他嚥了嚥口水,覺得緊張。煙火在越漸濃郁的夜空裡散開,七彩的流彈在遠方��竄,光芒很遙遠,只有連綿的聲音不斷落在他們上空。 「你真的覺得我女朋友都像你嗎?」 「那是Kenny說的,我怎麼知道。」 「她們沒一個是薑髮,捲髮,猶太人,Nerdy,間歇性魯莽……」 「你想說什麼?」Kyle皺眉,低下頭,他們的臉靠得很近,幾乎要吻上。 「如果我想要一個呢?滿足上述所有條件,喝了Manischewitz會想接吻的女朋友──」 Kyle瞪大雙眼。 「操!你這騙子!你不��醉了嗎!你那時候是裝睡!?」他粗暴地揪住Stan的領口。 「我沒睡,那時候沒有。」Kyle揪的他有點暈,Stan攤手,連忙解釋:「之後你也沒承認,我以為是我醉昏頭了。」 「那時你和Wendy在交往。」Kyle瞪著他。「然後是第二任、第三任──」 「抱歉,我是個渾球。」 「對,你是。」 「但你欠我一個吻。」Stan重新將他們拉近。 「你欠我煙火。」Kyle對他的鼻尖說。 「那誰的錯?」 Kyle哼了一聲,咧嘴笑了。 Stan挑眉,將Kyle翻到身下,親吻他。
*The spirit of middle-class white people is strong in you. 出自”South Park” S7E7,'Red Man's Greed'
*「紫飲料」(Purple Drank)
又稱「嗨嗨水 」(Lean) 、「糖水」(Syrup) 或「暗黑雪碧」(Dirty Sprite),是用含有咳嗽糖漿混合雪碧,然後加入冰塊調製的飲料,由於咳嗽糖漿裡含有「可待因」(Codeine) 和「異丙嗪」(Promethazine) ,飲用後會讓人產生愉悅感,有成癮風險,因此又被稱為「液態海洛英」,在Hip-Hop界十分流行。 在這裡是引用(https://www.etsy.com/listing/116439729/purple-drank-manischewitz-purple-shirt)的設計,Manischewitz是生產猶太潔食的美國食品品牌,Manischewitz葡萄酒因為高糖,十分順口,容易不自覺喝太多而宿醉,所以用Purple Drank開了玩笑。
*醜毛衣(Ugly Sweater) 2001年開始流行的英美聖誕節傳統,於聖誕節期間穿帶有節慶氣氛的復古聖誕節毛衣,圖案越醜越受歡迎。因為流行,猶太傳統同樣也有光明節版的醜毛衣。 *馬鈴薯煎薄餅(Latkes)、 哈拉麵包(challah)、果醬甜甜圈(sufganiyot)。 猶太傳統光明節食物。巧克力錢幣(gelt)則是光明節的傳統禮物。
*L'chaim。 希伯來語中「為了生命」的意思,後來被使用於乾杯時的用語。
*1992。 1992年,Trey Park與Matt Stone發表了"Jesus VS Frosty,"於1995年重製為《聖誕精神(The Spirit of Christmas)》,是"South Park"最早的雛型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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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ushealer · 5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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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Raven of War: Ouverture
Chris的書信抵達巫師堡時,時節正好入秋。 金色的麥田在山谷底下肆意漫長,於風裡化為一片流淌的金海,晨間連結山峰的山道上霜漸增厚,不久後道路便將被厚雪凍透,將巫師堡與外界徹底隔絕。 巫師堡的中庭裡,受雇的谷底居民正在卸下巫師們訂下的最後一批書信貨品,Chris的書信夾在其中,並將會是由此刻起,直到初春以前,Kyle能接到的最後外界信息。 導師將信件遞給他,目光滑過封泥時,暗色的眼熠熠生輝。蜂蠟上壓著一層格外小心的咒,用以掩蓋信息。儘管蠟上印的並非高深的咒術,刻意的中庸反使得其偽裝性更加淺而易見。他用雙手捏住信封,半透明的纖維溢出濃烈的林木氣息,像條金色的絲線,在巫師們乳白色的眼裡流動著。在沉默裡,他猜想他們早已摸透了他的身分。 Cartman闊步從堡裡走了出來,鑽入谷底住民的隊伍裡,他撕開一封包裹,裏頭塞著幾罐琥珀色罐狀蜂蜜與山胡桃木燻製肉乾。他短短一瞥,便將包裹重新封起。短短數秒之間,包裹裡洩出的細小的蜂鳴,足以使巫師們豎耳傾聽,捕捉到大氣裡轉瞬間細微的魔力波動。 Cartman傲慢地瞟了他一眼,掏出一枚金幣遞給送貨的谷底居民,將包裹拽進懷裡走開了。Kyle捏著書信,觀望著巫師們幽魂似的,陸陸續續支付酬勞。巫師們夢遊似地搖晃身軀與Cartman銳利的眼神都令他不安,彷彿他全身赤裸,無所遁形。他將書信帶進大廳裡,扔進壁爐裡,火焰貪婪地啃噬著米色的信紙,焦黑的口逐漸將精靈王國的訊息融化成灰燼。 以渴求知識為由的他們,各自懷抱著自己的秘密來到此地,巫師們對此緘口不語,對來者無條件地開放知識。這是巫師堡世紀以來的信條,泰半是為了換取各方知識並維持中立所作的妥協。短短幾個月裡,Kyle便察覺巫師堡藉著低姿態所吸納,並擁有的機密具有高度威脅性。巫師們太過精通隱藏,將貴重的信息同織網似地層層交疊,刺入日常生活中每一樣肉眼看來微不足道的事物之中。對術士而言,僅是曖昧不清的頻率、波動、音律或著氣息,都是包覆著每一個完整拼圖中的關鍵。 他知道當他們的手掃過那層蜂蠟,上頭林葉的氣息就已將他曝光。他源於自身反叛,為了逃避責任而孤身前來巫師堡的行徑;Chris對此事所感到的憂慮與不滿。王與后為即將入冬時,密林豐收後降臨的靜謐所感到的喜悅;以及人類劍士包裹在清澈靈魂下的思念,這一切都被展開,揭露在巫師堡內陳舊的宛如凍結的時空裡。矛盾的是,正式此地具有橫跨著時代的獨特透明性,Kyle才被其冷靜洞察萬物的特性所吸引。 但他很確信,Cartman前來此地的理由必定截然不同。 夏季時當他們在谷地祭典相會時,Cartman看來不過是個開朗、健談,稍顯孩子氣的人類王子,Kyle一度以為他憧憬的巫師堡的理由,是源自同樣對學識的迷戀。他步上螺旋階梯,重新在火光的引領下來到書庫,即便尚未入冬,包覆在陰影之中的石砌通道以散出寒意。提燈內的火光僅能微微喘息,即便精靈向來對火抱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巫師堡裡凍結的時空卻令他不得不將火焰緊緊貼在胸膛前。微弱的火光裡,他能看見藏書書背上燙著的字跡,它們按照人類字母至末排列,紀載著Zaron大陸從古至今所有民族、土地與生物的歷史,每本書物的內容都已被他詳讀,清晰烙印於腦海裡。但正如每一道光後必然緊隨的暗影,這些藏書不過是巫師堡的一個面向。 Kyle穿過書庫,來到房內的盡頭,將手貼在磚牆上摸索著,凹凸不平的磚面被一層灼痛的酷寒包裹著,即使戴著手套,他也能感覺到指腹被扎得刺痛。但當他的手指按入其中一塊磚裡時,通往禁書庫的暗門緩緩地在他的足前展開。 大門敞開使門內的光線薄弱的火把更因氣流的衝擊,在陳腐的霉味裡不斷閃躲。Kyle拉緊披風,以免在濕冷的空氣裡瑟瑟發抖,除了他的呼吸聲,室內一片死寂,只有黑暗聳立於林立的書架中,他對棲息於禁書庫黑暗感到害怕,他們就像與死亡及破滅共生之物,在那裏頭沒有回聲,沒有盡頭,只有虛無。同時他卻感到一種致命的驅使力,令他無法自拔地聽從召喚,踏入黑暗之中。 他吸了口氣,將集中力放回書架上,視線在每一本書冊的封皮上滑翔,追著自己曾經完成的足跡。正如他無法拒絕虛無的召喚,Kyle也對自己飢餓地啃食著每一本藏書上紀載的知識的行徑所迷惑,彷彿他正將自己推近瘋狂的刀鋒上,而理智仍柔聲說服他繼續下去。他視線突然落空,茫然地重新著地於自己前一晚完成的書籍封皮上,紀載著致命性毒藥製作的配方書,它的左側應當是《死靈祭儀》,這本書卻不在書架上。 他瞇起眼,抓著搖晃的提燈朝書庫深處走去,禁書庫盡頭的牆面上有著一個磚大的通風口,一旁放置了一張小桌,此時壟罩在微弱的油燈光暈下。 Kyle走進小桌時,座位上的人仰首,已飽含輕蔑的細長雙眼注視著他。 他吸了一口氣,那本《死靈祭儀》正躺在對方的手肘下。 偌大的圖書室內,按照書類順序閱讀的他,與隨機選書的Cartman屢次在禁書庫裡爭奪同樣的書籍是件十分愚蠢,並毫無邏輯的事,次數之頻繁,讓Kyle合理懷疑對方是刻意為之。好幾回他想問,為何對方會出現在巫師堡?又為何他們總每每來到同樣的地方?渴求著同一本書?他們也許能共享知識,早在山谷下的祭典,他們便已結識,在山谷裡人煙稀疏的村落裡以年齡相近的王儲身分相識,又毫無預警地在此處再度撞見更是難得的默契。他熟知並非所有人類都能平等地將終年生活於密林中的精靈一視同仁,但人類王子安逸地融入黑暗的姿態,相較祭典時,對其身分鮮明的厭惡態度只勾起他的怒火,總讓他下意識高速運轉的腦袋分神,難以思考。 你拿了我的書。他說。 上頭寫著你的名字嗎?Cartman挑眉。 不好笑。 誰說我在開玩笑。你幹嘛不走開,去外頭看你的兒童百科。 Kyle從懷裡掏出拆信刀,插在桌面上。 你真是我見過最無禮的人類!我已經厭倦你整天和我搶書了。 Cartman盯著沒入桌面的刀尖,再將視線轉向怒氣沖沖的Kyle。 我說,你們精靈到底要知道這些做什麼呢?在臭氣沖天的泥沼地裏蓋詛咒博物館嗎來娛樂自己嗎?Cartman將刀拔起,揚起的聲調帶著慍怒。 那你又想做什麼,人類,沉溺在自我毀滅的力量裡嗎?Kyle咬牙切齒地回答。 傲慢之徒!別說的你好像很懂似的!Cartman吼道。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處心積慮就只是要阻擋我借閱禁書庫的書! Cartman瞇起眼,一抹興奮的暗影在他的眼底流竄。 誰知道,在這樣連蛆蟲都不願棲身的死亡夾層裡,精靈王子會對這些腐朽的禁術這麼執著呢?你真的是精靈嗎──還是不過是披著精靈皮囊的死靈? 要不是我只有半年,才懶得跟你吵這些──Kyle吸了口氣,正要打斷Cartman,視線卻不自覺被通風口外的風景引走了視線。一片血紅正逐漸墜落,吞噬了狹窄視野下所能視見的天空。 Kyle偏頭,聽見雪地裡細碎的墜落聲。 那是什麼? 廉價咒術,封山前術士們娛樂那些愚蠢平民的幻術表演。Cartman冷漠地回答。 不,不是那個。他咬唇,將半身壓在小桌上,將上半身靠向通風口。 Cartman詫異地瞟向通風口,朝下眺望,說道:是渡鴉。 巨大的黑色的羽毛隨著第一陣落雪在空中飛舞,漫無目的,卻又在漆上緋紅光澤的雪花裡瀰漫著惴惴不安的氣息,一根尾羽乘著風滑進Cartman手裡的書。 他將書猛然闔上,羽毛在拍擊聲裡被深深擒入書頁裡。 看完了。Cartman咧嘴笑了,將書遞給依然疑惑的Kyle。讓給你。
Raven of War: Overture
濃厚的黑霧凝聚在大氣裡,靜謐而柔軟,延伸至四周所能視見的所有方向,除了細小的風聲,漆黑裡不存在任何事物的輪廓,沒有方向,沒有時間,連他自身的樣貌都被遮蓋的模糊不清。他既不明白他身在此地的理由,也記不清是為何徘徊,只漫無目的地在霧中行走。 他走著。彷彿世紀之久。 一塊黯淡的光在遠方顯現,氣若游絲地閃爍著。但當他下定決心朝它前去時,光線逐漸變得明亮起來。 光的盡頭是間書房,鋪著勃艮第色的絨地毯,溫暖的胡桃木桌椅與書櫃整齊地林立於室內,壁紙是金綠的,在燭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牆面上懸著一張法蘭德斯壁毯*,用亮面繡線交織出一對年輕愛侶的畫像,花朵與樹木環繞著他們綻放,張開斑爛的色澤,身段優雅的淑女坐著,目光柔軟地垂下。在她前方的貴族,指間擒著一顆血紅的心型寶石,他伸手探向淑女,正欲將手中的心交付予她。(* "The Offering of the Heart",1410年,法蘭德斯織畫) 這幅畫作的前景洋溢著豐饒與浪漫,畫作的邊際卻壟罩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之中。他端詳著壁毯,望得出神,過了片刻才意識到坐在胡桃木椅上的男人──Eric Cartman,正以古怪的眼神注視著他。 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回過頭,視線落在對方捧在手裡的犢皮書。 他對那封皮的樣貌十分熟悉,因為封皮上的花飾圖騰與Cartman的性格毫不相襯,Cartman一直隨身攜帶,裡頭紀載密密麻麻的密語筆記。 他見過那本記事的內容,即將邁入夏季的時刻,Cartman將它與其它書籍夾在一塊,落在巫師堡的壁爐上。風將它的書頁吹翻,潦��的字跡被扯進火光裡。那時他經過壁爐,正好瞧見Cartman無意間遺忘的記事,在展開書頁的文字裡,望見一種隱晦而奇特的思念。 他沒有讀懂整頁記事的內容,因為匆匆回到大廳的Cartman將他粗暴地從壁爐前推開,在他從踉蹌中找回平衡時,Cartman已經記事重新拽回懷裡,脹著臉朝他大發雷霆。但無論Cartman當時的咆哮多麼無理取鬧,他只在其中意識到欲蓋彌彰後的脆弱感。 你不該出現在這裡。Cartman說,嗓音夾著矛盾的想望與抗拒。 你有什麼資格決定我該不該在巫師堡?他皺起眉頭,在Cartman眼裡浮現更多疑惑時,停頓下來。他發現Cartman相較記憶中要來的成熟,穿的並非巫師堡時那套簡便巫師袍,而是帶著毛皮的棗紅絲綢外衣。他覺得怪異,重新環視室內的細節,猛然意識到他並不在巫師堡裡。巫師堡中沒有這樣的書房。 人多少都有不願面對的掩藏事物。當時在壁爐前的他是這麼想的。那些潛藏於人們性格之下,極力掩飾的脆弱性,反讓人更接彼此的心靈。這顯示了在他們各自的人生之中,都具有著無法失去的珍貴之物,他們是有能力去愛的人。他可以選擇不恨Cartman,也許信任他──他可以嗎? 他倒抽一口氣,呼吸急促地後退,遠離Cartman。他開始重新記得發生了什麼。Stan劍鋒上的血。Kenny的屍體。Cartman在地面上畫出的魔法陣。 Cartman從椅子上站起身,但沒有逼近。 所以,那本書真的很有效,對吧?我們沒有一人真正懂《死靈祭儀》的意涵。Cartman自嘲似地笑了起來。現在,我明白為何巫師總抱怨事情不按牌理發展了。 他停頓,眼神轉暗,變得深邃而渾沌,口吻壓著難以掩飾的狂喜。 我還真沒想過你會自己來找我,這是為什麼呢?難道這正是收割嗎?Kyle,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可以展示給你,你想知道的一切,只要你乖乖待在這裡── 他無法回答。他的心底沒有答案。惡寒從他的尾椎一路竄升,蔓延至全身,眼前的景象倏地崩塌了。他因恐懼而顫抖,身體被高速托拽,撕碎,甩入遠方。他反射性地握緊雙手,但撲了空,回應他的是一道粗暴刺眼的光。 Kyle喘息,瞪著炫目的光線發楞,許久才從重新拼湊出周遭的景象。 他躺在床上,浸泡於厚重的疲倦中,身體與意識的連結支離破碎,即使腦部不斷下達指令,身體僅是微微顫抖著,動彈不得。唯有他的頭部,勉強回應著指令朝側方偏轉。 他看見Chris因震驚撞到門框,發出巨響。 快去稟告王和皇后!!殿下醒了!Chris抹了抹睡眼惺忪的臉,對走廊吼道。 他想回答,喉裡只發出一陣混濁的氣音。一群穿著長袍的精靈將他團團圍住,他們的綠袍上沾著濃厚的藥草味,衣領上別著藤蔓交纏的銀蛇別針,是宮廷藥劑師的標誌,上頭的漿果圖紋艷紅而飽滿,彷彿隨時要迸出血色的汁液。他們用枯枝般的手指將他扳來扳去,在模糊的囈語中檢視他,他們機械式地測量體溫,觀察他的眼睛,與他四肢對外界的反應狀態,直到皇后奔進室內,直直撲上床,這群烏鴉似的藥劑師才紛紛散開。 他被皇后Sheila抱了滿懷,在衝擊後的餘波中,搖搖晃晃地看見尾隨在後的父王Gerald,王不發一語,僅是伸手環抱住他的妻子與獨子。Kyle被鉗的呼吸困難,疑惑地望向Chris尋求答案,後者卻僅是站在門邊,神情寬慰。 發生什麼事了?他清了清嗓子,語言卻破碎地摔在床上,他奮力地反覆嘗試了幾回,才講出混濁的句子。 別擔心這些,孩子。Gerald說,拍了拍他的肩。其他事情可以慢慢來。 對。現在你得先好好休息。Sheila抹著眼角的淚水,將他按回床上,一面輕撫他的前額,將他緊緊裹在棉被裡。她熱烈地要他灌下一大碗湯藥,堅決要守在床側,直到Gerald用Kyle還需靜養的理由將她勸走。 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慢慢理解,但在那之前,我們希望你能先康復起來。Gerald對他說。 Chris重新清空了室內的侍從,屋內只留下他與一名年邁的藥劑師,在窗邊打著盹燉煮湯藥。 那藥讓我想吐。他說。 應該是因為你很久沒進食了。Chris點燃一捲扎起的藥草,將發散的煙撒在他身上,藥草濃郁的甜味讓他放鬆,噁心感也消退許多。 Chris,我在精靈王國裡嗎? 正是。 為什麼我在這裡? My Lord,正如His Majesty所說,比起擔心這些,現在你需要的是靜養。 Kyle盯著自己寢殿的擺設發楞,他的身體與大腦正在重新組織,將混亂的訊息與記憶重新整合為完整的、精靈王國樣貌。周圍的一切景象都十分熟悉,父王母后的樣貌,他們的體態與嗓音,侍從唯唯諾諾的態度,與自小在身側服侍他的Chris,這些事物與他的童年交織在一塊,深深烙印在他的記憶裡。但當他開始延展,摸索在那以外的景象時,突然意識到其中少了什麼,有個不自然的空缺,令他焦躁。 他扯住Chris的袖口,腹部翻攪,試圖起身。 Chris,Stan在哪?我的護衛,他在哪裡? 他不在這裡。 那是什麼意思?他是我的護衛,他應該待在我身邊的── 一股古怪而強烈的不祥在他的胸口蔓延。 你冷靜一點。他沒事,只是暫時不在國內。Chris一怔,但很快便收拾起吃驚,將他按回床上,察覺Kyle並沒有因此放鬆。他嘆了一口氣,問: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我記得Cartman的詛咒。Kyle舔了舔嘴唇。你氣炸了。 我當時確實是氣炸了。Chris平靜地說。 我做了差勁的決定,Stan試圖安撫我,他覺得是他害我中了圈套,他想要彌補。 Chris沉默地聽著他的陳述。 我覺得糟透了。我從來沒有感到這麼虛弱過。Kyle回憶起當時的狀況,但記憶依然模糊不清。當晚Stan攙扶他回房後,他全身發冷,異常疲倦,告訴Chris與Stan他要提早休息。Stan沒有離開,他守在床側。夜裡有人打翻了燭火,但他實在太疲倦了,試圖讓自己起身查看情況,卻昏昏沉沉地無法清醒。他記得他的名字被反覆喊叫著。他被橫抱起來。馬車輪軸在道路上行駛的聲音粗暴的幾乎要解體似的。 已經將近五年了,My Lord。 Kyle抬起頭。 那晚深夜你開始高燒,陷入昏迷。我們連夜趕到巫師堡,巫師掃遍堡內的典籍,找不到任何解咒的方式。 Chris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駭人,即使他的口吻相當冷靜,Kyle依然能感受到其中壓抑的憤怒。 那人類雜種的詛咒,請原諒我的用字,打斷了你與森林的連結──你無法再從自然力量獲得生命力,我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帶您回來,回到精靈的土地上。巫師說如果不這麼做,情況可能惡化的更迅速。 Kyle難以置信地瞪著Chris,對方的神情沒有一絲玩笑的意涵。 我們嘗試了所有的方式重建你跟自然之力的連結,藥劑師掃盡了國內所有能尋獲的珍稀藥材與配方,但沒有一樣有用。 Chris抬起頭,目光直視Kyle。 你能提早醒來簡直是奇蹟。 提早。Kyle停頓。提早是什麼意思。 His Majesty已親自宣布您的繼承儀式會在三個月後舉行,正是因此,Stan奉命為您的繼承儀式進行準備。 什麼!?Kyle瞪大雙眼。等等,我甚至不到三百歲──而且按照你說的,我昏迷了快五年,現在我甚至無法自由移動身體,怎麼可能繼承? 您知道繼位儀式是怎麼運作的。繼任者的名字得在繼位前一年就由先知奉給聖樹,請求祂的同意,這是已經敲定的事,我不覺得His Majesty會改變心意。您會在這個時候醒來,也許是聖樹的祝福,希望您在繼任前有所準備。 你們嘗試了所有的方式都沒有成功,所以……你們連繼位儀式都賭上了?你們瘋了嗎? 精靈傳統繼位儀式裡,卸任的王要將畢生累積的智慧與被自然所加持的權杖,在王國中心的聖樹下賜與新任的王。當天清晨,飲用聖樹所墜落的晨露將給予新王祝福。晨露中所蘊藏的,是匯集了森林初生至今,所有生死循環的能量,也是最初賦予精靈一族生命的巨大能量。曾有先知形容,那龐大的生命力甚至能令亡魂起死回生。 Chris吸了口氣,解釋:我們都希望能夠樂觀地看待這件事。但My Lord,你很清楚和自然失去連結的精靈只會逐漸衰竭而死。我很抱歉這麼說,但你是精靈王國唯一的合法繼承人,我們負擔不起失去你。你必須好好休息,接下來的時日,我們會竭盡一切讓你能準備好繼位。 Kyle咬唇,不再說話,只覺胸口隱隱作痛。 儘管如此,My Lord,我很高興你能回來。Chris沉默了片刻,說。 他躺在床上,閉上眼,苦澀地消化著超載的訊息。
一對雙眼注視著他。 它飄動在大氣裡,無聲無息。 Kyle別開頭,不安地將視線別開。倚著落地窗櫺的藥劑師睡的昏沉,懸在空中的月光皎潔地撒入室內,在地毯上留下銀粉似的光。他聽見聲音,隨著那雙眼在黑暗裡滑動,暗影從室內的角落墜落。它的步伐沉重地踩在地毯上,朝他逼近,那宛如骸骨碰撞的移動聲,飛散在風中的黑霧,使月光瑟瑟發抖。 他希望藥劑師能醒來,它就會離開。但藥劑師無法聽見它的聲音,唯有他能。他感覺到它冰冷的吐息,它落在床上的銳利爪子,它的低語。他看不見它,動彈不得。但它一直跟隨著他。無所不在。蓄勢待發地要將他吞入肚裡。
他抹了抹臉,讓皇后勾住他的手。 她露出滿足的微笑,領著他踏進灌木林間的小徑上。他開始習慣每日早晨皇后親自攙扶著他,在花園進行的步行活動。他的身體正在復甦,重建昔日的肌肉記憶,進程十分緩慢,但已足夠讓他無礙地使用自己的四肢。 她興致盎然地談論著天氣,與花園內新植花卉生長的狀態,Kyle揉了揉鼻骨,心不在焉地回應。夜裡頻頻顯現的影像使他心神不寧,它們不同於夢境,真實的讓他無法安睡。馬匹的長嘶聲穿過五顏六色的灌木叢,端到小徑上時,他還意識混濁的無法馬上反應過來。 Sheila皺眉,領著Kyle先到花園內的涼亭歇息,要Chris去查探了騷亂的源頭,自己則涼亭內踱步。Kyle坐在長椅上,漫不經心地摩擦著相貼的十指時,隔著灌木叢聽見Chris的說話聲。 你應該要一周才能回來,我希望你沒累死坐騎。 我準備了備用馬。非常多。答覆的聲音因急喘聽來相當破碎。 Kyle倏地站起身,瞪視著Chris一路穿過灌木叢,回到涼亭回報,他尾隨在Chris身後,在涼亭前單腳跪下。低著頭,他的身形大半被佇立於Kyle前方的Sheila遮住,但若影若現的輪廓仍舊讓Kyle的心爆跳。 Her Majesty同意在這裡接見你,但陛下希望His Majesty在場,你必須等。Chris說。 謝Her Majesty饒恕在下的唐突。他說,嗓音中有著無法掩飾的狼狽。Kyle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的急切,但Sheila在的場合他基於禮數無法回應他,這樣的迫切感讓他備感挫折。意外的是Gerald來到花園時,只帶著幾名貼身侍從,場面對稀鬆平常的對談來說顯得嚴肅,對正式會面又顯得太過隨意。 Stan Marshwalker,我希望你捎來的,是我期盼已久的信息。Gerald步上涼亭,站在妻子身旁,他伸出手,示意要Stan抬頭。 屬下相信您不會失望的。Stan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呈上。侍從接過書信,交付給Gerald。後方的Kyle看不清書信的內容,但其父閱讀時,異常嚴肅的神情彷彿他早已等候這音信許久。Gerald細讀之後,將書信折起,塞進懷裡。 做得很好。因為你的辛勞,儀式能在預期裡舉辦。 為此,屬下額外捎來賀禮。 喔?Gerald挑眉。 Stan吹了口哨。一名身影搖搖晃晃地從灌木叢間走了出來。 這位是Jimmy Valmer,Zaron聲名響赫的吟遊詩人,特意為此前來恭賀。 參見His Majesty。跛腳的吟遊詩人在Stan的協助下躬身行禮。 我很期盼能聽見你的演奏,不如你待會就在花園為我的皇后獻上一曲?Gerald歡快的嗓音也帶起了Sheila心情,她收起對騷動的不耐,揚聲贊同。 悉、悉聽尊便。 Jimmy在侍從的引領下退開。Gerald將目光重新落在Stan身上,說:我希望能從你口中得到更多此行的細節,用餐後我會在書房等待你。 Stan再度躬身行禮。 現在,容我在皇后的伴隨下享受漫步花園的時光。Gerald望向Kyle。我將此地留給你和你的部下敘舊。 他伸出手,召喚Sheila,她凝視著Stan片刻後,提裙迎向夫君的手,侍從尾隨著王與后,並領著Jimmy再度踏上小徑。 Kyle終於在隊伍散去後看清跪在涼亭前的Stan,他的拳擱在膝上,因過度緊握而關節浮突,彷彿費盡心力克制著自己。 Stan,你可以起來了。Chris開口,他最後的音節還在大氣裡發散,Stan已倏地從地上跳起,衝向Kyle,將他拽進懷裡。Stan的動作太快,來不及反應的Kyle僅是愣在原地,他抱得太緊,壓的Kyle雙肩發麻。Kyle沒有掙扎,因為Stan微微發顫的身軀裡,能隱約聽見呼吸中伴隨的哽咽聲。 對不起,你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吧。過了片刻,Stan連忙鬆開Kyle。 Kyle搖頭,仍然有些詫異,近距離見到Stan,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氣息時,他才赫然驚覺,對他而言短暫的一瞬間,時光卻實實在在在Stan身上流逝了五年。難以在精靈身上察覺光陰的變化,在身為人類的Stan身上,變化深切地體現出來。他們初次相識時,Stan只有15歲,如今在他面前,Stan的骨架已變得寬廣,身材高䠷,嗓音也低沉的多。 我好想你。Stan用雙手捧著他的臉。 我不懷疑。Kyle笑著,回抱如今姿態有些陌生的Stan,原先佔據在心底的不安預感變得模糊,必定是他將思念的焦躁與不詳混淆了。 我知道你們很開心,但就個人來說,我不建議你們在這裡接吻。 Chris任由他們相擁了許久,終於發出一聲嘆息,打岔。於是Stan側頭親吻Kyle的前額,惹得後者不住輕笑。 抱歉,Kyle。還有工作要做。Stan依依不捨地滑出Kyle的雙臂。 我以為他是我的護衛。Kyle朝Chris板起臉。 暫時不是。Chris無視他的抗議。 不會太久。Stan莞爾,走向涼亭外的Chris。 Kyle抱胸,摸著長椅的座椅坐下,他的目光追著緩步走下階梯的Stan。斑斕樹影的碎影打在他略顯陌生的側臉上,笑意迅速地消退,那裡容不下昔日的稚嫩,沒有陰柔,取而代之的,是Kyle不曾見過的淡漠。
室外展開的枝枒逐漸被一條條花簇編織的藤蔓覆蓋,隨著厚實的葉片蛻變,換��上一層漆亮的金橘時,也牽引為放射狀的空中道路,一路邁向聖樹的根前。入秋的寒意輕輕在葉脈上騷動,登基之日已將降臨。 從書房朝外眺望,能一覽無遺地望見戶外景象的變遷。儀式本應在初春舉行,卻落在了秋季,因此舉國上下在完美完成儀式投注了所有心力,無暇分神。Kyle擒著鵝毛筆,目不轉睛地望著侍從與傭人來回穿梭在庭院裡,試圖在裝飾上重現春季生機盎然的景象,他們交談評論的聲音不時勾起他的注意。 當他的身體狀況被宣告穩定後,他便獨自被困在書房裡,在蜿蜒的輕煙裡過目一疊疊紀載著只有皇室成員能過目的機密書卷。起初Chris與Stan會在整頓完手頭上的工作後抽時間來見他,但漸漸地他們無暇來訪,使他只能貪婪底注視著他們暗青色的影子,偶爾與護衛軍的足跡一同滑過他的窗下。 他揉了揉前額,乾草燃燒的氣息令他有些恍惚,使他進度遲緩,但要藥劑師不斷補上乾草是他的命令。他要他們日夜不停地焚燒,任由濃霧盤旋於任何他所駐留之地。煙霧阻擋著夜晚的記憶,那些渾沌的幻象,使它們不在日間溢出,侵入他的每一寸光陰與記憶裡。他能清晰記得夜裡每一回噩夢降臨時的細節,彷彿他們緊咬著他不放──冷霧裡搖曳的柔光,蠢蠢欲動的無數黑色輪廓,它在破碎的光點裡浮游,尾巴掃過他的足前,留下一片碎裂的厚霜。光點被它巨大的翅膀擊碎,殘片卻仍像隧道盡頭的引路燈,引誘著他向前,把他們拽近。Kyle心知光後通往的是何方,他知道對面火光的熱度,書頁翻動的聲音是什麼樣子。這不是夢,而是召喚,讓隱藏在胡桃木氣味裡的青年得以輕易穿過迷霧,將意識扎進他的體內,迫使他們被擠壓成模糊的結合體,穿透彼此的靈魂。他拒絕去理解,拒絕向前,即使停滯的酷寒凍的刺骨,也不願看再去窺探火光後的景象,寧可任由它在每一次漫遊的路徑裡畫出一條條森白的脊骨。 鵝毛筆從他的手心裡掉了墜落,筆尖落在桌面上,在文件邊緣濺出一片赤色的墨漬,Kyle即刻要重新抓起筆,將墨跡掃出紙面,卻發現手僵在空中,不聽使喚。秋季儀式。離死亡太近。不吉。他的手失去溫度,無比冰冷。停止。他在心裡大吼,猛然將握起的拳打在桌上,力道之大震的墨水瓶彈了起來,翻覆的墨濺在他手上,黏膩地像血。他的手心發麻,緊握的拳顫抖著,分不清是恐懼還是憤怒。 他抬頭,目光再度飄向窗外,禁衛軍手持旗桿上的鉻綠色正在飄揚,那姿態與Stan的披風漂浮在風中時如出一轍,但它一溜煙便逃出了他視線,彷彿窗外的一切景象都與他毫無干係。
司祭將新編的冠冕按在他頂上時,蜿蜒的枝枒在秋季時已落光了葉,比起傳統繼任儀式上象徵著生機的綠冠,那交纏的藤枝看來更像公鹿銳利的角,迅猛而驕傲。 他跪在聖樹前,被茂密的樹冠壟罩在下,Gerald微傾的權杖落在他的頭頂上,青色的光霧由鑲於杖上的寶石裡溢出,雨水似地打入他的前額。Kyle仰頭,望見日光照耀在聖樹上,青綠色的葉一如初春時柔軟稚嫩,在陽光裡發出璀璨的光芒,它窸窣的嗓音潮水似地沖刷著他,溫柔卻安寧地將他裹覆在裡。他用雙手捧著聖樹新葉製成的杯,一口氣飲下露水,它成了一道光,凝聚在他的胸口,暖意清明地穿透了他的身軀,驅散了原先冰冷的四肢,接上了光,熱氣穿透他的全身,一直到末梢,彷彿新芽要從指尖迸發而出。 Gerald用雙手將他扶起時,臉上揚著滿足而驕傲的笑意,但在Kyle眼裡,聖樹搖曳光芒下的父親卻瞬時顯得格外衰老。他握著父親的權杖,居高臨下地掃視聖樹前整齊站成兩排的出席者,一齊跪下向他展示忠誠,皇后、司祭、臣子與衛隊,躲藏在衛隊後的Chris用衣領抹了抹眼。 他轉頭望向晴空,雲層像隻被風切碎的巨龍,它的影子墜落,被聖樹輕柔卻堅定的祝福逼退至遠方。聖樹給了他新生,令它無處可躲。他緊握著手,感覺到權杖的重量,寶石發散的光湧現著希望。 他再度環視了出席者一眼,莫名傷感。
Stan從草地上翻起身,單手貼在劍鞘上,黃昏前壟罩著一層陰影的湖面漾出騷動,映在裏頭的鐵灰天空與顫動樹影被一抹晃動的人影打亂了姿態。但他抬頭認出正悻悻然穿過湖畔朝他走來的對象時,貼在劍鞘上的手便鬆開了。 Chris說你在這裡。噘著嘴的精靈掃視著湖畔,漫不經心轉動的頭比起辨識四周的景象,更像是為了發洩滿腔暴躁的情緒。 你一整天都在這裡嗎? 仰視著他,Stan聳肩。 Kyle發出鄙夷的嗤聲,粗魯地踹著野草在Stan身旁坐下。Stan即刻意識到他頭上樹枝紮成的冠,被強硬地固定在毛帽上,給人一種不合時宜,固執的孩子氣印象。 我真不敢相信那些老古板竟然不讓你出席任何場合,用什麼聖樹不容忍不淨靈魂的藉口── 他咕噥著,Stan搓了搓手,沒有答話。 你真該看看Chris的樣子,晚會上他醉的簡直連話都講不清了,我從沒見過他喝到神智不清的樣子。 他大概高興地要瘋了。Stan欣慰地笑了。 我想是吧。Kyle揪著野草,停頓了片刻,悶悶地說。我真希望你也在那裏,為我驕傲。 嘿。Stan用肩膀撞他。從今以後你就是王了,你不開心嗎? Kyle嘆了口氣。 你知道我一直在外旅行的原因就是這個吧? Stan沒答話。 我一直不想承擔國主的責任,旅行就是為了不去想這些事情。我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但不是這種方式。 Kyle抱膝,吸了吸鼻子。 父王在儀式裡看來老了好多,他一定分給我太多自己的能量,我卻只能裝作什麼也沒發生。我真是孩子氣── Stan搖了搖頭。 Kyle吸了口氣,望著湖泊吸收了環繞在湖畔樹群的影,與天空的顏色,靜謐的岸上只有葉叢細小的碎波迴盪於空中。逐漸轉弱的日光讓視野變得模糊,風在湖上激起的波紋也顯得黯淡。 這裡很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才離宮殿六英里,我以前竟然從沒注意到。Kyle說,轉向Stan。 正確來說,是我的第二次。Stan莞爾。如果不是傍晚,看起來會更像的。 Kyle想在他的回應裡找到得以調侃的地方,但他凝視著Stan的臉,望著黏在他邋遢的短髮上,卻一時之間失去了焦點。Stan的笑意很溫柔,那雙藍色的眼卻在微暗的天色下閃閃發亮,隱藏著一種令人驚駭的集中,好像要穿破他。Kyle搶在忐忑從心底漾出前伸手揪住Stan的領,輕輕吻上他的唇。Stan愣住了,Kyle仍是反覆吻著他的唇,一面將他放倒在地上。 這是做什麼?Stan問。 索取我的登基賀禮。Kyle翻身騎在Stan身上,說。 我以為我已經給過你了。Stan的視線落在他的下腹與Kyle的鼠蹊部相貼的地方,嗓音有些乾澀。 我有種感覺。Kyle低下身,將Stan的視線逼退到自己臉上。你帶那個吟遊詩人回來,其實是為了討我父王歡心。 嘿。 看看我父王,幾乎讓他寸步不離的跟著。 天啊,你讓我無可否認──Stan喘了口氣。 你這條狡猾的蛇。Kyle拽著他的領口。 你撬掉晚會的理由就是為了找我算帳嗎? 我可沒忘記自己的身分,意思意思聊了天也喝了酒。Kyle理直氣壯地說。 我想也是。我能聞到酒的味道。 但我夠清醒到來這裡找你了。Kyle在Stan的額頭上拍出一聲輕響,雙手交疊,笑嘻嘻地趴在Stan胸前。我想知道,Stan,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 很多事情。Stan瞇起眼,沙啞地說。 Kyle預期Stan談自己的工作,談儀式漫長的準備過程,談他獨自被派遣時的旅途細節,但Stan沒提及任何一項,彷彿那些事物毫無價值的不值得一提似的。即使從他的表情裡看不出來,Kyle依然在一瞬間就察覺了Stan的勃起頂在自己身上,他沒有立刻反應過來,一時之間迷惑於預期與現狀間的落差。他遺失了Stan青春期快速蛻變的那段時光,在記憶裡Stan對他的感情不曾以如此輪廓鮮明的慾望表現出來──他總是那樣羞澀與沉靜,現今由他身上發散的體熱彷彿在強調著,隨著時光流逝越漸濃烈的執著。 原來今晚醉的是你。Kyle的胸口凝著一團熱意,使他不自覺伸手撥開散在Stan額前的瀏海。 我可沒喝任何含酒精飲品。 但你的心醉了,不是嗎? 那聽上來很詩意。Stan帶著笑意的聲音飄在空中。 別挖苦我。Kyle的指輕輕下滑,撫摸著Stan的側臉與額。 我會因為猥瑣國王被斬首嗎?Stan的眼閃爍著光。 今晚不會。 你確定嗎── 我可是王,你有我的批准。 Kyle用下體磨蹭Stan,Stan揚起下巴,後腦壓進草地裡,閉起雙眼,拉出一聲急促的長嘆。Kyle伸手去探Stan隔著衣物被磨蹭的發熱的褲頭,卻在半空中就被Stan攔下。 怎麼?Kyle狐疑地望著Stan。 是補償你的禮物,應該由我來做。 喔,你又知道我想要什麼了?Kyle瞇起眼,戲謔地笑了。 Stan翻起身,將Kyle反壓在草地上,深吻他唇上還沒徹底消散的笑意。Stan的吻帶著吐息的熱氣,他的汗毛發顫,體溫發燙。Stan解開Kyle的外袍,伸手來回撫摸他的陰莖,Kyle發出悶哼,隨著Stan的觸碰擺動著腰。他讓Kyle的性器在手裡變得黏稠,喉間溢出滿足的嘆息。 Kyle抹了抹額前滲出的汗珠,將冠帽滑落在地時散落的紅髮後撥,重新調整姿勢,讓Stan的身體夾在他的雙腿之間。 請便吧。他說。 你的禮儀去哪裡了?Stan扳開他的腿,朝他的鼻尖輕聲說。 說的好像你又多懂禮節一樣。 Stan扯下Kyle的長褲,Kyle一腳將它踢在草地上,並伸手擰了Stan的臀部。Stan揚眉,報復似地托起他赤裸的臀,用指稍微擴張後便將勃起的陰莖插了進去。Kyle弓起身,因緊張不由自主地退縮,Stan笨拙地將他按回地面,一面深入一面吻著他的鼻樑與前額。 天啊,你原本只是個孩子。Kyle嗚咽地說。Stan在他的體內膨脹,翻攪,隨之融化,他攀上Stan的頰,一路滑落,最後環住對方的肩。 不再是了。Stan低聲回答,一鼓作氣輾進Kyle的身體裡。 Stan斷斷續續的侵入與親吻使Kyle暈眩,一面規律地擺動身體,一面輕撫Kyle後頸的挑撥更令Kyle難以把持自己,他胡亂攀著的手與Stan的披風糾纏,彷彿索求著Stan更為深入地內探。 他的恐懼被揪了出來,在大氣裡飛散。偶爾他會認為Stan對他的感覺會隨著年歲增長而變得遙遠,在界線分明的階級與種族隔閡下,朦朧而壓抑的逐漸化為純粹的憧憬。他不懂Stan對他是什麼感覺,不懂人類的愛戀與感情最終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展現出來。但現今逼迫著他全面潰散的渴望,令他意識到Stan的真實,像團焦躁的火,尋求得以燃起焚燒的地方。他原不是火,如今從他血骨裡爆發的慾望卻能融盡Kyle的世界。 Stan扯掉披風,拒絕讓Kyle打亂節奏,他緊迫逼人,Kyle頻頻被那熱鈎的在草地上拱身,卻又被Stan扳直,再度壓制回掌控裡。他嗚咽地呼喚對方的名字,推擠著Stan的胸口,希望對方放緩節奏,但Stan沒有妥協,要他用全身去容納他,感受他,成為他的容器,一次又一次臣服在恍惚的熱潮裡。 Kyle喘息著揚起頭,視野裡天空已被黑暗壟罩,星點閃爍,Stan的眼卻在夜色裡越發明亮,融進繁星裡。他的手打滑,栽進Stan的胸口,觸摸到一片粗糙而顛簸的疤,但他無法思考。即使那觸感無比陌生,世界卻離他很遠,只覺熱潮衝進他的體內,逐漸完整包覆住Stan全身的自己脹得要碎了。 Stan將Kyle從地面上扶起,讓他冷靜下來。Kyle坐在Stan的腿上,手還貼在對方的胸前,疑惑,遲疑地順沿著上頭崎嶇不平的紋路,滑到他的腹外斜肌上。Stan將Kyle抱在懷裡,讓他靠在自己身上,而不去探索他的舊傷,但Kyle沒有停下摸索,他繞過Stan的胸口,來到側腰,背脊,用指尖記住他肌膚上每一處陌生的傷口。Stan的視線穿過黑暗,落在湖上,滿月皎潔的光芒將夜晚的湖畔照得格外清晰,將一切公平的揭露展開,連夜風都承載著一抹銀色的輪廓。他聽見Kyle的吐息變的濕潤,但Stan對此無話可說。 事實上,他並不覺得這座精靈王國的湖像他們相會時的湖泊,也許只是想念讓兩處的景象錯誤重疊。他們相會時的景色在他的記憶裡如此鮮明閃亮,連大氣裡都瀰漫著細小的星火,是這黯淡夜色中過分靜謐的湖泊無法重現的。 Kyle的指腹滑到一側曾被撕裂的傷,Stan崩起身體,正要退出。 別。Kyle制止Stan從他腰間鬆開的手,輕聲說。 細微的神情掃過Stan的臉,Kyle不明其中的意涵,像是畏懼,不安,卻平淡地缺乏徵兆,難以被看透。但他的動作使Stan逐漸放鬆下來,平緩地沉在Kyle的體內,維持著相連。 他吻上Stan的眼,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多年以前──
他被眼前景象所迷惑,止步於湖畔的灌木叢。Chris正雙手持劍,將劍尖指著地面,展露缺乏防備卻又挑釁意味十足的攻擊架勢,看似正要挑起一場決鬥。 Stan單手握著劍鞘,另一手橫壓在劍柄上,有所防備,擰起的眉卻帶著遲疑,彷彿正對Chris的備戰姿態難以理解。 Chris,誰讓你擅自找碴別人的護衛了?難道我們是流氓?Kyle闊步跨越灌木,將碎葉掃了一地,大姿態打斷了Chris。 這不是找碴,若您允許,My Lord,我想見識見識人類劍術錦標賽冠軍的實力。Chris沒有動,依然維持著備戰架式。 Kyle對Chris的無禮態度發出一聲嗤笑。 無須多問他也知道Chris打著什麼主意,Chris向來扮演著提醒Kyle懸崖勒馬的角色,但那並不代表他不懂如何僭越職責。當然他的冒犯是有理由的,以下犯上不過是一場為了刺探情報所演的戲,替Kyle刺探那些以一個王儲禮節上不應過問,下屬卻能以無知當藉口代行之事。他們和人類的外交關係,表面平穩,卻不至於至全然信任的地步,精靈王與后容忍他肆意在外遊走,泰半也希望Kyle藉此切身體會國家之間的實際關係,Chris的積極並不是毫無理由。 禮儀上Chris公然挑釁並脅迫他國護衛的比試極為無禮,幾乎等同於是對其主的污辱行為。但Kyle清楚知道,這是基於Chris對Stan身為公主護衛卻屢次獨自前來與Kyle攀談的動機有所疑慮,才冒然用虛張聲勢的方式試探Stan的反應。 Stan躊躇的態度表態了對比試毫無興趣,這有些可惜,或許Stan是個懂得自制的人,也可能是個懦弱之徒。無論是哪一種,都掩蓋了他們得以分辨他的行徑是出於個人,或是履行職責的刺探的跡象。 Kyle雖有些失望,卻依然露出微笑,張手走向兩人之間。 ……我替我無禮的部下向你道歉。他看來是被祭典與鄉村新鮮的空氣沖昏了腦,請別將此事視為對公主殿下的冒犯。 他轉向Stan,等著對方接話,替這場即興演出劃下句點,Stan卻出乎意料之外地陷入沉默,視線追著Kyle的嗓音,落在他身上。原先面對Chris的迷惑已從Stan的眼裡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迫切。Kyle被那樣直白的迫切怔住了。他們結識的短短幾天內,Stan確實不時表現出對他的傾慕,但他的���語與行徑謹慎地使他的動機也隨之模糊不清了。 然而與他四目相對的霎那,Kyle意識到是自己模糊的態度讓Stan產生了誤會。他的言行舉止之中沒有謊言,也並非曇花一現的迷惑,他的斟酌純粹是害怕Kyle拒絕,他的脫序行為不過出自於年輕──忠於自我。 他橫在劍柄上的手勢在Kyle的眼下突然變得堅定,目光忐忑,卻盈滿希冀,彷彿期盼著為Kyle展現隱藏於鞘中的劍光。 Chris悶哼一聲,似乎覺得可笑。Kyle卻開始被對方熱烈的視線攪得迷亂起來。 咳,你不介意? 一點也不。Stan禮貌性地躬身。 聽你這麼說,我就寬心了。Chris是我的劍術指導,但我向來不是個出色的學生,我想他必定希望藉此激勵我學習劍術的熱誠。Kyle解釋著,卻覺自己的嗓音聽來相當緊張。 這是在下的榮幸。Stan輕聲回答。 Kyle退開,和Chris交換了眼神,後者頷首,重新擺好備戰架式時,Stan已經將劍出鞘,雙手將劍身舉於臉側,劍鋒直指Chris臉部。 Chris的刺擊率先挑起火花,Stan身子一偏,捲劍上挑,撥離直來的劍鋒,幾乎是同一瞬間闊步朝Chris的頸間刺去。Chris立刻將劍身下壓,將對方的攻擊打斷,Stan迎刃有餘地整理步伐,舉劍過頂,水平迴劍旋斬劈向Chris的肩部。Chris回以一個旋斬格擋,雙劍交纏,撞出悶響。 Chris的交鋒落點較佳,於是他使勁將劍身前壓,使劍刃推向Stan的肩頸處,但Stan將劍身繞開,讓Chris撲了個空,單手握住下墜的劍刃,一手持柄,一手持刃,握矛似的只以半劍朝Chris突刺。Chris閃避。Stan跟上,緊咬住他,半轉身,背朝Chris,旋劍就以劍柄末端再度朝Chris的臉部猛擊。他的攻勢很快,Chris來不及再次閃避,只得任由Stan刻意中斷攻擊動作,將劍柄收在他鼻尖前。 即使不擅劍術,Kyle也看出短暫的交鋒後Chris的神態變得嚴肅起來,他原先漫不經心的刺探態度被Stan流暢的動作徹底粉碎。Stan在交鋒的時刻展現著是自信,並非自滿,或著對於勝利的執著,而是對交鋒時的每一處細節有著無比冷靜的洞察力與判斷力,甚至可說應對的十分老練。 Chris沉默地退開,單手持劍轉了架式,示意要展開第二輪比試。 這回Kyle就無法理解Chris再度邀戰的意圖了,Chris初回的攻擊是配合Stan身為人類,擅長雙刃長劍的架式,但此時他變換的才是精靈真正��用的單刃配劍架式,相較搏擊動作較多的人類雙刃劍術,精靈單刃擅長的是高速劈斬,但由於精靈與人類世界文化與地理位置的界線,人類中鮮少有人熟知這點,只認為精靈十分古怪。 他皺眉,要開口制止時,Stan已經二度做出回應,將手半劍轉為單手持握,以劈砍姿態做出攻擊。 相較起Kyle,Chris對Stan的反應更要錯愕,但沒有因此錯失了格擋對方攻勢的動作,迅速給以反擊。雙方交叉來回相互劈砍與格擋使雙劍頻頻碰撞,發出連綿不斷的撞擊聲。 Chris的迴轉劍身在空中左右反覆劃圓,快速打擊並逼近,縮短他與Stan之間的距離。Stan閃躲,並頻頻以劈砍架住Chris的攻擊,看似被壓制,反應卻十分平穩,絲毫不顯忙亂的做出防守。Chris的意圖是以極近距離壓縮Stan的防禦空間與反應速度,高速將對手切割。Stan在閃躲時有節奏地反覆調整雙方之間的距離,但似乎疏於防範Chris壓近的速度。Chris抓住時機一擊斬向Stan喉頸,Stan卻沒閃躲,而是突然將劍身筆直向前刺去,在Chris肩旁落空時,Chris的劍刃淺淺扎進了他胸前的衣物。 看來我太小看你了。Chris收回劍,說。 中途改了劍法獲勝,說這樣的話也失風度了吧。Kyle雙手抱胸,不以為然地插話。 My Lord,您的劍術還真的是毫無長進,剛剛是和局。見Kyle露出頗被冒犯的眼神,Chris嘆了口氣,繼續解釋:他看似被壓制只是佯攻的佈局,如果剛剛他用的是彎刀,我們會同時刺中對方要害,是因長劍沒有弧度才落了空。 我確實不擅長配劍,其實只是孤注一擲。Stan搖了搖頭,說。 是誰教你的劍術?Chris不理會Kyle瞪視他的神情,問。 我的父親。 你是半精靈?Chris瞇起眼,狐疑地重新來回打量Stan。 不是的。我父親,正確來說,是我的養父,是精靈。 Chris陷入思索,久久沒有回話。Stan也沒試圖打擾,視線飄忽地轉向Kyle。 你真是滿帶驚喜啊,我都有點羨慕公主了。Kyle明白了對方正在等待自己評論,夾著客套說道。 Kyle發現Stan的臉頰泛紅了,或許是對方的反應太過直白,Kyle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接話,臉頰也跟著開始發燙。 不如,你也和我交手一輪吧。Kyle磕巴地說。Chris,把劍給我。 Stan猛然抬起頭,遲疑中帶著惶恐。 Chris蹙眉,但沒阻止被自己的提議說動,開始產生興致的Kyle,解下配劍就扔向Kyle。 快點,可別放水。Kyle拍了拍Stan的肩,Stan瞪大雙眼,緊張地死握劍鞘,在Kyle不斷催促之下在先前比試的位置上站好。
他們回到祭典廣場,午後的陽光灼熱,熾白地照的人眼花,他們懶洋洋地並肩坐在被遮陽棚護住的賓客席裡,讓人類適從斟上冰鎮的薰衣草檸檬水,藝人正魚貫進入廣場,在詩人的吟唱與伴奏下,展開戲劇演出。 Kyle望見Stan單手持劍輕巧地從後方鑽進公主Kenny的賓客席裡,彎身與她交談了一陣,隨後中規中矩地在她的座位後方佇立。 他很不錯。Chris似乎是注意到Kyle的視線,低聲說。 喔?真難得聽見你誇獎人。 他的劍術,無庸置疑。 不是因為他養父是精靈,懂得我們這套,你才這樣講吧。Kyle挑眉。 My Lord,我充其量不過是指導,但他的養父無疑是大師級的水平,以照他的年紀已經有這水準,他在湖邊如果是要行刺,憑您的水平,都不知道得手幾次了。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慶幸他對我有好感? 您別對自己的樣貌太過自信了,該慶幸的是他的缺陷很明顯。 你是指他沒有勝負心這點嗎?Kyle聽出Chris口吻中少開玩笑了的指責意味,沒好氣地回答。 他有力量,力量卻未被慾望染上雜質這點很難得,人類一旦浸染在慾望之中,就很難再看清世界的樣貌了。 畢竟,他們的壽命這麼短……Kyle用指敲了敲桌面。短暫壽命換來激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很具感染力,不是嗎? 哼嗯。那位公主殿下撿璞玉的眼光總是特別奇怪。Kyle瞇起眼,目光不自覺隨著話題導向Kenny。她注意到Kyle的視線,只是一笑,朝他招了招手。 她無論好壞,確實獨具慧眼。但比起她,您被迷惑的厲害了。 我?Kyle的聲調拔高,惹的周圍侍奉的適從驚恐地連忙詢問是有哪裡出錯,Chris只得頻頻揮手將他們打發走。 我擔心您交了太多人類朋友,變笨了。他嘆了口氣。 Chris,我發誓你要是再耍嘴皮── 您想要他? 少來了,我才不讓人類當我的部下。 Kyle不耐煩地說。Chris似乎鬆了口氣。 您覺得我和他最大的不同是什麼? 哈,Chris,你當我部下這麼多年了,我會說,你永遠不會背叛我。 人類可以,不是嗎?他們會燒得你粉身碎骨。 Kyle蹙眉,胸口一陣沉鬱,他注視著Chris,卻沒有任何一人再度接續這話題。 劇團接續了第二齣戲,一名被龍所扶養成人的人類王子,為回到人類世界而屠龍,成為人類英雄的故事。
哼,你們還真的都在這裡啊。 Stan回過頭,Chris正站在樹影裡,單肩靠著樹幹,一手還拿著酒瓶。 他板著的臉看不出是嚴厲或是不快,只是以銳利的目光一路掃視臉色有些尷尬的Stan,落在地面上,披蓋著披風熟睡的Kyle,隨後吸了吸鼻子,灌了口酒。 抱歉。Stan半摀發紅的臉,沒敢直接迎向Chris的視線。 要是我在意這種事情,老早就把你轟出宮裡了。Chris瞇起眼,彷彿對Stan的反應覺得可笑。 Stan沒說話,在宮裡侍僕幽會確實並不罕見,Chris也早就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但被當面戳破王與護衛的親密關係依然不是什麼值得說嘴的事。 這是好事,現在他能好好睡著比什麼都要來的重要。藥師開了這麼多藥方都沒用,那憑依在他身上的玩意真是夠嗆。 和His Majesty所料想的一樣,也只有儀式才足以驅散古代死靈的影響。Stan低頭,指尖輕輕掃過Kyle的髮絲。 那東西跟黃泉太近了,一般的術士能抵抗牠的陰影就已經很了不起了,這倒也說得通,能使死者復活的術,怎能不經冥府之主的使者同意,但就連祂(聖樹)的加護都沒能打斷連結……那狗娘養的雜種──Chris不自覺飽帶憤怒地揚起聲調。 Stan沉默,Chris的憤怒他怎能無法理解。死靈祭儀本是公平分攤施術者與祭獻品供給的魔力,藉由亡靈之力再造復活者的血肉,並固定其靈魂。但當年Cartman替換了施術的音節,造成魔力連鎖,使他與Kyle、Kenny三方的生命被強制綁定,身為壽命最長的精靈,Kyle成為了主要的魔力供給者,他與祭獻品的魔力大半被Cartman分割,令Cartman獲得超脫人類的壽命與魔力。 更不用說祭儀打斷Kyle與森林生命力的連結,作為仰賴自然力量來維持生命的精靈,幾乎可說是致命性的重創。近五年的時光,Kyle臥病床榻昏迷不醒,即使他幸運地自行甦醒,卻終日被亡靈帶來的死亡陰影纏身,夜不能寐,在生死的界線上苟延慘喘,是國王轉位時的祝禱儀式,才使Kyle與地脈的連結重新復甦。但未來,或許他再也無法離開在聖樹加護下的,精靈王國的國土,壽命也會因祭儀魔力切割的緣故嚴重削減。 他什麼都沒說。 他才不會說,越棘手的事就越不說。Chris悶哼了一聲。芝麻綠豆的事反倒聒噪的要死。呿,他還真以為瞞得住,也太小瞧我了吧。 Chris,你真是醉了。Stan莞爾。 你不會出賣我吧,人類。Chris瞇起眼。 不會。Stan笑了笑。 Stan。Chris嘆了口氣,隨後停頓。 嗯? 他拋出酒瓶,Stan一臉迷惑,但依然順手接住了。 補償你的。 沒什麼好抱歉的。 老頭子們不是開玩笑的,聖樹討厭血的味道,你又不是精靈,就算不是今天,你一輩子不能靠近聖樹,祂會消滅你的。 那就,謝你了。Stan聳肩,扭開酒瓶,朝Chris敬酒。 His Majesty再半年就會完成所有交接,和皇后一起隱退,接下來我們得確定陛下隱退之後有足以託付重責的臣子,對人類的防備也不能再拖了。 輔佐跟備戰,燙手山芋都落在我們手上啊。Stan苦笑。 雖然我想說,你該慶幸自己同時被國王父子信任,但今晚我只告訴你,多喝點,以後會更辛苦的。 這些事情,他不必知道? 陛下也是這麼認為的,時機未到。 Chris穿過草皮,走到Stan身旁,接過酒瓶,又喝了幾口,再將酒瓶遞給Stan。 敬無血緣的兄弟。 敬無血緣的兄弟。Stan說,一口氣將瓶中的酒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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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ushealer · 6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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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Can We Want Love?
他們並肩站立於Aspen的山頭上。
身上穿著雪衣,因厚實的外衣與手套而動作遲緩。
Cartman將護目鏡推到頭上,要其他觀光客替他們拍合照。一群外州女大學生接過他的手機,一面嘻笑,一面橫著相機連按下快門。最後一次快門閃過時,Stan突然將手搭在Kyle肩上,微傾的身體彷彿要將他推出畫面,與右側的Cartman與Kenny斷裂成兩塊毫不相連的畫面。
Kyle低下頭,看見他們暗紫色的影子撒在雪地上,山上的風吹打著他們的外套時,那影就像兩隻細瘦的黑色兔子,在光線下微微顫抖。
Kyle和Stan抓著滑雪板慢慢走下山頭,Kenny像是經驗老道地,與女大學生們搭起了話,走在最後方的Cartman用手指滑過一張張拍好的相片,瞇起眼,刪掉了最後一張相片。
Kenny拉著女伴,互相追打著跑上別墅二樓,奔跑與笑鬧的聲音一路飛上樓梯間,持續了幾分鐘。那女孩和他差不多高,有著一張帶著雀斑的圓臉,以及及肩的暖棕色短髮。薑黃毛衣下的胸型豐滿,曲線十分漂亮,是Kenny喜歡的類型。
女孩珊瑚與暗灰色色塊交錯的外套留在餐廳的椅子上,夾克表面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地灑在地面,混合進隆隆的暖氣運轉聲裡。
Cartman從冰箱裡拿出幾包密封包裝的粗鹽醃牛肉,帶進小廚房裡。Kyle正在砧板上切酸黃瓜,他熟練地從砧板上取走它們,與醃牛肉一起平舖在抹了芥末的雙色黑麥吐司上,夾上德國酸菜、瑞士起司與俄式沙拉醬,在帕尼尼機裡壓成五人份的魯賓三明治(Reuben)。沉默中醞釀著的古怪默契,源於高三時他們交往一年半時培養出來的,那時Stan還未突然宣告他已完成和平隊受訓,隨後便上了飛機,音訊全無地消失了兩年。
那年暑假他和Cartman一起去電影院看了動作片,電影內容非常老套,因美國政府實驗不當,爆發了災難性的瘟疫,背負著全世界未來的男主角冒著生命危險尋找疫苗,中途與同行的女夥伴產生戀愛感情。劇情細節至今Kyle已經記不清了。但場景切換到例行的床戲鏡頭,男主角與女主角赤裸地交纏擁吻時,他突然被挑起情慾。
Cartman摸著掉出紙杯的爆米花,手指正巧無意擦過他大腿時,Kyle按住了他的手。
黑暗中Cartman猛顫了一下,倏地抽回手,差點從座椅上彈起。他們相互用眼角餘光在昏暗的光源裡飄視,反覆刺探對方,最後Cartman戰戰兢兢地探出發燙的手,緩緩滑進他的大腿內側。Kyle側過頭,在奶油爆米花的氣味裡與他接吻。
那晚Kyle意識到,他們彼此的性向都不如他一直以來所堅信的那樣界線分明。
他們戀愛、吵嘴、做愛,一起計畫未來,但不久他便意識到彼此之間缺少了什麼。縱使那戀情之間有愛情,有情慾,有體面嚴謹的計畫,早在出社會前就在協作平台上撈了一筆積蓄,他卻在那快樂的內部裡隱隱察覺一陣空虛。他不覺得他們之間的快樂是虛假的,但空虛隨著時間流逝逐漸朝外蔓延開來,他難以忍受。
他向教區的拉比懺悔自己的貪得無厭,拉比平撫著肩上的塔利特,平淡地回答:當一個人以平靜和安寧信仰耶和華時,明顯地,他與真正的信仰是分離的*。
Cartman將份量最厚實的那份三明治拿走。
他們在大學時代經常替對方做三明治,對彼此的習慣瞭若指掌。Cartman會替他從食材裡攔下瑞士起司,自己重新打開三明治,在��頭補上一層薄鹽和胡椒。他在大學時代瘦了一圈,外觀看來遺傳性的體態並無太大差異,骨骼裡卻隱隱透著結實。
Cartman端著盤子,靠在冰箱旁,榛色的眼**由Kyle的腳跟緩緩往上游移,從下至上掃視著Kyle。Kyle猜想Cartman是不是還有著那麼一絲復合的期待,就像每對分手後的情侶,總在再次相會時不得不對最初的心悸抱持著緬懷之心,或許在他心底也藏著這樣的期盼。畢竟,習慣是很難讓人拒絕的事。
他把Kenny和女孩的兩份三明治放在盤子裡,用保鮮膜包起來,端起另外兩份三明治指向餐桌,說他要在那兒吃。Cartman發出一陣不悅的悶哼,拿著盤子走開了。
Stan坐在餐桌旁,手上捧著馬克杯,盯著裡頭熱可可表層的泡沫,彷彿全然沒意識到Kenny在二樓的激烈豔遇,與他們在廚房內的短暫尷尬時刻。
盛著Stan三明治的瓷盤滑過桌面時,發出一聲噪音。Stan抬起頭,恍然大悟地朝他道謝。
「現在我確信你還沒回來了。」
Stan接過盤子,笑道:「我不否認,現在還沒什麼實感。」
「聽起來好像你不大想回來。」Cartman插嘴。
「老實說,待在那裡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踏進美國本土時才驚覺,原來兩年這麼短。」
「我從來不知道你對第三世界這麼有感情,都忘了有些人『百般盼望』你回來。再說一次,你去的是哪個國家?」
「坦桑尼亞。我以為和平隊告示偏鄉可能完全沒有連絡方式只是玩笑。」
Kyle狠瞪著側靠在牆上的Cartman。Cartman對昔日老友的馳念,在Stan歸來的一個月間漸漸消磨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不尋常的暴躁與苛薄。Cartman避開他的視線,開始大口吃起手上捏著的三明治。
「你不餓?」Kyle察覺Stan沒碰瓷盤。
「抱歉,沒先告訴你。」
「也好。不如我們去走走,我想和你敘敘舊。」Kyle起身,收起Stan的盤,與另外兩份三明治擱在一起。
Stan爽快地答應時,Cartman的臉跨了下來。
「你們倆真是一點都沒變。」
Stan漫不經心地領著前進的方向。
「什麼?」
Kyle發覺他的隨興篩選,正是大山峰K-13所在之地。或許,潛意識中他只朝著最高峰去,看見的是風景而不是其後隱含的危險。
「Kenny說你們在交往,但看來,你們還是整天吵架。」
「我們分手了。」
「喔?」
「幾個月前。他非常不滿,硬是搶先甩了我,還在學校論壇上大肆宣揚。」
「非常Cartman。」Stan笑了。
「你看來一點都不驚訝。」
「我看起來不驚訝嗎?」
Kyle搖頭。
Stan踩在雪裡的腳步十分輕盈,幾乎沒有聲音。
「或許是,你看來像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吧。」
「你就不是嗎?拋棄原本的生活,跑到坦桑尼亞兩年。」
他們不知不覺走到山頂,Kyle氣喘吁吁,膝蓋有些發疼,他彎腰,扶著膝蓋調整呼吸時,站在峰上的Stan瞇起眼,似乎十分享受群山圍繞的景觀。他背對著他們曾經踏過的足跡,好像早已被眼前的光景所吸引,而徹底遺忘了過去似的。
Kyle瞄向腕上的智慧型手錶,下午四點半,五通Cartman打來的未接電話,他將未接來電的訊息從螢幕上抹掉。
鄰近用餐時間,遊蕩的旅客已減少了一批,在僅被挑戰者迷戀的K-13峰上遠眺,除了風聲呼嘯,一片寧靜遼闊。偏斜的太陽離他們很近,彷彿觸手可及其中瀰漫的熾熱。
「說實話。我是在逃跑。」Stan說。
「……從什麼?」
「所有的事情。我自己。其他人。文明世界。」Stan聳肩。「想知道我可以多犬儒***。」
Kyle偏頭,嘆詫而笑。
「結果呢?」
「和我預想中的不同。」
「怎麼不同?」在Stan開口以前, Kyle就已預見了答案,但他仍問道。
「你知道那種當你想要逃跑,卻發現得到了更多責任,其實無處可逃的感覺嗎?」Stan笑了笑,說:「原本是跟和平隊一起去偏遠地區蓋學校的,幫助貧困兒童就學。結果,意識到世界跟自己原本想像的樣子截然不同,並非想著對抗或者解救,就能彌補貧苦的。」
「你要說我們對完美世界的憧憬,純粹只是自我中心的理想嗎?」
Stan看了他一眼。
「不,我還沒那麼悲觀。那裡沒有虛無主義****存在的空間。」
「真的?所以你的厭世被再教育了。」Kyle輕笑。Stan點頭。
「還記得飢餓Marvin嗎?我們四個一起領養的伊索比亞孩子。」
Kyle頷首,挪動站立在雪裡的姿勢。他覺得身體很重,持續踩在一個點上便會下沉,雙腳陷入雪裡的嗤喳聲十分刺耳,奇怪的是Stan沒有,就像被雪托著似的,輕巧地踩在雪上。
「現在覺得,如果那時候能多記得一點他們的樣子就好了。」
他望向Stan,從對方的臉龐上感受到一絲沉靜。從和平隊回來的他變了很多,比以前更黝黑,更消瘦,粗糙的雙手佈滿了勞力義工所帶來的傷痕。他的指縫與汗毛滲著泥土灼熱的味道,瞳孔中心湧出一層深邃的黑。
「結果我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喜歡漂泊。但也許很多事是比起我喜不喜歡更重要的──就像你小時候說的,真的在第三世界生活過,才會明白苦痛是什麼。」
他變得不像人,好似整個人掉出了已知的世界,不再像鎮上的一份子,影子變得又狹又長,脆弱地好似隨時都會攔腰斷裂,那脆弱底下又彷彿隱藏著力量。
有些人選擇離開後,就不會再回來。並非他們不願意回來,而是已知的世界對於溢出的事物無法給予容身之地。
「也許,給予人苦痛的並非不公或不義,而是當個體感到生活自身變得難以忍受的時候──你們,為什麼分手?」
「也許和你一樣吧,逃跑。因為不懂自己在做些什麼所以害怕。」
「Kyle。」
「嗯?」
「我一直覺得,你老支使著別人遵守規則,骨子裡卻是我們之中最野的。」
「你在嘲笑我表裡不一嗎?」
Stan咧嘴。
「Stan,我可以吻你嗎?」
Kyle伸手糾過Stan的衣領,吻上他的唇,隨後退開。
「我一直想和你接吻。」他說。
「為什麼?」
「只是想知道會是什麼感覺。」
「感覺如何?」
「沒有感覺。你呢?」
「我也一樣,毫無感覺。」Stan聳肩。「我猜這就是為何我們一直是朋友。」
「Stan,你還會回去嗎?」
「嗯。還有很多想在那裡做的事。」
「我會想你的。」
「你還有Cartman。事實上,我倒是很驚訝他安於一段關係的樣子──他醋勁大發的樣子簡直跟小學時一模一樣。」
「我知道,很幼稚對吧。」Kyle會心笑了。他垂下頭,回想著。
他已忘記自己曾經對Stan說過的話,他為許多事情愧疚,記得或不再記得的事物。他並非Stan形容中那樣無畏的人,即使他能毫不猶豫地選擇岔路,卻總會在闊步之後,有那麼一瞬不得不回頭,在另一條道路隱沒至遠方時,感到悵然的罪惡感。但當Stan重新提起,還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時,他卻為此如釋重負。
他們相識而笑。Stan轉身擁抱他。
「我愛你,Stan。」
「我也愛你,Kyle。」
Kyle將身體埋在Stan的手臂裡,他的肋骨像雙翼似地展開,釋出堅實的心跳聲。Kyle抬起頭,天空正飄著細雪,輕柔似羽地遍地飄散。他深吸了一口氣,輕拍Stan的後背,和他分開。
「Ooops。」Stan輕呼。
他發現Cartman站在山坡上,雙手插在雪衣口袋裡,板著臉從下方望著他們。
「他比我想像中的難纏多了。」Kyle啼笑皆非地嘆息。「你先回去吧,我會跟他談。」
「你確定嗎?」
「百分之百確定。」
「你們倆要是趕不上晚餐,別覺得抱歉。」Stan莞爾,笑著快步跑下山坡。
Cartman目不轉睛地瞪著他。
「喔,拜託!」Kyle攤手,沒好氣地說。「他離開了兩年,我們就不能只是談談嗎?」
「對!你們談了怎麼接吻跟擁抱,為何不順便談待會要怎麼把對方弄到床上!」
「Eric,你能理智點嗎?」
「別他媽命令我,你這猶太娘們兒。」
Cartman猛推他的肩頭,那直衝而來的勁勢讓他摔倒在地。
「賤貨。臭婊子。」Cartman嘶吼,撲向他,揪住他的外套。
「去你的,死胖子。」他說。
「別叫我胖子!!你他媽甚至沒資格叫我。」Cartman回吼。
「你甩了我,蠢貨。」
「是你先要甩我的,婊子!」
「你這白癡,脂肪裡裝的都是醋嗎?我需要時間思考──」
「最好有什麼事情重要得要你思考怎麼和我分手──就在他回來的前夕!」
「我他媽根本不知道Stan什麼時候回來,這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滿嘴謊言。」
「Eric。」Kyle皺眉。
「你他媽的閉嘴!」
Kyle嘆了口氣。他望著Cartman憤怒的臉,雙手緊擒著自己的領口,脂肪壓在小腹上,厚重,柔軟,彷彿要將他埋入雪裡。他仔細端詳對方扭曲的神情,為那蜿蜒的眉頭與發顫的鼻尖中所投入的情感感到神奇。
Kyle不曾見過Cartman用這樣的方式生氣,他向來脾氣不好,骨子裡自私的一面卻鮮少讓他如此失態,他的憤怒多半是有保留的,是為了討價還價使用的技巧。此時Cartman卻毫無理智地,一股腦把所有的情緒全撒在他身上。
「Eric,」Kyle將雙手貼在對方柔軟的腹部,朝上游移,最後貼在Cartman的雙頰上。「我要知道我對你的感覺只是一時情迷意亂,還是真的。」
Cartman因憤怒脹紅的臉倏地僵住了。他們小腹相貼的地方發熱,Kyle細聲嘆息。他們的臉被Kyle的雙手拉近,反射性地親吻在一起。
「你又抓到我了。每回我心神不寧的時候,都栽在你手裡。」
「臭婊子。」Cartman又罵道。Kyle的手轉移至他大腿上,讓Cartman挪開膝蓋,他張開腳,將對方夾住。「你就只想著幹這些嗎?」
「不行嗎?」Kyle用無辜地嗓音回答。「反正你也不想讓我走。」
「從現在開始你最好愛我愛到欲罷不能。」Cartman用膝蓋撞他的臀部。「我才不會讓你有藉口甩我第二次。」
「是你甩我的,Eric。」
「操你媽,Khel。」
他們並肩站在山峰上,往下眺望。
山谷下一片漆黑,深不見底。
Stan說:我想知道下面有什麼。然後跳了下去。
他看見Stan的身影墜落,潛進峽谷的風聲裡。
Kenny搖了搖頭,說:我才不跳呢。你哪知道,跳下去之後是死了還是活著。
他站在崖邊,闊步,想知道墜落山谷後會是什麼樣子,尾隨在後正打算往下跳。
但Cartman跪在崖邊,伸出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腰,於是他沒有跨出步伐。他回過頭,看見Cartman瑟瑟發抖,壟罩於深層的恐懼之中。Cartman堅信他跳下去之後只會墜落,一直摔進谷底,死在黑暗之中,不會再回來。
Kyle又望向山谷,下頭只有呼嘯的風聲。他瞇起眼,想像Stan乘著風飛行,穿過峽谷,一路飛向峽谷盡頭,在那之後是一望無際的曠原。
但他並沒有看見那副景象,只是想像而已。在那之後的光景,是只有Stan才會知道,才能看見的。
他將手貼在Cartman的臂膀上,Cartman握住他的手。
隔著手套,他們十指交疊,Cartman停下了顫抖。
他下樓時Stan正在煮著咖啡,小屋裡瀰漫著覺醒的香氣。
Kenny打了個哈欠,用手指翻弄著微焦的吐司,他用迷幻的嗓音對Kyle說:「昨晚的三明治很好吃。」
即使明顯地,他想講的並不是三明治,而是其他的事情。
Cartman注意到他,竊笑起來。他望向鏡子,才發現半邊臉是睡姿不正留下的紅印,自然捲的短髮也被壓得半側塌陷,像極了被顱骨變形*****的古代貴族。
管他的。他吸了吸鼻子,走向餐桌,拉開椅子在Cartman身旁坐下。
「Dude,你那是什麼樣子。」Stan在倒咖啡的時候差點失手撒了滿桌。
隨後除他以外三人的哄堂大笑,是他唯一能在室內聽到的聲音。
Kyle選了一只馬克杯,懶洋洋地啜起黑咖啡。最後,在K-13的山峰上,是Cartman揹著他回到別墅,回想起這件事情,他便心情愉快地對什麼樣的嘲笑都不以為意了。
* 引用自猶太教倫理運動(Musar Movement)的先驅,拉比薩蘭特(Rabbi Israel Salanter)的教導:As long as one lives a life of calmness and tranquility in the service of God, it is clear that he is remote from true service. 意旨精神信仰是需要不斷面對挑戰與掙扎,當信仰者安於現狀時,可能是信仰者已沉溺於安逸之中的警示。
** 榛色(Hazel)眼。因為官方沒有設定Cartman的瞳色,二創Cartman有藍眼、異色瞳跟棕眼各種設定。在裡面選了我很喜歡的榛色眼,是淺棕色帶著一點綠的顏色。
*** 犬儒主義(Cynicism):一種源於古希臘犬儒學派學者主張的哲學思潮,該派的本意是指人不應被一切世俗的事物,包括宗教、禮節、慣常的衣食住行方面等習俗束縛,提倡對道德的無限追求,同時過着極簡樸而非物質的生活。(引用Wiki) 現代犬儒主義思想是一種「以不相信來獲得合理性」的社會文化形態。現代犬儒主義的徹底不相信表現在它,甚至不相信還能有什麼辦法改變它所不相信的那個世界。它有玩世不恭、憤世嫉俗的一面。也有委曲求全、接受現實的一面。它把對現有秩序的不滿轉化為一種不拒絕的理解,一種不反抗的清醒和一種不認同的接受。(引用MBA智庫)
**** 虛無主義(Nihilism):作為哲學意義,為懷疑主義的極致形式。認為世界、生命(特別是人類)的存在是沒有客觀意義、目的以及可以理解的真相。(引用W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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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ushealer · 6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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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The Night Shines Upon Us
SOT
練習用短段子。
R18
即將燃盡的燭火褪了一層輝。
羊皮紙面上的字跡抖了一下,隨著黯淡的光芒墜入沉降於地面的冷澀空氣裡。
隔著手套,他沿著字跡滑動的手指突然撲了空,疑惑地頓在空中,終止了迴響於室內,書冊翻閱時的規律節奏。
他瞇起眼,重新聚焦,卻被突如其來的陰影壟罩在其中,佇立於座位斜後方的Stan傾身,單手貼在桌緣,晃動的影子正好將他完整的包納在裡頭。
Chris。他的嗓音與氣息離Kyle很近,在微弱的燭火裡慢慢揮發。
Kyle顫動了一下。
桌前庸碌於文件之中的金髮精靈揚起頭,從卷軸裡顯露略顯疲倦的面容,他的目光在君主與其護衛的身上反覆游移了幾回,便一股腦將懷裡的書卷塞進書格裡。
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沒。
Kyle打了個哈欠,惹得Stan輕笑起來。
你可以退下了。精靈王悶哼了一聲,補充。辛苦了,Chris。
Chris挑眉,意味深長地朝Stan望了一眼。
別對自己的工作上心過頭,人類。Chris的語氣相較譴責更似調侃,他毫不拖泥帶水地躬身退出書房,步伐輕快地像一陣疾風。
看看你,惹毛我的文書官,實在太輕浮了。Kyle懶洋洋地說。
恕在下無禮。
喔。精靈王單手拖著頰,瞇起眼,咧嘴笑了。泡壺茶來求我寬恕。
……悉聽尊便。
*
他們步行於長廊裡,穿過宮殿朝王的寢殿前去。
長廊是連綿不斷地中空的拱型白石與低垂的枝葉組成,幽暗夜色裡,林葉細碎的摩擦聲海浪似地迴盪在微沁的夜風裡,將他們發燙的手心吹的搔癢。他們不發一語,讓細小的心跳聲在漆黑中沿路標記著路徑的終點。
Kyle的寢殿同樣層層包裹於柔軟的枝葉與白石裡,它們以有機的流線組合為一道道明亮的落地窗櫺,熠耀的微光不時順著微風流進室內,墜落在暗綠色的地毯上。攀爬於窗櫺間的藤蔓半掩著莖蔓間綻放的白色花朵,卻沒隱藏莖葉汁液中清甜的氣息。
領著Stan走進室內,精靈王的滑步孩子氣地像在地毯上跳舞,他旋轉了一圈,讓重力牽著他落在四柱大床上,坐在床緣,石綠的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Stan。
Stan靠在門邊,偏著頭。
Stan,我在等著呢。
My Lord。您若是真累了也不急著今晚……
Kyle跳下床,上前揪住他。
我警告過你,私底下禁止敬語──
Kyle。Stan將長劍擱在門邊,用雙手環住紅髮精靈的腰,重新將他帶回床邊。他伸手撫摸精靈王的臉頰與前額,毛帽順勢落在床上。
一旦起頭就很難停下了。
少囉嗦,等著你的茶呢。
Stan低頭親吻Kyle。Kyle伸手將Stan的頭盔拍落,它順著拋物線飛了出去,撞上牆角發出清脆聲響,在地面上旋了幾圈才停下。Stan分神的視線再度被拉回時,Kyle早已躡手躡腳地偷走他的披風,捲在裡頭得意地竊笑著。
嘿。Stan將他撲倒在床上,手探進披風裡,將對方側蜷曲著的身體扳正。隔著外袍,Stan的指間擦過Kyle隨著笑聲一波波浮動的體熱,穿進精靈王腰帶與外袍間的空隙裡,像剝洋薊似的朝心部探尋。
如果你想穿我的披風,得一絲不掛才行。
變態。
Stan噗哧笑出聲來。
誰准你笑了,我可還沒原諒你。Kyle扯住他的外衣,讓他們在床上滾了一圈,上下位置對換。
你要懲罰我嗎?Stan眨了眨眼睛,無辜地問。
當然,我會讓你後悔取笑我,臭人類。Kyle朝Stan的鼻尖恐嚇,一面粗魯地扯開Stan的衣物。
Stan再度克制不住放聲大笑。
Kyle氣喘吁吁地忙了好一陣,他費盡功夫將不合作只顧著笑的Stan脫光,自己卻除了被解開的腰帶,仍然衣裝完整。
懶惰蟲!做好你份內的工作!Kyle朝Stan嚷。
好吧,好吧。Stan忍著笑意,伸手替Kyle解下外袍。
我以為人類手腳應該要很快。
我是被精靈養大的,你忘了嗎?
呸。
現今Kyle騎在Stan身上,兩人赤裸裸地貼在一塊,Stan終於在微微磨蹭的搔癢下停止發笑。他仰頭,瞇眼望著大腿內側柔軟地貼在他腰際的Kyle。
他發燙的手游移,撫向Kyle的腰,卻被後者粗魯地拍開他的手。
不准碰我,這是處罰。
Kyle將貼在Stan胸口的手朝下滑行,指間刮過他的下腹。
你還沒見過我使壞的一面呢。Kyle用氣音朝Stan笑著說。
我從不懷疑──Stan悶哼了一聲。
Kyle的手一路蜿蜒,爬行到他的陰莖上,彈跳著順著根部往上爬行。
Stan皺眉,呼吸隨著Kyle的手在陰莖軸上滑動轉的粗重,他的雙頰升溫,汗珠從額間滲出,當Kyle的手心挪至龜頭,細細摩擦時,全身無法克制地顫震起來。Kyle以為Stan會擒住他,要他停手,但Stan配合著他無理的要求忍耐著。
直到Stan終於按耐不住,粗魯地掰過Kyle的頭,深吻他。Kyle才鬆手,趴在Stan身上,他凝視著Stan染上霧氣的藍眼,低垂的前額幾乎貼在Stan額上,聽見對方的粗喘逐漸柔和下來。
你真是太差勁了。Stan說。
還沒結束呢。Kyle莞爾,將笑意落在Stan唇上。
他帶著Stan的手貼在自己腰際,重新整理好位置,伴隨著一聲輕嘆,讓Stan慢慢滑進他的體內。
現在可以碰你了嗎?Stan吸了口氣,低聲問,Kyle含糊不清地答應了一聲。
Stan翻起身,讓Kyle倚著他,輕輕梳理Kyle臉上浮現的痛楚,但攀在他的精靈沒等他制止,就將發顫的膝蓋壓進床面,身體順著重力下沉。
Stan用雙手扳住Kyle,要攀在身上的精靈放慢速度,他剛被撩撥的慾猶未盡,此時又因Kyle的舉動再度蹙眉。Kyle無視他的抗議,雙手搭在Stan肩上,咬唇,完整地包裹住Stan的性器,喉頸在嘆息時因微仰拉出柔軟的弧線。
操。Stan的喉嚨發出悶吼。
正要呢。
我不是這意思──慢點,Kyle。Stan沙啞地說,但集中力已徹底轉至交合處的Kyle,沒餘力傾聽他的話語。精靈瞇著眼,不斷微調著角度,迫使Stan與他交疊的喘息聲在共鳴裡高漲。
Stan被動地任由Kyle反覆調整位置,按耐著不讓自己因挑撥太快登峰,他費勁的忍耐是為了等待Kyle逐漸軟化,以殘存的理智懇求他。他反覆親吻對方,舔舐Kyle的舌,望著Kyle發燙的身軀刷上一層淺緋,透著粉色的耳尖輕顫著,用鼻音斷斷續續地輕哼。Stan覺得他可愛極了。
Stan,Stan,別讓我自己。Kyle孜孜探求著,逕自磨蹭了好一陣卻不得滿足,只得顫抖著央求Stan。拜託──
Stan放任Kyle用夾帶著呻吟的嗓音呼喚他,他的名字黏答答地落在床上,只有這樣的時刻,他的王才會用這樣黏膩的嗓音反覆呼喚他。
他扳過Kyle的腿,讓對方瞬時失去支力點,臀部因重力使他深陷在內,Kyle下意識地繃起身,掙扎著想撐起身,臀部卻被Stan緊緊扣住,迫使他感受Stan更加深入地扎進他的體內。Kyle反抗了一陣,卻因被箝制著不得不屈服,在Stan加劇的節奏下,嗚咽地胡亂攀著Stan的背。
他在一波窒息的暈眩裡射在Stan的小腹上。
Stan退出,扶著他的腰讓他躺在床上,細細撫摸他逸散著血色的身軀。
你沒事吧?
嗯。Kyle偏頭,臉頰通紅地喘著氣,雙腿依然架在對方的腰際,Stan的汗珠與體熱在毛孔上刺癢地刮搔著,令腦子暈眩未退的他有種他們還相連著的錯覺。
我還要繼續喔。Stan的手順沿著Kyle的胸部,腰際,臀部與大腿內側滑動,讓他稍稍降溫的下腹重新燃起熱度。
隨便你。Kyle將雙手貼在Stan的臉頰上,仰頭親吻他。
Stan耐心地回吻他,撥開貼在頰上的手,讓Kyle以與他十指交扣的狀態再度被進入。Stan一層層地解開限制,開始徹底主導Kyle的身體,讓對方完整地在他身下展開。Kyle噙著淚,感到Stan化為一團火焰,溢流進體內,火勢燃燒的越漸激烈,脫韁伴隨的喜悅狂暴地從裡至外焚燒著他的每一寸血肉,將他撕碎。他不由自主地頻頻發顫,緊扣的指節泛白,呻吟驟然高亢。
Stan發出一聲混濁的長嘆,將濕潤的性器拔出。
幾分鐘裡他們只是喘息著,讓熱氣漸漸沉澱,自然逸散。
你還滿意我的茶嗎?Stan翻身,平躺在Kyle身側,低聲問。
馬馬虎虎吧。Kyle用鼻音悶哼了一聲。你的配合度實在太差強人意了。
我想聽你求我。Stan湊向他。
你這變態,小心我讓Chris把你轟出去。
下回我加倍努力。Stan細吻Kyle。
白癡。Kyle伸掌輕打Stan的臉頰。
Stan笑了起來。
*
天色微亮時Kyle睜開眼,望見天空依然半浸泡於夜的陰影裡。
在他醒來前,Stan早已著裝完畢,無聲無息地退出寢殿。
他埋在整齊的床褥裡,聽見衛兵巡邏時的腳步聲在空蕩的長廊間迴盪著。Kyle翻起身,隨意披上外衣走向落地窗,穿過茂密的綠蔭,視野正對的是灌木修剪整齊的庭院,幾隻王國內的軍士隊伍正列隊穿過石鋪的小徑上,進行例行操練。
他從遠處眺望,能見已經在隊伍正前叨叨絮絮的Chris,Stan在他側後方,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配劍。
他們悄聲經過他的視線範圍,Stan突然揚起頭,望向寢殿。
他突如其來的視線正好與Kyle四目相對,精靈愣了一下,望見一抹笑意在Stan臉上展開,他朝落地窗前的精靈吐了吐舌。
Kyle蹙眉,頂著一張發燙的臉朝Stan擠出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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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ushealer · 6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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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Nocturnality
SOT
練習用短段子。
落雷劈開黑夜時,展開的電流將堡內刷的一陣熾亮,以至於Cartman推開半掩的廳堂大門時,毫無驚覺由黑暗中迎面劈來的劍光。他驚呼,急忙退步,差點打翻手上的提燈。
Chris倏地拔劍,上前格擋,對方劍尖飛濺的弧形血花依然濺了他們一身,濃厚的鐵腥味流瀉而出,沾上Kyle的鞋尖。雷光轟鳴,波狀的餘韻再度掃過廊間,在眩目的閃光中,他們終於能從微張的實木大門後依稀看見禮堂內的景象──沐浴於血跡中的襲擊者。他單手握著浸泡於血裡的長劍,雙眼瞪的渾圓,雷鳴下五官一片蒼白。
把劍放下。
不等作為堡主的Cartman與他年輕的王子做出反應,Chris厲聲說道。
白光中的冷色雙眼重新聚了焦,Stan在Chris的嗓音下一怔,劍由鬆開的手裡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滾開!Cartman罵罵咧咧地穩住手裡的油燈,一把推開僵持在門口的Stan與Chris,意圖闖進禮堂裡。反抗的意識竄過Stan的臉龐,似乎抗拒著他們查看裏頭的狀況,但在堡主的面前,他仍然不情願地推讓了。
Chris無視Cartman粗魯地撞開他,只護著正後方的Kyle。他確認了堂內不存在其他威脅後,用劍鋒將Stan推至牆角,才讓Kyle尾隨Cartman進入室內。
挑高的大殿裡,黑暗蟠曲於支撐天花板的拱型骨架上,居高臨下俯視熾光越過窗櫺,斷斷續續地打進空闊的室內。堂內中心的矩形長桌從中心被截斷,燭台與木椅凌亂地灑落一地。雷光沖進室內時,刷出一陣陣輪廓銳利的魅影。
隔著Chris的背,Kyle當下閃過的念頭是從他的護衛身上得到答案,但Stan偏頭,眉頭緊蹙,只有頭盔上火焰似的羽毛在白光中微微顫動。
他聽見Cartman的咒罵,才猛然意識到散落室內的並不僅有解體的家具,碎木殘片下掩蓋著八具屍骸。兩具是輕甲侍衛。五具身分不明,身著如出一轍的貼身黑袍,屍體四周遍布近手掌長的鋼針。數道俐落傷痕掃過他們的軀幹,分佈的位置道道都是致命傷。
對於這些顯然是刺客的死者,Kyle沒有多少感情,但他的視線隨著Cartman手中晃動的火光落在斷裂長桌的陷落處時,他的血液凍結了。
Kenny平躺在攔腰折斷的長桌中心,淺色禮服浸泡在發黑的血漥裡,一道極深的傷口幾乎穿過她半側脖頸。她雙手微張,落在身側,早已僵硬,手勢卻仍殘留著她生前柔軟的姿態。
看看你的寵物幹了什麼,骯髒的精靈!Cartman倏地將燈提到他眼前,粗暴地幾乎將它甩在他臉上。
Chris。他喚到。
Chris拾走Stan的劍,才闊步走向禮堂中心。
Your Highness,這五具屍體是劍傷,無庸置疑是出自Marshwalker之手,但Her Highness與其他兩具屍體的傷口是穿刺傷,猜想下手的是這些無名屍。
你覺得我在乎嗎?Cartman的面容微微抽蓄。
他的憤怒理所當然。他的城堡,他的宴會,他所宴請的鄰國王儲死在他堡內的禮堂裡,原在本國身為私生子,除了名號身分早已岌岌可危的他,現今橫在眼前的是無比糟糕的情況。
他、Kenny,以及Kyle,多年以來輪替著在名下的私有城堡裡會面,這項原只是出自年齡相近,年少輕狂之下舉行的非正式聚會,只不過是繼任前的一種放縱。但同是王儲,當這會面逐漸轉為慣例時,背後的意涵便不僅是純粹的友好,而深深潛藏著影響未來彼此國家之間的外交關係。
Kyle避開視線,不忍再望向Kenny的遺體,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說:Stan,解釋情況。
Stan遲疑了片刻,盡可能清晰地描述狀況。
上午陸陸續續抵達堡內的他們各自在安排的客房裡休息,原預定午後二時在堡外獵場打獵的行程因暴風雨取消,提早用餐後,會面推遲至夜晚七點,三位王儲將一同在此廳堂內會面。但傍晚五時的時刻,Kenny的其中一名侍衛捎信而來,告知Kenny希望能在會面前私下和昔日的部下Stan敘舊。他在Kyle的許可下按時提前抵達廳堂,抵達時Kenny以及他的兩位侍衛卻都早已遇害。Stan獨自擊殺尚未脫離廳堂的刺客後,提著油燈領著他們的Cartman沒多久就現身了。
誰知道你是不是有所企圖才私自和Kenny見面的,人類叛徒。Cartman的嗓音飽帶敵意。
Kyle蹙眉。
留意您的言詞,您應當心知肚明Marshwalker投靠我國是建立於Her Highness與My Lord雙方的友好共識之下,今晚提出邀請的也是Her Highness,若是您再出言侮辱我們王國的聲譽,就請您恕在下無禮了。Chris慍恚地說。
住口,Chris。
Chris依舊帶著慍色,但在Kyle的制止下退開了。
Cartman,不用多費唇舌了。允許Stan和Kenny私下見面的是我,這件事情的責任在我身上。
Chris再度要挺身開口,卻只能在他的手勢下強忍下來。Kyle明白他不該這麼說,身為王儲,他們都深知死亡緊貼於日常生活的每一刻裡,唯有當它降臨的時刻總是如此突兀,伴隨而來的迷茫與悲痛才如此令人難受。他理應質問Cartman堡內的警備為何如此鬆懈,但他無法面他的罪惡感。如果他沒有從Kenny身邊將Stan帶走,她今夜會如此輕易地死在此地嗎?
Kyle意識到Stan的目光,顯然他所承受的震撼不小於他們,即使Stan極力克制自己,臉上的神情卻難以掩飾他的動搖。這正是Chris長久以來所擔憂的,他曾堅決反對Kyle收Stan作為近臣,作為一個易主的護衛,Chris難以徹底信任Stan能在各種突發狀況下維持冷靜,此時Kenny遭受刺殺正讓Stan的忠誠受到了考驗。
Cartman冷笑。那笑卻不是嘲諷,彷彿是針對此事的荒謬。
Kyle,你應該沒蠢到這程度吧?
他凝視著Cartman片刻,對方榛色的眼在火光下閃動。
Chris,帶Stan出去。他說。
Chris瞪大雙眼,顯得十分猶豫,直到Kyle第二次下令,他才勉為其難地湊近Stan。
走吧。Stan難以置信地望著Chris示意要他離開,他茫然地轉向Kyle,後者卻沒有回應。
他聽見他們關上門的聲音。
Cartman拾起地面上的燭台,重新立起點燃,火光擊退了些許雷光銳利,使得室內的暗影柔和了些。
記憶的碎片在焰尖上打轉,鑽進Cartman眼裡的深邃裡,在那隱約浮動的深幽之後,Kyle看見異常熟悉的景象,坐落於白雪靄靄的遠山之中,壟罩於金色火光裡的巫師堡。那漫長卻短暫的一年夏天裡,他們背離自己的職責,秘密地在滲著冷意的石磚建築裡,一同研讀著艱澀難解的古代咒語。
他幾乎可以嚐到石苔冷澀的味道,但悲傷將他從回憶裡帶了出來。
Kenny。
她的冠仍在白皙的前額上,即使染著血,散在肩上的秀髮依是飽滿��薄金色。Cartman的視線尾隨著他,落在Kenny身上,他沉默,一陣感傷滑過他的臉龐,但很快地便消散了。
如果我說,我們可以一起掩蓋掉這件事,你覺得如何?Cartman說。
什麼?
Kyle倏地抬起頭。
Cartman搖晃著手中的魔杖,在室內來回踱步。
《死靈祭儀》。
你瘋了嗎!?那可是失傳幾世紀的禁術──
但我們都看過那本書,這裡有所有喚回亡者的施術素材。
Cartman,我可不是為了聽這些屁話才把他們支開的!Kyle吼道。
別告訴我你只是覺得有趣,才背著自己的國民偷偷到巫師堡讀完整個書庫的禁書。
Cartman瞇起眼。
我猜想連你的兩個寶貝寵物也不知情吧。喔,當然,他們會怎麼想,貴為王儲的人墮落到研讀這些卑陋齷齪的東西,連賤民都不會這般恬然不恥。
臭巫師,我和你不同──
一陣冷漠閃過Cartman的眼裡,但很快地又轉為笑意。
所有的刺客都死了,他們有種這麼鋪張的來行刺,八成也查不出來主使者的身分。反正,我們都難辭其咎,要嘛B國會覺得我們是串通好謀殺他們親愛的公主,就是覺得我們其中一人預謀幹的。不過,因為你的人類護衛,這件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說起來我還真得感謝他。
Kyle瞪視著Cartman。
他原是Kenny的護衛,突然易主投靠精靈,現在作為精靈王子的近臣,跟公主私下會面,又發生這種事情,你覺得B國人會怎麼想?真可疑,對吧?你是要處死他,作為補償?還是要讓精靈王國擔起至個臭名?B國的人民這麼愛他們的公主,弄不好要是成為戰爭的導火線──
閉上你的爛嘴,Cartman!!Kyle猛揪住Cartman的領口,另一手揮出的拳幾乎就要打在對方臉上了。
一個字,蠢精靈。要,還是不要。
Cartman冷笑。
暗影滑行在龍骨似地天花板上竊笑,喀吱作響。他知道Cartman早就看清了,也許是他如履薄冰的身分使他的血液被瘋狂所滲透。在明白Cartman前往巫師堡的動機就是禁術時,Kyle早該知道這些過程最終指向的方向是狂亂的野心。他訝異Stan能在動搖下依然迅猛地擊殺了刺客,他高明的劍術卻依然與其溫吞的性格帶著感傷的矛盾。Stan注定難以融入盤旋於廳堂內的暗影,但Kyle現今卻清晰地聽見牠的羽翼落在肩上的聲音。若是今晚發生的事,Cartman全責加附於他,戰火無庸置疑將會席捲上精靈王國的土地。
要怎麼做。他鬆開手,退縮了。
Cartman撫平領口,踢開家具,在廳堂裡清出一片空地,用沾了血的魔杖尖端在地面上畫出魔法陣。
沾上巫術的血漫出的氣味讓他一陣噁心,他和Cartman同樣讀遍了巫師堡整個書庫的禁書,但他確實至今以來都不曾想過要使用這些東西。禁術背後隱含的意識與精靈與生俱來的精神是無法共存的,精靈降生於自然,與其生生不息的生命力是共體存在的,他們天生具有的使命感是為了賦予祝福,而非詛咒。
他將Kenny橫抱起,移動到魔法陣上,忍著不適和Cartman校對陣行的細節。隨著魔法陣逐漸完整,劇烈地刺痛感從他的腦海深處蔓延開來,本能似地在抗拒他完成這項工作。
Cartman從懷裡掏出一把銀製小刀,湊向他。
你要幹嘛。
亡者,祭獻的血骨,仇敵的血,燭火。Cartman指了指魔法陣上的構成素材,最後目光停留在他身上。還有魔法生物的一部分。
他停頓,還沒會意過來時,Cartman已經褪下他的毛帽,割下頭髮,扔入魔法陣裡。刀尖擦過他的耳際時異常冰冷,他因戰慄開始瑟瑟發抖。
血繪製的陣紋在Cartman開始吟唱咒語時從地面上剝落,在空中盤旋飛舞,除了Kenny以外的七具屍體逐漸被血紋侵蝕,化為陣紋的一部份,它鎖鏈似地纏住Kenny的身軀,她失去的血液從地面上浮起,開始逆流,脖頸上的傷口逐漸復原。最後,她蒼白的面容重新染上了血色。
燭火熄滅,她平躺在地面上,細細呼吸。
Cartman托起她的手,確認脈搏。Kyle僵在原地,淚水浸濕了臉龐,他全身發冷,動彈不得。
她睜開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Cartman許久,隨後將目光挪向他。
Kyle。她起身,張開雙手緊緊地擁抱他。謝謝你救了我。
Cartman正在微笑。Kyle卻全身顫抖,毛骨悚然。
*
Chris與Stan再度回到禮堂查看時,兩人的臉色都倏地刷白了。
Kyle從來沒見過Chris如此憤怒,自小以來Chris就是他最近的貼身侍衛,他的嚴厲與督勸泰半是為了導正Kyle的叛逆,此時此刻由Chris扭曲的神情裡,Kyle感受到貨真價實的盛怒。
Cartman攙扶起還恍惚著的Kenny,笑了笑,踏出禮堂。
望著他們離去的Stan此時,眼神陰暗,搭在配劍上手緊緊握拳,微微發顫。
Kyle佇立在原地,說不出話。
三人僵站在室內許久,Chris最後勉強吐出了「令人作噁!」,甩頭就走。
Kyle愣住了,隨後才意識到Chris是用全身的力氣在控制怒火。無論是他隱瞞自己學習和私自使用禁術,或是被人類割下頭髮作為施術媒介,都是身為近臣的他無法忍受的。Stan望著門外的面容也溢散著同樣的怒意,但那狂怒並不是由於他的愚蠢不可原諒,而是他們對自身缺乏警覺的譴責。
一瞬間Kyle感到異常的疲累,他幾乎要站不住腳。
Stan終於回過頭,走向他,替Kyle重新帶回帽子。
My Lord,夜深了,您該休息了。他的口吻十分平靜,用護耳遮蓋住他斷髮的時刻透出一絲感傷。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Kyle扶著額頭,說。
Stan搖了搖頭,將他帶到窗台坐下,他在窗邊點了一支蠟燭,走到門側站著,不再說話。
Kyle靠在窗台,巨大的空洞感襲上身來,發現自己失去了什麼,不僅是頭髮,在施術過程裡,他也無意間祭獻了自己的一部份,Cartman取走了他體內的某些東西。
*
Kyle,我的朋友。
Kenny?怎麼了?
我要把我的護衛讓給你。
別說笑了。他是你的護衛,他忠於你。
不,親愛的。在我們相識以前,他的心就早已歸屬一位內心有著火焰的精靈。我想,真是奇特啊,出生於森林的精靈,內心怎會帶著火焰。直到遇見你。
即使我相信他對我的忠誠,但他的心屬於你,身為王儲,憧憬著他人的部下,無論再怎麼忠誠,也沒有留下的意義。
Kenny。別這麼說。
小蠢貨,難道你不想要他?
我……
毋須愧疚,我給你我們最好的戰士,作為交換,你欠我一份人情。
你希望我為你做什麼。
盯著Cartman。
你信不過他?
Kyle。作為人類,我們的內心都有著火焰,也許是情感,也許是慾望,他無庸置疑是我們的朋友,但同時,他也很危險,他的火焰也許會將我們毀滅。
你有我的承諾。
……
Kenny?
喔,Kyle。
Cartman笑了。
他坐在遠方,蒼白的好似骨骸堆疊而成的王座,單手支著下顎,微笑著望著他們。巨大的篝火在他兩側焚燒,火星狂亂地於空中飛舞。
我們之間的交易扯平了,但現今,我們都被他擒住了。
*
Kyle驚醒時,全身上下被冷汗浸濕。
Stan?
我在。
Stan走到窗邊,疑惑地望著他。
您看上來糟透了。
是嗎?……Kenny說,出生於森林的精靈內心不該藏著火焰。
喔?
他觸碰Stan,才發覺自己的雙手凍僵了。
真奇怪,總覺得比起我,你更像精靈,而我比你更像人類。Kyle繼續說。
Stan蹙眉,握住他的手。天氣並不冷,但他依然全身發冷。
不過是我曾被精靈扶養長大,讓您產生錯覺了。
會不會有一天,你不再憧憬火焰了。
Stan望著他。
My Lord,那是我才需要操心的問題。
Stan。
Stan突然在他身前跪下。
是我的愚蠢拖累了您。My Lord,我發誓無論發生什麼事,今生今世我的命都是屬於您的。
我不用你做這些。Kyle不耐煩地別開頭,對疲倦伴隨的無力感煩躁不已。
他的目光落在窗台上的蠟燭,窗縫灌入的冷風將燭火拍碎。
火快熄了。他說。
沒關係的。Stan褪下自己的披風,披在他身上。讓它熄滅。
黑暗襲來,Kyle感到Stan的手輕輕領著他,讓他的身體埋進他的懷裡。清脆的聲音從長廊深處傳來,Chris的腳步聲與茶具碰撞的聲音逐漸靠近,一抹藥草茶的氣味在黑暗中展開,清澈的氣味令他回想起嫩綠色的草地。
他閉上眼,稍稍放鬆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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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ushealer · 6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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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Let Fire Burn Me from Inside
SOT
練習用短段子。
魚鱗似的雲層在湖面上落下了一片陰影,當水草順著水流微微揚首觀望天空時,時間便被它又細又軟的葉尖給扎住了。
夏季的風散著躁動的熱氣,吹進雪山下的山谷時好似探首四處張望的激動孩子,風在山谷裡的村莊裡盤旋著,越過草地上林立的帆布帳篷。行人穿梭在五顏六色地帳棚下,庸碌地用鮮花與旗幟布置草原。Zaron橫渡了百年之久,以各方繼承人作為代表,再度舉行的跨種族會面將持續三天之久。
籌辦會面的年輕人類王子,似乎對這坐落於群山山脈下的偏鄉小鎮情有獨鍾,謠傳他自出身於宮殿時就以仰望著這終年積雪的群山,對山頂閃爍著璀璨光輝的巫師堡帶著滿腔憧憬。
他好奇人類王子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想望著巫師堡,他並不討厭人類,卻不得不逃離平原上瀰漫的灼熱氣息,農舍乾草與牲畜的氣味黏附在他們的血液裡,扎的他鼻尖頻頻發癢。他們也不喜歡精靈身上幽深的森林氣味,總認為陰溼的泥土味與落葉的腐壞氣息會破壞莊稼的收成。
將準備工作託付給其他精靈,他們並肩坐在湖畔,被亮晃晃的湖面勾住視線,忘得出神。這片交錯於雪山、森林與湖泊的山谷,不知為何帶給Kyle一絲懷念的心情。
他們聽見細碎的聲音,穿出環繞湖泊的森林,朝他們接近。Chris起身,單手貼懸在腰際的長劍劍柄上,凝神追蹤聲音的方向。
林葉激烈地震動起來,拍下一陣落葉,一名青年單手提長撥開低垂的枝葉從綠蔭中逐漸浮出,朝湖畔走來。
Chris正要拔劍,Kyle卻早一步制止了他。對方發現他們在此地時,要比他們來的訝異許多。
穿過樹林的他全身上下浸透在冷杉的氣味裡,針葉凌亂濺在他的披風與短髮上,但青年卻顯得不以為意。
你是人類劍術錦標賽的冠軍。Kyle轉向,沒從地面上起身。Chris還單手握著劍柄半護在他身前。
你是怎麼知道的?青年站在樹叢前,狐疑地望著他們。
Kyle指向他頭盔上的紅色羽飾,青年恍然大悟。羽飾是賜與錦標賽冠軍的徽章,是由當屆出席大賽的公主親手安在他的頭盔上的。
他依然記得他的名字。Stan Marshwalker。
即使對人類而言,以他的年紀作為劍術錦標賽冠軍仍是相當年輕。
倒不是基於他的名氣,或是他對Chris的防禦姿態反應平淡,Kyle只感到他撥開林蔭時,手勢輕柔地像微風吹拂。
人類的冠軍現今是公主Kenny的貼身護衛,在這樣的荒山野地裡隨意蹓躂也太失身分。Chris嚴厲地說。
這裡是我的故鄉。Stan笑了,不以為意地回答:Her Highness容許我離開營地片刻。這片湖是我自小以來最喜歡的地方。
那你一定也很了解這附近的森林。Kyle對Chris擺了擺手,後者終於不大愉快退到他身側。Stan讀懂了他的意思,但似乎也意識到他與Chris之間的關係,於是走到湖畔邊,隔著一段距離坐下,沒有正面注視著他。
這裡的森林非常古老,人類與精靈誕生並定居於Zaron以前就已存在,傳說此地的森林有自己的靈魂,晝夜交替時會甦醒過來,吞噬迷途的旅人。
幾十年前,我曾在夜裡經過此地,有過一段特殊的體驗。
喔?
我與同伴正在季節性遷移,經過此地時在森林裡見到了一位本地的人類男孩。他躲在樹後,在我們遷移的時偷看我們的隊伍。
那個男孩──他怎麼了?Stan訝異地回過頭。
Kyle別開他的視線,懶洋洋地說:他被我的同類抓住,刨了眼扔進這座湖裡。
可憐的孩子。Stan莞爾。
人類就是不知分寸。Chris沒好氣地埋怨。簡直無禮至極。
Your Highness,無意冒犯,您在人類世界裡不引人注意是很困難的。畢竟相較於精靈,我們是比較單純的物種,生性容易被火焰吸引。
Chris瞪了他一眼,即使在精靈之間,紅髮也相當罕見,年輕的精靈王子曾為此在同族間引起不少側目,但Kyle沒說什麼,只是喀喀笑了。
*
他穿過森林,手裡抓著一頂毛帽,從遠方隔著林葉便能看見紅髮的精靈王子席地坐在湖畔。
您又回來了。Stan走近他,望著背對著他的精靈的尖耳隨著他的腳步聲微微抽動,訝異地察覺今日Chris沒有隨行。
別胡思亂想,年輕人。Kyle沒回頭,靴前擱著長劍。
Stan在他身邊跪下,將毛帽遞給他。
Kyle挑眉,將帽子捏在手裡,嫩綠色的,像初春的新芽。他將帽子翻來覆去,舖毛的護耳順著他的手勢甩動著,長度足以掩蓋住他的一頭紅髮與尖耳。
我能問您更多關於那孩子的事情嗎?
他死了。毛帽戴在頭上意外地舒適,精靈王子滿意地說。
但您還記得他,或許他還沒有徹底死透?
Stan的視線沒有正對著他,只是盯著前方的湖畔。
如果他沒有死透,現在在做什麼呢?他瞇起眼,單手撐著臉頰,朝耳根有些發紅的人類護衛說。
他陰魂不散地留在這裡,沒想到有天。被刨掉他雙眼的人,打撈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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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ushealer · 6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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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Set on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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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習用短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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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時,由聳立於雪山的巫師堡朝下遠眺,山谷下村鎮點燃的火光就像一條黑暗的河流,在夜風裡似有若無地顫動。它們離壟罩於飽滿燭火之下的城堡相當遙遠,好似誕生於截然不同的世界。年輕的王子闊步經過長廊時,偶爾會因廊中的窗台總觀望著地面的世界而分神。牽引他興趣的並非閃爍的火光,而是佇立於巫師堡時居高臨下的視野,彷彿輪廓朦朧與黑暗的世界,已落在他的雙手裡。幾十年後當他完成巫師學徒的學業離開巫師堡時,他依然如同今晚同樣地,浸泡於一種蠢蠢欲動的饑渴之中。
他環著幾本鑲著金邊的巫術古書,斑駁的羊皮紙內頁在燭火的浸泡下散發出陳舊的煙燻味,嘴角揚著倨傲的笑意,朝藏書庫走去。
他對迷宮似地堡內長廊早已駕輕就熟,這座經歷了百年歷史,匯集著大陸上所有種族知識結晶的共同建設,如今已褪去了昔日使各個種族願意攜手共享智慧的輝煌,唯有過於炙熱的火光貼在堡內的每一吋壁面上,追尋著古老時光的餘暉。
他推開圖書室的大門,伸出手指擦過壁面上橫掛的大陸地圖,他幾乎能預見不久的未來,自己隱藏於肌膚下的野心,在搖曳火焰的滋養下逐漸茁壯。年輕的王子步入藏書庫瀰漫著煙灰的書櫃間,飢渴地吸取藏書中所潛藏的力量,他心知總有一日會焚燒過整片大陸。但此時此刻,這榮光降臨以前的喜悅只屬於他一人。
但當他尋覓的手指在書架上摸空,視線轉移到櫃間的閱覽桌時,內心的榮光瞬時被打斷,憤怒湧上了胸口。他渴求了幾年才爭取到閱讀許可的魔法禁書,此時正躺在一雙交疊的手下,而雙手的主人是與他爭奪閱讀許可數年之久的精靈。紅髮的精靈王子肆無忌憚地趴在上頭,正如同他一直以來猖狂地踱步進他私密的野心裡,並毫無悔意地在平攤的書頁上熟睡。
沸騰他血液的厭惡是如此的銳利,以致他緊握的拳開始顫抖。他走向圖書室角落的雜物櫃,拿下剪刀,走回閱覽桌旁。
他不明白這精靈是為了什麼陰謀,帶著他們與自然共存的噁心理想,鑽出腐臭幽暗的森林來到人類世界。他將剪刀貼在精靈的臉頰上,滑行,撥開他因熟睡而歪斜的護耳,金屬刀尖擦過暴露於空氣下輕顫的長耳。
精靈不該碰人類古代巫師的禁術殘本,這些毀滅性的偏門咒術無論是人類或精靈對其僅存的都只剩畏懼,至今沒多少人甚至情願聽見書名──
展開的書頁上,散著密密麻麻的精靈文筆記。年輕的巫師學徒停頓,思緒突然斷開。桌邊搖曳的金色燭火讓黑色墨水留下的字跡閃閃發亮,印在精靈王子柔和的臉龐上,他的影子層層疊疊映於牆面,回聲似地晃動。室內燭火帶出的暖流輕輕擦過他的胸膛,他體內的火焰依然焚燒,上頭卻流淌出了一層液態金。
他擱下剪刀,褪下手套,讓手指陷入精靈帽簷下裸露的紅髮,它們火焰似地糾纏著,攀上他的手指,將其裹覆在裏頭。
他閉上眼,將手收回。
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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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ushealer · 6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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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he De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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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習用短段子。
-- 他往前邁出步伐,彷彿踏進了睡眠裡。 夜晚的森林被一層厚實的泥葉裹覆著,隨著冷風中交疊的樹冠一同微微搖曳。月光蒼白地像隻蜷曲的狐,沾著微光的足跡踩在樹尖上,卻毫不留情地掠過黑暗的密林地表。
丟下火把燒盡後殘留的握柄,Stan在夜裡裡探詢著小徑。失去了火光的黑夜是團濃稠的死海,唯有森林低沉的呼吸聲細細迴盪在陣雨似的風裡。大氣裡凝聚著漿果雨葉片腐壞的甜味,濃密的苔與藤蔓悄悄潛行,托起衰敗的氣息彷彿要將他溶解為森林的一體。黑暗竊取著他的視線,只能藉由雙足踩踏在地面上的觸感來判斷位置,長輩們曾在森林裡留下的路跡已經模糊,這並非孩子們在日間記憶裡熟知的森林,而是夜晚肆意翻轉世界之後,躁動的幽暗裏側。 
漆黑又更加低沉了些,彷彿在蠶食著他的感覺,他踉蹌地胡亂摸索著,最後將單手貼在一面粗糙的樹幹上。夜晚的甦醒伴隨著寒意驟降,他不得不揪緊羊毛披風。他深吸了口氣,溫熱的吐息提醒著他還尚未迷失。Stan有一把蒐集柴火用的小刀,尺寸不大,對於十歲的孩子而言卻以份量足夠,它懸在腰上,沉甸甸地,它也許不能割斷野狼的喉頸,或著抵擋暗夜生物的箭矢,透過刀鞘感覺到裏頭的鋒利金屬時,他依然覺得安心了些。
縮著身子在樹根間,他抱膝躲藏在盤屈的樹根間,在心裡反覆默念著鎮上獵人們口耳相傳的護身咒語。直到咒語被覆誦至四十二次時,一塊碎光掉在他膝上。 它有些黯淡,柔和地像螢,卻又足夠打量四周。Stan抬起頭,發現它並不孤單,此起彼落的柔光正逐漸在樹林間逸散開來。 
他輕輕越過樹根,朝螢光的中心前去,它們凝聚在一起,碰撞時發出一陣陣細小的鈴聲。光芒的中心是一支正緩慢行進的隊伍,成員五官明澈,身軀細瘦高挑,包裹在暗綠色的披風裡,踩著厚實的落葉時一聲不響,彷彿在飛行。
他躲藏在一棵巨樹後,在遮蔽下探頭觀望精靈們泰然的夜晚遊行,他想看清他們披風下半掩的臉,眼神卻沒多久便被捉住了。一雙澄綠色的眼直直迎向Stan的刺探,平視著他。他單手將刀柄緊握的顫抖,雙腳卻扎根似地動彈不得。他在眼神裡看見訝異與平和,隨後是張突兀的,原應掩蓋於其他成年精靈之中的孩子臉龐,白淨秀氣的,裹在火焰般橘金色的短髮裡,蜿蜒樹枝所編織的王冠輕輕扣住他的捲髮,光線落在上頭時好似飛散的雪花。
Stan終於避開他的目光,藏回樹幹後。他的雙手依然微微發顫,胸腔裡爆跳的心跳聲彷彿響徹了整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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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ushealer · 6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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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er Sun
我在幻想島看見了你,所以,我們能做愛嗎? Kyle不記得Stan第一次對他這麼說的時候,他是怎麼回答的。那是六月的一個下午,微風拂起的窗簾還浸泡在冷杉針葉的沁冷裡,吹在短袖襯衫外的手臂上有些搔癢。他們並肩坐在棗色的純棉床單上,他盤腿坐著,抓著半截2B鉛筆在線圈筆記本上草草寫著《論亞當‧史密斯〈國富論〉,與其對美國經濟發展》的期末論文草稿。 Stan沒拿AP(大學先修課程),與中學開始選課就以申請大學為未來目標的Kyle逐漸分歧,因此他的十一年級相較Kyle要來的放鬆。當他悄悄把Xbox One的搖桿放在床單上,還為文章總結埋頭苦思的Kyle絲毫沒有注意到,Stan握拳地雙手輕輕貼在床單上,沉默地盯著他整整五分鐘之久。 他穿著一件純白色T-shirt與錐形牛仔褲,側身傾向Kyle時,還散著乾衣紙柔軟的陽光氣味。 Kyle抬起頭,鉛筆掉到了地毯上。 他反覆想著當時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也許記憶已經被震驚甩開了,也或者,其實他根本沒有回答。Stan的眼神有些迷濛,像剛喝了烈酒,或抽了大麻,他把手扣在Kyle的手腕上,吻了他。 他感覺到Stan的手滑進他的Polo衫底,在背脊上爬行。Kyle瞇起眼,Stan扶著他的背,,將他按在床上,脫掉上衣。窗簾半掩的陽光在室內浮動,在Stan赤裸的身上漾出一波波紫灰色的波紋。他低下頭,斷斷續續的吻著Kyle,一層一層地支解身上的束縛。 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把手搭在Stan的背上。Stan扳開他的腿,讓Kyle赤裸的臀貼著他,Stan用手心環住他們疊在一起的陰莖,細細摩擦。 Stan的動作不算溫柔,接吻與觸碰,也不算舒服,他壓在他身上,撕裂阻擋在兩人之間的狹窄空間,彷彿要將他碾碎。Kyle困在Stan壟罩著他的陰影之中,隨著床單掀起的波載浮載沉。Stan指尖在肌膚上滑動的粗糙觸感,勾勒出一種令人暈眩的熱度,他開始膨脹,化為朵朵柔軟的積雲。 Stan的手開始遊移,跳著狐步。兩節慢拍,兩節快拍。撤退。隨後完整地以全身踏進他的身體裡面,他的推擠帶著妖異的虹光,碎玻璃似的刺進他的腦海裡,Kyle顫抖著,眼角噙著淚水,以為自己正緩慢地溺斃。 但Stan不讓他。他與他十指交扣,將他帶到海灘上,讓巨浪拍打在他身上,他必須奮力攀在Stan身上,才能不被浪花捲進海洋的蒼茫裡。 他離開他,套上衣服。 Kyle平躺在床上,喘著氣,茫然地盯著天花板。 你要喝水嗎?我去拿。Stan說。 Kyle望著他,沒有說話。 然後,Stan起身走了。 他的背包像磚頭,沉甸甸的,塞滿三孔活頁夾與兩三百頁的厚皮課本,壓得他的雙肩發麻。 Sheila幾回在玄關對Kyle嚷嚷,要他拋下這些影響骨骼的重負。Kyle皺起眉頭,慢條斯理地朝母親解釋有多少作業需要這些書物,他無法只將它們鎖在學校置物櫃裡。Sheila雙手叉腰,半是嚴厲,半是疼惜地審視著他,彷彿要他屈服,承認自己無法在肩負著負擔時好好呼吸。但最終,她還是退讓了。 他闊步走向公車站牌,Stan、Eric與Kenny早已在站牌前等著了,他們四人自幼稚園至高中,都一直維持著同樣的早晨,Kyle總覺得不可思議。晨間散著濕氣的微冷空氣,步伐在雪地上留下的紫色印記,積雪從針葉上落下的嗤嗤聲響,它們緊密地交扣在一起,旋為螺旋,深深地鎖在記憶裡,像不能被改變的永恆定理,而他每日的清醒便是為了成就這永恆的一部份。 從遠方,他的視線越過Kenny與Eric,輕輕落在Stan身上,他的領口微開,白色的頸半裸露而出,喉結輕輕顫動著。Kyle別開頭,加快腳步。 他加入隊伍裡時,Stan正揮舞著手,向Eric與Kenny重現丹佛野馬在NFL(國家美式橄欖球聯盟)精華集錦中的表現,兩人半偏著目光,顯得難以體會Stan的熱誠,但他略帶沙啞的語調彷彿再現了現場的熾熱,逸散於空中的細小火花仍然不時吸引了兩人的注意。Kyle不得不想像Stan放棄了體育保送丹佛大學,或者在賽事中負傷退出職業圈,最終成了球賽轉播員的未來。 嗨。他走上前,說。 嗨,Kyle。他們參差不齊地回答。 Stan望向他,輕輕笑了。 你的AP怎麼樣? 快死了。 他沒有直視Stan,只是與他並肩站著,盯著前方的柏油路。 少來了,每次你這麼說,最後還不是過了。Eric翻了翻白眼。 Kyle瞪著他。 我們第八節沒課,要去EvGames晃晃,你要一起來嗎? Stan的嗓音從側面傳來,飄上他的背脊,往上爬行,聽來有些恍惚,像是夢囈──他一直都是這麼說話的嗎? Kyle轉向Stan,他的臉上依然掛著淺笑,Kyle不得不再度將頭別開。 不。不了。我有小組討論。 一群書呆子聚在一起,聽起來就無聊的噁心。Eric悶哼了一聲。 明晚?Clyde打算舉辦派對。 我後天要考試。Kyle嘆氣。 天啊,真是個掃興鬼。Eric拉高音調,對Stan說。早就說了,你他媽甚至不用問。 Cartman── Stan收起笑容,但他的口吻沒有憤怒,反像倦意。他正要回答,Kenny卻打斷了對話。 夥計們,公車來了。 他們接跡上了公車,一路走到公車後方,抓住拉環。 Kyle斟酌著要如何向Stan展開對話,Kenny站在他們中間,Stan靠在座位旁,背對著他,懶散地望著窗外,漫不經心地與Kenny閒聊。他大可以插入對話,卻感到藤蔓爬升,附著在身上的重量逐漸拉著他下沉。南方公園是個鄉下小鎮,一切光怪陸離的事都顯得輕鬆平常,所以他也必須誠心接受每一天清晨,黎明照耀時一切都回歸原貌的規律。 他別開頭,Cartman懶洋洋地瞟了他一眼,他榛色的眼令人想起秋季的落葉,在凋零中發出清脆的笑聲。他在大腿上拍打著狐步舞的節奏,但那旋律不論跳到哪裡,都會回到相同的點。 抵達學校。他們為了各自的選課分散。 Stan的橄欖球練習。他的早課。跨州友誼賽的準備。期末論文與口頭報告。 只要一個月井然有序的常規生活,一切就會自然而然回歸原點。 下午三點。 Wendy撥了撥耳際的髮絲,擦著指甲油的手指在課本裡的行句間跳躍著,她剪了精靈髮型,臉上帶著淡妝,舉手投足已開始散發女性的韻味。Butters低著頭,忙碌地抄下她一一提出的重點。 他像孩提時代一樣留著簡潔的短髮,逐漸成熟的五官還帶著一絲男孩的稚氣,許多女孩們偷偷暗戀著他中性的長相,好幾回,Kyle在書櫃間撞見觀望著Butters偷偷竊笑的女學生。 這樣的光景,在圖書館裡幾乎已經成為一種常態,他們總現身於同樣的AP課,心照不宣地一塊課後複習,討論報告。他和Stan與Kenny在課業上自中學之後幾乎沒有交集,只有Eric碩大的身軀偶爾會出沒於外語選修的教室裡。 Wendy似乎享受著寧靜的壓力,此時此刻她總是閃耀著別沉靜與理智的光輝。她無庸置疑是個熱愛挑戰的女孩,自小以來就不曾改變。在Butters身上,烙印地也是不曾改變的焦慮與徬徨,彷彿他還是那個害怕被責備,就突然在孩子間放聲哭泣的敏感男孩。Kyle總感到,他的父母對他在課業上的要求,不過是因他有個Leopold這樣充滿詩意的名字。 Kyle用指翻動著他和Wendy交換的筆記,看見自己的影子浮現在工整條理的字跡裡。圓珠筆的字跡在活頁紙上印的很深,透過了紙頁背面,他被浮突的形狀吸引了,思緒倏地高速滑了出去。 他想到她的黑色短髮,鑲著亮粉的法式指甲,灰色V領薄毛衣下纖瘦的身軀。她的肌膚柔軟,透著沐浴乳的氣味……Stan是怎麼擁抱她,怎麼和她做愛的?他會觸碰她身體的哪處?他會用什麼語調呼喚她的名字? 他說想和他做愛時,他下公車的時候,有想過他每天坐在圖書館裡,和他的女朋友討論課業嗎? Kyle握著的半截2B鉛筆突然斷開,碎裂的碳塊在他手心裡渲出一片汙漬。 你沒事吧? Butters注視著他,淺藍色的眼珠是天空純淨的澄藍。 頭痛。他說,太陽穴底下被一股浮躁的力量敲擊著。 我唸書時間太長也會這樣。Butters搔了搔頭。好像腦袋要炸開了。 我有阿斯匹靈。Wendy彎身,從背包裡掏出一罐旅行用小���瓶,遞給Kyle。 謝謝。他朝Wendy道謝。橘色的藥丸落在他的掌心裡,像染色的砂礫,輕飄飄地沒有重量。 他望向Butters,後者伸手從他的手裡掏出了幾顆。 別吃太多。Wendy叮嚀。乙醯水楊酸會讓你胃出血。 但它不殺人。他想。 他在Jim藥局(Jim’s Drug)替自己買了一罐阿斯匹靈,他好奇為何自己不曾想過,他們曾經在小學混飲咳嗽糖漿讓自己飄飄欲仙,現今學生們暗自複合服藥其實是多麼平常的事。但Kyle依然不願讓父母知道,即使他大可以從浴室鏡面後的儲物櫃裡拿藥,他們依然會反應過度地堅信他在濫用藥物。 他站在陽光底下,思索著完美的副作用組合。Stan從對街走了過來。 Kyle。 他套著藍橘相間的丹佛野馬薄帽ㄒ,臉頰依然透著運動完的疲憊粉色,細小汗珠黏附在上頭,閃著淡光。 練習結束了,我閒晃的時候看到你…… 他走到Kyle跟前時笑了,像欣慰著找到了他一樣。 對了,藥局?你買了什麼? 阿斯匹靈。頭痛。他簡短地解釋。 Dude。你真的得放鬆。Stan皺眉。我不想看你在十一年級就有著:死於AP之類的愚蠢墓誌銘。 Stan,我知道我有點過火,但學期快結束了。Kyle攤手,發出嘆息。我的努力快得到回報了。 好吧。Stan的口吻並不贊同。 最初,Kyle想說:我不需要你干涉(*patronize)我,但這句話遺落了。 大概是午後陽光的炫目裡,還帶著精疲力盡後的睡意的緣故,沉默襲來,他們面對面僵站在藥店門口,突然感到自己無所適從。 曾有人說,偶然的降臨的沉默,對花了一生大半時間待在一起的摯友是必要的。Kyle知道這感覺,像他們的沉默被團濃稠的霧氣聯繫在一起,即使看不清彼此的輪廓,依然因被溢流在霧氣中的微小水氣細細觸動而共鳴。在那其中沒有言語,沒有形體,只有心跳聲像晨曦的光束劃破夜晚。但這樣的感覺已經消逝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不再依賴彼此,日常的瑣事將他們蒸發,各自拉開,即使他們依然日復一日地在早晨相見,但他們已不再追得上彼此的生活。 現今他們在站人行道上,沉默在陽光裡蜂鳴,刺耳的有如癲癇。 我得回家了。Kyle唐突地說。 我和你一起回去。Stan不假思索地回答。隨後他迷惘了,停頓下來,好一會才接著說:反正我也沒什麼事了。 他們並肩走了兩條街,依然壟罩在詭譎的緘默裡。 但這回是Stan打破了膠著。 Kyle。 什麼? 期末以後,你想去Stark池塘嗎?Stan伸手搭上Kyle的肩。就我們兩個人。 他不曾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在耳際震動,柔軟醇厚的,像流淌著汁液的熟透的桃。 Kyle的雙頰開始發燙,他探向Stan,後者卻迴避了他的目光。 呃……好啊? 他抿唇,口乾舌燥地說。 操他的AP和GPA(成績平均績點)! 他吼道,扭轉著上體將背包甩進池塘裡,工裝靴在泥地裡陷出半月,水花濺起,泡沫鼓譟地團團圍住侵入水面的異物,將其拽入水裡。 天啊。真是太棒了。Stan眼角泛著淚,還吃吃笑著。我差點忘了,有回你差點在小學屋頂縱火。 偶爾我還是這麼想。 真的嗎? 騙你的。丟進池塘裡的都是我之後用不到的東西。 Kyle轉身離開岸邊,在Stan身旁坐下。 Dude! 他們同孩提時代一樣,並肩坐在池塘邊的枯木上。水面波光粼粼,擴展出一片奧藍的舞池,樹影與雲層隨風降落,在睫毛上跳舞。 你可以決定你想相信哪個。Kyle垂下肩,瞇起眼,感到夏季微暖的風削過鼻尖。 我兩個都信。Stan偏過頭,笑得過分自信。 真的?那你真夠蠢的。 Stan不以為意地聳肩,朝著水面,他的側臉有些遙遠,隱隱浮現其父的影子。 球隊怎麼樣了?Kyle晃著直伸的腳,問。 喔。很好。換了新教練。 他配得上你們嗎? 還行吧。他比較……急切?Stan抱胸,話在喉裡被掐斷,彷彿找不到適當的詞彙。 他最好表現良好,如果他沒讓我們未來的職業球星保送上丹佛的話── Stan又輕笑了起來,但笑聲聽來有些抽離。 Stan? 嗯。Stan帶著他淡藍色的眼回過頭。 一震嘈雜風聲插了進來,吹得葉片四舞,它們追逐著,在空中滑翔,像團翩翩起舞的青色的蝶群,它們一一落在兩人映在水上的倒影上,讓他們在蝶的足跡上微微顫抖。 他們對視了一陣,Stan瞇起眼,傾向他。 Dude! Kyle輕呼,朝後退開,但枯木的距離不夠,Stan溫熱的吐息依然全噴在他臉上。他伸手從靠在背包裡掏出防水布與保險套時,Kyle煩躁地悶吼起來:我真不敢相信──Stan,這是做什麼? 噓。Stan安撫他,輕輕拍著他的膝蓋,他的口吻很輕,好似在對羽毛說話。噓,Kyle,就這樣順其自然好嗎? Stan滑下枯木,在他面前跪下,Kyle把臉埋進雙手裡,無所適從地抹著臉,但Stan撥開它們,掌心貼在他的臉上。於是他垂下頭和Stan接吻時,烙印在上頭滾燙的罪惡感能輕而易舉地被一併撥開。 真的嗎? Stan環抱著他,埋進他胸裡的頭微微揚起,眼神有些疑惑。 Stan,真的嗎?他用氣音反覆叨唸。 不如,你決定你想相信哪個? Stan仰頭親吻他,將Kyle的手帶到自己的褲頭上,隔著帆布,Kyle觸碰到Stan已經勃起的性器。他被電擊。閉上眼,Kyle回想起他們──事實上是Stan,曾經在Cartman的錯誤訊息下給Sparky手活,那些愚蠢卻狂野的事情── 他撫摸Stan褲頭突起的布料,他隱藏在帆布下的大腿內側,緩緩地解開拉鍊,將手指探進布料裡,讓Stan的陰莖被包覆於他的手裡。Stan悶哼,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每一次嘆息都在Kyle的頸上留下搔癢的痕跡。 Stan沒有高潮,但他把Kyle的手從胯下拉出時,Kyle也勃起了。 Stan抹了抹發紅的臉,在地上攤開防水布,防水布印著黑橘交錯出的幾何圖形,像老人院裡品味過時的窗簾。他用外套裹住Kyle,抱著他,讓他趴在防水布上,粗糙的布面上揉合了塑膠布的萎靡不堪與青草分解的氣息,十指攀在上頭時,嗅到地表散發著柔軟的腐敗氣味。 Stan只將長褲褪下一截,讓他們的身體以最小限度地暴露接觸在一起。他像第一回同樣地,耐心愛撫Kyle的性器與臀部,讓他因全身發燙而顫抖著,卻又像對河岸不耐煩的激流,匆匆打入他的體內。 Stan在Kyle的背裡悶吼,用全身的力量擒抱著他,將他緊緊鎖在懷裡,面對著地面,Kyle開始啜泣,他將前額按在地面上,在尾椎一路蔓延至全身的電流下蜷曲著身體,承受著Stan分享給他的戰慄與陶醉。然後Stan將他翻身,他狠狠揪住Stan的領子,好像要搏打彼此似的的釋放。 事實上,他記不清Stan所說的,究竟是永無島,還是幻想島,也記不清Stan的呼吸裡是不是透著酒精的餘韻,大氣內是不是還散著電流流竄的呲呲聲。但他記得睜眼時,Stan背著光的臉孔壟罩在一片破碎的金星裡,它們雪花似的飄散在空中,虛幻地藏在雲層裡,在透著血色的太陽裡。 他們在Stark池塘做愛的那天下午,Wendy Testaburger乘上了飛機,和她的一家人橫跨了大西洋到了法國,展開了一個月的暑期渡假。那個月裡Stan又找了他兩次,他們在Stan的房間裡做了一次,又在開學日時在體育館置物間裡做了一次。 他以為,南方公園的不定規律可以支撐住這樣似有若無的偏離,他可以不去看擰皺書頁的池塘水泡,或黏附在防水布上的藻苔。直到Kyle意識到即使他踩著舞步回到原點,曾經踏出的裂紋依會一路漫進地裡,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鎖住變化了。 Kyle胡亂將背包與課本塞進置物櫃裡,扭上密碼鎖時,內心盈滿復仇的快感。 也許幾天後他會後悔,自己撬掉了小組討論,但秋季才剛降臨,誰又在乎以後呢。 步行至校內球場,他在階梯狀的水泥觀眾席上坐下。校隊選手正零星地在球場外與休息區移動,但從台階上遠眺,Stan在場內與教練交談的蹤跡依然盡顯無疑。 Kyle,真罕見,我嗨了嗎?Kenny甩著水壺,像個痞子似地走到他身旁。 最好別是。Kyle不以為然地瞟了他一眼,Kenny咧嘴笑了。 或許是他與Kenny共同的亮橘色夾克在水泥階梯上太過顯眼,Stan發現他們,從遠處揮了揮手。他笑得像洛磯山脈上晚春的耬斗菜般迷離,然而前一刻,他卻神情愀然。 怎麼了? 喔。Kenny茫然地望了Kyle一陣,終於會意過來。他答道:新教練覺得Stan挺有前途的,所以大幅提高了訓練強度,要補強他原本的弱點。 那應該是好事? 但Stan有點適應不良,你也知道四分衛本來就不是輕鬆的位置──但教練為了提升他對戰術運用的廣度,禁止他用原本的方式指揮隊伍,現在隊伍磨合的狀態不大理想。我想他應該很挫折吧。Kenny聳了聳肩,口吻十分泰然。 Kyle蹙眉。 你和他談過嗎? Kyle,你當我是什麼啊?Kenny露出受傷的神情。球隊內部的事情他不願意多談,我能做的就是帶他去Raisins看看漂亮姑娘,但他顯然不是很喜歡,大概因為付錢的都是他…… 你怎麼沒告訴我? 我怎麼知道你不知道?還以為你們談過呢。Kenny的眼神幾乎是責怪的。 球員們再度開始移動,在球場上張開不同的陣型,教練站在一旁,似乎針對一個個安排提出講評。 Kenny將雙腿伸直,懶洋洋地攤坐著,球員們似乎對他的存在相當習慣,不時有球員在空閒時隔空朝他打招呼。 Kyle盯著油亮的幾乎做作的綠色草皮,一股悶火湧上。他不明白焦躁的來源為何,又是針對什麼,只是緊緊握拳,在掌心裡感到漩渦似的吸力。隔著牛仔褲的帆布,水泥貼在腿上的涼意,球場上的回音,瀰漫於大氣間的鼓譟餘韻──這一切都很陌生。它們並未轉化為他記憶的一體,是不屬於他的。他就和那位在書頁上留下月牙型指甲印痕的女孩同樣地,將自己留在圖書館裡,而不曾好好待在這裡和Stan傾聽同樣的風聲。 Stan穿過球場,爬上觀眾席時,已是一個半小時後的休息時間。 他和終於將目光從手機上挪開的Kenny擊掌,轉向Kyle,說。 Kyle。謝謝你來。Stan靦腆的口吻裡帶著距離感。 我只不過想找個藉口偷懶。Kyle隨口回答,手指不安分地在腿上跳動。 喔。他的答案似乎出乎Stan的意料,Stan注視著他,彷彿在他的答案與出現裡尋找什麼。他從Stan的眼神裡感受到柔順,像條拉長的絲線,那尋探之中沒有火花,只有朦朧的回聲,看不見盡頭。但他們無聲對視的瞬間必定發生了什麼,幾秒後,Kenny開始清喉嚨,說道: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怎麼了,但看你們又開始花時間聚聚,感覺挺好的。 我們每天早上都見面。Stan狐疑地轉向Kenny。也每周都有一起打發時間。 對。但你們一個埋死在書堆裡,一個是球場上的喪屍。那不叫花時間在一起,只是剛好存在同個空間裡而已。 我都不知道你可以想這麼深。Kyle沒好氣地說。 姑娘在的時候,他想得更多。Stan瞇起眼。 謝謝你們啊,我的朋友。Kenny不耐煩地擺手。 他們齊聲笑了。 Kenny依然用富饒趣味地眼神審視著他,但Stan似乎相較剛才要來的放鬆許多,他的雙肩自然垂下,站姿也變得更加隨意。 Kyle。你幹嘛非拿AP? Kenny突然開口。 你的GPA,要通過SAT*(學術水準測驗考試)申請大學應該不難吧? 你知道拿完AP再念大學可以省下多少學費嗎?Kyle挑眉。 Kenny挑眉,眼裡充滿戲謔。 你知道如果Cartman在這裡,他會說什麼嗎? 我知道。該死的。別和他說。 Stan沒有附和Kenny的調侃,只是專注地注視著他。 Kenny在鎮中心和他們分路而行,懷裡還拽著Stan從體育館裡拿來的水壺。 Dude,為何他要拿你的水壺? 誰知道。Stan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真不敢相信Kenny竟然在City Wok工作了兩年,有時他甚至拿不到薪水。 至少Kim還願意雇用高中生,打烊後剩菜也可以包走。 Kyle若有所思地悶哼了一聲。 午後乾燥的大街還散著熱氣,海市蜃樓在柏油路上攪動著,Stan牽著他的手,開始哼歌。歌曲的旋律朝四面八方延展開來,化成細小的塵埃,躲藏至街道中的每個角落,無所不在。Kyle覺得這旋律異常熟悉,在腦海裡浸出波波漣漪,卻怎麼也記不起曲名。 你今天,完全放棄當書呆子了嗎? 完全。Kyle指向天空。這種天氣,不出來活動筋骨是傻子。 聰明的選擇。Stan順著他的手勢,仰頭。 那你呢?Stan,你想去哪裡? 冒險。他說,脖頸拉出一條柔軟的弧形。 天正晴朗,天空廣闊的藍落進Stan藍色的眼裡,好似他的眼是透明的。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片光滑無染的澄藍,抬起手,像是要遮擋陽光,卻又像想觸碰天空的表層。那姿態彷彿是在探詢,天空的哪一片澄明能將人帶到遠方。 哈。 我們怎麼不再一起冒險了?Stan歪著頭,問。 要不,你來我家?Kyle垂下頭,用手指摩擦著Stan的手心。 好。Stan回答,掌心散著暖意。 初秋的午後陽光烘烤的他們全身發燙。 他們剝光,全身赤裸地並肩躺在床上,像兩條緋紅的鮭魚。 Stan半閉著眼,盯著天花板發愣。 Kyle靠在Stan肩上,用指輕撫他的胸口。 Stan抓住他的手,回過頭,兩人還發著燙的微濕前額正好貼在一塊。 Kyle吃吃笑了起來,側翻,將彎曲的腳壓在Stan腿上,膝蓋正巧碰到他的陰莖前端。Stan盯著他,眉毛抽動了一下。 Kyle。 嗯? Stan伸手貼住他的手,十指交扣,吻了Kyle。隨後鬆開,伸手探去Kyle的臀。Kyle輕輕按住他的手。 如果你想現在做,要很小心。他警告Stan。 Stan瞇起眼,將Kyle勾向他。 Ike在家? 他在看實況。戴著耳機。 別擔心。Stan用氣音說。 那是四月中旬。 他的夢境開始脫韁,思緒逐漸開始分崩離析以前。 Stan躺在床上,突然對壁紙感到一震噁心,好像它們正預謀著從牆上剝離,從四面八方朝他塌陷。塵埃翻騰在窗縫打入的日光裡,像暴雪飛散,無聲無息地將他埋入六呎之下。寂靜竊取了天空病態的蒼白,雲在風雪中瑟瑟發抖,記憶從他的腦海裡流了出去,他的靈魂被拋走、支解、焚燒,化為粉塵。他一無所有,飄盪於空中,不屬於任何地方,只剩個空殼。 他想掙扎,卻動彈不得。從十歲以來,他一直是多麼努力地想克服這些。荒謬的。像浪潮般襲來的空虛。他不明白它們從何而來,又何時離開,只是一次又一次毫無預警地發現它們從屋壁的四角悄悄溢出。他在診療室裡不安地搖晃著懸空的腳,在消毒水的氣味裡無所適從,他曾害怕醫院會將他帶走,再也回不來。但他錯了,醫生讓他踩在地面,把恐懼釘在他背上,他摔在地上,被背負在身上的重量壓的無法呼吸。醫生宣告他也許他只是憤世嫉俗,也許他是亞斯伯格。但無論診斷的病名為何,醫生如何解釋他的病情,它們依然潛伏在他的體內,從來沒有離開過。 他瑟瑟發抖,他需要酒,但他動不了。他獨自一人,聽著整個世界在寂靜之中崩潰。他陷進床的骨架裡,開始墜落,下頭是深淵,他還在墜落,全身因為尖叫而刺痛。但寂靜吞噬了一切,它們震耳欲聾地吞沒他的聲音,他的存在,當他摔得血肉模糊的時候,沒人會聽見──為什麼���們就是不離開? 他在床上喘息著世紀之久,直到恐懼終於軟化了牽制。他摔下床,爬著打開衣櫃,從裡面掏出水壺,顫抖著打開瓶蓋,匆匆灌入喉中,耳際嗡嗡作響的噪音才漸漸平緩下來。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手機,撥號。 「嗨,Stan。」她的聲音傳來,像峽谷中空洞的回聲。 Wendy。Stan試圖讓語氣自信點,但他仍在顫抖,吐出的只有虛弱的氣音。我想見妳。我想聽妳的聲音──能嗎?拜託。 Wendy聽來像是吸了口氣。 「又復發了?」 對不起。他緊握著手機,回答。 「Stan,球隊的事情,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好嗎……」她嘆息,似乎在斟酌著語句。 妳知道這跟球隊無關── 「我沒辦法總是應付這個,我真的不能。」 接著,長停頓。 他知道,無論Wendy隨後說了什麼,都不重要了。長停頓已經回答了一切。 長停頓表示她不會來。 「Stan,你還在嗎?」 還在。 「別掛斷好嗎?今天我有很重要的會面,真的沒辦法見你。但我可以保持通話,可以嗎?我們在電話上談談如何?」 聽上來還行。他用全身的力氣回答。 「很好。」 沉默。 腳步聲,轎車關上門,Wendy正在移動,正在逐漸離他遠去。而他無法觸碰到她。疲憊感一路從脊椎蔓延至他的頭部,他走向窗邊,一股衝動幾乎讓他失手打破窗戶,但忍下來了。他扯開窗戶,試著穩住呼吸,模糊的視野裡,他看見晃動的綠。 Kyle正走在大街上。 Stan抬起頭。 週六的早晨,Kyle仍抱著活頁夾,朝公車站的方向前去。他板著臉,眼眶深陷,闊步走在人行道上,充滿空隙外套下的身影異常單薄,他看起來糟透了,連微躬的身體都散發著倦意。 「Stan,你有什麼想說的嗎?」Wendy的聲音再度模模糊糊地傳來。 一周前的記憶突然抓住了他。 Stan靠在Kyle的床邊,雙手貼在搖桿上,抬起頭。Kyle倒在床上,手肘底下壓著半開的攻略本,睡得不省人事。黑眼圈深印在他的眼眶上,他甚至沒能在遊戲開始後翻向下一頁。Stan回過頭,靜悄悄地破完新買的遊戲,將搖桿線纏好,收起。披上外套,安靜地離開房間。 一股強烈的刺痛衝上喉嚨。靠著窗的Stan扶著頭,吞嚥。 他希望他在這裡。在他的房間裡。告訴他,他還能繼續堅持下去。這樣的想像讓Stan更加疲倦。 Wendy,妳知道嗎,謝謝妳。聽到妳的聲音讓我覺得好多了。 他強迫自己這麼說。 「真的?別騙我。」 真的。祝妳會面順利。 「……Stan,振作點,好嗎?」Wendy長嘆。「我晚點再打給你。」 他掛斷,爬回床上,雙手交疊在腹上,平躺著,感到那股刺痛又上來了。 他閉上眼,有點想哭。天花板開始攪動,從四面融化,燭液似地下墜。 隨後,一段熟悉的旋律突然鑽入腦海裡。 那是什麼? 光線裂成碎片,像銀色的彩片似地搖搖晃晃,從上方落了下來。 Stan眨了幾次眼,它們才逐漸恢復成照明燈該有的形狀,他落在草地上的十指再度有了知覺,一股力量拖著他浮起,他坐在球場上。 Marsh,你沒事吧? 他恍惚地抬頭,教練跪在身側,球員們是蹲是站的將他團團圍在圈子裡。 幸好撞的不重,你的鼻梁沒斷。教練拍拍他的肩,他毫無力氣,逆來順受地被擊打出了幾個不穩的波。 Stan低下頭,才發現前胸被血跡浸濕,上巴全是銹味,血珠依然黏稠稠地往下滴落。他下意識地抹掉臉上的血,意識依然有些暈眩,誰遞了冰枕給他,誰對他道歉,他一時之間辨認不出。 好了,你們可以回去練習了。 教練將他從地面上拉起,攙扶著讓他走到休息區。他覺得自己被牽引著,在飛行,卻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控制方向。 我要確認一下你有沒有腦震盪,行嗎? 手電筒的光在他眼前虛晃著,他眨了眨眼,最後聚焦在教練的臉上。 很好。你沒事了,孩子。教練微笑。 我能早退嗎,教練?Stan脫口說。 當然,當然了。教練挑眉,似乎對他的突兀有些困惑,但依然爽快地答應了。 他站起身,朝置物間走去。 Marsh。 他回過頭。 我知道不容易,但你做的很棒,知道嗎。 他點頭。退進長廊的陰影裡。 扭開水龍頭,他把臉上的血跡洗掉。 教練的話掉在洗手台裡,撿不起來,一瞬間就順著水流落進管線裡,消失了。 鏡面折出一道反光,吸引了他的視線,鏡中映出的空間很深,好像沒有盡頭,彷彿他把指尖貼在上頭,就會掉入另一個世界。一張陌生的臉孔在裏頭望著他,濕潤的黑色短髮貼在前額,藍色的眼,帶著淺淺的笑意。他別開頭,對那張臉生起恨意。 Stan把帶血的球衣摺疊起來,塞進背包裡,換上乾淨的外衣,走進太陽裡。 校舍長廊上迴盪著朗讀的聲音。 「想像你自己站在岸邊,波浪陣陣翻滾而來,突然一陣波浪就此凝固,停滯在那裏。*」 拐彎,他一路朝校門口闊步走著,彷彿在逃亡。 「你熟悉這種奇怪的狀態嗎?你半夜醒來,滿目漆黑,突然覺得你失去了方向感。你開始快速地四處摸索,想找到熟悉的、結實的事物──*」 Dude。 他被追上。 Stan回過身,Kyle懷中拽著書,在長廊上困惑地望著他。他在長廊上與Kyle擦肩而過,卻絲毫沒有察覺。 嘿,Dude。他說。 Stan,我很抱歉,我有亞當‧史密斯的期末要寫,今天大概沒什麼時間跟你混了。你今天還要來我家嗎?Kyle的手指在教科書上彈跳著,發出細細的,像林葉互相拍擊時的聲音。不知怎麼的,Stan覺得那聲音迴盪在耳裡時很舒服。 我不介意。所以他回答。 別擔心。Stan用氣音對Kyle說,聲音卻彈回他耳裡。 一切都很熟悉。 室內旋轉起來。棉質床單擦過身體的觸感,墨綠色窗簾與風聲嘈雜的拉扯,彈簧床在重心轉移時細小的耳鳴,搔癢地扎痛著他的熟稔體熱,它們開始剝落,破碎,攪成漩渦,在腦海裡翩翩起舞。 Kyle貼著他,在身體的摩擦下細細呻吟。 Stan從背後環住Kyle,將頭埋進Kyle的肩裡,喘氣,他的指尖發冷,雙手不自主地發顫。大氣軋軋作響,他突然開始失去重心,搖搖欲墜,好似在真空裡獨自跳舞。Stan單手摀住Kyle的嘴,將對方朝懷裡拽的更緊,Kyle發出吃痛的悶哼,單腳踢在Stan腿上。旋轉開始加速,將一切輾壓殆盡後再飛甩出去。 他扳過Kyle,將他壓在身下,進入他體內,緊密的指間流瀉出Kyle模糊的嘆息。Kyle反手推著Stan,試圖要他放鬆,但Stan難以控制力道。他感覺不到自己,只是開始墜落。 Kyle掰開他箝制在嘴上的手,Stan卻又從背後扣著他的頸將他壓回,白色的頸浮出抓痕。 Stan──Kyle幾乎是尖叫。 Stan猛然彈開。 操你的Stan!Kyle翻身坐起,吼到,順勢握拳要朝Stan揮去,卻發現Stan跪在床上顫抖,開始啜泣。 Stan?你還好嗎? 我沒事。該死,該死的。對不起。Stan摀著臉,呼吸異常急促。 嘿。Kyle將Stan別開的臉扳向他。深呼吸,深呼吸好嗎? Stan點頭。 對不起,我剛剛,我不知道我剛剛怎麼了── Dude,你先冷靜下來,我們可以待會再談。Kyle打斷Stan,他不斷喘息,仍在掉淚。 床頭櫃傳來震動聲。他們同時回頭,Stan的手機螢幕在閃爍。 是Wendy。 喔。Kyle鬆開貼在Stan臉上的手。你不接? 不用。Stan抹掉臉上的淚痕,平靜下來。 如果你想,我可以替你叫她來。Kyle退了一段距離,雙手抱胸。 她不會來。 Stan。 她不會來。Stan重複。 他靠向Kyle,握住他的手。你不想──繼續嗎? 你在開玩笑嗎?Kyle忍著沒甩開Stan的手。你怎麼了? 只是有點不舒服。 Dude,這絕對不只是有點吧。你要我拿點水或是藥嗎? 不,我沒事。留在這裡。Stan急促地打斷Kyle。 Kyle蹙眉,拾起落在地上的衣物,套上,但沒有離開。 他們坐在床邊許久,沉默迴盪在胸口,使得Stan清晰的呼吸聲聽來依然很吃力。 太陽偏移的暗影轉了角,在暗紫色的陰影輪廓上鑲了金邊,Kyle能聽見孩子們在大街上奔跑嬉戲的尖叫聲,它們飛過窗邊,逐漸遠去,寂寞地消逝在遠方。 他感到胸口沉甸甸地,嘆了口氣,拿起Stan的水壺,扭開瓶口。蹙眉。 你讓Kenny幫你帶酒? Stan沉默。 看在老天的份上,Stan。 沉默。 你對自己像垃圾一樣就為了她? 不全是。 球隊?壓力? 我不知道,就是發生了。 多久了? ……很多年了。 你這混帳。 Kyle將Stan從床上扯起,推到門邊。 回家,Stan。 Kyle,對不起。Stan縮在門上,再度開始顫抖。 Kyle鬆手,平撫Stan的肩。 回家好嗎,Stan。 他把Stan送到門邊。 掏出手機,送出簡訊,將手插在口袋裡走上大街。 他不知道該感到憤怒或解放,也許兩者皆是。 街道壟罩在夕陽沉沒的血金色裡,即使如此,這座小鎮背著光的輪廓對他而言,依然熟悉的無須花費任何心思上頭都能抵達目的地。偶爾,這程度的熟悉會令他感傷。他不再懷疑巷弄陰影裡晃動著陰謀,厚雪從屋頂上滑落時閃爍的晶光,習慣潛進他的身體,直到他驚覺自己對一切都感到無所適從。 他在Tweek Bros.咖啡廳前止步,她坐在門前的長凳上,膝上還枕著Nook*。 Kyle走上前時,Wendy撥開耳邊垂下的短髮,仰首望向他。 Wendy,我有些事要跟妳說。他說。 我猜也是。Wendy平靜地回答。 Wendy將她擱在長凳上的背包挪出空間,讓Kyle坐下。 有趣。她說。 嗯? 我們每天一起念書,卻很久沒像這樣,一起談論Stan的事情了。 Kyle注視著她。某種程度而言,對於現今的他,Wendy或許比Stan要來的親近,即使他們從來沒在字面上定義超越普通的朋友。 我覺得我失去他了。他說。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Wendy聳肩,笑得有些無奈。不新鮮,不是嗎? Wendy。他嘆息。 總是這樣,來來去去。來的時候,就像雲霄飛車。 什麼時候開始的? 十歲的時候,感冒疫苗,記得嗎? Kyle說不出話,蜂擁而上的記憶一瞬令他意識到,他一直以為穩固不變的事物只是假象,輕而易舉地便崩塌了。 Wendy說話時,指甲依然在書上跳動,此時卻沒有他曾經在裡頭看見的從容。那排法式指甲的光澤在低垂的日暮裡變的黯淡,敲出的節奏也單調平淡。他以為他會責怪她,但他沒有,也許他們都在整件事態上感受到不可抗力。 Kyle揉搓著雙手。他想起Stan輕哼的旋律,是幻想島的旋律。 Stan瞪著斜躺在置物櫃裡的水壺。 迫切扎著他的頭,他好幾年前就應該一鼓作氣把它扔進垃圾桶裡的,威士忌從來沒有解決什麼,但他無法忍受他的生活正在分崩離析,他卻始終不明白為什麼這會發生。或許他不願意接受,他的人生毀在一支感冒疫苗上,荒謬地讓他幾乎要放聲大笑。於是Kenny把水壺遞給他時,他還是不假思索地塞進置物櫃裡。 他的生活沒有改變,至少從表面看來是如此,日復一日,出席每天的行程,履行責任。Kyle私底下已經幾周沒和他說話。他看他的方式,讓Stan以為自己要被荊棘刺出血了。Kyle的眼裡沒有憤怒,沒有感傷,只是困惑,一種平淡地令人窒息的迷惑。 他閉上門,迫使自己停止思考。 回過頭,他發現Cartman隔著幾排櫃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幹什麼? 幹什麼?Cartman晃動著他的雙手,搖搖晃晃地走來。幹什麼? 有屁快放。Stan無視Cartman刻意惹惱他的做作動作,冷冷地說。 友情提示,Stan。Cartman瞟了他一眼,比出引號手勢。你「最好的朋友」沒來西語課。他退選了。 什麼?Stan愣住了。 我去問了顧問,他也退了政治學。 Stan停頓了片刻。 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這不公平──好嗎!Cartman怒氣沖沖地嚷嚷。這真是太蠢了!如果學校可以隨便這樣讓人退選,那我操蛋的為什麼還必須來學校!?義務教育真他媽智障! Cartman說完忿忿地踹了置物櫃幾腳。 嘿──那是我的置物櫃!Clyde在走廊盡頭大吼。 滾開,Clyde!Cartman回吼。 Stan快步走開,不理會Cartman開始跟Clyde在走廊上互相咆哮。 他踩在愧疚的影子上,拐過轉角,朝圖書館走去。 他沒在圖書館找到他。 但他在圖書館附近的長廊上,手上抓著一捲圓筒衛生紙。 Stan走上前,雙手微微顫抖。 Kyle。 Kyle回過頭,有些訝異。 來。 Kyle單手牽住他,握住他的手。 他不知道他會被帶到何方,但觸碰到Kyle發燙的手時,Stan有些哽咽。 他們走到防火門,推開門,Stan發現Wendy和Butters坐在防火門前的階梯上。他下意識地迴避Wendy的視線。 Wendy回頭望了Stan一眼,沒說話,只是從Kyle手中接過衛生紙。她單手放在Butters的背上,輕輕拍著,Butters抱膝,將臉埋在交疊的手肘裡,正在哭。 怎麼了?Stan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Kyle將他拉開些,輕聲說。 他存著論文的隨身碟掉了,沒有備份。 不能補繳? Stan,問題是他已經遲繳了,老師會覺得他刻意拖延的。 Kyle回頭,看了Butters一眼。 這是大論文,繳不出來就等於丟了三分之一的成績,那就已經跟被當差不多了,但他已經很努力了。他一直都很努力。 他突然有股自私的衝動,想抱住Kyle。 我和Wendy會嘗試和老師談看看。Kyle接著說。 Stan只是點頭。 他們在階梯上待著,直到Butters耗掉半卷衛生紙,停止哭泣。 謝謝你們。他擤著鼻涕,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Wendy和Kyle對視了一陣,她便隨著Butters進了教學大樓,將Kyle和Stan兩人留在外頭。Stan躊躇著,單指還勾著Kyle的手,惶惶不安,覺得自己像個無所適從的孩子。 我和Wendy談過了。Kyle說。 喔。Stan垂下頭。她──她還生我的氣嗎? 她沒生你的氣,但她覺得你一直逃避她很混帳。 那你呢? 你覺得我應該生氣嗎?Kyle斜望著他。她說你從十歲以來就沒消停過,你現在還是有一樣的感覺嗎? 偶爾。Stan扶著前額。有時很強烈。 Kyle沉默,陷入思索。 Cartman說你退了兩堂課。 對。反正我以後都得學貸,其實也不差這兩堂。 ……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Kyle回過頭,眼神異常地平靜。 你想知道嗎? Stan點頭。Kyle從外套口袋裡掏出藥瓶,放在他手上。 Dude。Stan虛弱地輕呼。 你呢? 威士忌? 還有性? Kyle── 我是認真的,為什麼你想操我? 我、那時候我很沮喪…… 你沮喪的時候就會隨機想操朋友?你跟Kenny也睡了嗎? 不!我只是──這真的真的很丟臉。 啟發我。 我躺在床上。 Stan開口。Kyle握緊他的手,他不能再躲開。 突然……想到幻想島的旋律,哼了起來,但什麼也沒發生,大概,我只是睡著了。我看見小時候掉進那個世界時的森林,我還是九歲,踩在彩色地磚舖成的道路上,我不知道道路會通到哪,也許是奧茲國嗎? 但九歲的Cartman擋在路上,他還在那裏,帶著他的紅寶石皇冠與斑點毛皮披風。他想像中的你也那裏,摟著他的肩。然後,他操了你。我。我很震驚,那可是Cartman九歲時的想像產物──但同時,我操蛋的勃起了。 所以我也操了那個夢想島裡的你,卻發現我沒辦法想像操你是什麼感覺,也許他也不能,那就像在和膠片映出的破碎影��做愛一樣。但我就是不能──不能忘記我想操你這件事情。 該死的。Stan。這真他媽Fuck up。 Kyle。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我早該狠狠揍Cartman一頓……Kyle發出鄙視的悶哼。 你能原諒我嗎?Stan戰戰兢兢地抬起頭。 Kyle回過頭,Stan望著他,眼眶發紅。 待會說。他捧著Stan的臉,親吻他。我們可以先吃點冰淇淋。 好。Stan環抱住他,哽咽地回答。 他們並肩走在商店街上,依然牽著手。 這條街上,他們的父母曾經唱著Love is Battfield的長街,他們張開雙手,無畏地跳著舞步,朝未知邁進。 Kyle稍稍走在前方,讓Stan靜靜地踩在他的影子上。 十歲的時候,Kyle站在池塘畔邊,望著Stan的背影,選擇悄悄地離開。他會原諒他嗎?現今他站在這條街上,太陽將柏油路烤的柔軟,棉花糖似地裹住他們的足跡,折射的光芒散出細碎的光芒,像極了那條幻想島的大道。 他給了他一球薄荷,他自己拿了一球草莓。 就像孩提時代一樣。 開始歌唱。 *原意是指像長輩般居高臨下的保護與控制,但中文很難同時具體翻譯出來。 *節錄自《我們》,葉夫根尼·薩米爾欽 *Nook,電子閱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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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ushealer · 7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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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日煙霾(番外)
當你對生活抱持著一種漫長的慾望,終日為哽於喉間的乾渴所困,卻對其源頭與盡頭一無所知,僅能雙拳緊握,指甲深陷,為日復一日隱蔽於壁鐘指針滴答聲中的無間單調而瘋狂,直到它們最終從將生死的界線塗抹的晦澀不清。這樣的生活,人們稱之為流亡。
我翻動著自己的手掌,青澀的血管由手心一路蔓延攀爬至冷色的雙臂上,它們佈滿刮痕,並不討喜,遲緩而沉重地黏附於軀幹上,卻無法因為厭惡而捨去它們。它們在黑暗中摸索,挖掏著泥濘的土地,濕苔附著的水泥牆面,與冷硬的金屬門板,卻一無所獲。
佇立於清晨土灰色的晨光之下,我細瘦的身體在風中晃動著,小腹的深處正在咆哮,攪動,命令我拖動著笨重的身軀在顛簸的道路上漫無目的行走。它連結著一種深不見底的貪得無厭,暴戾地支配並扭曲著感官。這種貪婪的迷霧使人對於黑暗習以為常,它盤據於視野裡,無聲無息地侵入一切肉眼所見之物之上,使它們矇矓不清,黯淡無光。這不意味著死亡的降臨,至少並非字面意義上具體意義的,而是更加深刻,漸進式的凋零。你依然能察覺殷紅天空中飛揚的沙塵,空蕩住家中牛皮沙發吐露的圓潤光澤,或者寒風削切落葉時不規則的韻律,只不過它們的樣貌與姿態都不再具有意義,不過是時空中一閃而逝的褪色剪影。
最初,我並不明白,當生命轉化為如此狀態之後,自己會以什麼樣的姿態存在於世上。只覺層層疊疊的噪音席捲進了自己的生活裡,閃耀的事物逐漸變得非常遙遠,只剩下憧憬之後的隱隱作痛,隨後,便麻木的什麼也感覺不到了。彷彿意識背馳了軀體,剝離淡去,肉體卻成了難以忍受的累贅,被遺留下來。但最終,難以忍受的事物也不再激起任何漣漪,當人已經不再記得生存的差異的時刻,一切都顯得無關緊要了。殘存而下伴隨著蒼白的,僅有窒息的靜謐與飢餓,嘈雜地切割著柴骨,將時間撕扯為漫長無盡的詛咒。
廢棄屋舍裡,我在雜亂的房屋裡透過細碎著噪音尋覓著,作為廢棄城市中的住屋之一,建築中得以支撐日常生活的雜貨幾乎都已被席捲而空,殘存的,無法被奪走跟攜帶的物品稀泥般腐壞的黏附在地面、家具與櫃廚上。我用手指撥動視線中輪廓以因時光流逝模糊的無法辨識原型的事物,緩慢地,一個接著一個的,試著將其攬在手裡。但僵硬的雙手難以攫取所見之物,腐朽的殘片也禁不住任何的觸碰,即使握在手裡,即刻便如同砂礫般從手心裡滑落。
但我的大腦轟鳴作響,全身被飢餓的刺痛貫穿,進食的渴望即刻就想被填補。
我放棄了有機的物體,朝半掩的櫥櫃中翻找,陳腐生霉的衣物,床鋪下褪色的皮鞋,或者破碎相框中斑駁的相片,只要能夠物理性的被收集就足夠了。攬在手裡,得以感受到擁有什麼的時刻,飢餓的渴望暫時就能減退。
我將它們撕碎,留下殘片,由於暫時性的舒緩重新獲得了一些氣力,蹣跚地離開此處,朝下一間屋舍前去。但我翻動住宅內的聲響,不多時就被蟠踞於周邊的「同類」察覺了。他們既不是仇敵,也不是盟友,只是渴望著同樣事物的生物而已。
他們彎曲著脖頸,伸出鼻尖,用細瘦而修長的手指在空氣間摸索,它們想要我找到的物品,正如同侵占的慾望也從我的身軀裡湧現而出一樣。對我們來說,存在於遺忘空間以外的事物,都是閃閃發亮而耀眼的,吸引著我們的目光無法自拔,但一旦將其收納於自己的懷抱裡,這些事物原先擁有的火焰就消失了。這種獲得與失去的矛盾鑲嵌於我們的肉體之中,驅使著我們行走在無盡的飢渴螺旋之中。即使藉由撕打與搏鬥來得到彼此身上所擁有的東西,足以得到短瞬間的止渴就已足夠了。
被人潮粗暴地推擠了一番,我險些摔倒在地,但因沒能回應他人任何具體的期待,一些居民喉間吐出了不悅的悶哼後,擺頭離開了。殘餘的人們茫然四處張望,在寒風下迷惘地瑟瑟顫抖。偶爾,只是站立在一塊,會油然而生些許溫暖的錯覺,這樣的困惑會讓我們匯為集團,在飢餓的時刻共同舔拭著自殺者在地面上殘留的血跡。
更多的時候,我們都是藏匿者,將自己的齒埋進還帶有火焰之人的血肉裡,將他們連人帶骨啃噬殆盡,在隱蔽的空間裡囤放從犧牲者身上奪來的物品。囤積本身並不會解除漫長的飢渴,但足以讓我們由匱乏的恐懼之中解放出來。
我埋藏在人群裡,各自不懷好意,卻又不願張揚。只到眾人悄悄地各自散去,才踉蹌地爬回自己的領地。
我的領地。我的。
蜿蜒而漆黑的下水道,連風聲都無法侵入的寂靜地帶。
原先居住於此地的生還者早已屍骨無存,但他的攜帶物被我與其它收集來的物品凌亂地堆疊在牆角。瞪視著一座座雜物的小丘,我在黑暗中等待,在下一波難耐的飢餓侵襲而來前,漫無目的地等待著。
腳步聲。
我回過頭,遠方出現一道細小的光源,晃動著,粗暴地刺進黑暗裡。
我沒有動,只是等待著,光源逐漸溢出,壟罩於水道之中。持著光源的人帶著他的腳步聲來到我的小丘邊,他並沒有立刻接近,而是反覆以光掃著四周,等待著。卻沒發現在雜物堆後的我。我望著他稍微靠近了些,從最遠方的雜物堆中掏選著貨物塞進背包與提袋裡。
狂怒倏地竄升至我的全身,伴隨著巨大的饑餓感。我將會扭斷他的脖子,摧毀他。
光源懸滯在了高處,將手提放置在高處的他,又靠近了些,他的臉孔逐漸清晰地從微弱的光源中浮現出來。我幾乎要撲上的動作被一股無形的阻礙推遲,迫使我從遠處觀望著他的面貌與動作。
無論注視著他多久,在我的腦海裡他的形體與樣貌都是無法被辨識的,與堆積於地面的物體並無區別,壟罩於朦朧不清的迷霧之中。唯有一種焚燒的慾望從我的胸口點燃,將原先的飢餓與憤怒徹底擊散。
生存的時刻,我想要很多事物,我想要物質,我想要血肉,想要以進食來彌補肉體深處那種無法被滿足的空缺,但此時占據我全身,令人全身顫抖的是截然不同的慾望,連迷霧都無法遮蓋它的膨脹。
我想要他。
我只是非常的想要他。
我將他拽倒在地。光源激烈地晃動,在隧道裡打出幾條流星。
他的身體與手提電筒落一起摔在地面,半身壟罩在銳利的白光之中。他的反應很快,摔落後的遲疑只有瞬間,即刻揮舞起雙拳意圖將我擊退。他的力氣很大,相對於我遲鈍的四肢,要來的靈敏許多,最初要讓他在控制之下非常困難。但肉體的疼痛對我來說早已麻木,只是貼擠著他,將他的身體壓縮於動彈不得的狹窄空間裡,使他難以抵抗。
我的手滑進他的外衣裡,肌膚散發的體熱在指尖勾勒出一種刺麻的搔癢。緩慢地,我撫摸著他的背脊,觸摸著肌膚下每一節脊骨的形狀,感到他因我冰冷的觸摸緊繃地瑟瑟發顫,對我的行徑顯得無所適從。
以齒細啃著他的耳輪,我從一層層的外衣中剝開他,沿著腰椎下探,手指摩擦著他的臀,他的性器。他顫抖著,包裹在掌心裡的陰莖逐漸發硬,濕潤起來。我將指探入他的身體裡,他攀著我,喘息,發燙的雙手緊扣,像是明白了一切似地展開,變得柔軟。
我鬆開對他的箝制,扳開他的雙腿,進入他的體內。潮濕與溫暖帶著令人安心的氣息,我反反覆覆地磨蹭著,他的吐息開始轉得黏稠。我仍然是渴望的,想要更多──然而現今我能夠對自己渴望的輪廓看得異常清晰。我將手貼在他的臉頰上,他的前額滲著汗珠,凌亂的金色短髮貼在緋紅的臉龐上,明亮的茶色雙眼覆著一層水氣。
熱度電流似地在全身上下四處流竄,令我頭皮發麻,不能自我。我親吻他,伸手托住他的臀,���我們身體緊緊的密合。我糾纏他,令他無法從我身旁沖散,完整地承受深入的浪花反覆擊打在身上,直到尖銳的喜悅深深刺進我的血骨裡,隨著他夾雜著哭腔的呻吟一同被釋放。
他整了整衣襬,重新翻好領子。
我湊向他,發現迎來的是瞪視,慍色在他臉上展開,卻又透著一絲無奈。
他全身上下散發的體熱依然讓我暈眩,我伸出手,緊緊地摟住他。
你記得自己是誰嗎?他問。
我將頭埋在他的肩裡,搖頭。
名字呢?
我搖頭。
然後他說。喻文州。
你的名字,是喻文州。
貼著地面的摩擦將羽絨外套扯出了裂縫,棕白交錯的羽毛隨著他的動作,從裏頭一一滾落。他懊惱地將我推開,彎腰拾起落在地面上的手提電筒與背包,目光轉回幽暗的隧道深處。
我再度湊上前,抱住他。他重複了推開我的動作,退開,我再度邁前。
反覆了幾回後,他再度陷入了動彈不得的狀態,貼在牆面上,被我環抱在裏。
他沉默地審視著我,我被他牽引著,無法別開視線。他將背包扔回地面,揪住我。我意識到那並非反抗,因為他探頭吻了我。我緩緩滑落,跪在地上,他跨坐在我的大腿上,雙膝貼著我的腰,手心貼著我的手背,引導我觸碰他的身體。然後,我察覺源自他的體內同樣發散著一種久遠的,對溫度的飢渴。
讓我來。他說。
我將頭貼在他胸前,他用雙手環護著我的頭頸,輕柔地將我納入他的體內。
我悶哼,再度因為感知到對方的體熱恍惚起來,相較起上一回,他的體溫更加炙熱地焚燒,使我每一吋肌膚與血管的血液都徹底從嚴冬甦醒。我不得不粗暴起來,將他的呼吸打紊亂不堪,他喘息,啜泣著,將我和他的身體一起螺似地柔軟地捲在一起。
他用口袋裡的打火機跟破布紙片生了火,從雜物堆扯出一條睡袋,疲憊地側躺在火堆旁。
我坐在一旁,感覺到火焰的熱氣熱呼呼地打在腳上,這種不熟悉的感受讓我不自覺地盯著他。
他似乎對我的視線感到異常不自在,於是翻過身,背對著我。片刻後卻又突然回過身,問。
你不會在我睡覺的時候吃掉我吧?
只想,和你做愛。
我說,瞬間卻因自己的嗓音愣住了。
他皺起眉頭,目光帶著鄙夷。
聲音。過去的我並不在乎。處在同類之間我們鮮少交談,短促而混濁的雜音不過是為了標記獵物的所在地與表示臣服。但此時我正在用不同的方式說話,一種我以為自己不曾具有的方式發聲。聽起來古怪極了。
我這輩子。他說。
從沒聽過有人竟可以大言不慚,對我說出這麼不知羞恥的話。
然後他再度背對著我,不再和我搭話。
我不記得上一回飢餓不曾於骨頭隙縫中蔓延刺出的時刻是什麼時候了,但此時的我,壟罩在一種輕飄飄的安定滿足裡。我觀望著他,聽見他熟睡後的平穩呼吸聲迴盪在隧道裡,感受到飽滿的溫暖溢流在空氣裡。
我分不清,究竟是我介入了他的生命,還是他介入了我的生命。那天以後,他留了下來。
火光晃動,映照在漆黑的隧道裡,依然幽深,遙遠之處覆著一層厚實的霜。
但我的視線凝聚在火光的中心,在他在火堆旁修補外套,架著鐵網烘烤麵餅的姿態上。逐漸地,觀望著他,感受著他,認知著他成了我的記憶的雛型,層層交疊組合為我的一部份,使我再度有了自己。
我用幾張斑駁的布徽章貼在他放棄修補的外套裂口上,他披著外套,蹲在我面前,搔了搔我的瀏海。
看看你,都成了什麼樣子。
少天。我攀上他的手,緊緊地將他的手掌握在手裡。
喔,什麼事?
他瞇起眼,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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