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mgik
#感恩您俩给身边的人大自在
sionyond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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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行动上最大方给的叫主动 感恩心灵上最大方给的叫笑容 谢谢! 无常人生的开心 简单不过 跟什么人吃还能真真切切、开开心心 无论你怎么拍怎么写都从未被投诉过? 个人修养问题 平时的自己,最自然最好! 没有人太在意你是不是全场最美最好看! 我却很珍惜殷殷切切、平平淡淡的两句 #吃了吗? #走吧! 人怎么活也不容易 能活得清清白白、耸立在天地之间 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心安理得地喝上一杯茶,吃上一口饭 修养就是没有去嫉妒任何人有或比较任何人与自己的高低好坏! 不要是去问或去怨 “为什么没有找我” 没有为什么纯粹修养问题 方便与不方便最直白是合不合适的地点时间、话题 有空多去想自己为什么不去找自己觉得轻松快乐的好朋友,请他一杯茶一顿饭 人生的基本里程碑,自己开心! #我可以请自己欣赏的朋友自己的能力自己开心 #我不去为难自己为难别人一个为什么我没有的问题 #也不被别人为难得了 #人生在世给予别人一张赤诚阳光健康的笑容就是给予自己此生最自由最高的心灵修养 #感谢生命有你真好 #赤城的笑容 #没有身后的各种声音因为修为高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听不到的自在 #感恩您俩给身边的人大自在 (at 袁味食堂) https://www.instagram.com/p/Ceax91Evnbr/?igshid=NGJjMDIxMW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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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gbtqromance · 4 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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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胸老闆被春药征服
勇哥,在旧市区经营一间小餐厅的一位单亲爸爸,绑了个头巾,在炎热的夏天一如往常的忙着餐厅的活,由于店家的餐厅是开放式的设在外头方便给客人外带,但这样炎热的天气只靠台老电风扇实在是会让我浑身汗流不止,不过或许是我持续运动保持身材的缘故,年过40的我以依然有着傲人的胸肌与翘臀。但肚子还是敌不过岁月,腹肌已不再那麽明显,现在的我只能算是肥壮吧?穿着黑色背心,绑着头巾,充满男性汗味的老闆!
也许已成为这家餐厅的夏日限定菜色,这季节男性顾客总是特别多,总是喜欢用色眯眯看着我和暑假过来店里帮忙的儿子虽说没特别练过,不过好歹也有我的基因,以高中生来说也是相当的壮硕,不小的胸肌,让我们父子俩的店在夏季生意特别的好
「老闆最近生意不错齁,进货更频繁了」
豪哥在我打烊后送补充的食材过来,点了根菸在门口闲聊他是我在健身房认识的货运司机,标准的国字脸,很粗犷的鬍渣,虽然他出现的次数不多,但跟我聊的很来,马上就成了朋友
「马马虎虎啦」我拿毛巾擦了擦脖子的汗
「怎麽不见你的小帮手咧?」豪哥吐了口烟,随口问问一些话家常的问题
「明天假日他跟同学出去玩了啦!」我摆了摆手,高中这时期这很正常
「明天父亲节捏,你这做爸爸的别伤心」说完他笑着递了根菸给我
「豪哥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笑我呢?」我开玩笑的露出了嫌弃的脸推回香菸
豪哥虽然年纪比我大了点,有着点肚子的壮雄身材却老爱开些无聊的小玩笑
「香菸不行?那豪哥给你抱一下安慰你」说完还笑咧咧张开双臂
「够了,货送完快走啦」
「不行,我要给失落的你打打气」
说完熊抱了一下我,扑鼻而来的男性汗味很刺鼻,但,我很喜欢
「对了,送你一箱父亲节礼物」说完豪哥从货车搬下一箱箱子
「公司多出一箱酒,说是订单多打了一箱,反正多着也多着,我就偷偷拿来了,把店门打开吧,我替你搬进去」豪哥咧咧笑着
「小心被发现了炒鱿鱼」
「安啦安啦」
豪哥把酒一瓶一瓶放进冰箱后又在店里跟我闲聊了一阵子铁捲门只关了一半昏暗的店里,闷热又不通风,原本身体汗快乾的我又像开了水龙头一样,汗流不止,背心马上就湿透了,服贴着我的胸肌
「哇~!老闆你的胸肌练的很勤喔,这麽大颗」豪哥发出赞叹的声音,盯着我的身体瞧
「还好啦,运动比较充足而已,店里很闷我们出去吧」被豪哥这麽说我怪不好意思的
「别那麽急着走麻,让我摸摸」
豪哥直接抓着我的胸肌又柔又捏的,我被这举动吓到了,还以为他是开个小玩笑,但被豪哥这麽一玩,我的肉棒居然马上硬了
「等…等一下……豪哥…豪哥你别闹了啦!」
「你的小傢伙都硬了,少装了,放心店都关了没人会来的」
揉了一阵子后,豪哥索性直接把我的背心撕开,我的身材完整的呈现在眼前,巨大的胸肌,些许的体毛。豪哥用舌头绕着我的乳头打转,我从没被这麽玩过,被这麽刺激像是电流流通全身一样,浑身没力靠着桌子边缘,颤抖着…还发出了点呻吟声
「舔一下而已就这麽敏感?」
豪哥发现我这样的反应后开始加重了玩的力度,不时还变换玩法,捏着咬着我的乳头,我受不了这样的玩弄,开始发出声音
「啊…豪…豪哥……停下来啦!啊啊……不要……那裏…我很敏感!不要捏啦不要捏!!啊啊啊!!」
店里闷热让我的身上流满了汗,我的胸肌被豪哥舔的满奶子口水,裤子内的前列腺液流个不停让我下半身很不舒服,开始求饶,但豪哥不但没有停还伸进我的裤档里我住我的肉棒
「你棒子都流水成这样,原来是个骚货啊,哈!老子哈你哈这麽久怎麽可能会放过这种好机会!」
说完直接把我的裤子脱掉,豪哥也把自己给脱光,用衣服绑住我的手后抱住我不断地狂吻我的脸和胸肌,被豪哥玩弄和他浓浓的男人的气味围攻下我很快的就放弃抵抗只能任由一波波的快感侵袭我的理智
「住手…没想到你是个变态…啊…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咬牙切齿的说着,但被玩弄的快感却让我浑身无力无法抵抗,只能嘴硬的这麽威胁豪哥
「恩?不放过我?」
豪哥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淫笑着把我抱到桌上,掰开我的屁股让我的屁眼毫无保留的展示在他眼前
「待会儿老子会把你干的后悔说出这句话!」
说完便开始舔弄我的屁眼,我从没被舔肛过,这麽一舔才让我认知到那裏比我其他部位还敏感数倍,我被豪哥舔的哀哀叫
「啊啊……不要舔…不要…舔……啊…好痒啊别舔了!」
「恩?痒?」
豪哥停了下来,从脱下来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两瓶小瓶子,一瓶乳白色一瓶透明类似膏状物,豪哥打高那瓶乳白色液体涂在手指上
「待会儿老子会让你痒到求饶喔,这可是加了我精华的特效药」
说完便把一根手指探进我从未被开发过的屁眼里
「呜……好紧,想不到不仅骚还是个名器吗」
一根…两根…豪哥用手指充分的把液体抹在我的屁眼裏面,很快的,火烧一般的感觉就窜遍了我全身,像是千隻蚂蚁在我屁眼里爬一样,好想…好想要个东西止痒…,这样的想法马上充满我的大脑,几乎把我理智给掩埋,我已身心都只想着如何解决那个几乎让我崩快的痒
「豪哥…痒…好痒…」
「恩?」
「你抹了甚麽?我屁眼里好痒…」
豪哥不疾不徐的替我松开绑住我手的衣服,拉了张椅子,把我抱离桌子,将重心不稳的我放在地板后,缓缓地坐下,张开大腿,展示他那根大到让我吃惊的黑巨屌
「好痒?怎麽办呢?」
说完还摆动臀部,让那根巨屌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因为药的关西我居乎没力气站起来,只好慢慢的爬向豪哥的脚边,现在我的表情肯定欠干到不行吧?不过豪哥似乎很满意,露出了侵略的笑容,我把脸凑到豪哥的屌前,浓浓的腥臭味马上窜进我的鼻腔,不过却让我屁眼更加的痒
「豪哥…好痒…帮帮我…」
「恩?帮帮你?」
豪哥站起身,趴在我的背上,轻咬着我的耳朵,一隻手手指抹了那瓶透明的膏状物,再度伸进我的屁眼里替我的肠��按摩我不知道那是甚麽,但肯定是能够让任何威猛的男性都臣服它淫威的药吧?现在已不是痒,我的屁眼像是火烧般的火热和让我发疯的骚痒,屁眼已经开始流出水来了
「啊啊…豪哥…豪哥…我屁痒好热好痒……帮帮我…」
「恩?帮你?怎麽帮你呢?说出来我才帮得了啊~你现在就像发情的母狗一样摇着屁股呢」
豪哥舔着我的耳垂,在我耳边说着一些下流的我,我现在已经连这样都可以感到兴奋了,甚至希望豪哥说更多,但仅存一点点的羞耻心还是让我撇过头否认,没想到豪哥见状直接在两手指抹了厚厚一层的药膏,插进我屁眼里搅弄,火热的巨痒马上连那一点的羞耻心都吞噬殆尽了
「呀啊~~不够…豪哥手指不够……我要你用屌插我~~好痒~~」
我已毫无羞耻心了,摇着屁股,极为淫荡的表情恳求着豪哥,没想到豪哥忍得住我这样淫荡的恳求,反而用它的屌在我穴口来回摩擦,还不时的拍打我的屁股,让我的翘臀马上有了几个红红的掌印
「刚刚是谁要我好看的?恩?」
拍!豪哥一巴掌打在我的右半边屁股
「啊!是我~~豪哥我不敢了~~求求你~~」
「求求我甚麽呢?求人要有礼貌点」
拍!又一巴掌打在左半边屁股
「啊~~主人~~贱狗求您用屌来满足我的骚穴~~好痒~~~」
「很好!骚货来领你的奖赏」
豪哥把我一把抱起,直接用火车便当的姿势把巨屌狠狠的插进我的屁眼里,因为重量的关系,几乎是整根没入我的小洞但最深处,我被撑到最开,但是因为药物的关西不但不痛,我还有种升天的爽感
「啊~~~好爽……爽……好爽……主人的巨屌好棒……」
「怎麽?骚货喜欢吗?」
豪哥深入浅出的像打桩机一样一下一下的干着我的屁眼,我流出的淫水顺着豪哥的大腿留在地上
「啊!喜欢……喜…欢……好爽~~~我爱死主人的大屌了~~」
我被豪哥干掉胡言乱语了,豪哥的大屌不断的摩擦我的敏感地带,不到十分钟我已经觉得要高潮了
「啊…主人…贱狗要不行了~~好爽……要洩了…恩~!」
豪哥突然拔出来,让我淫叫一声
「主人?主人…怎麽了…请您继续干我的屁眼~~」
火热的骚痒马上席捲了我的全身,我摇着屁股求着豪哥,豪哥却问了我蜂蜜在哪?我连忙把蜂蜜从柜子里拿出来交给豪哥,豪哥直接一股脑的把蜂蜜倒在他巨屌上,在我眼前晃呀晃的
「来,狗狗乖~嚐嚐自己的屁眼味道」
说完便压着我的头,我毫不犹豫地含住,但豪哥的真的太大了,光是一个龟头我的嘴巴就被塞的满满的,蜂蜜的甜味后我屁眼的汁液充满我的口腔,味道诡异透顶但对我而言是绝佳的催情剂,只是等蜂蜜都被我吃完后,豪哥屌上的药膏也被我吃到了!豪哥注意到我的表情的变化,开始压着我的头摆动他的腰起来
「用在屁眼会让人求着我插,那让人吃下去呢~~~」
豪哥的抽插下我的嘴巴发出噗哧噗哧的口水声
「身心灵都离不开我囉~~~嘿嘿~~老闆,我会好好对待你的每天让你爽喔?」
豪哥说的完全没错,我已经离不开豪哥了,不论是下面的嘴还是上面的嘴都想要到不行
「啊~~好~~怎样都好~~贱狗早就是主人的了~~主人想怎样都行~~」
「确定?我没说要当你主人喔?老闆你确定吗?」
豪哥装作惊讶,却再次把巨屌送进我的屁眼里进行活塞动
「啊恩~~对~~豪哥是我的~~恩~~主人~~我是你的贱狗~~」
我被豪哥干的淫叫连连,话都说不完整
「主人~~~骚狗~~~要被主人的~~~啊~~~巨屌干到~~~高潮了~~~啊~~~啊啊~~~主人~~~啊主人贱狗好幸福~~~~啊~~~高潮了~~」
我就这麽被干到大喷精,喷的餐厅地板都是我的精液
「喂喂喂~要做我的宠物不可以这麽没耐力喔?恩?」
豪哥坏笑着,用力的抽插我的屁穴,我被这麽一干敏感的大叫,豪哥更是被我这反应更卖力了,就这样干了我几十分,我干的死去活来,不断求饶,有点失神的留着口水
多麽淫荡的画面,闷热的空间里两个雄壮的男人,一个趴在地上,微微的着白眼,伸着舌头留着口水,一付被干的满足的痴像,另一个说着下流的话语还露出满足的淫笑,时不时因为后穴讨好的收缩让他发出呻吟声,勇哥已经记不得高潮几次了,药物一直让他处于高潮状态,豪哥随便一插肉棒都会流出水来,有点失禁的感觉
「啊恩~~~主人~~主人~~贱狗要坏掉了~~~主人的巨屌太~~啊啊~~~太厉害了~~~好爽~~~啊啊~~~贱狗~~贱狗射不出东西来了~~~啊恩~~主人~~~」
「狗狗乖~~~想不想吃主人的精液啊?」
「啊~~想~~~贱狗想吃~~~」
「上面的嘴巴想吃还是下面的嘴巴想吃?」
「啊~~主人~~~贱狗下面的嘴巴想吃~~~」
「要说完整我才给你奖赏喔?」
豪哥坏笑着拍打着我的屁股,这样让我更爽了
「啊啊~~~请主人您~~啊啊~~~餵贱狗下面的~~嘴巴~~~啊啊~~~吃主人的~~~~奖赏~~~啊啊~~~想吃主人的精液~~求主人给贱狗奖赏~~~」
豪哥加速了抽差的速度让我连说完都有困难
「喔喔喔~~贱狗~~~老子把奖赏给你~~接着~~~喔喔喔喔~~射了~~喔喔喔~~~」
我感受到豪哥滚烫的精液一股一股的送进我的深处,我也被烫的尿了出来
「啊啊啊~~~谢谢主人~~~贱狗~~~能被主人内射~~~好幸福~~~主人~~~我离不开你了~~~」
我胡乱地叫着,豪哥也意犹未尽的插着我的屁眼,好让精液不要那麽快流出来
事后清理完地板,我跟豪哥上楼去洗澡,全身又被豪哥玩一次后我累得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隔日早晨,我从模模糊糊醒来的状态到昨天与豪哥的激情记忆復甦,脸刷的通红,瞄了一眼睡在我身旁的豪哥。豪哥他安安稳稳的睡在我身旁,发出沉沉的呼吸声,豪哥穿着我的黑色背心睡觉,不论是背心上翻露出的肚毛,豪哥熟睡的粗犷脸庞,还是晨勃的裤档当让我看的着迷……。我居然勃起了,昨天豪哥到底给我下了甚麽药?我默默的熘进浴室给自己冲个冷水冷静一下。
不行,在这样下去我大概会就这样被豪哥征服成他的性奴,即使内心有个声音再怂恿我,我还是在给自己冲个冷水,随即回房间找豪哥理论去。
哪知一进房门就看到豪哥在我的床上噜着他的大黑屌,还不断的摸着他自己的身躯,那根巨屌向是抹了某种透明的东西,水亮水亮的,像是在命令我去吸他一样
「豪哥!你…」
我有点不知所措,原本想好的说词马上忘个无影无踪,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豪哥在我眼前上演的火辣自慰秀
「过来」
豪哥心想昨晚下的剂量大概还是会让老闆有抵抗的心理,抓紧时机再药效还没完全退时,来个狠狠的剂量让老闆彻彻底底的服从自己,变成专属自己的肌肉淫奴。
看着豪哥对我勾勾手,我的理智再告诉我要是在和豪哥来尚一发大概就玩了,但是我嘴里瞬间的口乾舌燥已经让我慢慢的跪在豪哥那硕大的巨屌前,玩了,昨天的药肯定没退,在我思绪混乱时豪哥已经用他的巨屌甩着我的脸,发出啪啪的声响,致命的男根气味窜入我的鼻腔,想替豪哥口交的念头风狂占据了我的大脑
「怎麽了?嗯?想吃就吃吧。」
听到豪哥这麽说我已无了抵抗之力,吃下豪哥巨屌的那刻,彷彿有股电流刘骗我的全身,告诉着我只有这跟屌才可以止我的渴,而我也像是吃到最棒的食物一样,忘我替豪哥口交,发出啧啧的水声,豪哥也爽到扯着我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捅我的嘴。
「来,老闆,在这好好跪着,展示你的身体给我看」
豪哥抽出他的屌对我下了命令,我毫不犹豫的照做,时不时舔舔嘴角,贪婪的望着豪哥的大黑屌
「怎麽?这麽想吃?」
豪哥看出我眼神中的渴望,捏了一下我的胸肌,坏坏的淫笑
「啊斯……对……豪哥…我想……吃…」
大概是吞了大量涂在豪哥屌上的大量药膏,连我的身体也变的很敏感,豪哥只是挑逗了一下我的乳头,我就爽到不行豪哥看了很是得意,便开玩起我的乳头和胸肌,让我爽的淫叫连连
「啊啊豪哥~~不要吸我的乳头~~啊啊~~爽~~~好爽~~~」
我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却忍不住把我另一边的乳头也凑去给豪哥吸,两个肉粒被豪哥吸的又红又肿。豪哥看我这样的反应也就更加重了玩我奶子的力道,又不断的舔我乳头,让我的胸肌满满都是口水。
「啊啊豪哥…别舔了,乳头好痒,奶子好涨,好难受~~~」
「操,玩一下你的大奶就骚成这样」
豪哥拉起我一边的乳头,赏了我左胸一巴掌,被这样对待我居然很兴奋,胯下的傢伙硬到不行,不断的流出水来。
「怎麽了,被这样玩你也爽?老闆你真是个肌肉骚货」
豪哥看到我不断流水的阴茎,在我耳边轻轻的吹起,说着下流的话,我脸羞的通红。
「害噪什麽呢?来,乖乖趴好,等会儿老子让你飞上天」
豪哥要我以69姿势趴好,好让我在替他口交时可以往我屁眼里涂进大量的药膏。豪哥乐呵呵的心想这下老闆已经变成他的所有物啦,跑不掉了。我也如期的在屁眼被涂上大量有如浑身被强烈电流流通一样,连完整吃进豪哥的屌都办不到,头埋进豪哥的根部里一喘ㄧ喘的舔着豪哥的根部和阴囊,迷人的浑厚男性气味和水亮的巨屌成了我眼中的美景。豪哥涂好之后豪不客气的把三根手指伸进我的屁眼里搅和,惹来我的一阵呻吟。
「啊啊…豪哥不要……屁眼好烫好烫……不要用手指插我~~屁眼烫死了~~」
「操,手指插一下就不行了,那你说该怎麽办啊?骚货」
豪哥拔出手指,把我转了个方向让我ㄧ抬头就可以看到那根雄伟的巨屌在我眼前晃呀晃的,散发着诱人的气味。
「我要豪哥用这根巨屌干我~~」
我讨好的舔着那根屌,我连羞耻心都没了,屁眼那股巨烫把我快逼疯了,只要能让豪哥操我,我什麽都愿意了~
「求人要有诚意一点喔~不然我可不操你」
豪哥用他的屌拍打我的脸,可以说在这一刻我彻底的发骚了,打从心底想做任何事让眼前这个粗旷的男人愿意操我我转过身用力的掰起我的翘臀,大声的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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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ogaoxdy321 · 1 y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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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奶子
作者:alcomc
第八章
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鸡巴再度勃起,妈妈没办法再继续装睡下去,于是她摆出了为人人母的严肃脸孔,用力地敲了我的额头一下,连笑带骂地将懒趴趴的我从她身上推开,自顾下床走向浴室。
躺在床上欣赏妈妈赤裸裸的雪白背影、左扭右晃的肥硕圆臀,鸡巴仍旧火热热地高耸着。还记得,昨天我还为泳池中对妈妈的冒犯而烦恼着,今日的此时此刻,我却在妈妈床上醒来,随心所欲的亵玩妈妈娇艳的成熟躯体,心中一股既兴奋又爽快的快感,这个,大概就是所谓的得偿所愿之幸福吧?
我赢了......赌赢我一生最大的豪赌——妈妈的爱,果然战胜一切理智!
不远处,妈妈背对着我,优雅的取下胸罩;弯腰提臀,大大方方的将一片狼藉的内裤褪至腿边,沾满了阳精与爱液的的湿内裤,当丰润的美腿举高一只,很清楚的看见妈妈的私处,和腿边那条小裤裤牵丝出好几丝透明色的爱液。
褪下了内裤,妈妈一丝不挂的熟艳肉体极为诱人,我猴急的脱去身上T衫,连忙哗了一下地从床上跳起来,也不管赤裸裸的鸡巴高举着非常难看,朝妈妈走去。
“妈妈我也要跟你一起洗......”
我用我平时最撒娇赛奶的纯洁语气对妈妈说,但一对淫荡的视线、粗重的喘息声,和下半身勃起的大鸡巴,想必很难让妈妈认为我并没有心存不良动机。
“都这么大了还想跟妈妈一起洗澡......”望了我下半身一眼,妈妈转头瞪着我,最后她还是叹了口气说,“唉......你这小色鬼,进来吧!”
推开浴室的门,我兴致勃勃的随着妈妈一起进入;妈妈走动时背面那轻轻摇摆的臀浪,比什么春药还来的有效;浴室里,盯着妈妈在浴缸里放水、整理摆设衣物与卫浴用品,我则忙碌的用眼光奸淫着妈妈的肉体,一双手极不雅观的快速套弄着鸡巴,亢奋不已。
除了妈妈美型的丰臀以外,视线停留最久的,当然是妈妈全身上下最为神秘诱人的私处——密茸茸的卷曲毛发,呈倒三角型,柔顺的覆盖着饱满的肉阜,肥美的肉瓣紧闭着,丝丝残存未干的淫液,令蜜壶显得更加光滑动人,随着妈妈弯下腰举臀的动作,两片深红色的性感肉办些微的一开一闭着,似乎隐约可以见到神秘的肉屄,散发出道道成熟诱人的韵味。(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准备就绪,妈妈回头看到我那副急色的丑样,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拨开我正在套弄鸡巴的手,妈妈生气的拧起我的耳朵,把我拉到浴缸旁边,逼我坐在塑料板凳上。
“妈妈!别......别......很痛耶......”耳朵的疼痛让我也顾不得急欲发泄的欲望,连忙高声向妈妈求饶着。
“想跟妈妈一起洗澡啊,就得老老实实的,知道吗?”妈妈松开我的耳朵,笑着说,“来......坐好,妈妈先帮你洗。”
“小伟,眼睛闭上,耳朵捂好,妈妈要拨水啰......”妈妈用手指试了一下浴缸里的水温,杓起一盆温水,笑呵呵的说。
妈妈兴奋的语气和开心的微笑,顿时那刻只让我勃起中的鸡巴欲望全消;带着极不纯洁的心态和妈妈一同踏进浴室的我,却忘了妈妈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我当成小婴孩一样地替我洗澡。小学五年级那年开始,我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求和妈妈分房睡,再也不肯陪她洗澡(汗......)。
唉......妈妈,坐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位发育完全的男人耶!
“妈妈,你洗你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啦!”基于男性的自尊心,深怕一不小心就会出糗的我,苦哈哈的对妈妈抗议道。
没给我拒绝的份儿,妈妈的响应,却是笑咪咪的将一盆热水从我头上不客气的倒了下去。
咕噜咕噜......
妈妈蹲在我背后,取了沐浴乳,倒了一大坨在掌心上,均匀的涂抹上;既然抗议无效,我只好乖乖的闭上眼睛享受。妈妈用她一双柔软的小手替我服务,东搓西抹,仔仔细细的替我清洗着,湿滑滑的泡沫逐渐沾满了上半身。嫩致的小手绕过腋下,在我胸膛上滑动,掌心不时擦过乳头,一丝触电般的快感传来,爽的我忍不住哼出声。
嘿嘿......或许让妈妈替我洗澡,也不是一件多么令人难受的事耶!
端了一盆水将上半身的泡泡冲去,妈妈静静地从背后打量着赤裸的我;浴室里安安静静的,觉得妈妈的呼吸声听起来急促了些许。
她忽然说:“咦,背好像没洗干净哦?”
正当我纳闷的偏过头看妈妈的时候,她又倒了一坨沐浴乳,这一次,妈妈却不是涂在我背上,而是全部涂抹在胸前那对丰硕的美乳上头,乳白色的液体,沿着玉乳完美的流线条慢慢滑下,引人遐思的娇嫩圆玉,就这样大辣辣的贴在我背后;两颗巨大的突起物,随着紧压而充分变形,完全显露出妈妈那一对美乳的弹性与柔软。
妈妈蠕动着上半身,让丰满的乳房贴着我的背画圆,背上除了感受着一阵温暖的柔嫩之外,还有两粒坚挺的突起在轻轻刮划着。
我爽的低哼出声;妈妈胸脯紧紧贴着,她用下巴顶在我肩上,披肩的长长发丝,搔着我敏感的耳垂,随即妈妈在我耳里吐了口香气,露出胜利的笑容说道:“舒服吗?”
“啊......妈妈......太舒服了!”
我浑身舒爽,双手紧握拳,跨下股间,豁然露出一条坚挺的肉棒高高举着,一抖一抖的耀武扬威。
妈妈探头一看,惊呼道:“哇......儿子,小鸡鸡怎么肿得那么厉害?是不是生病了?”
接着,妈妈适时的用乳房又刮了背好几圈。
去,还不都是你逗的......
听了妈妈俏皮的语气,便知道这全是她故意逗弄,为了下半身的幸福着想,我亦不敢忤逆妈妈,只好无可奈何的配合她,看了我那欲求不满的可怜小弟弟一眼,苦着脸说:“妈妈,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肿得那么厉害,好可怜喔......”妈妈伸出一手,绕过我腋下,用葱玉般的手指轻轻的朝勃起的龟头弹了一下,笑着说,“要不要......妈妈试试看能不能让它消肿?”
说完,沾满了泡沫而非常滑润的小手,握住阴茎的棒身,开始替它上上下下的套弄着。
“喔!!”鸡巴传来阵阵快感,我爽的呻吟出声。
“怎么不回答啊?”妈妈停下手中动作,在我耳边笑着说,“那妈妈就不做了啰。”
“别!别!”突来的舒爽感停下,我连忙求着妈妈说道:“妈妈......请......请你继续好吗?”
听到我的答复,妈妈又开始手中动作,迅速的套弄着鸡巴,不时用食指挑逗龟头上的马眼。
性高潮被操控在妈妈手掌中——被自己亲生母亲玩弄的羞耻,忽然令我有种奇特的兴奋感,身体变得更敏感了;浴室里淡淡的雾气迷蒙,如处于梦幻之境,粗壮的阴茎在滑嫩的娇掌中摩擦生热,越来越硬,玉乳紧贴的背后,也不断传来阵阵柔软触感,肌肤磨蹭,比起面对着面坦承相见的感触,这种视觉上看不见、只能单凭官能的性快感,更引人遐想、更加令人热血沸腾。
“舒服吗?”妈妈柔美的香唇轻啄了下我的腮边。
感到妈妈套弄鸡巴的速度开始放慢,前车之鉴我连忙回答:“很舒服!很舒服!”
“是吗?”妈妈手掌套弄的速度回复,她又问,“可是......母亲帮儿子手淫不是不应该的吗?”
正享受着美好服务的我,喘着粗重的呼吸,艰难的答道:“呃......啊......当当然没关系......妈妈您......这是在帮儿子发......发泄青春期时不必要的欲火!所以儿子才能努力用......用功读书......”
“喔?原来妈妈那么伟大啊......”听到我的回答,妈妈似乎很满意的娇笑了一声,接着她将柔嫩的胴体移到我的右手边,一手保持着鸡巴上的套弄,另一手绕进大腿内侧,摆在股间下垂的阴囊上,轻轻地搓揉着睪丸。
“喔......啊啊......”妈妈的挑逗实在太恐怖了,我喘息越来越重,尖锐的呻吟声几乎和女孩子没什么两样,但快感高潮迭起,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哇!怎么越来越大了?”看着鸡巴青筋暴现的丑状,妈妈媚笑一番,玩弄下体的速度加快,又挤又压;一具艳丽的赤裸胴体,温暖巨大的肉球把我右臂夹在乳沟中,秀美的容颜从侧边移到脸前,嫣红色的香唇慢慢的靠近,最终贴上了我的嘴。
妈妈的唇撬开我的嘴,引导着生疏的我,让舌尖与妈妈口中的柔软紧紧缠绕住;唇舌相交,我贪婪的吸吮着从妈妈嘴里递来的芬香啖液。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妈妈亲密舌吻,而且还是妈妈主动献吻,心灵上的冲击远比肉体上的接触来的更加深刻,只觉得一时间天旋地转,让我兴奋的不知是好。
自己手淫的感觉和妈妈帮我的快感,完全是两种无法相比的境界;嘴里品尝的是妈妈亲口递过来的琼浆玉酿,身上的触感是妈妈柔软的胴体,阴茎上还有妈妈温软柔嫩的玉手在伺候着。随着我俩母子唇分,兴奋终于攀达了临界点,脑海如触电般的颤动,顿时觉得浴室里的温度沸腾,浑身紧绷,再也忍受不了那股强烈的尿意——阴茎暴涨,浓郁的精液由马眼一下一下的喷射而出!
开头的一两发,射落在面前浴缸边缘的瓷砖壁上,剩余的白色浓精,为数惊人的满满流在妈妈小手虎口上,整片浴室里,除了沐浴乳的香味,马上充斥出一股重重的腥骚味。
妈妈套弄了最后几下,确认发泄完毕,妩媚的笑了一下,当着我的面,将手上的精液全数舔入肚里,接着又意犹未尽的将瓷砖壁上慢慢流滑的精液,用她纤白的手指刮起来舔食。
印象中,妈妈是位又死板又传统的古典女性,即便抛开了世俗礼仪,也应该保持一种欲拒还迎的娇羞姿态。但,现实中的妈妈,却比我想象中来的放得开,不为所知的一面、显现而出的淫荡媚态,是我之前无论如何也预测不到的惊喜。
软掉的阴茎垂在腿间,回味着快感,微微的喘着气,抬头望向妈妈美艳的俏脸,��异样的眼光看着那吃过我精液的红唇,小舌淫荡的舔了下,将嘴角剩余的白色液体舔入;妈妈回看着我,俏眼含春,媚意中带有一丝慈祥的溺爱。
正当我感动的想要出声表达我的爱,妈妈忽然俏皮的用手指弹了一下软趴趴的鸡巴,笑着说:“小鸡鸡总算乖了吧......”
我也只能哭笑不得。
年轻就是本钱!体验了妈妈最香艳的服侍后,淫邪地盯着妈妈赤裸的胴体,不一会便又感到萎缩的男根有复活的迹象;伸手正想报答妈妈的恩情,然而她才看我一眼便猜出我内心动的歪脑筋,啪一下的把我伸向她胸部的手拍掉,盛气凌人的将我逼入浴缸里泡水。
“妈妈!”趴在池缸边围,我幽怨的盯着妈妈,抗议的说道,“我也要帮你洗!”
“洗好了就出去啊......小心感冒了,”妈妈瞪了我一眼,说道,“难道说......你不想先泡一下,等会儿妈妈洗好再陪你泡澡吗?”
既然如此,我赶紧闭上嘴,高举双手双脚表示赞成,乖乖的待在浴缸里痴痴地呆望着妈妈。
妈妈似笑非笑,杏眼风情万种的瞧着我看,似乎想考验我的耐性,手中动作慢慢缓缓,好整已暇的开始清洗。
挤了一坨沐浴乳在秀致的手掌心中,撘在那具山峦起伏的诱人胴躯上,轻轻地抹拭,妈妈随意的一举一动总是那么撩人,尤其当她丰盈的手臂顺着掌心的动作,摇摆压挤她胸前那对丝毫没有束缚的柔软巨乳,波涛汹涌、乳浪逢生的淫荡美景,把我拨弄到亢奋的不能自己。
泛着泡沫的巨乳,随妈妈手掌的抚弄而大肆变形,眼前一对柔软又充满弹性的丰满乳球即使看了千万遍也不厌倦;妈妈双手捏着肉球上坚挺的淫荡果实,以顺时钟的方向扭转,兴致勃勃的妈妈满脸通红、秀唇微开,小声的呻吟着。
柳腰摆摇,妈妈婀娜的曲线泛着些许荡漾,细腰翘臀配上玉乳晃放,一连串简单的擦洗动作由妈妈做出来便款款如舞;葱葱玉指逐渐下移,划过滑嫩平坦的小腹,抵达下体私处,轻腻的拨弄阴阜肉瓣,妈妈紧皱嫣眉松开,解放似的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剎那间放荡的神情与动作,让我寝泡在温水里的阴茎险些暴涨喷射而出,奋发的欲望有如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咬,这种近在咫尺,看的见、吃不到的痛苦,实在是非常坚忍难熬啊!
前前后后,妈妈其实才洗了约十五分钟不到,可对我而言,等待的时间好像整整一世纪般的漫长,结束了抹洗工作,妈妈简单的冲洗掉浑身泡沫,大方的抬起腿,跨进宽大的浴缸里头。
妈妈的房间,是我家一整栋房子里的主卧房,对妈妈而言,洗澡是她一天当中最奢侈的享受,为了方便更加舒适的泡澡,特地改建了二楼的格局扩建浴室,妈妈这套极为昂贵的高级浴缸,便足足占了浴室将近一半以上的空间,浴缸除了大已外,亦附加了放热、保温、按摩等功能。
妈妈舒服的躺在浴池里,让我趴在她身上,枕着妈妈丰满的胸脯,手里把玩着酥胸的柔软,鼻里贪婪的嗅着浓郁的乳香。
依偎着彼此,妈妈搂起我的肩膀,嘴里忽然哼起小时候经常唱给我听的摇篮曲;温热的水泡着舒懒的肉体,即使现在鸡巴仍处于兴奋状态,我也不敢太过火的挑弄妈妈敏感的躯体,深怕破坏此刻这一份难得的安逸与宁静。
许久,妈妈看向水中依旧亢奋的肉棒,露出一丝慵懒的笑意。
“唉,小色狼,都射了好多次了还那么有精神?”妈妈摇摇头,责备的说。
“还不是因为妈妈太美了,我忍不住才......”我委屈的回答。
“真拿你没办法......”妈妈思考了一会儿,“小伟,先站起来一下......”
妈妈示意我坐在浴缸上的平台,我乖乖的照作,腿间露出一根粗长的鸡巴直直的高耸而起,贴在小腹上。
妈妈扶着我的大腿微微扳开,把略湿的长发拨到脸旁,低头探下,小舌试舔了龟头几下,便慢慢的把鸡巴含入嘴内,熟练地用嘴套弄一会儿,妈妈吐出含在嘴里的粗长男根,不知是激烈的摆动或是害羞,妈妈的脸泛起一片红晕,同时我也舒爽的叹了口气。
沾满了唾液,棒身显得亮晶晶的,紫红色的龟头也显得异常硕壮,妈妈露出迷蒙的神色,迟疑了几分钟才突然欠起身,双手捧举胸前巨乳,在我讶异的目光下用乳球中那道深不可测的肉沟紧紧夹住铁棒似的阳根。
Oh,MyGod!
梦中幻想了无数次的乳交,终于活生生的发生了!
肉棒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和眼前妈妈娇媚羞红的俏脸,全在告诉我这一切并不是梦;母亲为了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淫邪欲望,一再抛下她尊贵的身段替我服务,手淫、口交、到此刻的乳交,一次又一次的给我带来无限惊喜,得母如此,我真觉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雄伟的巨乳把我粗大的肉茎紧紧包围着,沿着乳球间深暗的鸿沟,在妈妈的下颚露出充血涨大的蘑菇型龟头,包皮随着一对超美型大奶紧夹着的上下动作而翻上翻下,马眼中储积的欲望累积成堆,急需爆发的一抖一抖溢出透明润滑液。
妈妈仰头妩媚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她低下头去,吐出香舌,轻轻的舔舐着马眼,神经最为敏感的龟头部位,在遭到妈妈强烈的心灵与肉体上的挑逗变得更加敏锐,我甚至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妈妈舌尖上颗粒般的凹凹凸凸。
“啊......啊......妈妈!”
啪兹啪兹的摩擦,在妈妈柔软无比的酥胸中接受这等强烈的套弄,我坚持不了多久,仰头呻吟,双手抓住妈妈的手掌让巨乳更紧绷的夹住鸡巴,龟头猛烈颤动,即将爆发。妈妈贴心的将头低的更低,红粉般的美艳厚唇毫不厌恶地含住淫猥的紫红龟头,白浊黏稠的浓精一股脑的喷入妈妈嘴出。
高潮喷射的强度与快感,丝毫不输给前几次的射精,脑海一片绚丽的白光,浑身嗦抖;然而,因为短时间内的连续发射,鸡巴隐约传出微微绷紧的痛楚,除了开头几次喷射在妈妈口唇的榨压下泄出少许精液,后头,全是好几发令人懊恼的空射炮。
吐出龟头,妈妈曲起赤裸裸的美体站在我面前,张开小嘴,噢着小嘴呈诱人的O型,特意在我眼前展示半透明的浓白精液,小舌左右搅拌,之后才一股脑的吞下;妈妈那淫荡的媚态和嘲弄似的眼神,再度将我打败。
“年轻人,凡事要有节制!射的太频繁小心阳萎喔......”妈妈微眯着的美丽眼神,正在这么的告诉着我。
呜......妈妈,你真是个杀死人不偿命的女妖精!
......我垂头丧气的低下头来暗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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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gbingdeyudian · 11 da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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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陷阱(圣斗士同人小说)
一 见义勇为
“停车,请停车!”紫发少女突然叫道。司机听闻,看准了道边一处临时停车区的位置,小心靠了过去。
“雅,纱织小姐,怎么?”一旁坐着的高大青年不解。
“纱织就好啦。”少女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上几分,先向计程车司机解释:“我付给您全程的车费,您接受现金还是网上支付?不过我们在这里下车就行。”说着,按照司机的要求进行了转账,拉青年下了车,才指指身后方富丽堂皇的商厦,“我想先去那里买礼物。”
阿鲁迪巴看看自己手上拉着的行李箱,据他所知,那里面包含了“Baby Dior”系列的公主裙和配套的小皮鞋、芭比娃娃套装礼盒、能够组装成包含罗斯基勒宫和小美人鱼雕像在内多处世界名胜的乐高及古拉杜财团旗下儿童用品公司自行设计的儿童运动套装系列……“还要买什么礼物?”
“你呀。”纱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这做舅舅的,怎么还不如我周到?当然是生日礼物了,不是你告诉我的嘛,周日就是你小外甥女3岁的生日了,哪有不带礼物去参加party的?”
阿鲁迪巴哭笑不得:“不是已经准备了这么多礼物吗,还都是双份的,连阿曼达的礼物都包括了。”
“那怎么够?”纱织理所当然地说,“姐姐和妹妹一样的礼物,那些都算见面礼。但总得有些独一份的生日礼物啊,起码蛋糕得有吧?”
纱织和阿鲁迪巴此时正身处里约热内卢最繁华的商业区,预备前往阿鲁迪巴的老家——里约热内卢的卫星城,一座名为伊斯坎普的海滨小城。在那里,伊姆雷和格洛丽亚·塔洛斯的名字不仅被用来命名市中心的街区,而且至今为人称颂。
史昂曾经告诉纱织,阿鲁迪巴的双亲天然有着比一般人更加强烈和坚定的正义感。塔洛斯夫妇创办了小城最大的体育用品公司,城外还有一家私人牧场,经济条件很是优越。当初寻找金牛星座黄金圣斗士预备役时,他曾担忧过,这样的家庭是否情愿让最宝贝的小儿子成为圣斗士。但是当塔洛斯夫妇得知史昂的来意,也了解过圣域和圣斗士之后,尽管万般不舍,做母亲的哭了整整一夜,天亮后依然为年幼的儿子和其他圣斗士送上了祝福。
因为,“如果未来发生的事不可避免,一定需要有人做,那就必须要去面对。因为这是所有生灵共同的考验,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他们甚至做好了准备,必要时将会与儿子并肩作战,共同捍卫人类自身的尊严和权力。
然而,伊姆雷·塔洛斯夫妇没能等到那一天。仅仅小儿子去圣域两年后,他们就在一次扑救山火的义举中双双牺牲。当时觊觎夫妻俩留下财富的人很多,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的亲戚都冒出来争夺遗产。最后在史昂的帮助下,伊姆雷·塔洛斯的姑姑雅德·阿尔维斯夫人收养了他们的大女儿海洛伊萨,维持住了塔洛斯家族的产业。
海洛伊萨比阿鲁迪巴年长10岁,姐弟俩关系一向很好,皆继承了来自父母的正义感和牺牲精神。虽然由于修炼和圣战的关系,过去的那些年里两人难得见上一面,但通讯从没断过。海洛伊萨成为了女性职业篮球运动员;海洛伊萨继承了父母的公司并发扬光大;海洛伊萨结婚了,对方是雅德姑婆丈夫的侄孙罗尔夫·阿尔维斯,全国最具知名度的全能运动员;海洛伊萨当妈妈了,接连有了两个漂亮的小公主……
阿鲁迪巴知道姐姐所有的故事,送上祝福与贺礼。可他毕竟缺席了姐姐的婚礼,虽见过阿曼达和贝拉两个外甥女的照片,却不曾真的看到过她们……好在,圣战真的永久结束了,当姐姐再次为贝拉的3岁生日邀请他这个舅舅的时候,女神不仅给了他悠长的假期,还和他一起飞来了巴西为小宝贝庆祝。
“海洛伊萨一定都准备了……”阿鲁迪巴���说。但少年女神就像能看透他的心思似的:“她准备的是她的,我的心意是我的嘛!食物不好带,咱们又不能瞬移过来,不然我还应该准备些日本和希腊特色的美食……”不由分说拉着他进到商厦里面。
说是买蛋糕,纱织还是先挑了一对精致的卡通雕塑、两个毛绒绒的玩偶,才拽着阿鲁迪巴到了商厦里的烘焙屋,选了一个爱心形状的三层漂亮蛋糕。
“幸好还有两天,今天只需要交付定金就行。”阿鲁迪巴如是想。这点东西的分量对他而言不值一提,可是这么大包小包的实在累赘,真奇怪女孩子为什么这么喜欢逛街购物,就连雅典娜女神也不例外。
总算是选好礼物,两人出了商厦,阿鲁迪巴就想再叫一辆计程车。纱织拦下:“不着急,咱们走走吧,你不是说这条科巴卡巴纳大道上有很多特色精品商店吗?我想边走边看看。”
阿鲁迪巴险些跌倒:“雅,纱织,你还要买?”
“看一下,看一下嘛。”纱织大大咧咧地说,“难得到你家这边来,看看风景也好啊。”意识到阿鲁迪巴有点犹豫,立即挺了挺背,非常坚决地保证,“礼物都买好了,起码回程之前我不会买东西啦。咱们就步行穿过这片商业区就行,到滨海大道那一边可以搭公车,不是吗?”
对上少年女神活泼娇憨的恳求,阿鲁迪巴只有举手投降的份。两个人在科巴卡巴那海滨的大西洋大道上信步而行,看着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各类专卖店、纪念品商店,固然有方才去过的那类大型商厦,造型独特别致的精致小店更是多不胜数,不同打扮的游客进出这类小店,带动门口挂的风铃一类装饰品叮叮当当,极有兴味。
纱织注意观察着,虽然里约是世界著名的旅游胜地,不过游客和当地人还是很容易区分的。本地的年轻姑娘们无论是有着明显欧洲血统还是带着混血轮廓,无不有着健康的小麦肤色,身着鲜艳的民族服饰或是热辣短裙——因为这里临近海滩,很多女孩子直接就穿着比基尼,大大方方在街区中穿行,洋溢着奔放的活力与魅力。男子们则更多带了一种慵懒的色彩,看上去对什么都慢悠悠的,脚下的步伐都像是踩在桑巴舞步的鼓点上,带着节奏前进。
街边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少年欢乐地踢着足球,也许未来的足坛巨星正在从这里起步。谁能说不可能呢?一些游人,包括本地人,经过那些踢球的孩子身边时脸上都带着微笑,偶尔还会驻足欣赏片刻。纱织忍不住想起了青铜圣斗士那些少年们,也许,在他们之中也会有未来的球星诞生?不知道谁更像呢?
“阿鲁迪巴应该更懂足球吧。”纱织这样想着,也就直接问了出来:“阿鲁迪巴你练过足球吗?你觉得咱们圣域里,像是星矢和紫龙、冰河他们,谁的球踢得更好?”
说这话时两个人已经走到滨海大道尽头,马路另一边是一座公益性质的小型博物馆,向游客们介绍巴西的足球发展历程。博物馆紧邻一条幽深的巷子,隐约可见内里的阴沉暗淡景象,隔过巷子不多远即又是一个路口,公交车站就在那里。
阿鲁迪巴认真思忖着纱织的问题,边和女神穿过马路。还没到巷子口就有两个衣着褴褛的男孩一前一后跑了出来,两人脚下的球不仅脏兮兮,看起来似乎也不算圆,不过一点儿也没妨碍他们的快乐,欢叫着你争我抢。
“原来这里也有棚户区。”纱织想,“应该想个办法,起码给这里的孩子们买些像样的球鞋和足球。”心头倏然掠过一片阴影,不及细想,下意识叫出声来:“不好!”就在她出声的同时,刚刚停在马路对面的车里下来一个人,对着其中一名少年抬手就是一枪。
纱织本能地就待扑上前,可是阿鲁迪巴就在旁边,哪里需要女神亲自动手?一个箭步挡在两个孩子身前,凌空一击劈落子弹,对面那人哪里见过这等功夫?一怔之下转移枪口,阿鲁迪巴已到了跟前,大声怒斥:“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
这人见势不妙,待要钻回车里逃逸,阿鲁迪巴伸手拉住车门,竟是连车门也关不上了,那里还逃得了?对面纱织一行护住两个少年,一行打了报警电话,这么一耽搁的工夫,远远似有警车的警笛声传来。
那边负责开车的司机急了,催促道:“赶紧甩开这家伙!”负责开枪的那人也是顾不得了,跳下车一拳直抵阿鲁迪巴心窝。只是这一拳下去,阿鲁迪巴巍然不动,他先“嗷”得惨叫出来。
阿鲁迪巴虽然也有十几年没回家乡了,不过对这些街头帮派的手段还是知道的,为免得那个司机扔下同伴逃窜,大步走到车头,双手撑住,大声道:“都别走了!”那个司机果然着急,还以为是同伙不济事,飞快下车,上前照准阿鲁迪巴就是一脚。来的这两个家伙一般无二的体型高大壮硕,所以本也没将阿鲁迪巴放在眼里,哪知道一脚下去,对方还没怎么样,自己先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
“阿鲁迪巴·塔洛斯先生。”一名女警走进会客室,严肃地说,“那两个人要起诉你故意伤害。”
“岂有此理。”纱织先按捺不住了,“明明是他们先去杀那两个孩子,我们只不过是救人而已。怎么反倒成了他们恶人先告状?”警察到现场后,将她和阿鲁迪巴,连同那两名少年及受伤的杀手一并带到了警局。原本她还想着,虽然耽误些时间,但后天才是阿鲁迪巴小外甥女的生日,总不至于误事,能救下两个无辜的孩子才是重点,哪知道剧情根本不按正常走向来。
女警官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先自我介绍:“我是特蕾莎·比安卡迪警官,你们的案子由我负责。”看看会客室里没有其他人,方才同情地小声说,“那两个受伤的是本地帮派的打手。你们救下的两个少年伊恩和阿德马尔,阿德马尔的父亲欠了债,帮派里小头目要让他姐姐去……”到这里停了一下,纱织明显还未成年,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清楚,“反正阿德马尔死活不肯让姐姐走,那次是打电话报了警,伊恩也帮着他作证,所以那个女孩当时是没事,但这笔帐是被记下了,今天就是来讨账的。你们以为那两个孩子家里有多大胆子敢提诉讼?他们不敢提,杀手就没事——那边没事了,又吃了大亏,这边肯定就要拿你们立威——”
纱织一怔,救人的时候哪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些弯弯绕,歉疚地看了一眼阿鲁迪巴,他却是一派平静坦然,显然早已料到了情形必不是那般简单。忍不住问道:“难道没有监控吗?除了救人,阿鲁迪巴根本没动手,都是那两个人打他的。”
比安卡迪警官苦笑:“这位城……城户小姐,你以为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即便是有监控,会安在棚户区那里吗?”
纱织又是一怔,正要再问,门口忽然有人经过。一个男子声音一边呻吟一边说:“我一定要告他们!我不过跟那两个小子开个玩笑,那大个儿就过来殴打我们兄弟俩——”他说着,另一个男人的腔调应和着,此外还有一个声音不住嘴地保证:“放心,放心,他们跑不了。”明显是律师陪着两个杀手刚从审问室出来,知道阿鲁迪巴就在会客室这边,故意说给他听的。
房门开了,又进来两名警员,一个站到阿鲁迪巴面前,一个跟比安卡迪警官小声嘀咕着什么。以雅典娜女神的耳力,纱织清楚听到他们是在说什么“对方律师已经在抗议了,认为塔洛斯先生故意伤人,应该接受同等审讯”。
圣战中的大风大浪都从未让阿鲁迪巴皱一皱眉头,自然亦不介怀眼下这点阵仗,待要起身,纱织却急了。开玩笑,有她在还想颠倒黑白,侮辱为了全人类不计代价牺牲的英雄?柳眉一轩,一边挡在阿鲁迪巴身前,一边直接打电话:“喂,席尔瓦先生吗?我是城户纱织。不,不用客套,我现在就在里约热内卢,给我找本地最好的律师、最好的法医过来,20分钟内搞定。”
比安卡迪警官和两名年轻警员全都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情况?
纱织转过身,开心地告诉阿鲁迪巴:“果然开拓南美业务是对的。”阿鲁迪巴虽不甚了解古拉杜财团的日常业务范畴,倒是也听那几个青铜少年提到过,财团新近在拉丁美洲开了分部,地址就选在巴西。那个席尔瓦先生应该是分部的负责人了,看这情形不知是不是在出差,不过他出差没关系,公司在这边的人事设置等一应俱全,总裁亲自下令,找几名应对当前局面的合适人选不成问题。
果然,比安卡迪警官目光中多了几分震动和小心:“城户小姐,按照流程,对方已经提出诉讼,我们起码需询问塔洛斯先生几个问题。”
“可以呀。”纱织十分敞亮,“不过要等我的律师过来。”
比安卡迪原本就对纱织和阿鲁迪巴抱有同情,只不过把他们当成了普通游客,没想到纱织这样娇小的东方女孩在里约也有人脉,而且这人脉似乎还不小,不由得先替他们放了一半心。至于什么延后询问之类的小事,她尽可以做主。
20分钟后,席尔瓦先生派来的律师和法医赶到警局。
纱织请菲尔明·桑托斯律师陪同阿鲁迪巴去接受问话,自己与法医安托妮娅·法里亚斯女士和律师的助手一起���了对方的律师,提出与官方法医一同进行伤情鉴定。对方律师是专做帮派生意的讼棍,凭借着巧舌如簧的功夫不知多少次令检方败北,就是没见过自带法医验伤的。本来想着扯些冠冕的大话应付过去,不料城户财团高薪聘请的律师,连助手也不那么好对付。后来又想着警方的法医都验定了的,两人都是骨折,找哪儿的法医也变更不了此一事实,验就验吧,验过了总不致再啰嗦了。
问话那边还算简单,无非是请阿鲁迪巴再陈述一遍事发时的情形,确认一应动手经过及细节。警局里倒不是没人和本地的黑社会沆瀣一气,然而就算他们有意袒护对方在提的问题上给阿鲁迪巴下套,这边有顶级律师保驾护航,也就没人敢做的太明目张胆。
法医验伤一边则多了点枝节。事发地没有监控(滨海大道那里有,但棚户区正好与商业区错开,杀手有意避开了滨海大道的监控范围),当事人的两个男孩拒绝指证,至于路人,莫说见到这边动了枪都远远躲了,即便有没能避开的也不敢得罪地头蛇。所以除了双方口头指认,只能通过查验伤情寻找证据。而阿鲁迪巴毫发无损,两名杀手各自骨折,都是实打实的。
然而纱织找来的法医指着X光片做了另一番解释。以直接动手的那人为例,他是第五掌骨颈骨折,从片子上看弯曲的角度好似磕头一样,按法医学术语应该叫做“Boxer's fracture”,亦即“拳击手骨折伤”。这一类伤的成因在于击打对手过猛或者是撞在硬物上时,掌骨因为承受不住冲击力而自行折断。那名司机受伤的脚骨基本上属于同一状况。
换言之,即使对方的人统一了口径也没用,事实证明,这两处骨折伤都是他们殴打阿鲁迪巴时用力太猛,没想到这次的对手骨头太硬,形成了反作用力。也就是他们自己手黑,结果把自己的骨头打折了。
帮派的律师再要提出质疑,也从科学角度找不出什么把柄,只能拿着当事人请来的法医证词不能作数说事,要求再找机构重新鉴定。然而就算法里亚斯女士忍下了对自己公正性和专业性的污蔑,不对此抗议,可他们自己人那边,为两个被派去刺杀少年的低等杀手闹这么大阵仗,对手还是大财团的人,硬杠也讨不了什么好——他在这事里就相当于没用了,除撂几句狠话外等同于变相出局。——总归帮派立威不止一种办法,这种行不通还有下一种。
纱织自然是不怕的,只是难免心中有点悲凉,难道世俗社会的法律就治不了这些家伙了?而且这局面,看似那些家伙没能得逞,可是他们竟不需要付出代价,还没有人敢站出来作证,实际仍是善良的人输了。
阿鲁迪巴拍拍肩。
“等咱们走了,他们会不会去找你姐姐的麻烦?”纱织担心,“不然见面以后请她带着家人一起去希腊吧。”
阿鲁迪巴笑了:“姐姐不会去的。她的事业在里约,而且除了一般公事,她在这里还有一个慈善基金组织,专门保护贫困和受灾儿童的。”注意到女神的眼神,安慰道,“放心,要在里约做出一番事业来,打交道的方方面面里少不了帮派这一块。从爸爸妈妈那时候起就是这样,姐姐懂得,她知道怎么应付。”
虽然阿鲁迪巴这么说了,纱织还是觉得不够放心,暗暗打定主意:“负责拉丁美洲这部分的是谁来着?回去后得提醒他们,注意保护海洛伊萨姐姐一家人的安全。”接着又想起另一件事:“其实我以为那个讼棍律师会上诉的。都想好了,要是那样,干脆找卡妙过来鉴定——”
阿鲁迪巴满头黑线:“雅典娜,哦不,纱织——”
两人开着玩笑,与桑托斯律师和法里亚斯女士步出警局。纱织与两位专家寒暄几句,谢过他们,法里亚斯女士还有工作,提前走了,桑托斯律师表示可以开车送城户小姐和塔洛斯先生一程,不知他们要去哪里。
纱织转念一想,在警局已耽搁了不少时间,搭律师先生的便车也不错,便想问会不会太过麻烦。她正待开口,比安卡迪警官忽然从后面追了上来,神色间带了一丝奇异:“阿鲁迪巴·塔洛斯先生?”
“是我,警官。”阿鲁迪巴一怔。
“你和城户小姐是今天的飞机到的里约,是吗?”比安卡迪警官看到阿鲁迪巴点头,继续问道,“你们要去伊斯坎普?海洛伊萨·阿尔维斯夫人是你的姐姐,你们是要去探望她,对吗?”
“是的。”阿鲁迪巴不明所以,比安卡迪警官又问:“你们的飞机抵达的具体时间是几点?”桑托斯律师怒了:“警官,如果你有公务需要询问我的当事人,请出示证据。”
比安卡迪警官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伊斯坎普警局刚刚报上来,昨夜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死者是81岁的雅德·阿尔维斯夫人,她的侄孙女海洛伊萨·阿尔维斯夫人因为涉嫌杀人已经被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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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nzheng · 15 da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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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uojintang · 1 y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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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天性心脏病CHD/皮尔罗宾综合症PRS
她的两个黑眼珠完全不能动,两个扁桃体已经肿到中间只有一条很细的缝,鼻腔内的腺体肿的把鼻腔完全堵死,整个下颌特别小,好像没有生长过一样,小嘴一直张着,整个面部肌肉僵硬,没有一丝丝表情,整个躯干的皮肤成蜡黄样并有颗粒状突起,同时伴有呼吸困难。在拿摩馆的其他小朋友,看到佳佳后,都被吓的立即跑到大人的怀里。——琢金拿摩馆
小孩子应该都问过妈妈这样一个问题:我从哪里来?为什么我是妈妈的孩子?妈妈回答:天上有很多小朋友,这些小朋友在天上选妈妈,选定谁,就下来当谁的孩子。
我,叫佳佳(化名),生于2014年9月。如果再来一次选妈妈的机会,我绝对不会选她了吧。都说子女是父母前世的债主,今生都是来讨债的。我真不知道我妈前世到底欠了我什么,饱受了我今生对她如此的摧残折磨。出生后的24天,我一直住在新生儿ICU,没有见过她。我见她的第一眼,她是一个哭的泣不成声的憔悴泪人儿,在我印象里,此后的每一天她似乎都以泪洗面。原因是我病了:无药可医、活不过俩月,新生儿肺炎、先天性心脏病(房间隔缺损6mm)、皮尔罗宾综合症、染色体异常 NOS。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是一个不能自理的脑瘫儿。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看她撕心裂肺,我就好想摸摸她的脸,以示安慰。 “月子里不能哭,眼睛会瞎的!”说这话的好像是我的姥姥。这时,我妈说:“一双眼,要是我哭瞎,能换她一命,值���!” 我爸?他心疼我妈,其实早在我刚出生他就什么都知道了,担心我妈月子里身体吃不消,便一直骗她说我是呛奶了。都说爸爸是女儿前世的情人,是SUPER HERO。可是他貌似也常常躲在角落里流眼泪。 之后我回家了,她暗无天日的日子也便开始了。第一大难题“喂奶”,就让她几近崩溃,因为我的特殊,20毫升的奶量,正常孩子几秒钟就下肚了,而我需要用滴管喂两个小时,还频频呛到。她小小的身体貌似充满大大的能量,反正我睡觉的时候她醒着,我醒来的时候她也看着我。偶尔打个盹,一个激灵惊醒,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放到我的鼻子旁,感受到我微弱的呼吸,她才长舒一口气。
此后,妈妈带着我开始了漫长的求医问药之路。上百度、找专家、看偏方,国内外只有她不想打听,没有打听不到。面对不同医院、不同医生、不同方式的一次次相同的审判,她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然后就是绝望。有一次,我睁开眼,看见她站在窗台想要纵身一跃,她看到我,又缓缓拉上窗户。是我救了她一命?不,是我害了她,母子连心,我却没有丝毫办法,哪怕是一点安慰。后来,她又找人给我找替身开锁子,即便如此,替身开锁子还要等到我百天之后,她便更加殚精竭虑的照顾我,若超过两个月,那就是她从死神手里把我抢过来了。
看到我妈像个疯子一样,我爸心疼了。“你认命吧,而且就算咱闺女活下来,以后让人跟看猴子一样看她,我宁愿她不长大!”听到这,我妈一愣。接着是她声嘶力竭的撕喊:“我自问祖上三代没有干缺德事,老天爷为什么这么惩罚我,我只想让我闺女活着。”父爱如山,母爱似海,作为女儿的我都真真切切的感受并享用着这份爱。两个月过去了,我妈妈如获新生,因为我还活着。她开始质疑医生是不是看错了,是不是诊断有误。 “一个医生是看错,那么多医生都错了,长大了也生活不能自理,你想让孩子遭受非议和白眼么?” “你怎么就不能盼点好呢,我刚高兴高兴!” “我是怕你抱的希望太大,最后承受不住会疯的,天天承受这样的落差,你要认清现实!” “我不会疯的,我要让她活着,好好的活着。” 她不想跟我爸争吵,只是默默坚持她自己。我一百天了,她瞒着家里人,带我跑百十里地见了“神婆”。我也不知道是真有效果,还是我不忍她孤军奋战,确实吃的喝的多一点。但是我千疮百孔的小身体,总是那么的力不从心,住院频次记不清了,可以说是住在医院。每换一个医生,都会问她,孩子的情况你清楚吧?她说:清楚,治能治的就行。随后,伴随的便是她的不眠不休,夜以继日。一度让外人觉得她疯掉了,用同情和怜悯看她,她都置若罔闻。 但最让我心疼的不是这个,是家庭给她的压力:爸爸的相反意见,奶奶的不理解,姥姥的苦口婆心。但大家是爱她的,我也能感受到是爱我的,只是现实总是能让旁观者清醒。此后我每一次睁开眼的瞬间,都希望不再看到她的脸,每一次她把手放在我鼻尖测试,我都希望我已不能呼吸。 “你太自私了,孩子没了还能再生,你这是逼着你老公离婚,家里老的你都不管了?”这是她听到最善意,又最刺痛的话语。就像后来她说的:她好像在等待我死亡,又好像是在等自己死亡,潜意识里,只要我还活着,就是众叛亲离,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所幸,这一切在2015年的7月份有了转折。我又一次发烧憋喘,之前的医院没有床位,转去了别的医院。打吊瓶住院的常态,总让人觉得是慢性死亡。经妈妈同事的关怀介绍,我来到了“琢金拿摩馆”。 像我爸爸担心的那样,此时的我,已经活在了别人异样的眼光里。馆里的其他小朋友看到我,都被吓跑了。所有人都用怜悯、同情、诧异的的眼光看着我娘俩,因为我的存在,她也连同被看做是怪物,我妈此刻一定心如刀绞,却又习以为常。
习以为常的还有大夫的“审判”,不过我妈的初衷也很简单,就是看好发烧导致的咳嗽和食欲不振就可以。简单介绍了我的情况之后,大夫就给我拿摩了,我看到妈妈有点懵懵的,因为大夫什么也没说,我有点感激大夫。他拿摩我的时候我担心会疼,但实际很温柔,很舒服。这样的拿摩进行了一周左右,我真的不咳嗽了、喘息顺畅了,眼睛好像更明亮了感觉也有力气了很多。这样的感觉不只来自于我,还来自于我妈,我明显也感受到了她的吃惊和欣慰。我很开心,她终于不用抱着我,看着长长的针眼扎在我身上,然后流下冰凉凉的眼泪。 久病难医的不光是我的病,还有我妈的心病,被判过那么多次“死刑”,没人会相信奇迹光临。拿摩疗程结束,临走时大夫喊住我妈:这么好的孩子不治吗?我妈支支吾吾抱着我跑了。我明白,她又燃起希望了,因为效果说话了。我的心隐隐作痛,因为我害怕她又是空欢喜一场。结果晚上她不经意间给我爸说:我要领着闺女天天去做拿摩。我爸竟然也没有反对:你想去就去。
我妈整理了我在医院的所有检查化验单,抱着我去找了“琢金拿摩馆”。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说服了全家,还在拿摩馆附近租了房子,全家都搬过去,只为方便给我看病,以应对天气不好的出行问题和我的突发状况。我的转变不光出现在妈妈眼里,同样出现在身边家人的眼里。妈妈的心好像也开始愈合了,她甚至感叹她的命太好了,不幸之中还有万幸。为母则刚,形容她一点也不为过吧,这个女人简直就是让我哭笑不得了。但是看着她生活有光,不论最后结局是什么,我都感恩这段让她有信心的日子。
六个月过去了,大夫告诉我妈,我的心脏缺损应该愈合的差不多了,即使还有缺损,但我已经恢复了自愈能力。妈妈没放在心上,我明白她,不是不想让我好,只是她不在乎,她已经做好要给我做先天性心脏病手术的准备了,此时只要我不饱受病痛折磨,她觉得已然是上天的恩赐。当到我一周岁后,爸爸妈妈在一起商量要不要带我去体检?所以时隔一年,来到我出生的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 医生问我妈:“你确定是在这生的么?” 妈妈:“那还有假,章都有呢” 医生:“那你带孩子去拍个CT测个智力吧。” 我妈火急火燎的带着我跑去做CT,医生问心脏的洞多大,我妈如实说了。结果医生说现在没看见有?!我妈又一次请求大夫:您再给看看吧?再给仔细看看。结果医生:说没有就是没有!医生见过的病人多了,他云淡风轻的话,不知道此时已在我妈心里泛起多少涟漪。她还表面淡定的看我做完智力测试,医生又问了一些有没有做过康复训练之类的问题,然后说我是合格的。
此时的我妈再也不受控制,并不分场合的嚎啕大哭起来,不,是边哭边笑。没有人能和她感同身受,我也不能,作为她的女儿,我很开心,开心的不是健康,而是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之后,她第一时间给我爸打了电话:咱闺女检查都合格,以后不是傻子!我听不到爸爸说了什么,但是他这个大男人也在流泪吧,他对我妈妈,对我无声的爱都是在我治疗路上源源不断的支持和力量。我还不知道感谢是什么滋味,但我知道“琢金拿摩馆”,不光是我的恩人,更是我妈的贵人,挽救了我、我妈以及我的家庭。真希望,拿摩馆大夫的双手,能变成哈利波特的魔法棒,把像我一样的孩子全都变好,都能快快乐乐的生活!之后是谨遵医嘱的定期拿摩,对我身上的各种问题,拿摩馆的大夫都为我做了针对性的治疗,我们坚信这是对的选择。
2021年,现在的我七岁了,要上小学了。我有好朋友,有小伙伴,我可以背唐诗、做手工,甚至学会了舞蹈。偶尔我会跟我妈顶嘴,像其他小孩子一样搞得家里一团糟,还会跟我妹妹抢东西、打架。我感谢“琢金拿摩馆”的精心呵护,也感谢曾经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每一个日日夜夜都是他们爱我的证据。
但是妈妈,如有来生,我不做您女儿。下次天上,您记得选我当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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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sauke0509 · 3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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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称 14
伊万赶在和娜塔莉亚约定的日期内回到了圣彼得堡,与弗朗西斯的狂欢式的性爱盛宴在他皮肤上印下的痕迹早已消失,但由快感构成的浪潮在反复冲刷他的肉体后留下的余韵却渗透进他的内心,致使他在返程途中不经意间便会回想起某些使原本尺寸合适的马裤突然变得过紧的记忆片段。伊万感到自己像个风餐露宿的流浪汉,在忍受长时间的饥饿后偶尔会遇上个好心人施舍他几个面包或甚至邀请他进入自己家中让他饱餐一顿,而他得靠着这骤然获得的饱腹魇足感撑过艰难的、漫长的饥饿时段等待下一次幸运降临。
回到圣彼得堡没过多久,伊万就收到了英国和法国在新大陆爆发了一场小型战争——非常小,两国参战人数加在一起都没突破三位数,但依旧是一场导致一名法国指挥官在内的、共有十一人死亡的战争——的消息,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他收到了这场战争的结果,法国失去了对新大陆一处名为俄亥俄河谷的地区的控制权。这场对大部分人而言毫无预兆的战争让整个欧洲为之震动,不过英法两国间紧张的氛围并未蔓延至东欧,相较另一个大陆上的战争,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更在意的是即将完成建造的主显圣容主教座堂与阿尼奇科夫宫,以及再隔两三个月就将出生的皇室新成员。受到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的影响,众人对这名尚还呆在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子宫内的下任皇储——不知为何,除了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和伊万以外,所有人都笃定这将是个男孩儿,这近乎迷信的笃定沉沉压在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的身上使她的孕期反应特别明显——充满期待,伊万怀疑若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足够长寿,能活到那个孩子成长到少年期,没准‘下任’一词能直接删掉。
之后的一年里英法两国在新大陆以及北大西洋上的军事冲突不断加剧,这在公务层面上与伊万没多大关系,因目前看来俄罗斯帝国不会、也没有理由被卷入两国的交战中,但在私情层面上伊万为自己到底该主动减少和弗朗西斯的通信还是维持原样而感到左右为难。他不想打搅忙碌的弗朗西斯,然而以己度人的话,在相同情况下他需要来自密友的信以短暂从焦头烂额的政务中解脱出来休憩片刻,假如这些信内有不少关于性爱的、能让他凭此借着自慰发泄内心的焦躁的文字则更好。同时,伊万仍未放弃帮助新法兰西的念头,故在寄送给弗朗西斯的下一封信中,伊万委婉的提出他能以私人名义为弗朗西斯及正处于冲突中心的、弗朗西斯的附属意识体提供帮助,随后直白的询问他们是该停止通信直到英法两国的冲突停息为止,还是说他该继续寄写表达他对弗朗西斯肉体的欣赏与迷恋的信件。
而弗朗西斯的回信颇出乎伊万意料,他从信件的厚度以及封数上推测出弗朗西斯除了信以外还寄给他了些别的东西,他的推测是正确的,另几个信封内装着触感与信纸不同的、对折成信封大小的纸张,他展开其中一张摸上去平滑但表面有着无数浅浅的凹坑的纸,随即他露出混合着些许惊讶的意味深长,并维持着同样的表情将余下所有纸张都展开。
“……弗朗西斯,你真是——”伊万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他盯着那些纸,或以纸张所承载的内容来看,是那些素描,“我怎么会忘记法国是多么擅长艺术呢?”他说着,抬手悬在素描上方,隔着空气抚摸画中那些赤裸的、或躺或站的弗朗西斯,“你是对着镜子画出这些的吗?”他轻声问道,一面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贴向自己的脸颊企图给逐渐发烫的皮肤降温,一面同其中一张直直瞅着画外的、双腿大张躺靠在床头正慵懒地撸动自己阴茎的弗朗西斯对视。
相较于对伊万提出的通信频率以及内容的问题的直白——某种程度上太过直白了,伊万不得不将那些画藏进一个木盒里,再把木盒藏在床底下,就在放有自制假阳具的盒子旁——的回答,伊万另一个委婉的试探则得到了一个不���回应的回应,‘个人的力量在战争中太过渺小了’。这回应拐弯抹角到伊万一度以为这是弗朗西斯对战争的感慨,除了这句话以外,伊万没找到任何算得上回答的语句,而弗朗西斯既不可能没有领悟出伊万的暗示,也不会粗鲁到以避而不谈作为对伊万提议的拒绝。‘我已经尽力了,新法兰西意识体不是我的责任。’伊万自我安慰道,试图让自己的内心摆脱内疚感的捕获。
伊万不知弗朗西斯是就自己婉拒了他好心提供的帮助而做出弥补还是怜悯他那无法自控的、对年幼意识体的移情,从法国寄来的信中时不时会出现些违反他们间潜在规则的短句,这种违反明目张胆又隐蔽,以诸如“那些英国佬简直像偷偷爬进床角筑巢繁殖的床虱般恶心”、“我得叼些食物回窝了,希望这对马修来说不算太晚”等这类比喻修辞手法向伊万透露弗朗西斯自身——也可以说是法兰西王国——与马修的近况。
偶尔,当伊万将弗朗西斯的信的内容同俄罗斯外交使臣汇报来的消息结合时,他甚至能大致推测出法兰西王国以及大不列颠王国的军事动向,这种推测充满不准确性,但假如他、假如俄罗斯帝国真的打算凭借这些信息为自身牟利的话……事实上,伊万已经想到了不止一种利用弗朗西斯的信任以帮助俄罗斯的盟国大不列颠王国的方法,这让他感到害怕,不是因他生出过破坏弗朗西斯的信赖与他们间的私人友谊的想法,毕竟那仅仅是为打发时间而在脑中闪现的念头罢了,他所恐惧的是弗朗西斯竟敢于冒着损害己身的风险向他付出这等程度的信任。弗朗西斯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已活了十多个世纪的弗朗西斯不可能突然被爱情迷晕了头做出些会导致难以承担的后果的傻事,前提是倘若他与弗朗西斯之间的情感能称得上是爱情的话。在伊万看来,他和弗朗西斯的关系接近于身体契合的、能求同存异的朋友,倒是弗朗西斯和英格兰意识体颇有些像一对相互嫌弃但纠缠不清的情侣。弗朗西斯也不会为满足伊万的“让年幼的意识体获得良好的照料”的愿望而做出这等事,那么难道是弗朗西斯认为他不够聪明到能领悟藏在那些比喻下的真相,或认为他不够敏锐到能将所有小道消息汇总并从中提炼出有用的信息吗?
不知怎的,伊万宁愿弗朗西斯是认为他过于愚笨到无法依靠那些信威胁法兰西王国的利益,也不愿弗朗西斯明知自己有可能遭遇背叛却出于某种伊万猜不出的动机仍写下那些语句。他像个日复一日趴在橱窗前望着商店内干净精美的玩具的贫民家的孩子,在渴望自己能获得那些玩具的同时也明白、并发自内心相信自己不可能拥有它们,而当其中一个玩具突然主动跳入他怀里时,比起如愿以偿的喜悦,占据他内心的更多的是质疑那个玩具这样做的动机以及怀疑这是个针对他的、将会伤害他的骗局。
伊万想要在回信中告诉弗朗西斯停止这样做,可这封回信像是永远无法写完一般,他总是半途停下,在读过自己写了什么后皱着眉将信纸揉成一团后拿过一张新的信纸重写,他不断重复这一过程,因他不知该怎样才能避免自己像个疑神疑鬼、老幻想旁人会欺骗他的可怜人。最终伊万选择放弃在此次回信中提起这事,他抱着或许下封信中弗朗西斯不会再打破他们间的潜在规则,或下封信到来时他已想出了恰当的、同时能感激弗朗西斯又能拒绝弗朗西斯对政务的泄密的言辞,只不过这个‘下一次’从未变成‘这一次’。
然而没过过久欧洲各国之间的立场变化就使伊万不再有精力逐字逐句分析弗朗西斯信中的每一句话是否别有深意,不列颠王国同俄罗斯帝国进行一场用金钱交换在俄罗斯境内立窝尼亚地区派遣并驻扎军队以让不列颠能时刻捍卫自己在汉诺威的影响力的交易,可仅半年后不列颠就与普鲁士签署了一项背叛盟友、或已可称作前盟友奥地利的公约,随即奥地利立刻与法兰西签署了一项防御普鲁士入侵的军事援助为主要条款的《凡尔赛条约》。
这一系列的变动让伊万像嗅到雷雨将临前空气里潮湿���闷的雨水味那样嗅到了战争的气息,仿佛验证他的直觉般,在奥法签订《凡尔赛条约》的十多日后不列颠王国就正式向法兰西王国宣战。出乎伊万意料的是,在不列颠与法兰西开始大规模交战以前,普鲁士王国毫无预警的入侵并占领了萨克森选侯国,奥地利没能保护这个同他们结盟的小公国,仅成功阻止了普鲁士军队向波希米亚平原的推进。
任何一个稍有军事政治分析能力的人都能看出普鲁士侵占萨克森选侯国是腓特烈二世对入侵奥地利与扩张领土的预演,整个俄罗斯政府都极为警惕和专注的观察着中欧的局势变动,他们于翌年夏季攻占了梅梅尔[2],并以此为起点开始向普鲁士进攻。期间因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病重,前线一度传出些如“崇拜普鲁士的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大公即将成为沙皇,他会下达些不利于俄罗斯而有利于普鲁士的命令”的传言。担任陆军总司令的斯蒂芬·费多罗维奇在取得大耶格尔斯多夫战役的胜利后却莫名下令在原地扎营并于几日后撤退回尼曼河附近,这种近乎通敌叛国的行为使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一痊愈就下令逮捕他并指派威廉·威利莫维奇担任新的陆军总司令,同时因斯蒂芬·费多罗维奇与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时任总理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交好,这种对帝国的忠诚度的怀疑也蔓延到了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和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身上。
经过一番调查,有切实证据表明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与斯蒂芬·费多罗维奇应为延误战机、浪费大耶格尔斯多夫之战胜利所带来的成果负责。除此之外,由于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近几年同两名叛国者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以及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不但曾是普鲁士人,还是腓特烈二世的近亲,调查委员会怀疑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也参与了这项针对俄罗斯帝国的阴谋中,但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赶在调查委员会查收前烧毁了他与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间的所有通信,故这怀疑从未得到证实。
可不管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在面对调查委员会的盘问时表现的有多么冷静与无辜,伊万都确信这个姑娘的确做出了损害俄罗斯帝国的、损害他的事,甚至他知道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曾具体打算做什么。他不会说自己对此感到受伤与失望,自他成为一个公国后,已有数不胜数的子民为了自身利益和欲望做出这等背叛行径,他像接受四季更替的自然规律一样接受了这种人类所特有的劣根性,只不过与过去不同的是,这次他收到了来自得利者的嘲笑。
讽刺的是,在伊万收到那封简短的、全是嘲讽之词的信不久后,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主动拜访了他,她并未直言,但她的肢体语言以及痛苦沉郁的眼神无声的告诉伊万她迫切需要一场发泄式的性爱,这时机巧合到伊万情不自禁叹了口气,但他仍满足了她。几个小时后,经历了一次又一次高潮的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气喘吁吁瘫软在床上,她的头发被汗水浸得发潮,胸口处的内裙因分泌出的乳汁而产生一大片散发着奶香味儿的湿渍。伊万下床走到茶桌旁倒了两杯冷茶,在冬末喝冷掉的茶不是个好主意,但在进行了几小时的、连续不断排出体内水分的运动后伊万认为他和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需要立即喝点儿什么液体,他一面喝着其中一杯冷茶,一面坐回床沿边将另一杯冷茶递给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如他所料,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丝毫没有抱怨地接过了茶杯,她撑坐起来躺靠在两个枕头上,喃喃说了声“谢谢”。
他们沉默的并肩坐在一起,时不时抿一口冷茶让冰冷苦涩的液体冷却体内尚带残温的余韵,伊万用余光打量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这个刚从政治阴谋中脱身的姑娘眼袋染着层青黑,消瘦的脸颊衬得颧骨略显突出,仿佛有只无形的生物在悄悄啃食她于孕产期间丰盈起来的血肉般。
“虽然我的确说过您应设法改善自己的处境,”伊万突然开口说,“但我不得不说,我不喜欢您选择的方式。”伊万侧头看向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它伤害了我。”
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惊诧地回望伊万,最初她似乎没听懂伊万在说什么,但很快她领悟到伊万在对她进行何种指控,她脸上的疑惑很快被震惊与委屈取代,“您也怀疑我么,母国?”她悲伤又无辜的说,她甚至没称呼伊万的名字,尽管几分钟前当她最后一次高潮时这名字还在她嘴里不断翻滚。
‘好姑娘。’伊万暗自称赞道,他想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之所以能消除调查委员会的怀疑,除去因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烧毁了所有信件导致负责调查的官员找不到有力的实物证据以外,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面对委员们的表现、或者说表演也帮了她个大忙。伊万猜测若非嫌疑人名单由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亲自确认的话,惯常轻视女人的那些男性调查员没准儿根本不会把一个不讨丈夫喜爱的、孤独无依的女人纳入调查范围内,或他们只会认为是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利用了想要排解寂寞的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实际上,若非那封嘲笑信,伊万也想不到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敢于成为一名间谍。
“前不久我收到了一封由俄罗斯帝国的敌人寄来的信。”伊万的拇指摩挲着杯缘,“一封嘲笑我有多么迟钝和愚蠢,说我像瞎子般看不见正在我房子里窜来窜去偷窃粮食的老鼠的信,那敌人也感谢了我的视而不见对他们的帮助,否则大耶格尔斯多夫战役原本会给他们带去更严重的后果。”
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神色里的无辜没有一丝动摇,那无辜中还渗入些许同情,“寄信给您的人所说的老鼠指的是斯蒂芬·费多罗维奇和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吗?他们不应该对我们这里发生了何事如此了解,调查委员会没有捉住所有‘老鼠’吗?”她抬起右手搭在伊万左肩上,斜靠向伊万并用担忧的目光注视着伊万,“也许您应该向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提议继续调查并扩大调查范围?不过在这种时候不宜引起官员们的恐慌,所以我们得悄悄的做……”
‘好姑娘。’伊万再次于心中夸奖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你做得如此好,以至于我忍不住想若你能与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交换性别和血脉该多棒啊。’他想着,折手握住自己左肩上的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的手指,“我猜我可能说得不够明白,在那封信里,我们的敌人对那些老鼠究竟做了什么进行了较为详细的描述,而其中一部分涉及到——”伊万顿了顿,他终归没搬用信里针对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的性别所写的极具侮辱性的下流比喻,转而用自己的话概括说:“某只英国来的老鼠是如何使用金钱敲开我家的门,查清我的粮食储备室位置、灭鼠工具的数量功效以及灭鼠计划的。”
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猛然睁大双眼,“是吗?”她眼睑颤动,声音里带着股竭力维持的平稳,“想必那一定是只足够聪明的老鼠,您逮住他了吗?”
“‘他’?”伊万轻声重复道,“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您为何知道是‘他’而不是‘她’呢?”
“我——”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仅吐出一个单词就收住声,她搭在伊万左肩上的手指不自觉用力掐进伊万的皮肉里,“我——”她又做了次尝试,却依旧没能让第二个单词成功从她双唇间钻出来。
“嘘,没事的,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伊万将茶杯放至一旁,他侧过身,一手捧起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的脸,一手扶住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搁放在小腹上的快被她颤抖的手指碰翻的茶杯,“您不必害怕,我不会把那封信当作证据上呈给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或递交给调查委员会。”闻言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眼里的害怕和惊慌转变成不敢置信和犹疑,“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已痊愈了,而大不列颠的使者查尔斯·汉伯里·威廉姆斯也应召回国,不是吗?您不再有机会窃取军事情报并将其泄露给我的敌人。”伊万来回抚摸着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的下颌角,可惜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没有像被顺毛的猫一般被安抚,她仍用受惊的眼神望着伊万。
伊万将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小腹上的茶杯移走放在自己的茶杯旁,“您知道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是怎样成为沙皇的吗?”见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摇头,伊万才想起由于潜在皇位竞争者伊万·安东诺维奇尚活着被囚禁在拉多加湖中的孤岛要塞里,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不喜欢被提及她的登位史,“我忘了,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不喜欢人们提这个。简而言之,为了成为沙皇,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曾接受过某名法国驻俄使者的帮助,在那名使者因曾帮助过沙皇这一功劳而变得愈发贪婪和自大、试图对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施加更多影响以让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无视俄罗斯帝国的利益而成为法兰西的傀儡后,沙皇驱逐了他,那时您还未来到俄罗斯宫廷,故您不知此事。”他的食指弯曲着勾住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脸侧的一缕鬓发绕了绕后将其别至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耳后,“我不反对聪明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努力,我只是希望人们在满足他们的野心时能兼顾俄罗斯的利益,或至少别做出伤害俄罗斯的事。所以您瞧,我说的是我不喜欢您选择的方式。”
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发出一道仿佛她正在无形的水里溺毙的喘息,她眼眶有些潮湿,但自泪点分泌出的液体量还不足以凝聚成眼泪溢出淌落,她的神情既复杂又奇怪,说不清是松了口气、感到难堪还是在思索什么,“您对我很宽容……”她垂下眼呢喃道,“可为什么?”她复又抬起头,蹙眉望进伊万眼里,似乎想从伊万的眼眸深处挖掘出一些答案来,“您为何对我这样宽容?您的举措几乎使我错以为——”她咬了下嘴唇,抽回搭在伊万肩上的手悄声说:“我对您而言是特别的。”
“俄罗斯不会偏爱某个特定的子民。”伊��重复自己曾说过的话,“然而,鉴于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不加掩饰的对普鲁士国王的崇拜,为避免未来的几十年中我不得不像条狗一样趴伏在普鲁士的王座边,我认为彼得·费奥多罗维奇手中最好别掌握太多外交方面的权力。而您,”伊万笑了笑,“您是愿意成为一个强势的、压制住自己丈夫的皇后,还是说您打算更进一步,对我而言都没多大区别。”
“……您不害怕我做出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将会做出的事吗?”
“您会吗?”伊万反问道,“当我、当整个俄罗斯被握在您掌心里时,您甘愿臣服于另一个统治者,献上您的全部财富吗?这样做所能获得的回报绝不会超过您本已拥有的那些。”
“当然不会!”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脱口而出,随后她像是被自己下意识的答案惊住般愣了愣,沉默片刻后又说:“这话不该问我,您该去问彼得·费奥多罗维奇才是。”
事实上,伊万的确曾问过彼得·费奥多罗维奇类似的问题,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则以不加掩饰的、不耐烦又厌恶的语气告诉伊万他可不是自愿来到这个落后野蛮的国家成为皇位继承人的,他轻蔑地望着伊万,告诉伊万等他成为沙皇后他将彻底的改造俄罗斯,废除过时的习俗传统,与正确的国家结交良好的外交关系。“我已经问过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了,获得了一个不怎么理想的答案。”伊万说,他没有受彼得·费奥多罗维奇惯常的行为影响带着偏见认定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只是以此为借口将俄罗斯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毕竟大公在自己的封地内进行的实验性土地政策改良取得了不错的成果。伊万失望的是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在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与众多大臣以对他的言行不满已久的情况下,仍在毫无隐蔽性的场所不加遮掩的表达对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的执政现状的不满,心性宽厚的人会用勇敢来形容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但伊万更愿意称其为愚蠢。
“我询问您同样的问题,是想知道您是否会因您来到这个国家后遭遇到的不幸迁怒我,进而做出些不理智的事。”伊万说,他伸手把盖在两人腰胯处的棉被向上拉。
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顺着他的动作往棉被里缩了缩,她没立即接话,半晌后才说:“我不想撒谎说我不迁怒于您,母国,近来我时常思索若当年被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选中的人不是我会如何?我可能不会过上如现在这般富有奢侈的生活,但也不会有人夺走我的孩子。”她的头靠在伊万左肩上,“母国,其实我能理解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为何带走帕夏,因为他就是她让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同我结婚的目的,可阿努莎[3]呢?她只是个女孩儿,对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来说没什么用处,为什么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也带走了她?帕夏出生四十天后我才第一次见到他,而至今我也没能见上阿努莎一面。”伊万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自己的肩膀表面,“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因阿努莎的出生而给了我六万卢布,真是可笑,难道俄罗斯的沙皇还得用钱去买一个女婴吗?”
伊万找不出任何能安慰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的话,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安慰,她自顾自继续道:“至于您的担忧——”她顿了顿,“我只能向您保证我不会如彼得·费奥多罗维奇那样以崇拜的、倾慕的心态去看待其它国家的君主,”她说着,侧头将泪水抹在伊万的肩上,“那太过低姿态了,唯有并未遭遇过屈辱的人才会认为那样的姿态不是屈辱。”
伊万一言不发地握住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的右手安抚性地来回摩挲她的手背,在听见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的啜泣声平息后,他缓缓说:“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否会让您心情变好些,不过,您的情人查尔斯·汉伯里·威廉姆斯没有将您的所作所为告之旁人,他仅是向大不列颠以及普鲁士的统治者转告了您泄露的情报。”见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抬头疑问得看向自己,无声询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伊万会从那封信里得知她做过什么,伊万解释说:“打听出威廉姆斯在俄罗斯的行踪与联系紧密的人借此推测他获取情报的途径并非难事,况且您还曾为了自己的政变计划通过他向英国皇室请求经济援助。这些信息很零碎,可对和我相同的存在来说,足够的阅历使我们能轻而易举将分散的线索串联起来。”
“……与您相同的存在?”
“是的,普鲁士王国的意识体,名为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一个自大、吵闹且傲慢的家伙。”伊万回忆着记忆深处那个举着白底黑十字纹路盾牌的矮小身影说,自从楚德湖战役的胜利制止了北十字军东征的势头后,伊万就很少与那个曾代表着条顿骑士团的、现为普鲁士王国象征的意识体接触,在十六世纪初他们更是分别忙于自己领地内的势力自立建国,加之有波兰和立陶宛隔在他俩中间,他们几乎没什么往来,伊万仅时不时收到诸如条顿骑士团以柯尼斯堡为中心建立了一个公国,这个新生的公国曾遭遇过缺少继承人的危机等的传言。
“大约是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病愈以及下令逮捕斯蒂芬·费多罗维奇、撤销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总理之职的举措让我们的敌人认为他们不再能利用原有途径获取有用的军事情报,您对他们来说失去了利用价值,故普鲁士意识体愿意将他的推测告诉我借此以嘲笑我。您知道过去条顿骑士团曾试图征服过俄罗斯,可恰巧我在某次对战中救过他一命,”鉴于意识体不会被淹死,‘救命’这词或许不够准确,但伊万觉得沉入楚德湖湖底,既没有被子民打捞上岸的可能性又因身穿沉重的盔甲而无法自行游出水面故不得不反复体验溺亡的感觉的经历比死亡更加可怕,“我猜他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只好抓住难得的机会用嘲笑来修复他那颗因对我欠下救命之恩而受损的自尊心。”
伊万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全因那封信中不但以较长的篇幅阐述俄罗斯继承人的妻子是如何痴迷于一个英国佬,还顺带提及了伪德米特里一世对莫斯科王国造成的混乱以及楚德湖战役,信的结尾得出一个“曾赢了楚德湖战役的你也不过如此”的结论。若贝什米特单纯就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泄露军事情报、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为维持自己的权势和地位浪费大耶格尔斯多夫战役的胜利成果等事取笑伊万,伊万或许会如贝什米特所愿那般感到屈辱,没准儿还会向贝什米特寄去一封关心对方那块现在正处于波兰-立陶宛联邦统治之下的土地、即皇家普鲁士的现状,担忧腓特烈二世因性取向导致普鲁士缺少直系继承人的问题的友好回信以作为对方对俄罗斯内部事务关怀的报答。
然而越是靠近信的结尾,贝什米特冷静自矜的语气越是变得沾沾自喜,字里行间都透出股一洗前耻的喜悦——尽管伊万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子民的背叛怎么就洗刷贝什米特的耻辱了,实际上,直到他读完贝什米特的信后他才得知贝什米特一直将当年的事视为对自己自尊心的极大打击,只不过他不明白贝什米特到底是视被身为异教徒的他救助为耻,还是视战败与差点儿淹死在异国它乡为耻——这如同三岁幼童拿着新获得的木质玩偶向同龄人炫耀的行为只让伊万感到好笑。
“总之,您在谋划某件事时牵涉的人与势力越多,越不可能维持您行事的隐蔽性,或许往后您该多考虑考虑将外国势力拉入您的计划中所导致的后果。”伊万说着,坐起身转头看向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问:“现在,您是打算小憩一会儿,还是我唤女仆给您准备干净的内裙?”
 一七五八年中上半年他们的军事行动都无比顺利,俄罗斯的军队成功占领了柯尼斯堡,在整个东普鲁士境内没遭遇什么像样的抵抗,然而八月里一场位于奥得河畔科斯琴的不成功的战役止住了他们迈向柏林的脚步。相较战线向西推进一大段距离的俄罗斯军队和通过霍克齐战役给普鲁士造成了较大损失的奥地利军队,俄罗斯的新任盟友法兰西王国不但三次败于普鲁士,他们同大不列颠在北美、西非和印度的战争也皆失利,不是丢失了一些重要的贸易站就是被攻下了作为补给中心的堡垒。
这使伊万愈发担心弗朗西斯的近况,但随着欧洲诸大国加入战争以及战况愈发激烈,他们间的通信往来也逐渐减少,一小部分原因是位于凡尔赛和圣彼得堡之间的部分地区陷入战乱之中从而减缓了邮件递送速度——弗朗西斯最新的信还是由法兰西使臣夏尔·德·博蒙带来的——更多则是因为他俩都被战事占去了大部分精力,不再有兴致玩儿由暧昧的语句和引人遐想的素描组成的缓慢温和的远距离性爱游戏,他们需要的是一场持续数小时的、粗暴的、宣泄式的性爱,或面对面一边喝着酒一边谈论他们的敌人有多么卑鄙和令人讨厌,当他们喝的足够醉了后,也许他们就会开始抱怨己方那些领导了一场失败的战役的指挥官有多么愚蠢,以及这场正在进行的战争对他们的肉体造成了何种影响。
翌年厄运继续笼罩着法国,就伊万收到的法兰西王国的海战现状而言,看起来他们几乎没有赢得同大不列颠的殖民范围争端的可能,与之相反的是,俄罗斯与奥利地的联军在库勒斯道夫战役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伊万还记得去年贝什米特送来的那封嘲笑信,他颇有些想以眼还眼,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孩子气的冲动,不过伊万不得不承认,他放弃报复贝什米特的主要原因是根据他早年与贝什米特的接触以及去年那封信间接向他展现的贝什米特的性格来看,即便他什么都不做,贝什米特也会被自己刚嘲笑过敌人,紧接着敌人的军队立刻在战斗中接连获胜的事实折磨得够呛。
至于同弗朗西斯的通信,伊万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怎样写好一封在表达对弗朗西斯的安慰的同时又使这安慰不显浅薄浮夸的信,这几乎不可能做到,因为他无法给弗朗西斯提供任何实际性的帮助,而脱离实际性帮助的安慰之辞必然显得空洞。或者他应该如几年前那样写些和性爱有关的下流话给弗朗西斯提供自渎的素材?可伊万确定弗朗西斯不缺床伴,且他害怕弗朗西斯因此误会他是个不顾朋友困境自顾自向朋友倾诉自己肉欲的品格低劣的家伙。
伊万在浪费了一整叠信纸后放弃为难自己,他自暴自弃得在信中直接写下他对弗朗西斯的担心,坦言尽管他无法为弗朗西斯做任何改善弗朗西斯处境的事——为避免弗朗西斯理解不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他特意补充他指的仅是弗朗西斯而非法兰西王国,毕竟就现实而言,奥地利和俄罗斯对普鲁士的进攻或多或少分担了法兰西的压力——他仍希望弗朗西斯能拥有良好的身体状况和不错的心情。伊万怀着几分他分不清为何生出的忐忑等待弗朗西斯的回信,这份忐忑在收到弗朗西斯的信时达到顶峰,而当他看完回信的第一句话后又骤然消失,腾出的空间则被一丝羞赧填补,他盯着位于回信首句的、宽慰他不必自责并告诉他他已经帮了自己不少忙的话,心想在下封信里恐怕他得好好向弗朗西斯解释他坦言自己的心境可不是为了寻求对方的安慰。
[1]戈比копе́йка 俄罗斯硬币货币
[2]梅梅尔 立陶宛在波罗的海唯一的一个海港
[3]帕夏,保罗的昵称,即保罗一世;阿努沙,安娜的昵称,叶二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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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onyond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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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人生的开心 简单不过 跟什么人吃还能真真切切、开开心心 无论你怎么拍怎么写都从未被投诉过? 个人修养问题 平时的自己,最自然最好! 没有人太在意你是不是全场最美最好看! 我却很珍惜殷殷切切、平平淡淡的两句 #吃了吗? #走吧! 人怎么活也不容易 能活得清清白白、耸立在天地之间 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心安理得地喝上一杯茶,吃上一口饭 修养就是没有去嫉妒任何人有或比较任何人与自己的高低好坏! 不要是去问或去怨 “为什么没有找我” 没有为什么纯粹修养问题 方便与不方便最直白是合不合适的地点时间、话题 有空多去想自己为什么不去找自己觉得轻松快乐的好朋友,请他一杯茶一顿饭 人生的基本里程碑,自己开心! #我可以请自己欣赏的朋友自己的能力自己开心 #我不去为难自己为难别人一个为什么我没有的问题 #也不被别人为难得了 #人生在世给予别人一张赤诚阳光健康的笑容就是给予自己此生最自由最高的心灵修养 #感谢生命有你真好 #赤城的笑容 #没有身后的各种声音因为修为高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听不到的自在 #感恩您俩给身边的人大自在 (at 袁味食堂) https://www.instagram.com/p/Ceax91Evnbr/?igshid=NGJjMDIxMW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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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uhhygfgh · 3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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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的厕所
  「这里就是您的房间。因为全部客满的关系,所以只能委屈您跟这位……这 位精灵小姐,合住一晚,希望您能理解。那么,晚安!」
  客栈老板一边不由分说地把我推进房间里,一边嘭地一声关上了门。我揉了 揉被老板揪得几乎发酸的肩膀,长叹了口气。   靠,难道说摩西恩岭出现巨龙的消息,这么快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吗?这 种鸟不拉屎的小村镇,平常应该万年都不会有人特意来光顾才对。而这种关头连 村镇上的客栈里都住满了人,岂不是……   哼,人人都想当屠龙勇士啊,然而并不是人人都有那个命。我心情没来由地 有些烦躁,索性环顾一下这件简陋至极的屋子。说它是单人间简直都是抬举它, 完全就是个临时整理一下然后塞进来两张旧床铺的货仓罢了。   至于老板提到的精灵小姐,我想应该就是眼前这位。她正穿着一件深色睡裙, 兀自坐在里侧的那张床上,两条雪白长腿搭在床边轻轻晃悠,大腿上摊开着一本 厚重的魔法书,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墨菲因巨著《变形术十二定理》,是本高深 的法术书,估计也就像精灵族这样天生聪明的种族能够细细钻研了。   「咳咳,你好。」   我试探着跟这位房客打了个招呼,精灵那双尖尖长长的耳朵微微一动,她只 是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埋首看起书来。   我并不气馁,或许对于她来说这种态度就算是友善地打招呼了。毕竟,历史 上的精灵族始终在跟人类微妙地敌对,人类对于精灵这类异己向来都是敬而远之, 精灵的高傲也令她们对人类嗤之以鼻。   不过说实在的,她真的是一位很漂亮的精灵女士,虽然只有惊鸿一瞥,不过 那双蓝宝石似的大眼睛已深刻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精灵族那与生俱来的高傲与 气质令我判断不出她的年龄,不过应该在 200岁以内吧,也就是我们人类少女的 年纪。   说起精灵,其实早在我祖父年轻的时候,他就已经带着军队与精灵族周旋鏖 战了数十次。在我小的时候,祖父就时常跟我谈起跟精灵有关的故事,比如她们 是如何高傲、如何敌视人类、如何使用强大的魔法禁咒……不过我对这些都并没 有太大感觉,说实话我对精灵族并不抵触。至少她们是一种优雅的种族。   我脱去外衣,一头躺在属于我的那张床上,闭眼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我进入到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感觉有微不可查的脚步声在 我周围祟祟作响。长期的军旅生活令我的睡眠充满了警戒性,猛然间我睁开双眼, 同时紧绷着身体蓄势待发。不过只是虚惊一场。借着油灯的微光我可以看到,这 儿的另一个房客,那位漂亮的精灵小姐,她那曼妙的倩影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似乎是在床底与橱柜的角落间来回寻找着什么。   我适时地坐起了身:「需要我帮忙吗?」   女精灵明显被我吓了一跳,她转过头,那双漂亮大眼睛泛出敌意地瞪着我。 我无辜地耸了耸肩。精灵那双粉嫩的樱唇紧抿了抿,然后用轻细的嗓音低声道: 「……我肚子疼。」   肚子疼,是半夜着凉了吗?我的祖父倒是跟我提起过,精灵在离开她们早已 习惯居住的森林之后,就时常会害风寒。不过眼下这可怜的女精灵应该是在四处 找便壶吧,毕竟我也不是水系魔法师,不然我挥挥手就能治好她的肚子了。   「算了,我看那个黑心老板是压根没准备马桶,」我披上外衣准备出门, 「我这就去给你找一个过来。」   女精灵一只手拉住我的袖子,她身下一双长腿紧紧地拢在一起:「不行,憋 不住了……」   我一阵苦笑,难道要就地解决吗,那后半夜咱俩怕是都不用睡了。   不过,我误解了她的意思。   女精灵那双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然后她轻启粉唇,吐出几个玄妙的音 节,等我意识到她正在向我施法的时候,我的视野已经急速地变矮下去。   「怎么回事!?」   就在一刹那间,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掠过女精灵的眼睛、脸蛋、脖子、酥胸、 腰腹、大腿、膝盖,直落到她的小腿才停下来。   我有些惊慌地平视着女精灵那双与我一样高的白皙小腿,似乎是我被她给缩 小了?   不过更惊异的还在后面,我忽然感到一股难以言明的力量从自己身体里迸发 出来,无法控制。   我的脸感受到一股剧痛,仿佛它在从中心向内凹陷、同时我的五官向里折叠, 最后我的整个脑袋都变成了一个漏斗似的形状,与此同时我的胃仿佛气球似地越 胀越大、一阵撕裂感带来的剧痛令我无法再正常呼吸,而我的胃部已经撑动我整 个身体都向外膨胀了好几圈。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我身体的变化还没有停止,疼痛与撕裂感如潮水般翻涌 着,一波比一波剧烈,我却无能为力,因为我已经连发声的能力都失去了,我的 四肢都缩小成了毫无用处的肉芽,它们可笑地凸起在我臃肿的身体外面,最后干 脆整个地消失不见。在剧痛中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变得圆润平滑,仿佛成了一个 筒形,而我脑袋所形成的漏斗也逐渐地绽放开来,变成一个形状恰到好处的坐垫。   现在我明白了,我被眼前的女精灵变成了一个女式马桶。   我的眼睛变动到一个很奇妙的位置,可以从此时此刻的我体内由里而外地窥 视。我仰视着轻蹙着眉头的女精灵,而她也正一手捂着腹部,一边眨着美丽的眼 睛仔细俯视着我,确定我的形态不再变化之后,她说了一声「失礼了」,然后抬 腿从我头上跨过、褪下内裤,坐了下来。   语言功能已经全部丧失,我甚至都感觉不到我的舌头变成了马桶的哪个部分。   任何形式的抗议都是无效的,女精灵雪白的屁股紧紧地贴合在我脸上,也就 是现在的马桶圈上。   她私密的一切都毫无遗漏地展现在我面前,我被迫细细端详着,她细狭的私 处外围尤为光滑,内围则犹如雪白的蚌肉般紧紧闭合着、只隐约透出一丝丝少女 的色泽;而她那粉嫩的菊蕾也泛着可爱的微褐色。   我的祖父从没跟我提起有关精灵的这里的事,不过我可以确信,此时我的脸 所面对的,正是精灵族用来上厕所的两个洞口。   这一点上,她们与人类似乎没多大区别。   女精灵的全身体重都集中在她美丽的臀部,压在我脸上,我不得不用全身的 力气去承受它。我感觉我随时有可能会被女精灵的臀部所压垮,不过我身体所变 形成的便桶可能比我所想象的还要牢固得多。女精灵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她的菊蕾忽然很细微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一股炽热到有 些发烫的气流直直地扑进我的喉咙。   噗——   忽然从女精灵的肛门中放出响屁,她的菊蕾就如同端坐在我的大脑里颤抖。   与此同时可笑的是,我的整个身体也在为女精灵放出的屁而共鸣,我克制不 住那种抖动的频率。   这股热腾腾的气流穿过我的喉咙、直直地喷洒进我太过于空虚的胃里,我体 内的消化器官仿佛在先前变形中的都溶解在了一处,它们随着我的胃壁共同扩张 成了马桶的底部与内壁。   我感觉到精灵放出的屁使我的整个胃部都变得温暖起来,有些鼓胀,不过随 着这股温度的冷却,鼓胀感也很快就消失了。   在那以后,犹如余韵般的,一股浓郁如树叶腐烂气味的浑浊臭味这才慢悠悠 地占据我的整个脑海。   女精灵的臀部紧紧封锁住空气与我身体的流通,我思考的能力正在被她的臭 屁腐蚀殆尽。真的令人难以置信,就算是如此漂亮优雅的女精灵,从她肛门排出 的浊气也正在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   这是一个很煎熬的过程。哀嚎,屏息,流泪,我连这些最基本的权利也被剥 夺殆尽了,我逐渐品味到了恐惧感与屈辱感。我想这或许只是一个噩梦,我是不 是应该更积极一点?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几分钟,或许也仅仅是一瞬间。   我再也闻不到任何腐臭的味道,或许是我的嗅觉神经已经习惯了这股味道, 但我觉得是我那已经杂合在一起的消化系统,把这个屁给彻底的消化掉了。   不过这个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在我目所能及的视野里,女精灵的私处忽然 汹涌地喷薄出一道水柱,毫不留情地冲击我的脸膛。   温热的尿液如暴雨般洗刷着马桶中由我的脸所构成的上部内壁,我无言地承 受着,任由精灵的尿流淌过我的喉咙、倾洒到我的胃里。   一汪不断翻腾着泡��的淡黄色池塘在我胃的底部逐渐积聚,我清楚地意识到 我已经沦为了女精灵的夜壶的这个处境。   唯一算得上幸运的是,我找不到我的舌头,所以我不用再去被迫品尝她小便 的味道。   不然我倒是要拥有连祖父都没有的谈资了。   女精灵的尿流逐渐变细直至消失,只余几滴倒是很漂亮的珍珠似的尿滴沾在 她的蚌肉边。她的小便已经完完全全积蓄在了我的消化系统里。浅黄色的尿液正 兀自缓缓升腾出淡淡蒸气,同时一股属于精灵族独有的、泛着腐烂树叶气味的浓 重尿骚味熏得我几欲流泪。我想起以前在行军经过戈尔旺时,曾听说过当地有种 用主以精灵尿配制成的美酒。现在我明白了,那绝对是假的,因为正常人不可能 有勇气喝下这玩意。   就在我漫无目的地胡乱遐想的时候,头顶上又传来噗——地一声闷响,一股 灼热的气流再度从女精灵的菊花里吹吐在我脸上。而这一次,女精灵那粉嫩的菊 蕾也生动地张开了,它就像一只调皮的鱼儿在吐水一样灵巧地翕动着,我想我预 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想,如果现在就让我死掉的话,那我肯定会给死神 点个赞。   不过事情永远在向最坏的方向发展。我的视野中,女精灵的粉褐色菊蕾依旧 不紧不慢地一张一合,但我已经可以察觉到它伸缩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在一次 张开时,她的菊蕾没有再闭合,而是愈张愈大、涨大到一个令我惊讶的幅度,连 菊蕾周围那圈精致的褶皱都已经被抹平、变成白里透红的光滑色泽,同时一截深 棕色的异物也从女精灵的菊蕾中心探出了头。   我感觉时间就在那一刻凝固了,一股我从未设想过的恶臭自上而下扑面而来。   糅杂着发酵的豆类乳类、粪便、精灵族特有的腐烂树叶味的混合气味,以及 自下而上升腾着的尿骚味,浓郁到仿佛来自地狱的死亡般的味道,如同要梗塞在 我的大脑中。   原来这就是精灵族的大便的气味。   原来这就是从漂亮女精灵的肛门里所排出的东西的气味。   我感觉我要疯了,我状若疯狂地死盯着女精灵那鼓胀的菊蕾,犹如要一口把 它吞掉。   而女精灵的菊蕾也无情地正对我的喉咙、一点一点将她体内最最肮脏污秽的 东西,使劲朝着我的体内排挤进来。   一公分、两公分、四公分……   大便悄无声息地从女精灵的菊蕾里探出头来,然后撕开了它那粗壮狰狞的真 面目。大颗棕褐色的粪便颗粒紧紧挤在一团,同时散发出美丽而又恶毒的光泽与 气味;我的视线紧盯着、近乎虔诚地瞻仰着这件堪称完美无瑕的艺术品,它在我 眼中就犹如刹那的永恒一般,辉煌而又敦厚。   刹那之间,我仿佛有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恍惚幻想。仿佛垂落在女精灵肛门下 的那条大便拥有了生命,它仿佛就像个刚刚诞生到这个世界的婴儿一样,迫不及 待地要回到我的身体中来。亦或者,我才是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渴望着精灵快 快用她大股大股厚重而浓冽的「营养」来喂饱我……   恍惚的幻想持续了一瞬间,嗓子眼的突然一紧令我回过神来。女精灵的第一 条大便已经不偏不倚地落进我的喉咙,并且还卡在了里面。她的大便真是太粗大 了,难以想象那个紧贴着我的脸的娇嫩玉臀竟然有力气排泄出如此粗壮饱满的秽 物。   噗噜——噗噜噜——   随着一连串细密的屁声在我脸上炸响,女精灵的第二条大便也已经砸落在我 嗓子眼上。我不得不下意识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好强迫喉咙里卡住的那根粪便快 些进入我的胃里。难以想象,就在不久之前还在跟精灵客气打招呼的我,现在却 在努力吞咽着她热乎乎的大便,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既定的命运吧。   噗噜噜——噗噜——   更多的粪便从女精灵粉嫩的菊蕾里无情喷射在我的脸上和嘴中,到了后面已 经凝聚不出形状,而更接近于腹泻的状态。而与此同时,她的第一条大便也终于 地被我吞咽进了胃里,我窄小的喉咙犹如女精灵的菊蕾一样,艰难地替她完成了 「二次排泄」。   噗通!   腹部传出一声闷响,女精灵的大便落在我胃袋中积蓄的她的尿池里,溅出一 大团骚臭的水花。随着我的加速吞咽,更多的粪便落进我的胃中,它们全部漂浮 在泛着泡沫的尿液上,我的胃已经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马桶,承载着女精灵的 屎尿排泄物。而坐在我脸上的女精灵也迎来了最后冲刺,那不堪重负得令我都有 些心疼的泛红菊蕾微微一缩、一股脑将最后的稀屎全部喷射进我的喉咙。   噼哩噼哩——啪噗啪哩——噗哩——   我满怀感激地敞开喉咙,接受着女精灵对我最后的恩赐。我不知道我作为一 个人类的心态是从何时悄然变化着的,但是我只知道现在的我作为一个马桶很幸 福、很满足。   「呼——肚子终于不疼了。」   坐在女式马桶上的女精灵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坐得发麻的两条大腿,然后 伸手从马桶边上扯下一块湿纸巾似的绒布。   「不好意思,因为刚才突然想起来没有手纸,所以临时把你的舌头变成这个 了。」   仿佛马桶里有人听她说话似地,精灵捏着手中的湿绒布回头朝马桶晃了晃。 然后精灵优雅地探手,用湿绒布把她排泄完的下体完全擦拭干净。   「现在舒服多了。这个还给你。」   女精灵从马桶上站起身,顺手将那团脏污不堪的绒布丢进了沾满粪便的马桶 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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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0tu0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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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欧组】E♪♪erkoppen/知蛛
*长文预警
*18+ 预警
   房间里的另一头响起了开门的声音,迎面走来的女人,她匆忙张开的双臂很平静。男人走到门侧,女人折回门口,双臂里抱起一个少年。男人好像鼓足了勇气似的,直直地便杵在原地,就那样把手伸着。女人回头等候回应,躺在手臂里少年伸头张望。可男人伸出的双臂却发着隐隐的抖。
 “让我来抱阿冰吧,西尔维娅小姐。”
 男人喊出声来,音量大得能恰到好处地给自己一些自信。
 “我不要!”
    少年的头在西尔维娅的双臂上向着男人伫立。被称作阿冰的少年刚把话讲出口,话却碰着了男人眼里微弱的凉意,于是手捂到嘴边,好像说话的舌头被凉着了,因此接下来的话,多少带了些愧疚的凉意。
 “我的上半身还可以动,我想在家里坐轮椅。”
 “你不想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了吗?”被叫做西尔维娅的女人轻轻地问。
 “我想一个人看会书。”
 女监护人什么都看见了。她的眼角夹着疲惫,却是微笑的。
 “别和老师较劲了,阿冰。”
 提诺从西尔维娅的手臂上接过阿冰的时候,她正用食指帮阿冰拭去眼泪。不知是困乏还是有一种悲伤,各式各样的小孩向来是流眼泪的高手。提诺第一次学着女主人西尔维娅的姿势抱起他的时候,并没有掂到一个普通的十三岁孩子应有的分量,好像连他的体重都在抗拒自己。
 一年前的那个秋天,阿冰——或称他的全名,艾斯兰·弗洛克松,在提诺闻讯赶来之前,就在他面前从一个半成年人那么高的爬杆上像一片布一样掉了下来,掉下来的时候周围包绕的是学校的枫叶山林,和他坠落大地时那不合情理的回响。有那么一瞬,提诺就那样同后来从爬杆上逃窜而去的小朋友们一起看着艾斯兰的脖颈渐渐变青变红,红得刺眼,随着入秋的呼唤,绿色的青春像学校里漫山遍野的秋日红枫一样,染上了妖冶的鲜红。提诺来时的那天,班上很热闹,走时的那天,班级也是一样地热闹,好像他从来不是师长,艾斯兰从来不是朋友。
 他抱着艾斯兰往沙发走去。这并不是一个宽阔的家、也并非一个窄小的家。提诺用脚丈量着这个家的宽度:三步并作两步,便可从艾斯兰的房间行至沙发、两步并作三步,便能从沙发行到完全开放式的厨房,折返一步便来到餐桌。再折返一步就又是沙发。艾斯兰独自住在靠门的一侧的走廊,也就两步宽,餐桌则在窗的一边,紧紧挨着。在门与窗的中央,往更深处安眠着的,则是房子的主人两口的起居室。这是个碗橱与装饰画同样昭彰的家、这是个拖鞋与地毯同样匍匐的家、这是个倦怠无力与兴致勃勃同样纡尊的家。
 艾斯兰被放在靠门的沙发一头,提诺自己坐在向窗的沙发一头,他们之间的纽带便是这一双发臭的下肢。提诺低头沉默着,牵拉起流浪在人间的腿,把手掌合上脚掌,向艾斯兰的方向扳过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与艾斯兰在沙发上的活动便是这沉默的牵拉,好像划着一艘湖水里游泳的红船。
 “累吗?”
“累。”
艾斯兰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被他从额头抹在手里的汗被重新攥紧,他在忍受。他眯起眼睛,模糊的光影里看见提诺的眼里兀自闪亮着。在他下肢瘫痪后的一年里,这个前班主任的眼里总是闪着浑浊的光,艾斯兰的流汗没有停止,提诺眼里的光又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于是他干脆把眼睛闭了起来。
“还累吗?”
“今天到这吧。”
直到电视机也打开,五彩斑斓的画面从荧屏上显示了,他才示意提诺调转方向,直到他调着频道,头枕在提诺的腿上,一切训练才终于停止,他能好好伸出手掌来,看着自己抹到手里,流作一片狼藉的汗了。艾斯兰就保持着他枕在提诺的大腿上的姿势,任凭自己撒了很长一会沉静的娇。许是已经从疲倦中缓过神来,他开始同提诺搭话。
   “...你想看什么。”
“我?”
 “又在播基督教堂被烧掉的新闻、摆了台后,这个台是雕像公园的广告...就是那个福洛格纳公园。我不想看。你想看些什么就看些什么。遥控器给你。..现在我不喜欢看电视。”
 “诶,可是,过会我得给西尔维娅小姐帮手做菜。要说看电视...”
 “这个台在播《动物世界》、你看这个吗?前几天上生物课的时候,你放过这节目,也讲过这节目:蚂蚁和蚜虫、它们是特别的一对共生的关系。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因为你从前上科学课的时候也讲,只是没有今天讲得这么复杂。我以为你经常看这个节目,要不就不会把今天的课讲的这么难懂。”
 “是更抽象了些、因为还加了些中学的内容。”
“但是挺有意思的、..挺有意思。”
“你能感兴趣...我很高兴。那时的科学课,是要给克里夫先生代课。他年纪已经大了。”
“你的科学课比尖老头讲得好。连奥拉夫和比约恩那样的笨蛋都已经知道了蜘蛛和蚂蚁、蚜虫们的区别。”
“奥拉夫他,不是不喜欢听课,只是,要比起上课来,他更想和别的孩子聊天,他性格比较怕孤单。比约恩虽然不喜欢听课,但是他的父亲是养蜜蜂的。他喜欢昆虫。世上没有笨孩子。”
“可是他们的成绩,那时确实总是比我要差些...”
     提诺的五指顺着艾斯兰柔软的发,顺得他比从前更加疲倦了。蜘蛛从屏幕那头出现的时候,提诺感到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孩子的肩膀轻颤了一下,频道便从这头换到另一头去。艾斯兰的头被放进沙发里的时候,他的眼睛便从电视机前挪开去、跟着提诺的腿去了厨房。
 刀在响。
“阿冰的成绩总是比同龄人要好些。比起职高,他更适合普高课程。他仍有一个聪明的大脑。”
碰开羊排骨的刀声与摞开白菜的声音秩序井然地码放在对话的间隙之中。两个人的手在贴近案板的低空碰了几碰,羊排骨与白菜便齐齐整整地码放在锅中。
“这一年来,彼此都辛苦了。尤其是您。”
“您客气了,这是我职责所在,不管是替您家分忧,还是为我的学生分忧...我刚刚收到回应,有一所中学愿意接收阿冰作为他们的特别学生——他们会保证阿冰同每一个挪威公民的孩子一样坐在课堂里学习,只要那时能够到场参加他们的期末考试,拿到让他们满意的成绩...按阿冰目前的恢复状态和学业表现来看,那并不是难事。请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
“可您的酬劳,同您付出的思虑实在是不成正比。”
“同我在职时没有两样。”
“连现在阿冰的入学事宜,也是由您去沟通的。”
“过程算不得顺利、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贝瓦尔德先生也帮了不少忙。况且,阿冰是聪明的孩子...他应得的。”
“可您这时,不该连佣人的活也一起做了...”
“因为您也让我借住在这里。”
锅子在火上烧着最后一煲汤。西尔维娅的一双手洗得白净透亮。窗外刚刚隐隐亮了一亮,她的一只手还在水流下受着洗,另一只邀过提诺的双手来,用指腹细细揉搓着他沾了羊肉血珠的手。
 “那毕竟是我的过失,否则我便不会离职。况且,倘若是真正的佣人的话,本该连最难打扫的客厅也一并清洁,尤其是沙发,因为阿冰平日里在那上面锻炼还流汗...应该很容易变得臭烘烘的。”
西尔维娅搓洗的手停了一下,柔软的水流在四只手掌之间积蓄起来。
“您本应该在高中、甚至如果实习期结束,应该回到你的故国芬兰,或是转到挪威的大学去教书,或者是按你原先的计划去,继续读完你的硕士——...。”
西尔维娅喃了喃,水龙头最后洒出清水几滴,只剩两颗指腹在湿润里互相厮磨。
“在挪威,这可不该是双佣人的手啊。”
“可做老师的总要先学会做佣人,您应该要懂我,科勒夫人呐。”
“别叫我夫人,我可不过三十出头、比你可大不了几岁。”
提诺·维那莫依宁看见西尔维娅似笑非笑的嘴角,那笑容只是刹那一瞬,就转眼消失在她疲惫淡漠的眼中了。她往耳朵上别了一下头发,他觉得那笑容一定被她别到那头发之后,顺着滑进发梢的森林里去了。
 从阿冰在学校登记的名字里,或许可以推断出她嫁作人妻之前的名字,可她对外总是称其丈夫的姓氏,工作以外做的也全是妻子的家事,这让他有时会忘记她只不过是艾斯兰的姐姐。可那点缀着她丈夫的家姓,却总像她时而蓬乱,时而柔顺的金色长发一般,在她雾色的姓氏前如妆般摇曳着。她暂时离开厨房,靠在洒满昏黑与霞白的窗边倒茶。热气从茶杯里扑满他的面颊,她穿过热气的珠雾,把一口饮料送到提诺的嘴边。
“先别急着喝。”
 在他还未着手打算享用忙碌的馈赠的时候,两片肌肤的热气汇成脸颊间肌肤的暖流。西尔维娅对着他的耳朵说话。
 他知道这是西尔维娅要同他说些小秘密,只是在科勒家偶得的每一次双颊紧贴之时都让他的心跳如此措手不及。西尔维娅特有的聊天方式对他来说就像一场社会性灾难。在灾难来临的第一回,当他想说“不行”的时候,无处安放的手被她十指相贴缴械投降,隔着西尔维娅披散开的发帘,他看见马西亚斯·科勒,冠以西尔维娅以本家女主人身份的,真正的一家之主,闭着眼喝着咖啡。他看着马西亚斯的喉结上下摆动,黑色的饮液像流行在喉间的水车一样击打着西尔维娅耳旁微风的节奏,使得西尔维娅的声音也带着一线苦涩,直到马西亚斯一饮而尽的终末,他才终于听清饮料里西尔维娅摆动的双唇。
 “今晚,贝瓦尔德·乌克森谢纳要来。”
提诺揉了揉耳朵,西尔维娅的唇就这样同他的耳朵分开,在他的脚步声里热气远去。
“贝瓦尔德先生、他又要来了吗?”
“应该是快了。”
艾斯兰看见提诺从餐桌前走来,边看着大门,边对着漫杯的茶水开始喝,直到喝得茶包都露了底,他便把嘴角抹着了,杯子摇摇晃晃地挂在艾斯兰的头顶。提诺接着伸了些懒腰,指头上还挂着茶杯,随着他的懒腰上下飞舞,最后茶杯落在沙发的靠枕上,他的手肘和下巴也撑在沙发上。茶杯底已干的茶包滑着杯底的水,隔着透明的玻璃在艾斯兰的头顶晃来晃去。他们俩就这样同艾斯兰分享着看电视的快活。
 艾斯兰烦了,说:
“提诺,杯子拿开!”
跟在提诺后头的西尔维娅说:
“阿冰,坐起来。贝瓦尔德先生要来了。”
“我来帮你起来。阿冰,来。
 艾斯兰翻身的时候,遥控器落在了地上。他的眉头轻轻皱起,连带着瞳孔也一并向里凹陷下去,但他的思虑只是略略地在眼珠上踩出一个浅坑,便即刻往深黑的瞳孔里塌陷坠落,像一朵瞬间枯萎的雏菊。提诺俯下身去抱他,再起身的时候便见到了那双眼睛。艾斯兰在轻声地说。
 “我、..我回房间去。”
 “不看电视了吗?”关切的是西尔维娅。
 “现在我不爱看这个节目。”
 频道从这头切到那头来的时候,蜘蛛从屏幕的那头又出现。提诺把遥控器摆了又摆,孩子却只是垂着眼睛。提诺揉了揉胳膊,从电视机前将他抱起的时候,门外飞进一声清脆的邀请函,是门铃。
 “我来吧。”
 艾斯兰像块肥皂一样滑到西尔维娅怀里。她在这孩子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提诺便目送着他们前往艾斯兰平日的住所里去。他的双臂和这间屋子忽然空了,只有不疾不徐的门铃在屋子里清洗着。他用掌跟抹着额前的碎发,心里笃笃说着别着急,只是这话的声音一旦从喉咙滑进心口,回声便在他的心里荡起一阵频波,和门铃轻轻地和鸣着。他握着门把的手心出了汗。我来开门、我来开门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掌根贴着门把向下一摁。
 “Sur-pri-se!”
 西尔维娅轻掩上艾斯兰的房门的时候,那充满活力的大喊已力透耳膜,男人和提诺扑了个满怀。
“圣诞快乐、圣诞快乐...提诺、西尔维娅在哪里?不在这里,看来我只是太想她了...我提早回来了,你今天看起来很精神,和以前一样精神,圣诞快乐!你来自圣诞的国度,我自然要尤其祝你圣诞快乐,是吧,是吧...提诺?”
提诺应和着过分热情的男主人,帮他抖掉肩膀上的雪,换下沾满炸鸡和牛肉味的大衣和帽子。马西亚斯·科勒拍着提诺的肩膀——他足够高,高高地扬着笑脸——然后转身向西尔维娅迎去。
 “我回来了,西尔维娅。”
 他的唇和西尔维娅之间没有距离,在唇线上精致地挂着胜利者的微笑,勾得优雅,像国王走向行宫。西尔维娅踮起脚尖,伸手扶了扶他被帽子压折的翘发,顺着鬓角托起半个脸颊,又用她特有的聊天方式柔声诉说。
 “马西亚斯。谢谢你。谢谢你特意这么早到家。贝瓦尔德呢?”
“圣诞快乐,吻我,亲爱的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向提诺的方向望了一眼,接着周身开始如上了发条的齿轮般向内旋转,齿案一颗颗地向内卡去,卡去,直到他们俩咬合成天衣无缝的机器,使得周围的空气再也擦不出火花为止。他们站在阿冰房门前的回廊,这条被西尔维娅一眼望得到头的回廊,便如静止的八音盒一般,让音乐也停止,让提诺也停止住了。只有如齿轮一般旋转、旋转在门和门槛的夹缝之间的门铁,正在为了扳开这道被提诺的铁臂挂住了的门而向外牵拉的力而从这音乐盒中,擦出了一声——
 “吱扭。”
 那就是最后到场的贝瓦尔德。
 “圣诞快乐,贝瓦尔德!”马西亚斯字正腔圆。
    谁都知道今晚马西亚斯·科勒家在忙着准备庆祝圣诞夜,这一向是所有生活在奥斯陆的人家们的传统,不论是马西亚斯家还是奥斯陆人的圣诞夜,虽无人提起,却无人忘记。从去年到今年,这是马西亚斯家横遭不测的一年。在滚烫的石油之血从地底向上奔流至挪威地表的每一处毛细血管的时代,在脊髓灰质炎被疫苗彻底消灭、分娩的疼痛永不复发的时代,在解脱了一切独裁者与战争狂人,人们谈论昼夜一般谈论幸福的时代,他们却听说马西亚斯·科勒家的孩子从爬杆上坠落,摔伤了颈椎,自那以后便连挪威人引以为傲的、儿童教育黄金时代的七年级都无法可读,连奥斯陆人引以为傲的圣诞夜都只能在医院度过。报纸是易燃品,可正当他们把愤怒指向那高高端坐在班级金銮殿之上不可一世的实习班主任的时候,他却从那王座上消失了。奥斯陆的怒火被刹那浇熄的时候,没有一个外乡人是无辜的。那班主任是个外乡人,奥斯陆人听说他辞职住进了受害者的家中,听说他现领着极微薄的薪资,干着仆人的差事。这足够了,虽无人提起,却无人忘记。奥斯陆人咬牙切齿地看着马西亚斯家门口渐渐有彩灯亮起,那来自圣诞之国、全然洗净了自己罪过的班主任正在拉起那棵漂亮、高耸的云杉树。
 “提诺,进来吧!”
奥斯陆人看见那窄门向外逗留出些许的暖光,从清冷闪亮的圣诞彩灯那里,他们看见欢腾的外乡人,提诺·维那莫依宁,向着门里小跑而去,渐渐与那暖光融为一体,然后在屋内屋外全都融成一片的欢闹声里,门关上了。他们要喝酒了。
 “日子是在不断变好的。”
马西亚斯·科勒把扎杯放下。
“你酒喝得太多了,马西亚斯。喝点姜糖水吧。”
重新升高的黑色液面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西尔维娅把一杯饮料递到他的唇边。马西亚斯的双眼自此迷离开来,好像双眸糊了一团粉红的口香糖,上下眼皮扯出的长丝黏糊糊地垂下嘴角。西尔维娅用红色的餐巾纸替他擦着嘴,马西亚斯的话被餐巾纸扑得嘟嘟囔囔的:
“我当然知道我喝得太多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嗝。”
 马西亚斯扶着啤酒的扎杯把,仿佛铆足了劲似地往椅子背后仰去,简直要摔在椅子背上成一滩人泥。
 “可在前天还是冬至,小傻瓜们。你们知道冬至是什么日子吗?在那一天,太阳到了最南边去,从那一天开始,太阳在逐渐回到北方的怀抱。夜晚是在不断地变短的啦。黑夜最长的一天过去了,我们北欧人正是如此!总是呼唤着黑夜离去,白昼快快来临——”
贝瓦尔德把纸巾递给西尔维娅,让她替这饭桌演讲家擦擦嘴巴。
 “西尔维娅啊,你是好女人..我们不坏,我们一直都不坏,日子在不断地变好。从我们过去直到现在,我们有了阿冰,阿冰也长得这么大了——阿冰,你今年几岁了?”
 “十三岁了。”艾斯兰费力地切着一块肉肠。
 “十三岁了、你本应该要上七年级了才对...命运是何其不公啊,我们没能把你从险恶的命运之中拯救。我听说你的同学们嫉妒你的才华。你的智商怕是有一百五,乃至有一百六,要比历史上的所有人都逼近爱因斯坦——你一定知道他是个科学家。你知道尼尔斯·玻尔吗?他也是科学家。人们常把尼尔斯·玻尔同他相提并论,我从前崇拜过玻尔,但我现在喜欢爱因斯坦...玻尔有脑子,还有一大帮朋友,但爱因斯坦除了脑子什么也没有,却胜过他那一大帮朋友。脑子够了!有脑子的人不应与少脑子的人为伍,因为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地摧毁你脑子...你是一匹独狼,你应该对那些把你从爬杆上推下去的王八蛋们竖起中指!”
 马西亚斯的话没有接着往下行去,便被自己用半杯姜糖水泼灭��他畅快地发出饮用碳酸饮料的声音。咔~
 “里面加了蜂蜜吗、西尔维娅...还有杏仁和葡萄干...”
西尔维娅点了点头。
“下一次,放到冰箱里、...更好喝,好喝得很...”
 “真是的、你懂什么啊...”
 艾斯兰把刀磨得吱吱作响,带着脆骨的肉肠在他的嘴里嚼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把带着刺,烤得焦香发辣的话语在其余四个人面前咽下。马西亚斯又喝完剩下半杯姜糖水,长长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这次没有畅快地“咔”,他的皮肤往里皱进去、皱进去。在他眼下的肌肉如口香糖般若有若无地伸张、抽搐后,提诺看见叫马西亚斯的男主人的眉根轻轻下垂,便在左眼里涌出眼泪来。
 “是的、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
 他把整张脸都埋进空空如也的盘子里,好像脸上真有一张口香糖似的,便呜呜地哭泣起来。艾斯兰用刀叉把盘子划得吱吱作响,似有火星溅出,好像在切一块钢。一只意料之外的手摁住了艾斯兰的拿刀的手腕,提诺也抬起头来,他看见贝瓦尔德已经把眼镜戴好了。
 “阿冰、不要这么说你的姐夫。”
“没事。贝瓦尔德。”西尔维娅抚摸着哭泣的家主的背脊,像安抚一匹狗。“他也不该在这几天提这种论调...虽然明天才是平安夜,但今天也是小平安夜了。”
“可日子确实是在变好...不是吗?”
 话从贝瓦尔德宽厚坚实的胸膛里传出。艾斯兰没有继续再磨刀叉了,只是埋头喝汤。在一阵微妙的沉默过后,提诺·维那莫依宁感到自己忽然成了目光的聚焦点,还有西尔维娅在冲他露出微笑。他感到脸有些发烫。壁炉里火已经渐渐有些颓势,他的脸却愈发滚烫,于是他吐了嘴巴里的骨头起身,预备去壁炉里加柴,当他转过身去,贝瓦尔德却已经先一步去把温度升高。那火结实地吃了贝瓦尔德一记,火焰便重新扭着腰,从炉灰里懒懒地生了出来,重新在壁炉里安睡下去。
 “日子确实在变好的。”
 马西亚斯不知何时也从臂弯里露出脸来,却只是头在双臂垒成的围墙上滚了一圈,侧着脸意犹未尽地冲着提诺笑,脸上的泪还没有干,眼神却变得更加清爽起来。
 “一年来你实在是帮了我们家很大的忙,对吧,提诺。你不要害羞。没了你,我们家今年的日子恐怕不会像现在这样顺溜...你看,看看这些菜,没有你帮西尔维娅的忙,做不成这样!还有这些蜡烛,摆的多么齐整,多么像圣诞...你是芬兰来客,圣诞的来客,你把圣诞带给了我们!”
 “你在来挪威之前在芬兰做些什么?也是做老师吗?西尔维娅说你还在读书...?读的硕士吗?”
“是的、...”
“专业呢?”
“...古生物。”
 只剩下壁炉在安静、纯净地燃烧。艾斯兰看见提诺的脸上的红潮渐渐地发起灰来。
 “研究史前生物啊、了不起。”贝瓦尔德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你也是一匹天才啊!”
 马西亚斯开始拍着他的肩膀,吐着酒味的嗝。
 “用错词了,马西亚斯。”
 他拍了一阵提诺的肩膀,觉得乏味起来,便又重新趴回手臂里。
“不要搅我的兴...贝瓦尔德,总之就是,很厉害、很厉害!...枉我见过这么多能干的人,我都没听说过这个专业!是研究乌贼、长毛象那些东西的吗?博物馆里那样、你们是怎么把它们从一堆泥巴变得那么高大、那么伟岸的?”
 “所以我常说。”西尔维娅轻轻地叹气。“提诺他...原本也不应该受雇于我们家,沦落到做佣人的地步。实在是他自己人太好。”
“提诺以前也做过佣人吧?手很巧、虽然说你不是芬兰人嘛...但是羊排做的却很有挪威味,简称挪味——”
 “笑话太冷了。”
 贝瓦尔德轻轻地点头附和着。西尔维娅接着说:
“就算他自己不那么觉得,但在旁人来看,这几乎就是刑罚。”
 她抬起头来,双手向上合成十字。
“去年的同一天,我们聚在一起,在医院里忧虑着阿冰的未来,反省着一直以来我们的教育为何会导致这样惨痛的结果,直到真正的圣诞到来的时候,也如惯常的忧郁一样溜走。阿冰迄今以来的人生,又有多少属于孩子的节日是这样一点点地从我们傲慢的忧虑之中溜走的呢?”
 松开双手以后,她从马西亚斯的身边夺去酒瓶,便往面前的扎杯里倒酒。提诺瞪大了双眼,好像那硕大的扎杯里灌满的是他的眼球一般,一颗接着一颗地充满西尔维娅的口腔,直到她的腮帮似乎再也装载不下如此巨量的啤酒以后,她才开始努动自己的食道,每一颗都在她的喉口团成一块球状的皮肤,在她通红的高领毛衣上攒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圆来。
 “您是不是喝得太多了、科勒夫人...——”
“随我、这点随我。”马西亚斯嘿嘿地笑着。提诺看见贝瓦尔德站起来,像制止艾斯兰的刀叉一样,用一只手就摁住她的酒杯,在桌上稳稳地刹住瓶底。
 “你得听听阿冰怎么想,西尔维娅。”
“...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艾斯兰从汤碗里抬起头,往西尔维娅的方向侧着眼睛。
“她要喝就让她喝——”
 马西亚斯还想为妻子辩护几句,西尔维娅却用食指堵住马西亚斯的口,止住了话语的泄露。
“万幸...我们失去了那个圣诞夜,但我们再也不会失去任何一个圣诞夜,因为提诺·维那莫依宁从圣诞之国来了。
世界可被称之为北欧五国的国家之中,挪威、瑞典和丹麦自不必说,他们的历史向来是维京人的历史,是奥丁庇佑海盗的历史,哪怕自称皈依基督,他们的心也从未接近基督。而远在大西洋上漂浮的冰岛,也被迫卷入了海盗的历史。
只有芬兰——我们提诺·维那莫依宁的故土,是圣尼古拉避开了海盗的港湾,向着一览无余的冰海行船,把耶稣基督的教诲带到那里。在耶稣降生的日子里,圣尼古拉像东方三博士一样,向每一个他所知道的孩子赠送着礼物,用善意给养伯利���之星。
哪怕人已在大地上获得了法律的许可...他在全能的天父眼中也仍是孩子。因此,提诺·维那莫依宁献出了自己宝贵青春中的一年,赠送给了生活在海盗历史之后的奥斯陆,送给我们这贫瘠之家以弥足珍贵的礼物。”
 她用那根堵住马西亚斯嘴巴的食指蘸了蘸剩下的啤酒,将身子跨过伏在桌上的马西亚斯,酒珠从提诺的额头滚落,湿润左眼的睫毛。
 “你是我们的家人。你可以离职,你可以离开。”
西尔维娅说。
 “你离开以后,去到哪里都是我们的家人。”
 西尔维娅开始轻轻地唱起圣诞颂歌,马西亚斯轻轻哼着,右手轻轻打着餐碟。贝瓦尔德稍稍迟钝了一下,但却很快转过头来。提诺见他的眼镜里满是温柔与赞许,西尔维娅解开她的头发,将头绳递到他的手里,贝瓦尔德便自若地伸出手指来拨弄着,拨弄出诸多的音符来,数个音符很快堆叠成一首和鸣的诗,不断地堆叠起来。有一声“呜呼”,马西亚斯在双手里拍出热烈的节奏来,贝瓦尔德推了推眼镜,皮筋里便喷出一切的音韵,他们之间即刻展开一场响度战争,这战争把歌曲拍碎又重合,在热烈的餐桌和鸣出一首即兴的原创圣诞金曲,献给看呆也听呆了的提诺。
 艾斯兰看见,提诺脖子以上的头开始不自禁地跃动起来。艾斯兰现在低头划拉着铁匙,他抬头仰起脖子痛饮浓汤,他左顾右盼,窗外已经是深得黑的黑,蜡烛从餐桌的这头一直点到餐桌的那头,火光贯穿到壁炉的一头,早已把提诺烤得腹背两面发红发光。涔涔的汗与油滴在碗里,艾斯兰右手发力,餐刀一点一点把黑麦面包的油皮拧进刀口的孔洞里,直到餐刀的铁与瓷盘相撞,击缶,击缶,击成曲末最终的一柄撞针。
 音乐戛然而止。艾斯兰觉得自己现在便差站起来了。
“我吃饱了。”
 提诺抱着似已沉沉睡去的艾斯兰背向火光,向着黑黢黢的卧房行去的时候,他听见孩子、学生与他所愧疚的对象说出这句梦呓般的低语:我无法忍受了。他感到手臂实在有些酸——许是那滴额间的啤酒已经渗入他的肌肤,他开始喜欢上这家的啤酒味道——因此他靠着墙根稍微站了站,以解酒昏。红色的火映照红色的沙发,餐桌旁的贝瓦尔德在伸出一只平齐的掌来,眼镜的红缓缓抹平在镜片之上,渐渐地便泛起一层粉色的雾,雾下影影绰绰,他往暗处看了一眼。
 “可是现在一切都很好。”
“关于您提的我可以离职的事情、...还请您再允许我考虑到圣诞节为止。”
 提诺打开房门的时候,便又听见那童稚的呓语叩打耳畔。
“你啊,该不会是已经喜欢上贝瓦尔德了吧。”
    两盏橘色的夜灯也停靠在客厅的桌面上,贝瓦尔德略略前倾,写满文字的笔记本便上足了暖色的光晕。
 “我来帮您整理睡觉的地方。”
“谢谢。”
 眼镜被夹在他长而宽厚的指掌中间,架在其中一盏夜灯上,橘色的暖光便蒙了些许灰黑的斑点。提诺看着他从衬衣口袋里夹出一支黑色水笔来,干练遒劲的笔迹蔓行在霉斑的纸张上。
 “是瑞典语吗?”
 贝瓦尔德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提诺的腰,示意的手接着便向下落进沙发,让出一个可供陪同夜谈的座位来。笔没有停,提诺便借着笔迹追看了半晌,好像夜不曾阖上人的双眸一般。流畅的笔迹,在渐渐晕开的墨点前停顿。他的笔在簿上扣着,打着沉闷的节奏。
 “你懂瑞典语吗?”
“我曾学过一些。”
“用它写诗的时候,我才愿意写出诗来。”
“虽然一直知道您是诗人,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您作诗、...这是首讲什么...”
“帮我读一读。下面的部分我难以想象。”
贝瓦尔德的头枕着双臂,双臂枕着沙发的扶手,半身是睡进沙发里了。他闭起眼睛,眉头紧到一起,像有些诗还在里面。
 “那、请您稍等...有些词有些生疏、..”
贝瓦尔德睁开眼来,一把夺过写满了诗歌的簿子。
“那不用再念了。”
他是忽然地站起身来,把步轻轻地踱着,也不看小簿子了。提诺在背后出了声,声音是有些发抖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您不高兴、我也不是有意地冒犯您的诗...您要吃水果吗?”
 贝瓦尔德重新看着了提诺的眼睛,这回是平视的了。提诺起初眼里还有些微颤动的水光,不过很快便淡向别处,是有些害羞了。贝瓦尔德轻轻叹着气。
 “晚餐桌上,西尔维娅也说过一些讨人厌的话。你怎么看?你记得是哪一句?”
“..我、抱歉...我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你会记得那种话吗?你们芬兰人,会记得那种话吗?”
 奥丁庇佑海盗的历史。这句话像撞击后宏大的钟声一样在提诺的大脑里嗡嗡地响着。尽管壁炉仍然燃烧,但贝瓦尔德这时的表情却冷极了。或许是他也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些冰冷,他接着便说:
“我总是这样、...他们不是什么坏人。西尔维娅也好、马西亚斯也好。你也是——况且我每次来到这里,占了你平时睡觉的地方。”他重新坐回睡觉的地方。
 “那样反而更好、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地和阿冰挤在一张床上。他需要不时有人给他翻身或者换尿布——从那以后他便没有再睡好过觉,可他总是介意和我一起睡。但是,医院现在也渐渐减少了专人前来辅导的频率...或许艾斯兰渐渐也能够有睡着的机会了。有时他虽然显得成熟过了头,但终究还是小孩子、睡得着的时候,也还是会说梦话。那时我便不愿叫醒他。”
 “你喜欢照顾小孩子、我喜欢写诗...”
“这、不一样...。毕竟您是职业诗人、...。”
“算我说得错了。我不喜欢写诗。”
 “可是我看过您的诗。您说您不喜欢、但那怎么可能呢...怎么说呢...我觉得竟能在这困难的一年中,读到您的那些充满希望的,文风有如H·豪格一般的诗歌、甚至结识了您本人。在这充满绝望的一年中,已经是我今年莫大的幸运了、...。”
 “你读得挺多。我和他完全不像。”
 “或许...我不懂。可能有些多嘴了。但您已经是我亲眼见过以诗为生的、最棒的诗人了。”
  贝瓦尔德把笔插回衬衣口袋,把沙发坐垫久久坐稳。提诺也这么坐着,壁炉在燃烧,二人有汗烤出。
 “谢谢。”贝瓦尔德闭上眼睛。
 “可能有些冒犯您了。”提诺站起身来,借着橘色的光,最后抽出一张纸巾来,把贝瓦尔德有些浑浊了的镜片擦拭干净。沙发上靠着半躺的人把眼皮打开一条缝,盯着他擦。
“我、...和科勒太太他们,可能都不太会说话。您或许有只能由自己来排遣的忧郁,我想,科勒太太他们如果知道您对那些话感到不舒服、一定也会同您道歉的。那句话...在我听来也确有不妥之处、..”
 手指抓紧了衣领。
贝瓦尔德揪紧了提诺。
愤怒抓住了惊恐。
眼镜还差最后一擦。
 “什么不妥?”
 壁炉刹那翻腾出喷涌的火星。提诺·维那莫依宁的双臂膨胀起来,眼瞳里的惊恐即将向着彼岸挥出全然正义的暴力机器——他要保护自己。而此刻他想逃避的,那对贝瓦尔德的眼眸早已全无护卫的秘密可言,因为他的眼镜已经被抓在自己手上。刹那之间他想起艾斯兰,那个一年来头脑总是无法规劝身子的孩子,贝瓦尔德此刻庞大的身躯便如同那孩子一般,他紧紧攥着提诺的衣领,他那悲悯的眼无法控制自己庞大的双臂手中的动作。他太过愤怒,以至于他赤裸的双眸之中,竟闪烁着诸多无辜与哀求。提诺背对着壁炉,因撕扯而裸露出的肩膀被热气所烘烤,他却感觉到了凉意,热气从顶撞头脑的眼处慢慢退潮,他冷下来,在与贝瓦尔德赤裸的双眸相对,冷凝的话语便从唇里流出。
 “圣诞老人是假的。”
 芬兰并不出产圣诞老人,他知道那是一场芬兰人自营的生活骗局。当他书写板书背过身去,将完成的礼物献给他的孩子们时,他们便埋起头,念起又抄写起自己的书来,口里念的与手里写的却始终是地地道道的挪威语。从孩子起,他们便不同这芬兰人一样留恋圣诞老人,留恋驻留与别离,只是低着头,弓着腰,拾起地上遍布的礼物,把笑脸全部奉送给礼物。对提诺·维那莫依宁而言,这俯拾的道理早应在他从父辈接过教育的重担时便全然接受——他以为自己早已抓稳,但当要捧起这颠簸的手把肉,啃噬这一沉默的真理的时候,他的眼泪却无法停止地因为疼痛而流淌——接受圣诞老人的假象。
 热气还在持续顶撞着他的大脑,却不再是愤怒与惊恐,而是不断地冷凝成渐渐浑浊的涡流。他的唇早已被眼泪灌满封口,不再有言语的余裕,多余的泪便不断地顺遂着叙述的召唤,重新从眼瞳泄出。
 提诺很强,不是因为他随时准备着动手回击眼前的怒汉,而是当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流泪的时候,他便打算努动舌头,重新向贝瓦尔德解释起眼泪与偶然的口误来。但他说不出话来,他以为自己只是因为刹那的情感口不能言,便四下寻觅,直到发觉自己用于解释的嘴唇现被贝瓦尔德亲吻着、用于努动的舌头在交缠的时候,他却没能像镇定自己膨胀的手臂一般镇定自己渴望亲吻的心,当这颗心被贝瓦尔德湿乎乎的舌轻轻撩动的时候,他因为欣喜若狂在贝瓦尔德的拥抱里剧烈地颤抖着,而贝瓦尔德如前,也无辜地、哀求着地颤抖着。
 当他们发现自己是在做如同马西亚斯和西尔维娅之间的,只有彼此的情人才能做的事情的时候,提诺便渐渐使自己平放在火红的沙发上,就像他平日里睡在这张佣人所必然专享的非床之床上一样。在他的愧疚稍微减轻些时,他也渴望与阿冰共享一张床,但他唯有在这火热的沙发上能够全然遁入仅有的昏暗体验,舒展开自己的肢体。那冬日于无人之境燃烧着的壁炉在他的睡前总使自己想起自己的家,与严厉却不失温柔的父亲。于是他向贝瓦尔德展开自己的肢体。衬衫的纽扣已经顺滑到成了他身体的拉链,他希望身上的拉链一直解到两腿之间,但却轻轻把双腿夹紧,伴着贝瓦尔德向下轻啄轻吻的频率轻轻开合着。
 他的呼吸渐渐跟上了心跳的节奏,他的感官追上了吻在身体地图上的踪迹,像是一场漫长而色淡的旅行。没有人在沙发上说话,只是壁炉中轻轻开裂的木与柴在他的耳畔回响:
 “日子是在不断变好的。”
 他像捧起一只生命一样,双手从贝瓦尔德光滑的脊背后捧起他的下巴,一直到头与头、眸与眸再次两相对视。
 “我拿灯过来。”
 小夜灯中的一半光亮在沙发靠背的平原上一览无余,借此贝瓦尔德能够发现提诺漂亮的眼睛,那眼眸却只是与他的双眸凝视了一会,然后缓缓地合上,等待。或许取而代之的是下沉至面颊的绯红,但在赤红的暖光中,便连那点爱情的余裕似乎都不足为道,只有提诺的声音在陈说。
 “贝瓦尔德先生。”他说。
“我在这里。”
“我从以前开始、可能就已经喜欢上您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这里。每到您回家过节的时候,西尔维娅说你是从采风的地方回来的。每见到您一次,我的心里都对您更加尊敬一些、..。”
 借着灯,他看见贝瓦尔德期待的笑意爬上唇角、可那像是一双在看着的眼睛吗?提诺在犹豫着,因为那眼眸瞪着它所怒视的对象要裂出血管来。他的眼只是怒视无法被性爱覆盖的地方,好像他再有一秒便不再打算继续了。但他的手却始终温和地替代起微笑的唇吸吮着早已充血的乳,在贝瓦尔德的双眼所看不见的地方爱抚。
 “你这同性恋。”贝瓦尔德吐出一句。
 提诺几乎到了羞耻的地步,因为贝瓦尔德的那目光很烫,烫得他感到自己的热情还亏欠了很几分,他应更坦诚些、更解放些、更感恩些。他想说出话来,可贝瓦尔德在帮他系上纽扣,衬衣被涨满,酸胀起来的乳在衬衫上撑起乳白的峰顶。提诺惊叫不好,因为衬衫把他的乳重新勒得疼痛,胸口闷起来了,他轻声哀求着。
 “这样不喜欢吗?”贝瓦尔德也只是看着,手的吮吸却没有隔离。
“喜欢、...。”
“下面也挺起来了。”
“等一下、等一下...”
 他拒绝得很轻,因此贝瓦尔德开始动手套弄起仍锁在裤中的凸出。提诺以极小的幅度开始颤抖的时候,他自己都为这颤抖结实地吓了一跳,但旋即便是习惯与忍受,他的心很快就适应了习惯与忍受。他挽出自己的一只手臂衔在嘴里,轻柔地咬着,好让自己能够有快活得发笑的余裕。拉开拉链的声音静悄悄的,有人在问:
 “不喜欢吗?”
“喜欢、...。”
拉链重新合上了,提诺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衬衫已经透湿。他抬起手臂,看着浅浅橘红色的牙印像看着名贵的手表,这只手臂遮住了贝瓦尔德的脸,哪怕他在抬起身子。提诺只是冲着手兀自地噙着眼泪,然后偷笑了一阵,那浅橘红色却渐渐地从手上淡了。他正想追赶消退的牙印,却从手臂背后见着了光,圆柱状的夜灯稳稳当当地落在自己酸胀的胸口,贝瓦尔德看着自己了。
 “接下来还要继续吗?”
 他心里是急促地渴望着继续的,因此回应的语气已经不似往日般柔软,而是发涨、富有弹性。贝瓦尔德的手近了,一只手托起他的腰,于是他闭上眼睛,期待着另一只手落下。他等了有一会,不知另只手会伸向哪里,只要他能在腰际被托起之时,尽可能地忍受胸口的闷,这闷绝的拉链也一定终将被贝瓦尔德彻底地赤裸、彻底地公开的。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拉开,腰在外部被一块坚硬的东西顶撞着,另一只手从他的腰际拉出了这坚硬的东西,像是被从沙发坐垫下抽出。提诺并不感到奇怪,现在他什么奇怪也没有,可那腰上是什么呢?
 “喜欢吗?”
 没有等待,也没有期待,他的腰渐渐贴着沙发坐垫了,黑暗中,属于他的拉链便被拉上了。提诺仍然紧闭着眼,为的是等到更多的拉链,更多的拉链被拉开。他听到塑料硬壳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打开。他的脸滚烫着,直到冰凉的手捧住自己的脸,拇指和食指拉开他闭着的眼皮。他只是顺从着,顺遂着,他期待地睁开眼睛,等待自己的圣诞礼物。
 他睁开眼的时候,却看见一片鲜红。
 “喜欢吗?”
 贝瓦尔德的脸在崭新的塑料壳上变得不可辨认。
 “想继续留在这吗?”
 眼球凸出、尸体半边汹涌如柱的红流里,静默地垂成一线的脑回,像一条沮丧的蛆。
 “还喜欢我吗?”
 橘色的灯光把这具尸体照得光明磊落、不可侵犯。尸体的胸腔内结成了蛛网。
 “哪怕我是杀人犯、一个杀人犯?”
 贝瓦尔德在这张专辑的B面后面笑着,笑得光明磊落、不可侵犯。
 “还喜欢吗?”
 贝瓦尔德的声音在笑,笑声在无辜地、哀求着地颤抖着。
 提诺逃跑了。
 “还喜欢吗?”
   艾斯兰这么问了。提诺把他从书桌前抱到床上、再帮艾斯兰批改起作业,不时拉动窗帘调整台灯的亮度,好让它和星光能够交融出一个既不过分奢靡,又不过分清冷的色泽来。提诺想起些什么来,又把艾斯兰从床上抱到书桌上。
 “我应该睡在哪里?”艾斯兰有些恼火。
 提诺一边思考着艾斯兰的发问,一边手中仍在展平自己将与艾斯兰共枕的床铺。他热起电熨斗往上贴紧,用热力好让这床单看起来能够齐整一些。但他无论怎样铺展,床褶都重新翻折回去,像一颗卷曲的螺旋,又像是一只床单的耳朵。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胃液从腹部翻涌上来,迸射而出的却是眼泪,直挺挺地落在床上,刚熨平的床单湿了,泪渐渐没入毛绒绒的床单里,只是总凝结出面上黏糊泛白的东西,他知道是刚刚的光线又没能调好,但他现在伸不出手去,仿佛定身在那滩乳白的泪之中,仿佛乳白色的眼泪黏在他的眼球之上,成为里头的一块眼白。他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睡这床,是贝瓦尔德来了,他从壁炉旁的沙发又搬到这儿来,他要与瘫痪的学生共眠。学生的瘫痪由他而起,他或许此刻也正以自己的瘫痪报答学生。他回过头去,星光与二极管的灯光把书桌旁的艾斯兰衬得光明磊落,不可侵犯。
 “你在害怕吗?”
 提诺点了点头。
 “...谢谢,提诺、老师..。这一年我从你这里学到了很多。”
他示意提诺送他上床,向着提诺涓流般流淌的泪中,揩出一条平整的道来。
 “好好休息,老师。”
 他的双眼渐渐模糊。艾斯兰后来似乎还自言自语了很多,但不一会便开始翻动床头的书、一页页地在灯下照看着了。艾斯兰感到提诺的掌平放在自己的腹上,渐渐地又温热起来——这是提诺设计的康复训练的结果。他们或许都想起了父亲与壁炉,因而还微微留一点眼泪在枕上,他还想回上几句,表达自己有在倾听,只是耳朵却渐渐地被水声没过,在月光里静默成为了一滩乳白的泪。
 “那之后,我便要连姐姐和你的份、...���贝瓦尔德讨回来。”
  讨回什么呢?提诺轻声地对自己说,却不愿意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却知道这里应该是艾斯兰的房间。迈过房间去,他便一定会见到贝瓦尔德。这房间对他来说很惬意,科勒夫妇向这个房间倾注了太多的爱意,当他抱着有轻微鼾意的艾斯兰、听取其中无数噩梦的梦话而沉沉入梦的时候,他渐渐地总觉得自己像是孩子一般。他伸出手去,攀上同床连为一体的书架。艾斯兰的桌边总是摆满了书。他从前总是静静地坐在班级的角落,在他转过身去写黑板的板书的时候,嬉闹的声音中似乎总是缺了现在对他来说太过熟悉的声音:同十岁的他一样怯懦、同十岁的他一样坚强、同十岁的他一样柔软的声音,在轻轻念诵着书架的书上晦涩的词句。
 “我又带书过来了喔。”
 在最开始进入这个家中的一个月里,叩响艾斯兰房门的总是这一句话,那会为提诺与他背包里的小说赚到一些难能可贵的善意的目光。提诺总是爱在教科书里夹上一本,当他从背包里将它连同半块黑面包拿出的时候,给同一个班上生物课的,外号“尖老头”的克里夫总是会同大家一起抛来怜悯的目光,仿佛他的姓氏就像进化论中的一个玩笑。《万奈莫宁》总该是写给有黑面包以外的食物享用的人才是,就连万奈莫宁本人也该是从大熊座那里得到种子以后,才渐渐开始吟唱他的诗歌的。他知道尖老头不会说,他一直想请人代课治疗咽炎。直到某天,尖老头环顾四周良久,才终于向他开口:
 “请您替我代班上一星期的课吧。”
 但艾斯兰却把《万奈莫宁》放在书架最触手可及的一端。他够了够那本书,就着窗边微弱的阳光看诗,像从前父亲用手指舔着书页,一边用舔过书页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在壁炉边为他念诵古老的诗歌一样。父亲不是诗人,但他慈爱的眼镜里似乎有诗人才能看见的世界。提诺看见艾斯兰在《万奈莫宁》一书上贴下的密密麻麻的书签,正要从胸中由衷地呼出舒服的气来,却发现床边早已空空如也。
 他要迈过这房间去。他在门的这头,听见了外面不断地传来熟悉的呻吟。他捂住了嘴唇,眼泪几乎快夺眶而出。
 “还喜欢吗?”
 他的手心在出汗,门把却因打滑而无法转开。当他旋开门把夺门而出时,艾斯兰早已带着一身热汗倒在地板,还在喘着粗气。
 “哎呀、...今天真是好睡啊,提诺。”
 马西亚斯扶起艾斯兰的手腕。
 “今天你起得格外地晚、我就事先先替你做了,阿冰每天要做的康复训练。”
 “我不要再让你来做了...你这白痴、...。你是完全的傻瓜..。”
 艾斯兰眼里还有泪。
 “我不要...、...”
“看,提诺你看。阿冰他——”
 提诺的沉默并不是绝无来由,而几乎是千钧一发了。马西亚斯是仔细地托着艾斯兰颤颤巍巍的双臂,他自以为自己的双臂足够可靠。但那可靠的双臂在艾斯兰站起的刹那腾了个空,接着他所希望向提诺展示的奇迹,便被提诺本人夺去。他伸伸五指,又抬头看看几乎怒不可遏的提诺。艾斯兰借提诺的手攀上沙发的浮岛,艰难响亮地呼吸着。
 “您为什么、....!”
 提诺想痛骂,却不知应痛骂什么。他张开嘴巴,口中率先回荡起的却是呻吟。
 贝瓦尔德握着一把刀,刀在替他说话。
“在做康复训练的时候,阿冰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站起来。马���亚斯是在帮他。”
 刀在字与字的缝隙之间落下,贝瓦尔德在厨房的角落一字一句地把语言切开。
 “提诺、今天你可以放假。”
戴着烤箱手套的西尔维娅说着,把一盘切好的生肉端进烤箱。提诺看见贝瓦尔德他低着头、他抬起头,鲜红的肉沫从刀尖挤到手指之上,被冲进水槽里。厨房的阳光现在已经好了不少,能看见北欧少有的阳光。案板上整整齐齐的肉排在这阳光下泛着漂亮的油光,贝瓦尔德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很满足似地把目光对上一旁的偷窥工作者。
 “为什么、..”
 提诺的问话声音很低。
 “今天你起床要比以往都迟上不少、生病了吗?”西尔维娅脱下一对烤箱手套,把手贴着提诺的额轻轻地说。
 “不、...”
“没关系,不用愧疚。”
 西尔维娅帮他整了整毛衣的领子。
 “我想...可能我们家真的离不开你。但你说的也对...总要让你做个决定,对吗?至少今天和明天,希望能够让你好好歇一歇。”
 “我打算今天带你和阿冰出去转转。”马西亚斯借机用一个勾肩搭背略去了此前同提诺的剑拔弩张。“你平日里真的太累了。我从来不知道帮阿冰做康复训练是这么累的一件事!汗我都出来了!”
 “因为你是傻瓜。”艾斯兰声嘶力竭。
“可你能站起来了,是吧!你们刚刚都看见了,阿冰站起来了!”
 这热烈的呼喊声便把艾斯兰淹没在火红的沙发之中,由马西亚斯带头的掌声便响起来,在西尔维娅歇息的餐桌旁响起来,在贝瓦尔德仍在忙碌的厨房旁响起来。提诺的耳畔,竟也响起了来自他自己的掌声,他不知道自己的掌声从何而起,却不忍去看艾斯兰的表情,而是转头对上了贝瓦尔德。
 “今天我有贝瓦尔德帮厨。他说想试试看,能否在晚饭做他拿手的肉丸。午饭,我们两个人随便吃点。”
 丸子从贝瓦尔德的左手抛到右手、右手抛到左手。他仿佛极为专注、极为投入地炮制着干练的晚饭。西尔维娅在提诺的脸上落下一吻、又在马西亚斯的唇上落下一吻。她还想接着吻一吻艾斯兰,只是没能吻上,便帮他整了整领子,又折回原地,她疲惫的面容上总归是笑了。
 “能在天黑前回来就好了。”
    “您好、您好、...”
“您好!哟!——”
“你好!——”
“我们当家的!马西亚斯休假回来了!”
马西亚斯吹着口哨,麦当劳一楼餐厅里耸立起一呼百应的口哨与欢呼。
 “还没呢、还没呢。”
马西亚斯满足地笑着,手却搭上一个餐巾上挂着鼻涕的孩子。那孩子正努力学着大人吹口哨的手指,把唾沫喷满了一整个餐盘,只是抬起头,马西亚斯的手便揉起他的脑袋。
“你真努力,不是吗?不过、用不着这么努力也可以。”
 他举起孩子,孩子的母亲用双手屏住了呼吸,盖住了矫情的热泪。
 “看呀——!这是努力的孩子!”马西亚斯高声朗笑,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我讨厌他们。”艾斯兰坐在轮椅上轻声地说,或许是声浪太强,好像没听到似的,提诺仍是点单。放下孩子以后马西亚斯呼唤所有人安心用餐,立刻便有人从服务前台行到艾斯兰坐着的餐桌旁,挨着轮椅换了张小桌,其后又询问起是否需要代切汉堡。
“他自己可以吃。”提诺礼貌性地笑道。
艾斯兰叹了一口气,让提诺把轮椅的把松开,双手滚着轮椅,寻找其他偏远的座位。
 “我的服务生们要我留在这儿、他们离不开我。我不在的时候,这地方就开不下去、但总得有人休假,不是吗?我得陪你们,还有西尔维娅。”
马西亚斯找着新位置,便接着对提诺这么说,不时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那远方的服务台终于没再看他,于是马西亚斯回过头来,边聊天边督促艾斯兰不要噎着。
“待会要去公园散散心吗?”他抚摸着艾斯兰的头。
“也不坏。”艾斯兰把头埋进大人们视线所不能触及的高桌的阴影下,提诺听到矮桌旁传来吸饮料的声音。
“我们去福洛格纳。”
   等到提诺用手指把艾斯兰的发捋得柔软了,艾斯兰便用手推着轮椅的轮向前行去。马西亚斯锁上车,便同提诺一起缓步追着车辙。
 不知是因为此时正是阳光的正午,天空才十分明亮刺眼,还是因为他不知道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下得做些什么才能称得上休闲,因此未向前方睁开更多的眼。艾斯兰的轮椅不停地向前方滚动着,他不知是否该把步子加快一些,与其说他在看护着艾斯兰与轮椅,不如说是艾斯兰在牵引着他进入公园深处。周围的人脚步虽缓,却从未停下正眼看过那轮椅一眼,只是略略向旁躲开、再躲开一些。于是有些拥挤的人流里,中央拉开的一方平坦,便像是为艾斯兰的轮椅所划开的道一样。提诺没有听见两侧高耸的人浪中窸���的议论,只是向前行走。
 “我们现在也像是一家三口,对吗?”马西亚斯忽然冲他笑。
 提诺没有回答,这时他或许觉得自己和马西亚斯有些像摩西的子民。
 圣诞前夕,渴望圣灵降临前的人们,都在正午时分踏上遍地的冰雪,前往福洛格纳的中心。这里的访客太多了,与挪威人印象中的市集相比而言都有些拥挤。杉松只在挪威的秋季死去,他们的枯枝上渐会伴行着冬日的纷雪涨成全新的行道树,它们全新的,纯白透晶的叶却是从地下抽枝起来,因那雪下的大时,极寒之地的雪便不像从天上恩赐,倒像从地上飘起一般。在终于停雪,却也仅有几日阳光的时节,公园的工人会把雕像的头顶、基底和纹路里堆积起来的雪同地上的积雪一般清理干净,只留下一道更深的痕迹。这是只有彻底的天寒地冻之中生出的人类,才可踏上足迹,去经行的地面。
 提诺已经许久没有踏上过这样的地面,或许他也踏过,但从未仔细地行过脚下的路。他习惯照顾的是科勒家被壁炉烘烤的,从不积雪的地板,如今定睛细看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好似踏着柔软的布一般,脚步尽管因此飘然,却有了些实感。
 “怎么样,怎么样!没来过吧?”马西亚斯口中呼出的白气几乎把提诺所能见的面容尽数遮挡,只从语气里可以看见他的笑。在他的印象之中,马西亚斯先生似乎永远只有微笑和大笑,好像昨夜哭泣的酒会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来过这儿,尽管离科勒家有些远,但在他成为科勒家的用人之前,他便已拜访过这公园。路并不难走,却少了公园的气氛。马西亚斯揽住了提诺的肩膀。
 “小孩们也都喜欢来这儿玩,那些雕塑的花纹对他们来说很新奇。”
 “得把阿冰叫过来。他走得有些太远了。”提诺望着冰雪之上尽力滚动的轮椅。他在远处轻声呼唤,阿冰便停下来,向后伸着头等了一阵。白雪在他白雪般的发下,在他的额前闪光,因为推着轮椅,他的额上大汗淋漓。
 “我们真的很像一家三口哇!”马西亚斯拍着提诺的脊梁。
 “这话可别被西尔维娅小姐听到。”他却没有接着往下拒绝,马西亚斯便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齐步向前。
 提诺帮阿冰揉了揉手臂,他们便接着向公园深处行去。积雪从赤裸的雕塑上被扫清,露出它们彻底自由的解放来。风雨淋洗的锈像在无数行道树之间昭彰着青与黑色的坦然,男人从雪与铜中解放的器官,有如路牌指示着通往喷水池还要深处的,更加雄伟的雕像,他们远远地望过去,那根柱子好像一只天地间巨大的灵。
 “再往上走吧,我想看看那个。”艾斯兰头也没有回地说。
“阿冰今后会成为古斯塔夫·维格兰这样的艺术家吧。”马西亚斯说。
“他也很喜欢科学。因为阿冰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他喜欢思考。”
“喔——当然,思想是很高贵的事情。正如卢梭所言:只有高贵的思想,没有高贵的血统。”
“您很擅长言谈,这点让我很羡慕。...刚刚,在餐厅里,您那号召力很是令人吃惊。”
“没什么、这没什么。一份工做久了,自然就会和身边的人混得熟,经理的工尤其如此。您不也一样吗?西尔维娅和贝瓦尔德都很喜欢您。”
“...不一样的。这个、...”
“我们家原本就没有找佣工的打算。如今佣工也叫保姆,还是有不少人喜欢雇保姆的,全职的、小时的;男的,女的。但是我们家一贯以为,在现在的挪威做这种事,那是贵族做派。可现在他们俩可舍不得你啦!只是他们俩不说。西尔维娅也不说,他们总是有些害羞的。”
“谢谢...请代我向西尔维娅小姐转达感谢。也谢谢您。”
“我也很舍不得你呀。”马西亚斯说。
“我还没有打算要走...我在犹豫着。我还有想弄明白的事情。”
 “让我猜猜——是贝瓦尔德?”
 马西亚斯把手臂向下垂下去,却只是冲着天空在自言自语,因此在话语里,他藏起了提诺突然糟糕的脸色。
 “他同市教育局的人员也都认识,这事你应该听说了。重新给你安排一份教职,或者向原先那地方讨一份声明、推荐信什么的...当然不在话下。你还没找他通通关系吗?毕竟他也偶尔只来咱们家一次。他出身很高,可不像我。他姓乌克森谢纳?知道吧。名门之后,他爹是那有名的大提琴手,还是他们老家的议员,在挪威是提琴手,在他们老家是议员。乌克森谢纳家是世家。他处处都显着乌克森谢纳家的绅士做派。”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努了努嘴巴,沉吟了会,突然笑起来。
“我戒了挺久的烟了,老这样!”他高高地把手扬起来,给了自己一嘴巴子,又自己行了几步踉跄,差点扑上在前方带路的轮椅,只是他的脚间交叉一拐,却巧妙地把身子拧回提诺身边,大口喘着粗气。提诺不知该对这超现实的花招露出怎样的表情。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笑,笑着笑着,看提诺不笑,他就不笑了。
 “我抽烟的那阵喜欢像我的父亲一样抽烟,还喝酒。烟已经戒了,酒还是没戒。他抽烟的时候不打人,喝酒的时候打人。他搞黑金属,我和他也一起搞黑金属,因为搞的时候他不打我,还有烟可以抽,有酒可以喝。我们的乐队那时很出名。”
 喷泉的水声清冽地冲刷在石的阶石之上。艾斯兰的轮椅在前往“生死柱”的阶梯前停下。马西亚斯把手插到大衣的口袋里,让旁人以为他的假烟已经抽完了。
 “阿冰,想上去吗?”
“想。”艾斯兰说。
“提诺,搭把手。”
 提诺抱着艾斯兰,马西亚斯抬着轮椅,艾斯兰在两个人的中间脊梁绷紧。他们经过36座扭曲成不同形状的人体,又经过回头,向这蠕动着的三人慕道会报以怜悯目光的无穷的路人。正如马西亚斯所言,冬至日也刚刚过去不久。从他们来时这天还蒙蒙亮着,不一会便渐渐黑了,星辰都渐渐在他们的头顶上显示出来,好像是一夜之间,石头上色彩便从此转暗了。这在北欧总是非常很常见的,周围的人渐渐离开,没有人想要在黑天的时候,在公园里惬意去。他们一级一级地行上台阶去,彼此之间似有一种微妙的、沉静的默契。
 “我听说您是丹麦人?”
提诺发问。
“丹麦和挪威离的也不远。”
 他们经过人们的雕像,与看雕像的人们。“生死之柱”渐渐地近了,那是挺高的一根石柱,不算太高,但是的确挺高。他们在中间的坪停了停,提诺摇了摇自己的手臂,马西亚斯则是捋了捋自己的手指,艾斯兰则没有动,只是撅着腰,等着下一次再被抱起。
 “我听说,我也不是挪威人。”
艾斯兰发问。
“怎么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你是我和西尔维娅领养的。因为不知道你的名字,把你起作你的故乡的名字。”
 “生死之柱”渐渐又近了,那上头已经可以看见是人了。或许是因为它挺高,略略往上些的积雪便没有清理干净,落在人和人之间的缝隙里,使得“生死之柱”高贵而坚挺的柱头染上了一丝圣洁的雪白。这根柱据说是链接天国的柱子,在靠近天国的这根柱子上,当然应该沾点天国的白雪,只是因为柱子的顶端是平坦无比的,因而在刚被太阳晒过的时候,最该圣洁的地方反而是全无雪白,一览无余的平地,上头有化雪后水的黑色染痕,同柱子的最下端,最为平坦的那层一样。底层刚化雪还没多久,因此底层罗马式的柱黑得笃实,坚定,隐忍,但也没有黑得太多,只浅浅的一层,便过渡到了石头了。中间就是人。这根雄伟的,博大的,挺拔的,高尚的柱上,全都是人。
 人。人。人。人。人。
 艾斯兰努了努嘴。
 “阿冰,往上走过来的路也有讲究。”马西亚斯笑着说,“每条路上的雕像不一样。有儿童的路、有青年的路、有老年的路——”
“那我们走上来的是哪条?”
“最后一座就是这里。看这根柱子,人和人都拼起来。”
“拼得起来?”
“像一组上升的旋律!”
 马西亚斯恐怕觉得自己这比喻很好、很巧妙,很能给艾斯兰以艺术的灵感。吸饱了艺术的灵感的艾斯兰接着努了努嘴巴,好像吸了漫长的一口气。
  “贝瓦尔德,就在这里杀了你的父亲。”
  马西亚斯的眼角开始渐渐发黑,艾斯兰的眼角却渐渐泛红,��和黑都交成一块了、拧成一团了,在空气里擦出火花了。在维格兰静默的雕像群之中,儿童在苦劳、壮年在天真、青年在震悚、老人,只有老人在柱下独自死去。
 马西亚斯恐怕是在老人枯瘦的尸体前坐了很久。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在梦里见过。”
 马西亚斯在老人枯瘦的尸体前坐了很久,才开始说:老人枯瘦的尸体生前是无恶不作的,老人枯瘦的尸体是该死的。尸体所到的地方,有一座基督教堂就烧一座基督教堂,有一杯基督徒的血,便饮一杯基督徒的血,他儿子的母亲便在他的酒杯,头盖骨便是他的酒杯。尸体用人肉的乐器唱世界上最邪恶的音乐,他很会唱,嗓子的声不光是金属的,还是黑的,不是被烟和酒腌的、是被血染黑的。尸体喝了血以后就醉了,醉了就打儿子、儿子迎醉长大,渐有了一身气力,尸体打他不过了,便朝他施以邪恶的萨满巫术。儿子看见自己巫术的眼中有马、有巨人、神、精灵和矮人,在烟尘之中迈出脚步,尽数从黄昏之下向他奔来,为首的独眼神明,唤名做伟大的奥丁。
 马西亚斯说:尸体的儿子首肯了他的血脉,让连着同他前来的两个男孩儿也这么做、矮个儿点的男孩儿是个假声男高音,尸体让他替自己唱了歌;高个儿点的男孩则是提琴手的名门之后,老人让他弹贝斯和拉提琴,儿子则只打鼓。尸体只有两只手,俩手最多弹吉他与键盘,但加上两个男孩儿和儿子,就是八只手。奥丁骑着的马,脚也是,而他们四人拼在一起却绝不像马,而像蜘蛛,因为为首的那颗头并不是骏马的头。蜘蛛在大地上爬行、蜘蛛在教堂前爬行,有一座基督教堂就烧一座基督教堂,有一杯基督徒的血,便饮一杯基督徒的血。蜘蛛除了腿以外就是头,老人有了腿,就接上了老人的头,不仅有头,且绝只有他一个人的头,其余三人绝不可出头。尸体说:“成了。”第一张专辑就出来了。
 “贝瓦尔德出了头。”
 马西亚斯说:矮个儿的男孩儿渐渐长成了女人,假声男高音却没有渐渐长成花腔女高音。马西亚斯接着说,乐队的嗓子没了,尸体的嗓子里头却已经全是烟酒。贝瓦尔德听得分明,尸体最后说的话是:“得把他变成女人。”那之后他不再说话,嗓子里的烟会烫死蜘蛛、嗓子里的酒会淹死蜘蛛,但是嗓子里有女人就不一样,几亿的蜘蛛全都可以浸泡在乳色的大海里,从中再生出几亿亿的新的蜘蛛,所以他不再说话,只是动手。在维格兰公园平坦深厚的石阶上,枪与玫瑰没有打算隐藏。
 “贝瓦尔德也会用枪。”
 提诺在听着,眼前却不是一把枪,而是一只蛆,从脑回那里垂下来,在沮丧着,尸体的胸腔里,结成了蛛网。马西亚斯说:他不知道贝瓦尔德是怎么学会用枪的,就像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维格兰公园的柱下、他们三个是怎样离开了马西亚斯的父亲的,又是怎样长成新的男人、女人和男人的。他们好像一夜之间长得很大,很大。女人现在是马西亚斯的妻子,贝瓦尔德现在是马西亚斯的朋友。
 “可是,一切都过去了。”
 马西亚斯只是冲着艾斯兰笑,把他的头发揉成一团,又把他的头发根根捋顺。
 “贝瓦尔德是杀人犯,但那又怎样?我父亲是个人渣,他早就该死了。正义永远不会杀死善良的人。对吧?我感激贝瓦尔德,他为了西尔维娅把自己弄疯了;我希望西尔维娅能幸福,这愿望也是他的愿望。”
“就连贝瓦尔德现在的疯病...也渐渐好转很多了。”
 提诺离轮椅上的艾斯兰和马西亚斯实则很远,因此他的喃喃自语只是飘在空中。他只是不时点头。
 “日子是在不断变好的。”
 没有人说着这句话,他却在马西亚斯的话与话之间听见了这句,眼前渐渐起了一层水雾,这是欣喜与快活的水雾。他此前从没有把世界看得这么清晰,这么分明。他看见了“生命之柱”诞生的过程,在大地的震颤与轰鸣之下,人与人首尾相接,彼此咬合,膝盖与膝盖交叉在一起,人便向上攀登,通往天国的大门敞开着。那柱的顶端是谁?
 对,应该是贝瓦尔德。贝瓦尔德·乌克森谢纳。他是名门之后,他是暗黑的、悲怆的英雄,他应该要是从伊尔马塔的腹中生出,再高高地立在大海之中的石柱之上。他曾经是乐手,万奈莫宁也是乐师;他现在是诗人,万奈莫宁也是诗人,提诺的姓氏在闪光。火炉旁抚摸着提诺的头的、慈爱而严苛的父亲有了形状,他就是父亲。在马西亚斯与西尔维娅需要他的手艺与力量的时候,他必然在铜船上归来。从铜船上归来,从墨西哥的东海岸归来,从阿瓦隆归来,从弥赛亚归来,人、人、人、人、人,一切都将归来。他赢了,他终于会是赢的!黑暗没有战胜他,光明却呼住了他!他赢了!提诺·维那莫依宁的眼中的雾气渐渐有了形状,喜悦和激动的眼泪重新袭上他的心头,他能原谅,他能宽恕,他想回去!他想回答!他能留下!
 “还喜欢吗?”
“还喜欢、比从前还要喜欢。”
 艾斯兰,你在哭吗?你和我一样在哭吗?
马西亚斯轻轻地抹掉眼角的眼泪。艾斯兰从轮椅之上,向提诺转过头去。那只是孩子,只是孩子而已。艾斯兰努了努嘴巴,好像刚刚抽干了一根烟。
 “我看见过。我看见过贝瓦尔德。他不是英雄。”
“因为他做了和你父亲一样的事情。他玷污了我的姐姐。”
 你胡说。
你骗人。
你什么时候见到的?!
 “在梦里。我见到了。”
 你这撒谎精。
你这爱说谎的孩子。
 “但是不一样。在我还能走的时候。我也见到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为什么要骗人?
 “节日的每一次。”他仔细地低下头想了想。“几乎是每一次。”
 “艾斯兰!”马西亚斯是抢先一步揪住了艾斯兰的领子。他齐整的领子,现在被揪得出水。艾斯兰总是汗涔涔的,额头在汗的瀑布之中发着亮光。马西亚斯的手在颤抖,因为艾斯兰低着头,他低着头,眼睛闭了起来。艾斯兰紧闭着的眼睛前忽明忽暗地闪光,不停地闪着光。马西亚斯用拇指抹掉他眼角的泪,才发现艾斯兰也在发抖。当他的眼从发下暴露出来的时候,忽然他哭了。
 “我想救你们、让我救你们吧...”
 他伸出双臂抱住马西亚斯的头,艾斯兰的肺与他仅有的半身痉挛着,呼吸之中起来像冰冷黏着的雪粒在鞋与地缝之间摩擦。马西亚斯的眼神终于柔软了下来。提诺手里拿着刀、拿着枪了,就像贝瓦尔德拿着刀,拿着枪了。提诺看向自己的掌心,枪与刀都勒出柱的形状。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
 马西亚斯没有再说话,艾斯兰却拼命地点着头。
 “现在,我们回去吧,好吗?”
 马西亚斯现在半跪着,双手掌心里捧着艾斯兰颤抖的泪和脸。他轻声允诺了好一阵,发现艾斯兰只是���头,从开始哭起便没有再说话。他抬头望去,满天的星辰下,提诺的眼泪轻轻打在艾斯兰的头发上。
 他们仨都哭过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
“生命之柱”在哭泣的大地上矗立。
   天已经黑了,今天的黑是特别的。如果平安夜的夜晚以黑夜的长度来丈量恩赐幸福的厚度的话,至少挪威人应该要是世上为数不多的、在世界的平安夜里最为幸福的居民。他们开车路过一角的平安夜。他们经过中央车站,从奥斯陆前往卑尔根的火车铁路会穿过南部那些被春风滋润的挪威森林,逐步爬升至美丽的哈当厄尔高原,常年飘雪四季如冬的芬瑟,接着穿过沃斯周边一众秋色无边的田园村庄,最后到达时常飘雨的卑尔根。至少他们中应该没有人去过卑尔根,因此从来只在平安夜继续向前。他们路过卡尔·约翰大街,从公交巴士下站的街口城墙上会倒映着锡箔的雪花,漫长如蟒的圣诞彩灯把楼和楼之间的人流拉近拉满,在逐渐上升的街道两旁是次列间错排开的国旗与市旗,还有挪威国王的王宫,和挂满彩灯的树木。孩子们在议会大厦与国家剧院中的溜冰场上驰骋,比昂斯滕·比昂松和亨利克·易卜生在冰面上注视着圣诞夜空下的一切:易卜生把手背过身后,看着冰面下的裂痕;比昂松则把手插在裤兜,高高地昂起头,看着冰面上满地玩耍的孩子们。
 “今后会有机会重新来这里玩的。”马西亚斯对后座的艾斯兰说。
 他停了车,今天是马西亚斯第一次在按下门铃前犹豫,在终于想起有钥匙之前,提诺已经率先把钥匙插进了门孔之中。他回头去把在轮椅上等待许久的艾斯兰抱回家门口。迎着敞开的门,他和艾斯兰都看见了全新的装置。
 “这是贝瓦尔德为阿冰准备的圣诞礼物。”
 提诺已经换完了鞋子,他转头去看壁炉烧火的情况,才忽然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壁炉,而是电壁炉。这电壁炉看上去使用已经颇有些年头了。他看见贝瓦尔德仍勤快地在簿上抄写些什么,只是在西尔维娅提到他的时候,才把笔插进口袋之中,转过身来。
 “这是之前找市医院订做的截瘫步行器。”贝瓦尔德说。“试试看。”
 他站起身来,伸出双臂想让马西亚斯把艾斯兰交给他。他的手牵起艾斯兰的双臂,感觉手里握着的触感是颤抖的。他不知是马西亚斯的手臂在发抖,还是艾斯兰在发抖。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圣诞故事,况且这个也塞不进袜子里。现在试试看。”
 他缩回一只手扶了扶眼镜,不知是被马西亚斯盯着了,还是眼镜的角度不太对。直到他摸起耳畔的一根深沟,才吁出一口气。
 “现在不要。”艾斯兰的声音轻得像哀求。提诺转过身来把艾斯兰接去房间,又折回抱起步行器。
 “我先放回他的房间去。”提诺像在和步行器说话。
 “西尔维娅,您现在有空吗?”马西亚斯脱下外套,牵起西尔维娅的手。她的手上还戴着烤箱手套。马西亚斯尽可能轻地替她脱掉手套,好似戴上戒指一般柔和,西尔维娅没有出言反驳,也没有迟疑,她便随着马西亚斯向着房间走去。两边的房门都已经关上,贝瓦尔德拾起眼镜来。
 这是平安夜最长的一段沉默,沉默得就像之前经行过的所有年岁一样。在贝瓦尔德的笔记上,不曾记述过的这首诗,此刻却非常应景,它们从四面八方响起,却又像来自天空的正中央。这是来自圣夜下,窗外边,每家每户的在沉默之中为祝福念诵的祈祷文,这是一首以色列人摩西的诗歌:
 “我们经过的日子、都在你震怒之下。我们度尽的年岁、好像一声叹息。 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岁。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 谁晓得你怒气的权势、谁按着你该受的敬畏晓得你的忿怒呢。 求你指教我们怎样数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们得着智慧的心。 耶和华阿、我们要等到几时呢。求你转回、为你的仆人后悔。 求你使我们早早饱得你的慈爱、好叫我们一生一世欢呼喜乐。 求你照着你使我们受苦的日子、和我们遭难的年岁、叫我们喜乐。 愿你的作为向你仆人显现。愿你的荣耀向他们子孙显明。 愿主,我们神的荣美、归于我们身上。
愿你坚立我们手所作的工。
我们手所作的工、愿你坚立。”
 人们在节日里默念这首祷文。在挪威人的节日中,昨天叫做小平安夜,今天则是大平安夜,今天要比昨天的晚餐吃得更加丰盛,正如今年要比去年的晚餐吃得更加丰盛。艾斯兰坐在餐桌的窄边,宽边上则两侧分开,提诺与贝瓦尔德坐在一侧,西尔维娅与马西亚斯坐在另一侧,靠南的一边则尽数交给了窗,与窗外尽情绚烂的烟火,如果从窗外看去,还能发现窗外彩色的圣诞树。没有人知道今夜是如何到来、如何来到的,就像没有人知道这些菜肴是如何仅仅凭着两个人的手做出来的。他们动刀子、他们动叉子,三文鱼腹,黑面包还有香肠;他们倒杯子,他们倒盘子,肉丸,鱼子还有越橘酱;他们找乐子,他们动嘴皮子,羊排,猪五花还有熏羊头。
 马西亚斯在那边举起酒杯:
“我们敬贝瓦尔德一杯!”
 他们高高举起酒杯,马西亚斯爽快地一饮而尽。
“我们敬提诺一杯!”
 提诺把酒杯举起,马西亚斯又爽快地一饮而尽。
“来,阿冰,你也来。”
 艾斯兰说他喝果汁也喝不下了。于是只有马西亚斯一饮而尽。
“西尔维娅,来、来、来...”
 敬西尔维娅的那一杯的时候,马西亚斯喝到一半的时候,便醉倒了,睡着了。于是接着,他们不再动刀子、动叉子、不再倒杯子、倒盘子,连嘴皮子和乐子他们也稀微了,于是人们散了,灯也关了,艾斯兰与贝瓦尔德散了,客厅与餐厅、走廊与房门、厕所与厨房,已经尽数地交付给绝对平安,绝对无憾的夜了。
 没有人在等这个夜来临,也没有人在等,外面的人没有等,里面的人也没有等。奥斯陆的所有都收敛起了他们可能发出的光,卡尔·约翰大街变暗了,市政大厅变暗了,国家剧院变暗了,建筑与建筑之间捆绑起来的圣诞彩灯变暗了,孩子们玩耍的溜冰场也变暗了,冰面上没有比昂斯滕·比昂松,冰面下也没有亨利克·易卜生了。中央车站变暗了,春风吹过的挪威森林变暗了,美丽的哈当厄尔高原变暗了,飘雪如冬的芬瑟变暗了,秋色无边的田园村庄变暗了,飘雨的卑尔根也变暗,且暗得还要往远又更远处了。福洛格纳、维格兰雕像公园正中央,人与人之间用肢体��砌的,从地表通往天国的台阶没有亮起来,地表和天国并不打算显示它们;就连肢体与肢体之间,微末的雪也没有再亮起来,它们是心怀感激地接受了黑暗的。黑暗在沉没,夜在沉默,只有说要有光,它们才会重新亮起来,像这照耀地球的日光一样。光没有来,它们也不来,光说要走,它们也不会停留,光会消失,但不会隔绝,黑夜长存,但绝不永存,一切没有等待黑夜,它们只是在享受黑夜,一切在等待光,连黑夜也在等待光。
  光来了。
  贝瓦尔德赤裸着。
西尔维娅赤裸着。
马西亚斯赤裸着。
 提诺看着。
尸体也看着。
 西尔维娅把尸体端正地摆放在自己面前。
“贝瓦尔德不是杀人犯。他谁也没杀。”
电子的炉火在机械地燃烧,烧得各外通红。在马西亚斯还没有挥出拳头,贝瓦尔德也没结结实实地挨下那一记拳头的时候,提诺在他见到贝瓦尔德的那个沙发上见到了西尔维娅。她把尸体从专辑唱片里搬出来,让提诺用食指和中指去仔细触摸。在提诺没能摸到手的时候,西尔维娅从唱片的B面又抽出一张纸来,把它细细地展平了。那上面全是字。
 “这是遗书。至于封面上,那是他自己来的。不一会就死了。”
 “他从前很亢奋...毕竟也喝酒。马西亚斯现在会喝酒,也都是和他学的。但是连他也没有杀过人,更不要说他妻子。是有一天她起床上厕所,在厕所里滑了一跤,死了。然后他就开始喝酒,马西亚斯就是和他学的。喝酒以后就是抽烟。
 他的烟抽多了,咳嗽的时候的声音被人听得像黑金属,于是让那时饿得快死的马西亚斯帮他找人来听。有人爱听,贝瓦尔德就爱听。他家里人不让他听这个,所以贝瓦尔德愿意花钱。他也有钱可以花。
 他的烟抽得越来越多了,歌也唱得越来越好了。但是除了贝瓦尔德没有人在听。基督教堂也不是他烧的,但是总有人在烧,于是渐渐地就是他烧的,人也就渐渐是他杀的了。”
 西尔维娅把照片贴在胸口。
 “这都是他摸着我的胸的时候告诉我的。他说我的假胸像他死掉的妻子,摸起来比真的还要更真。我知道他不是想和我说话,他是想和胸说话,说着说着,他就忽然哭了,说毕竟不是真的。他那以后就常哭。
 他溜到维格兰雕像公园的半夜,是他带着我的。对着我的胸,想让它告诉贝瓦尔德点事情。他不在乎马西亚斯,也不是在乎贝瓦尔德。他应该是在乎贝瓦尔德的钱。
假胸不可能告诉贝瓦尔德这些事情,但是马西亚斯知道了。召去辨认尸体的时候,先一步赶到的却还是贝瓦尔德。
 唯一说对的是,贝瓦尔德真的拿了枪,是他自杀用的那一把。他的脸上都是鼻涕和眼泪。”
 贝瓦尔德的脸上全都是鼻涕和眼泪。他的眼镜已经碎了,却不是在脸上碎的,是浴室的镜子挨着他的背先碎了,在灯暖被飞来的碎片击碎的时候,他滑了一跤,眼镜就是在那时被他用膝盖跪碎的。他插着全背的玻璃,但仍挺立着,全部流着血,在铁青的脸上爬行。他用这双膝盖爬出浴室,马西亚斯用那双脚退出浴室。
 “如果不是因为枪里面只有一发对准了颈动脉的子弹,也在他死的时候被用光了的话,这张封面上的脸还会那么完整、血和脑浆还会只从这一个地方流出来吗?”
 贝瓦尔德的全身现在都是血,他伸出手,往脑门一直抹到脖子,让玻璃的碎渣割破了自己的手掌。他站起来,马西亚斯往后退了一两步,他一直往亮着灯的走廊伸出手掌去,又伸回自己的面颊,瞪着掌心,好像自己的眼球理应更多地瞪出一点血,应该喷到手掌心里,没过每一缕掌纹似的,但眼球终究没有流出血来,什么血也没有。
 “贝瓦尔德那时在咆哮。他已经被按到了地下,还在咆哮。”
 贝瓦尔德在咆哮。
 “我是...”
 他伸出被割破的手掌,使劲地把已经脱落的玻璃摁进自己的脸颊,头发在四处飞溅,他用膝盖在满是玻璃的背上行走着,每一下的膝盖没能笃出全然的声响,他便用拳头砸进地面,木屑和油的声音在断裂。他的咆哮没有单词也没有语法,只是用黑色的声音在咆哮,咆哮的临终,他终于咆哮出了一句话。
 “我是一个、维京人——!”
 马西亚斯的怒火变成了害怕,两行热泪流到唇角。当它干裂的唇纹被泪水浸润以后,那满是利牙的上下颚便猛地从中间裂开去,他的双唇便自此皲裂,从里头渗出全然的,令人羡慕的血来。
 “马西亚斯那时候在我的旁边。他很害怕,他那时候甚至哭了,这是他后来对我说的。但是哭了以后,他反而变得好战起来了,他并不是一个好战的人,这也是他后来对我说的。他对我说很多,包括后来他说他忽然喜欢我,他说他想给我幸福,他说他想要个孩子。这些都是真的。只是在那个时候,他忽然从我的手里挣脱去了,他去抢到了贝瓦尔德用来射他爸爸的那把枪。”
 马西亚斯掐住了贝瓦尔德的脖子,他的血混着贝瓦尔德的血,在他的双手里握着。
 “但那只是一把空枪而已,被按在地上的,紧闭着双眼的贝瓦尔德没有听到,紧闭着双眼的马西亚斯也没有听到。”
 “因为枪只响了一声,只有我听到了。”
 西尔维娅从碎裂的镜子里走出来了。她的眼睛睁着,胸前赤裸着,两颗假胸在那之后荡不起任何波纹。
 “枪响的时候,他在我怀里,还摸着我的胸。后来,贝瓦尔德每次也都是在浴室,一边接吻一边摸我的胸。马西亚斯也早就知道,他只是不说。他不说的时候,我也让他在我的胸里。贝瓦尔德只是同我接吻,马西亚斯只是哭泣。没有人杀过人,也没有人玷污过我。”
 提诺看着西尔维娅,看着她的胸。
 赤裸着的西尔维娅,赤裸着她的胸。她说:
“你们要像维京人一样决斗吗?”
 她说完以后,转身便从容地在他们眼前离开,屁股和胸部都在风中赤裸着。只是因为太暗了,或许因为彼时她自己的血已经糊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见往前的路,在跨脚往卧室,去取她所说的“给维京战士的斧子与盾”的时候,跌了一跤,便自此昏在了地上。一具裸的女人,四处都光滑的女人,横亘在了贝瓦尔德和马西亚斯之间。他们的血早就在风里和热里干了。
 提诺听到西尔维娅的最后一句话,却不是这个。他听到的西尔维娅说的最后的话现在还分明。
 “贝瓦尔德也和你一样喜欢你。你们是互相喜欢的。”
西尔维娅低垂着头,疲惫地微笑,询问着。
 “可是你真的要离开吗?离开我们、离开我们的家吗?”
 他看见贝瓦尔德和马西亚斯去探西尔维娅的呼吸,去探脉搏,去摸体温。他应该是回到了艾斯兰的卧室,那个有星光与灯光、还有《万奈莫宁》的房间。他帮艾斯兰的身子翻了面,在星光与灯光下,艾斯兰朝上的脸尽是无穷的水渍,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提诺应该是太累了,所以倒头便在床上安眠而去。
 他听见睡梦之中,星光和灯光下的艾斯兰说:
 “快逃跑。”
 “那你怎么办?”
他努力在梦里去奔向光明的前方,门打开了一扇一扇一扇一扇一扇又一扇,在扇与扇的最后,他睁开了眼睛,艾斯兰不见了。
 他在打开的门背后,看见了整洁如新的家。浴室只是空了,却没有镜子的碎片也没有血迹。走廊上没有血迹,没有打斗也没有晕过去的西尔维娅。马西亚斯在笑着挽着艾斯兰的肩膀,贝瓦尔德则戴上了全新的眼镜,替他的腿和他的腰穿上全新的截瘫行走器。艾斯兰平举着双臂,在马西亚斯放了手的时候,艾斯兰结结实实地站在了家的正中央。
 窗外的挪威人的欢呼声在庆贺圣诞。今天是圣诞节。
“成了。”马西亚斯笑着说。
“成了。”贝瓦尔德扶着眼镜说。
 艾斯兰回过头来,提诺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里见了提诺。
 “我已经逃不了了。”
 贝瓦尔德搀着艾斯兰的左手,马西亚斯扶着艾斯兰的右手,他们打开门,先跨出一步去,静静地等待艾斯兰用自己全新的双腿往前迈去。艾斯兰渐渐把头朝提诺的方向,渐渐地拧回门的方向,他也向着门外头去了,双脚最终落在了门槛外面。
 “我们现在要去医院看西尔维娅。她摔伤了。”
 提诺在门外仿佛看见西尔维娅,她轻声问询着:
 “可是你真的要离开吗?离开我们、离开我们的家吗?”
 西尔维娅站在他们之中,刚好是四个人,八只手。他一时分不清这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说的话,但是他们全都向着提诺挥手道别。他们挥手道别,就像第一次挥手见面一样,门便从此关上了,房间的屋子里响满了关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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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离别
非现实向,一个总裁雷与留学生羊的故事
少量私设注意
Chapter 1
大雪鹅毛一般铺天盖地,寒风卷着冰碴砸在身上,便是一阵又一阵的疼。
他趴在那人背上,瘦小的身躯裹在棉大衣里,看上去仿佛就只剩下了一个厚厚的布团。
“艺兴,艺兴别睡啊,坚持住,快到了。”
那人背着他快步向前走着,身上的伤又渗出血来也并不在意,只一门心思地不时唤他的名字,叫他不要睡。他烧得厉害,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得哼出些声音,好让那人知道自己还听着。
雪越下越大,他的声音渐渐被风声盖过,搂着那人颈肩的手也慢慢没了力气。那人感觉到他正从自己背上向下滑,便停下脚步,把他又往身上颠了颠。他被突如其来的震荡弄醒了,抬起头,便与头顶的夜空打了个罩面。
那夜空是昏沉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连片的雪花从深渊般的漆黑空洞中簇簇坠落。那景象叫人害怕。他看着,重又搂住那人颈肩,像是用尽自己所有力气一般,将那人搂得紧紧的。
哈尔滨隆冬的寒风里,那人背着他,抖落了一身的雪,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渐行渐远。
张艺兴望着窗外的雪,努力让自己回到现实。
波士顿进入雪季。临近期末,伯克利因为大雪停了课,但学校的图书馆、录音棚、排练室都还开放着,也就没人敢懈怠。为了完成一门课的结课作业,他前几天预约了150号楼的一间录音棚,这会儿正收拾东西,准备晚上和几个同学一起在那里通宵把项目做完。
有同学在Line上发信息来催他,他看了看时间,回复说自己再过十多分钟就到,而后关灯、锁门,急匆匆地下了楼,然而来到宿舍楼一层大厅后,他还是放缓了脚步,越来越缓。在那里来回踱了一会儿后,他终于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将一条早就写好的草稿发了出去。
樱桃木门一推开,风雪就夹着冰碴灌了进来。他非常熟悉这种感觉。
雪越下越大,他走出去,很快就融进了这座城市的冰天雪地。
一万四千多公里外,此时的上海正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色。
干邑般的金色,叠着城市喧嚣的光影,正尽数框在一间办公室的落地窗里。
“孙总,苏州那个城区改造项目的碰头会就要开始了,当地几个领导都到了,您看……”
“我知道了。你让项目负责人和团队先过去,我一会儿到。”
助理极善察言观色,他见自己老板正聚精会神看着手机里的信息,只道是另外在处理要紧的事,便很识相地离开了。
那是张艺兴刚发的微信。这孩子有段时间没联系他了。孙红雷之前和他通视频,他不是在排练,就是在录音,再不济也是火急火燎地在赶作业,总是说不了几句就又去忙了。艺兴在慢慢长大,正在更宽广的世界中闯荡,孙红雷乐见他如此,可这心里总还是放不下的。
“红雷哥,我前些天看微博上说,苏州要搞城区改造,咱们以前住的地方也划了进去。我是想问问,老房子现在还在不在?要是在的话,过些日子我放假了,你能陪我去看看吗?”
看到这里,孙红雷的表情不免有些复杂。他集团下面的房地产公司现在忙着的就是这个项目,这也就意味着,那间承载了他们两人许多回忆的老房子,他如今要亲手拆毁。
但是很快地,他又笑弯了眼角。
“在的。那间老房我一直没卖,会定期找人清扫。你要是愿意,等放假了我陪你去。”
这条微信发出后一直没收到回复,孙红雷并不在意,只当艺兴在忙。他将手机调成振动,走出办公室后,便在助理和几位高管的陪同下往会议室去了。
刚要进会议室,手机还是振了。
“哥,波士顿下了大暴雪,我今天要通宵赶一个混音工程的作业,感觉很不好。”
看着这条微信,孙红雷顿了几秒,神情里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柔软,也不在意旁的人,他按下语音键——
“艺兴,别瞎想。你以前说过,你心里的雪早就停了,所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的。快去忙吧。忙完我们视频。”
没过多久,熟悉的声音就在一万四千多公里外的录音棚里响起,和着乐声、话语声,总算让这个雪夜变得没那么冰冷。
对下雪这件事,张艺兴有一点奇怪的迷信。那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他年少时经历的几场大的变故都发生在雪天。他说心里的雪停了,是因为自从跟着孙红雷离开哈尔滨那座冰城后,厄运好像就很少再在雪天来敲他的门。只不过,由于年少经历过于深刻,每逢雪天,他总还是会有些没来由的担心。这就好像一种习惯,他很早以前就有了,后来又被他保持了许多年。
时间回到七年前。那时苏州的天气也和现在上海的一样,晚秋几场雨过后,气温就降了下来,将冷不冷时,潮湿的空气里就已泛起寒气。好在阳光还算明媚,它时常透过校园里香樟树交错的枝杈,摇曳着落下一地斑驳。
那斑驳也常透过窗棂,落在教室和教师的办公室里,而此时,它就落在了一位班主任的办公桌上。
“艺兴啊,老师知道你家里情况特殊,可你这入学也快两年了,你哥他总不能连个人影也不见吧。除了来学校给你办过一次入学手续外,他就再没出现过,家访出差,家长会也不来,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你哥他是想怎样?”
那个时候,他们才在苏州安定下来。离开哈尔滨后,孙红雷先是带着张艺兴南下去了广州。在那里,孙红雷淘到了第一桶金,也遇上了自己生意场上的伯乐,一位姓赵的老板。时值中国房地产事业初现蓬勃,他随后便跟着这位赵老板北上,来到其故乡苏州,合伙做起了房地产生意。那一年,张艺兴十二岁,断断续续在广州完成了前面的学业,进入了苏州一间中学就读。
这会儿,班主任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见张艺兴还想解释什么,赶忙示意他打住:“我跟你说啊,别再拿你哥忙当借口了,我这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我们学校是什么样的学校?是市重点学校!哪个家长不忙的?你看看人家家长,市委工作的,平时也忙,可人家该来的时候也都是来的呀。”
听着班主任的喋喋不休,十四岁的少年低头撵起了自己校服的袖口。班主任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终也没了脾气:“这样吧,把你哥手机号留下,我想办法去找找他。”
少年规规矩矩照做,而后离开办公室,但刚一出门,他就听见里面有老师在向他班主任打听他家里的情况。自从入学后,他就只听过这位班主任说他家情况特殊,却从不知她究竟了解到了何种程度。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在办公室外面又偷偷听了起来。
“这件事,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班主任说,“他家里的情况,他哥来办入学手续的时候跟我说过一些。但工作那么多年,我知道,那都不是真的。我后来又托派出所的一位朋友了解过,说张艺兴这孩子父亲走得早,母亲也不知了去向,他哥是个孤儿,后来机缘巧合遇上他,就做了他的监护人。他们俩都不是江浙一带的人——听我那位朋友说,他们以前住在哈尔滨,好像是遇上了什么事才来南方的。”
班主任这么一说,打听情况的老师忖度起来:“照您这说法,我怎么觉着……这该不会是犯了什么事才来南方的吧!您看他哥那样子,来办入学手续时我见过,那面相,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别瞎说。”班主任低声喝止,“我们为人师表的,没证据的事情可不能乱讲。”
听到这里,站在门外的张艺兴反而松了口气。对他家里的事,学校到底了解得不多。这会儿,放学铃响了,嬉闹声在校园里渐渐多了起来。办公室里,老师们还在讨论着他家里的事,张艺兴听着,已不再那样在意。他回到教室,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回家了。
那个时候,家离学校并不远。孙红雷刚一到苏州就用自己在广州赚的钱买了房,房子虽然老旧,却在张艺兴后来就读的市重点中学的学区里。他们在广州时生活依旧动荡,张艺兴没能接受到完整的教育,因而境况刚有好转,孙红雷就急于安定下来,好让艺兴能安心上学。那个时候,因为这件事,他们各自怀揣着心事,一个因为没能给对方更好的而自责,一个则因已获得的感恩着,但他们又都从没将这些心事说破过,只各自心照不宣地努力,盼着日子一点点好起来。
自行车停在小区里,张艺兴往家走,来到家门前却觉察出了不对劲。家里有人,不止一个,红雷哥在,但除他之外,还有其他的人。
张艺兴迅速警觉起来。他家那时住一楼,为弄清里面情况,他从楼里出来,跟着绕到外面自家窗边,从那里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望去。
当初买这套房子,就是因为孙红雷看重它方便从外面观察屋里情况。而那个时候,他还叮嘱过张艺兴另一件事。那就是,如果看到家里有警察,千万别回来,赶紧走;如果一天之内联系不上他,就依着他给的联系方式,去找那位姓赵的老板。
此时,几个便衣样的男人正聚在屋里,他们或站或坐,把孙红雷围了起来,像是在盘问些什么。
张艺兴有些慌了,但他记得孙红雷的叮嘱,于是只得咬咬牙离开了小区,可来到附近街上后,他还是停了下来。他开始犹豫自己应该去哪儿:红雷哥就在家里,事情可能还没那么糟;如果他现在就贸然联系那位姓赵的老板,没准反而会不好。
十四岁的少年边想边皱起了眉头,他在街上来来回回地踱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先等等,看看情况再说。
天晚了,他没地方可去,就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那些日子,苏州一直在降温,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会儿,天上竟飘起雪来。
他真的有些慌了,起身就往家跑,可跑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再等等!他走回长椅边,心里不停这样对自己说,事情或许还没有那么糟,不应该再那么糟了!
雪越下越大,他望着头顶的天空,只觉得头脑昏沉。心里面,所有从前离别的伤痛仿佛都涌上了来,记忆很快被黑暗笼罩,鹅毛大雪开始不受控制地从高悬的漆黑空洞中簇簇坠落……
张艺兴其实一直都记得过去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想要忘记。
第一场雪,带走了他的母亲。
那一年他四岁,父亲沾了粉,欠了一大笔债。为了逃债,他们一家从长沙搬到了松花江边一个小镇上。母亲本以为那之后的日子会好过,却没想到陷入更大的绝望。一个大雪的清晨,她只说了句自己出去买菜,就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场雪,带走了他的父亲。
母亲走后的第二年,父亲再次债台高筑。讨债人找到他家,将他家砸了个稀烂,而那时的父亲却不过扔掉一支针管,优哉游哉地瘫倒在了沙发上。
他还记得,那时的父亲是在眩晕和迷醉中经受毒打的,最后反倒是打人的人先察觉出了不对劲。一个年轻点的讨债人上去试了试父亲的鼻息,见还有那么一点气,便赶紧劝其他人离开,以免惹出事来。
一群人走后,他从先前躲着的衣柜里小心翼翼地钻出来,而父亲那时已倒在地上,没了动静。他看着,非常清楚发生了什么,却流不出一滴泪来,因为那些泪早都流干了,在母亲走后,父亲没日没夜的打骂里。
天黑了,外面下起雪来,屋里冷得厉害。
“原来你在啊。”
他闻声猛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厚皮夹克、理着寸头的小流氓,正斜靠在客厅的门框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上次来你家讨债时就看见你了。这次来我还在想,你躲哪儿去了。”
他认得这个男人,他就是刚刚那个劝其他同伙离开的讨债人。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悄悄地舒了口气,但是很快恐惧和不安就再次笼上他的心头。出于自我保护,他一把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将刀锋指向了面前的男人。
刀毫无意外地被夺了下来。男人制住他的双手,将它们握在自己掌心,而后蹲在他面前,平静地望进他眼底,温声对他说:“跟哥哥走吧。哥哥不会打你骂你的。哥哥家里有好吃的,你喜欢吃什么?哥哥回去给你做好不好?”
那一刻,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冻得冰凉的手被那人捂暖了。那人的声音是暖的,手也是暖的,在那个北风呼啸的夜里,他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辣椒炒肉。”他说,“你要是给我做辣椒炒肉,我就去你家。”
他记得,男人那时笑了,而自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三场雪把他和他的小流氓都带走了。
那是他跟着孙红雷的第二年。他们住在哈尔滨一条不算繁华的街市上。那天也下了雪。他记得自己清早起来就有些不舒服,一直有一下没一下地咳着,孙红雷将手搭在他的额头,试过体温后就一门心思地给他找药、喂药,却再不敢去看他。
他知道孙红雷心里有事,便死命拽着他的衣角,求他不要走,但最后还是看到他离去的背影。雪下大了,他觉得害怕,想出去追他,却发现门已经从外面被锁上。早先吃的药起了作用,没过多久他就眼皮渐重,昏昏沉沉,重又倒回了床上。
再次醒来时,他闻到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味。孙红雷回来了,他受了伤,满身是血。他看着孙红雷的样子吓坏了,本能地向后退去,却不料被他一把拉住。孙红雷的手依旧是暖的,他被这双手拉着坐到床边,随后便看着男人蹲在自己跟前,刚要开口,却又停了下来。
血干了,凝在男人的脸上,留下一片怪异的红。他看着,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擦掉那些血迹,但干了的血并不好擦,他有些心急,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加重,一下又一下,皮肤就给擦红了,可即便如此,男人也没有躲,他只是一直一直看着他,渐渐地,眼眶红了。
他擦干了那些血,而后说:“哥,你还是这样好。”
孙红雷揽过他的手:“哥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这么脏了。你跟哥走吧。咱们现在过的这日子是不对的,我带你过对的去。”
他记得,孙红雷说这些话时就好像是在起誓一样,而那之后的许多年里,这些话竟也都一一被他实现了。
那天晚上,他们离开了那间住了快两年的小屋。哈尔滨隆冬的夜里,孙红雷背着他艰难地走了一路。他们先是���了一家相熟的私人诊所,在那里缝合了伤口,打了退烧针,跟着便去了火车站,买了两张车票后,连夜南下去了广州。
“哈尔滨一·二五械斗案,你参与了没有?”此时家里,一位便衣正这样问孙红雷。
“没有。”
“那你跟这案子的主谋老虎是什么关系?”
孙红雷漠然地看着那位便衣,却在下一秒装作一团和气地笑了:“也没什么关系。我那时在哈尔滨做了点小生意,平时挺受他照顾的。那件事当时闹得挺大,他也找我参与过,可是我怂啊,去了之后见那阵仗,在外围绕了几圈,没一会儿就走了。”
“这么说,你去过现场了?”
孙红雷点点头。
“那为什么不报警?!”
孙红雷无可奈何地笑了,又很快敛住笑容。他望着那位便衣,眼里似有黑潭。
“我得活命,不是么。”他说,“如果当初我真这么做了,老虎又没死,你觉得他会放过我?”
便衣被他的神情镇住,凝滞片刻才又勉强抛出另一个问题:“好,既然你说你没参与,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案发当晚你连夜去了广州?”
被问这个问题,孙红雷的眉目温和不少,他想了想,决定说句实话:“我承认我去过现场,当时那场面对我触动也很大。但更主要的是,我还有个弟弟。我不想他跟我过那样的生活。我想给他一个安稳的环境,让他慢慢长大,好好长大,所以事发当晚,我就连夜带着他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这几乎是个无可辩驳的理由。便衣听着,目光极为谨慎地扫过房间的角角落落。这房子不大,布置也很简单,却意外地有种生活气息。桌子上摞着的书本和CD、墙角放着的篮球、衣架上挂着的帽衫,几乎每一个细节都在印证着孙红雷所说的话。
刑警们很快就意识到他们即将一无所获。这是个结不清的案子,主谋被当地另一个组织设计害死,所有线索都断了。他们后来抓到的喽啰把孙红雷给供了出来,说他曾是老虎的头马,可他们却连一点儿实质性证据也找不到,现场甚至连一枚指纹都没有。更要命的是,孙红雷如今已是江浙一带炙手可热的商界黑马,刑警们非常清楚,如无万全把握,他们已再难动他。
没做过多的纠缠,刑警们盘问结束后,照例跟孙红雷交代了几句就迅速离开了。
一行人走后,孙红雷暗暗松了口气。他拿起手机拨了张艺兴的号码,对方却没有接。他料这孩子回来过,现在应该也走不远,便出门去找。
天黑了,外面飘着小雪,气温骤降。他出了门才意识到天气的变化,自己衬衫外只罩了件黑色麻布单衣,却也顾不及这么多了。
他急匆匆走在家附近的街道上,向许多人形容艺兴的体貌特征,却没遇上一位见过这孩子的。他又给艺兴打了几通电话,仍然没有人接,就只得一条街一条街地继续找。
他从没和任何人说过,他其实一直都觉得艺兴是上天给他的礼物。因为他,他有了牵挂,因为这份牵挂,他才开始重新审视活着的意义。那个他可以轻易夺下其手里刀子的孩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卸了他一身的暴戾。在那场血与雪融成污水流进地沟的械斗里,他擦掉了刀上的指纹,将刀丢在了那里。
如果不是他,他不会放下手里的刀。
如果不是他,他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艺兴!”
少年蜷缩着倒在长椅上,他远远看着,唤他的名字,跟着快步走了过去。
听见熟悉的声音,张艺兴渐渐从昏沉中苏醒。究竟刚刚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他也说不清了,但总之在看到自己一直担心的人,就这样完好地站在了自己面前时,他立时清醒了过来,起身将人紧紧抱住。
“红雷哥,你吓死我了,你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警察要把你,要把你……”
他哽咽了,而孙红雷这时也将他又搂得更紧了些,他一边摩挲着他的背,一边在他耳边温声说:“没事了,没事了。艺兴不怕的、啊,哥哥在呢。”
那天之后,张艺兴也多了个秘密。他从没和任何人说过,红雷哥那天抱着他,抱得很紧很紧。他后来托着他的脸颊,亲吻他眉心时,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双手的冰凉。红雷哥掌心里有一层细细的汗,这么多年,他就没见他这么慌过。
有时候,张艺兴会想,他们后来是不是都走得太远了,是不是日子永远停留在他们在苏州的时候,就是最好的。
赵老板子孙福薄,后来又查出了癌症,在处理自己遗产的时候,将孙红雷认作了半子。弥留之际,他曾对守在病床前的孙红雷说,这些原本就都是你的,是你这么多年拼死拼活为我打下来的,可是我贪啊,我贪这些产业,也贪你这个人,你就让我最后最后再占你点便宜吧。
那之后,孙红雷继承了赵老板大部分的家业和他全部股权。他接管了企业并迅速将其做大,随后又将企业总部迁去上海,最终将它发展成了今天这个拥有地产、教育、健康、娱乐四大业务板块的大型投资集团。
来到上海后,张艺兴进了国际高中。在那里,他的音乐才华被发掘。老师们鼓励他申请美国的音乐院校,去学自己想学的,而孙红雷也尽全力助他追求梦想。就这样,他最终被伯克利录取,入学的第二年就遇上了一位美籍韩裔制作人,到了转年秋天他就在美国发行了自己的首张单曲,成绩斐然。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生活里好像就只剩下了一个“忙”字。以前是孙红雷忙,现在是他也跟着忙,可忙着忙着,他们俩好像就分开了。成年后,张艺兴一直有种不安:他现在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了,法律上他们已经没了任何关系,那感情上呢?
“近日,孙红雷再度传出绯闻。有记者拍摄到他与国内某知名女星,连续数日出入同一间私人会所。这两年,孙红雷和娱乐圈走得很近,除投资拍摄过多部叫好又叫座的影视剧外,这位一向低调的上海富商近几个月更是一改往日风格,相继与数位知名女艺人传出绯闻。如今,不少业内人士都在猜测,究竟哪位女星最终能够获得青睐,嫁入豪门……”
混音工程课的结课项目做完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张艺兴离开150号楼后,去了附近一家餐馆用早餐,是在那里刷微博时看到的这条消息。他一字不落地将原文读了一遍,而后嘴角扯出几许苦笑。就像文中所说的那样,那些绯闻已经传了好几个月了,而就在这几月个间,他身上也发生了很多的事,只是这些他都没跟孙红雷讲。
此时,上海已是华灯初上。他见时间合适,便关掉微博,和孙红雷通了视频,然而视频接通后,他却表现得一如往常,既没有委屈,也没有难过,就好像所有这些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什么时候回来?”
屏幕里,孙红雷依然和过去一样,神情温和,声音柔软得让人安心。
“23号。”他说,“我们20号结课。之后我会去纽约办点事,22号上午从那里飞。到上海的话,应该就是当地时间23号上午了。回头我把班机信息发给你。”
“好。等回来了,你要是愿意,我们干脆回苏州住一段时间去。”
听到这个提议,张艺兴不由得兴奋起来,倒是真有点把那些事都给忘了的样子:“行啊,我一直都想回去住一住的。”
他本以为孙红雷会再就这件事说些什么,却没想到他并没有继续这个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意义特殊的话题。孙红雷看起来有些烦躁,转而问他:“艺兴,你就没什么事想问我吗?”
他抿了抿嘴:“没什么想问你的。就是有什么,过两天我也就回去了,等回去再说吧。”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视频里,只有张艺兴所在的餐馆还热闹着。少顷,还是张艺兴先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他索性将话题扯开:“对了,红雷哥,我去纽约,需不需要我帮你买点什么?”
“不用。我什么都不缺。”孙红雷像是没听进去似的,只是随意地答着。
“那我给你买点什么吧。”
“随便。别乱花钱。”
通话结束后,孙红雷将手机扔在一边,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这几个月,张艺兴对他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微妙,也越来越难以捉摸,这让他感到非常不安。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完全不是,但事情的发展却又似乎已不再受他的控制。
他将自己重重地投进椅背,转头时无意间瞟了一眼窗外,可就是这么一眼,就已将他心中不好的预感又加重了几分。
窗外,光影弥漫的夜空里飘起了雪。
上海,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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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gbingdeyudian · 14 da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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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拥天下(《三侠五义》同人小说)
第七章
事出突然,饶是白玉堂聪明机警,却也不曾料到展昭手持的是一柄宝兵刃,恰是此宝削断了自家的钢刀。他心思动得极快,立即便意识到手无寸铁,今日断不能再比下去,当下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倒,正逢展昭嗖地一剑贴身而过,趁其招式使老,回剑不及之际,身子平平向旁移开三尺,避过湛卢的锋芒。
便在此时,白玉堂已到了墙边,于是飞身而上。哪知展昭方才已令众人知道自己本意不在动手比武,这时便不肯再饶人,跟着也跃上了墙头。白玉堂原有意改日换了兵刃再比过,今日实无继续纠缠之意,倏忽之间,已极快窜上耳房,正待抽身,展昭紧追不舍,紧跟着也窜上耳房。白玉堂身法奇快,脚下不停上了大堂房上,一伏身跃过屋脊去,展昭继而也追上大堂屋顶,将袖一扬,一枚袖箭射出,口中却喊道:“朋友,是英雄的当面比过,莫要一味躲闪地好!”他早听说白玉堂的飞蝗石子闻名江湖,已然加着小心,不肯直接追击,却从另一边的屋脊上要跃过拦截,口中说着话,气息倒也不见散乱,“南侠客”之誉的确名不虚传。
白玉堂已提防着展昭的袖箭,正在疾奔时突然身形一转,将手中的半截断刀掷了出去,就听铛地一声,断刀与袖箭撞在一起,发出金属之音,同时落地。与此同时,他已将一颗飞蝗石握于左手,指上发力,借着月光向斜前方蹿来的人影弹了过去。
展昭正想动手拦住白玉堂,忽感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叫声:“不好!”也不及再去拿人,急忙一低头,堪堪避过面门,头巾却被打落。飞蝗石落在房上,骨碌碌一直滚落到地,“啪嗒”一声。再抬头往屋顶上张望,哪里还有白玉堂的人影?没奈何只好先下地再做打算。至于王、马、张、赵等校尉忙乱着带领差役吆喝搜查,展昭又如何找回头巾带上,随公孙策去向包公禀报,自有他们官面上的一套程序。
白玉堂失了钢刀,心中方始有些不忿,却也不甚在意,心知兵刃之利亦是习武之人武艺的一部分,并不算得什么,只是这样一来,下次则须得也寻一样趁手的利器,能与上古名剑相抗的,方能比试得痛快。直到走出老远,仍可见开封府的方向一片灯火光亮,料想此刻必是正乱着拿人,不由得心中暗暗好笑。
这一夜原也折腾了不少时候,白玉堂回到下处胡乱歇息了,养足精神,第二日起来,暗暗思忖道:“我看姓展的本领的确不差。当初在苗家集曾遇到此人,后又于天昌镇协助包公擒拿刺客,如今想来,看他的步伐形景,两番遇见的自然都是他了。若果真是他,看他行侠仗义之举,倒确是江湖同道中的朋友。且不论他是否抢于圣上夸赞之时谢恩,那系他私事,与我无干,只是我本意也无非是想同道朋友之间切磋较技,与文人之间谈诗论文会友并无二致,看他推脱情景,究系不愿,还是认为我白玉堂不算朋友?”转念想起赵虎的醉话,虽是酒醉之言,但背后毁人长短,令人压了一口气,着实不忿,便又想到,“我既然到了东京,便不如也到皇宫内走走,倘有机缘,略施展一二,一来令当今得知这世上英雄人物不止展昭一个;二来显显我们陷空岛的人物;三来我做的事,圣上知道了,必然交予开封府办理,到时展昭即便借故推脱不想比武,怕是也不能够。那时我再设个计策,将他诓入陷空岛,也看看最终是猫儿捕了鼠,还是鼠咬了猫?大丈夫做事自当轰轰烈烈,纵然罪犯天条,斧钺加身,也不枉我白玉堂一世顶天立地,哪怕从此倾生,也能得名传天下。”
如此打定了主意,五爷白日自然不动声色,照样出去,闲来逛逛东京城,意态悠闲,从容不迫。等到晚间用过了饭,夜深人静之时,施展一身惊鸿飞跃的轻身功夫,翻过皇城,先落脚在偏殿屋脊之上,探视了片刻,便已明了御林军巡视的路线。这夜虽有月色,然而云雾掩映,不甚分明,固然于夜行相宜,但他毕竟不知宫内布置格局,只能是且行且看了。
仗着一身好轻功,白玉堂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般,心中不由暗道:“皇宫大内若是这般布防,那也无甚稀奇了。”他又通机关消息,等闲的岗哨布防不在眼里,走走逛逛,倒显得惬意至极。因是信步而行,���了一段长廊,只见通往一处宫室,借着月色,看到匾额上题着“仁寿宫”三字。
白玉堂想起昨日见过甜儿,听她讲些宫中之事,提到过李太后还朝以后,在仁寿宫的寿山福海地面敕建“忠烈祠”、“双义祠”,分别供奉着当初为救太后而死的宫人寇珠和内监秦凤、余忠。想此三人,虽身处卑微,为保太后却甘愿慷慨赴难,视死如归,颇有古时仁侠之风,便入内探个究竟。先进双义祠,看过秦凤、余忠塑像,他却因不知前朝事,难以辨别此二人究系谁是谁,不过走了一遭,只见像身精致,前供奉着香炉,倒也气派。转了一转,便又进了忠烈祠。
忠烈祠只寇珠一人塑像,观之倒是极易分辨。皇家敕建的祠堂,又是当年不顾生死救驾的大功臣,其金像自然雕铸得十分威严气派。白玉堂一番游赏下来,遥想当年寇珠以一介孱弱女子之身,又曾是深受刘后恩宠的,却能通晓大义,不以私人恩情为念,实属难得之至。心生感慨,不由得逸兴横飞,起了题咏之念。只是深夜之间,又是只身到了皇宫大内,一时身边无有笔墨,倒是桩难事。
白玉堂便想着这偌大的宫苑,宫室众多,随便找一处,自然少不了笔墨,借来用用也就是了。他也懒得再走回头路,直接从忠烈祠东山墙上跃过,此时一片黑云半掩住了月色,如此一来,不远处的灯光却分外显眼,可见定是一处房屋。他便有心过去,找些笔墨一用。来至近前,果然看到一段粉墙,不甚高,墙内五间房舍,连同一气,不像是后妃的居所,倒似宫人太监的住处。最边上一间房子有灯光,里面隐隐有人说话。
就听一人说道:“……那边黑心人多,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倘若一不留神让人害了,岂不是白白送了小命么?”说话瓮声瓮气,像是个上了年纪的太监。又听一个尖细的嗓音道:“多谢您老人家教诲,奴婢记得了。只是有一样,陈都堂那里是上司衙门,万一要拿人个错儿,您老人家能担得起,奴婢却哪里担待得起?不得已,时常去那里和他们混着,明面儿上是讨好,暗地里奴婢原想着打听打听他们的事情,就是万一那边有人仗着都堂的威势使坏心,也就不怕了。”那老太监“唔”了一声,问道:“你既然常去,那可听见他们什么消息了?”那个年轻的像是不防有此一问,顿了一顿,才说:“倒没听见什么事,就是昨日奴婢过去,他们那边说是圣上赏给都堂一匣人参。好像是因为都堂上了年纪,感染风寒,咳嗽不止,因为当初操劳太过,所以如今百病趁虚而入。圣上赐给人参,要加上别的什么药材,配制药酒,每日早晚喝些,益神补气,说是能益寿延年的。”
白玉堂听到这里,虽不知谈话两名太监的身份,但是当初包公草桥断太后、破解“狸猫换太子”的奇冤,恭迎李太后还朝等事,天下传得沸沸扬扬,他也曾听说过,记得当初貌似救下储君的内官陈林,就是被皇上封为都堂,尊称“亚父”的。他在当初听过陈林事迹之后,虽敬其为人忠义,但于此时此地,怎耐烦听些太监们没头没尾的闲话?正想着这两人说起来没完,不如先去旁的屋舍找找,是否放有笔墨,转身欲走,却听那老太监道:“……他害了我叔叔,就如害我父母一般,我若不报此仇,岂不被人耻笑?我已久怀此心,只是未得机遇,如今他既用人参做酒,可称得上天赐良机。”
白玉堂闻言立即驻足,心道:原来这老太监心怀不轨,欲害忠良,即被我看见,便不能不管。只是不知他要用什么手法害人,须得先听个清楚为妙。便继续留神倾听。
屋里那小太监也问:“人参乃是补气养神之物,他要用人参,你老人家怎么说是天赐其便呢?”老太监且不回答,先夸了那小太监一通,说些拉拢的言语,又收了干儿子,等那小太监表了忠心,立了誓言,才道:“我有个漫毒散的方子,是你老太爷当初留下来的,此方最忌人参。若用了此方再误服人参,便如同火上浇油,不出七日定然命丧黄泉。这是‘八反’里头的。你把这药放在酒里来请他吃,他若吃了,回去再一喝人参酒,毒气相攻,必不能多挨时日,还不露痕迹。岂不是好?”小太监不解其意:“此事虽好,却用得着儿子做什么?”
老太监先是嗡嗡笑了一阵,才道:“你想想,要是请都堂吃酒,用两把壶斟酒,将来出了差错,岂不是被人猜到酒里有毒,那还了得么?要是只用一把壶斟酒,这就用得着你了。”言罢里面又有动静,似是取出什么物品来,才又道,“你看,这也是当年你太老爷留下的玩意儿,名叫‘转心壶’。”一边说一边给那小太监演示,如何斟酒,如何转过壶身斟茶,壶嘴里的隔舌又如何,等等。演示完了,还不忘嘱咐:“明日是十五,我写了帖儿,你现在就去,请都堂过来,在此赏月,等他来了,就用此壶斟酒。只是千万要记得,莫要弄错了里面的关窍,好歹别把酒斟错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太监答应着,拿了帖子,就出门来。
他哪知道白玉堂听全了事情的缘由,正在外面等着他呢?才过了太湖石畔,恰有一阵微风拂过,吹散了黑云,月光登时亮了许多,小太监本来一直紧张,好歹松了一口气,正在这时,只见柳荫中蓦然出来一人,一身黑色夜行衣,看上去年纪轻轻,手中却持有一把钢刀,刀身一晃,光华夺目。这小太监登时就是一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人的刀已架在了他脖子上,剑眉一立,沉声道:“你要嚷,就是一刀!”到了这时,这小太监早吓得哆嗦成一团,哪里还敢反抗?
白玉堂随口问了他几句,得知这小太监名叫何常喜,方才那教唆他害人的老太监郭安是当年曾参与暗害李太后的刘后心腹郭槐之侄,他二人商议要害的果是亚父陈林。白玉堂便将何常喜捆了,吩咐道:“我把你放在太湖石畔的柳树下,等待明日被人发现,只有见了开封府包丞相,你才能如实禀报你和那郭安密谋害人的伎俩,其余任何人来问均不准提。如若隐瞒,或是不按我的吩咐,明晚再割你的首级!”继而将一块棉絮塞住其口,便提刀奔向郭安屋中。
那郭安正等何常喜,忽见有人闯入,只来得及“啊”地一声,首级早被人削去。外面有巡更的太监听到动静,急忙进来看时,只见郭安尸横在地,哪里还有旁的人影?
白玉堂见桌上摆有文房四宝,早取了笔墨来往忠烈祠去了。他当年曾遵从大哥之命,考取过武生员,文思敏捷,直接就在忠烈祠的西山墙上一挥而就,写的是:“忠烈保君王,哀哉杖下亡。芳名垂不朽,博得一炉香。”笔气纵横淋漓,言简意深,包括不疑。写完之后,豪情已抒,虽然听得外面已有人声,料想是方才除去的那太监郭安尸身被人发现,却也并不匆忙,又仔细看了一遍题的诗句,在御花园中走一走,只是到底不韵宫廷之内的陈设格局,枯走无趣,兼又担心迷失路径,这才顺着原路返回,轻轻松松离开皇城,回到下处安稳就寝去也。
皇宫大内突然出了杀人之事,直闹了一夜。有人发现何常喜被绑,将其解开,他吓得厉害,怎么也不敢述说原委。报到了陈林那里,何常喜也只说唯有见了开封府包丞相才敢吐露实情,陈林便也不难为他,只命人好生看守,等到天亮,启奏就是了。
待到第二日,因适逢望日,仁宗皇帝照例到忠烈祠拈香,由陈林伴驾。竟见西墙山花之内有人题诗,字迹淋漓,书法挺拔俊秀,字还写得颇高,离地足有两丈多高,不免惊讶非常。联系前一日郭安之死,仁宗天子倒将此事悟了个八九,言道:“这题诗之处,非有出奇本领之人不能题写,郭安之死,非有出奇本领者不能杀之。据朕想来,题诗的即是杀人的,杀人的就是题诗的。”便命传包拯见驾。一时包拯奉旨前来,天子说了杀命题诗的缘由,命包拯访查,并带回何常喜升堂审问。
包公早从展昭那里得知原委,只是不好即刻明言,领旨回转开封府,一行审问何常喜,一行派人小心留神访查白玉堂下落。
他们这里忙乱,却丝毫没扰到白玉堂的兴致。他在开封城里转了几天,也没碰上开封府访查的人,自然更没找着与展昭比武的机会,索性出了城,前往祥符县去拜会颜查散。颜查散得脱牢狱之灾,后来听雨墨说起,知道是结义的兄弟为己奔波,感激之情不需多提,见他上门来,自然盛情款待,非比寻常。
兄弟二人聚了几日,每日谈诗论文,或讲论江湖轶事,好不畅快。若依颜查散的意思,就要留下白玉堂常住,但白玉堂心中明白,自己做下了这等大事,开封府虽未明查,但想来授了皇上的旨意,必然也有暗访,小住几日尚可,久了未免走露风声,牵连义兄。因此只住了四日,到得第五天头上,便坚持要走。颜查散苦留不住,只能再三叮咛义弟闲暇之时常来,方才洒泪分别。
离了汴梁城几日,再回去,便能觉察到城内气氛与之前有所不同,盘查得也显更紧了些。像这些小事自然难不住白玉堂,简简单单进了城,然则有些疑惑,看这情形,似是不止要找自己这么简单。向人打听,才知道不在城中这几日,竟又出了一桩大案。原来就在他出城的当天,开封府的赵虎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信儿,突然带人查封了吉升店,说是要找闹皇宫者,可不知怎么,抓了人进开封府,那人却是凤阳太守孙珍的家人。包相爷断案如神,竟然发现他押解来给庞太师贺寿的寿礼内中另有乾坤,从礼单、书信中看,八盆松景内藏有黄金两千两。只是不知为何,等起了赃证,黄金却又不见踪影。听说,是孙珍派人押解进京的途中给人劫了去,饶是如此,其人贪赃枉法已是铁证如山,被圣上下令解职进京。这一回,莫说是孙珍,其父孙荣,其外祖庞吉,俱弄了个灰头土脸,也算得上是大快人心。
那人絮絮叨叨说完走了,白玉堂倒听得有趣,心想不知是哪里来的英雄豪杰路见不平,劫了孙珍的不义之财,好生痛快,这还不算,包公仍取了罪证减去庞家的威势,这番畅快才算彻彻底底。他先在东京书肆消磨了半日时光,出来去了一家茶楼,品茶观景,十分惬意。后来楼上客人渐多,谈天说地,先说前几日有人闯了禁宫,杀命题诗,闹出好大乱子,又说起孙珍的案子,便提到今日即是庞太师的寿辰,他外孙被革了职,想来今年是无心庆贺的了。
白玉堂心中暗想,既然庞老贼的生日就在今天,如果不去给他凑个热闹,这趟开封府来得岂不是失了色?打定了主意,却不动声色,一直到在外用过了晚饭,先回到下处,只见一切照旧,一如当日离开之时,便转而去了庞家的花园。原来那日他有意不住客栈,看好了栖身之所,就在庞府藏书的文光楼上,庞老贼附庸风雅,一座书楼起得堂皇宽敞,偏生阖家上下少动书本,一年半载也难得进书楼一回,此处既幽静,又无官兵巡查,正好可以安身。住进文光楼十数日,他闲来无事在庞府四下走动,几乎把个太师府走得比他们府里人还要顺溜,自然,庞家上下格局、庞吉日常起居会客的处所等等,皆瞒不过他去。
现下直接进了庞府花园,白玉堂不费多大力气,便找见了庞吉,老贼正躲在先月楼中与姹紫、嫣红两个爱妾调笑。他正想着寻找机会,耍弄这老贼一番,恰好见到十多位儒生,不少人胡子都白了,手里拿着字画等物,看了一会儿,认出是太师府的诸位师爷来给庞吉上寿。
白玉堂倒挂在楼顶,借着窗缝向内观瞧,只见里面先茶后酒,很快摆上了席面。他虽有了主意,奈何眼下在座的人多,那十二位师爷虽一个个摇头晃脑、酸不可耐,到底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的,他又没有肆意牵扯进旁人的习惯,要想避开耳目,只作弄老贼庞吉,一时倒还真不便下手。这样一想,才打算暂且罢手,换个法子戏弄庞贼,里面正有仆从搭进一个盆去,说是孙姑老爷孝敬太师爷的河豚鱼,极其新鲜,并且不少。那一众师爷闻听一个个喜不自胜,俱各称赞:“妙哉,妙哉!河豚乃鱼中至味,鲜美异常。”庞太师觉得有了面子,便吩咐叫厨子急速做来,按桌俱要的。
白玉堂看得无趣,料想这些人在此饕餮必还得有些时候,索性先下来走走,庞府花园中景致不俗,此时虽已至隆冬时节,可供玩赏的地方仍有不少。过不多时,忽见远处有人匆匆行来,他便闪身在假山之后,待来人走近,原来是河豚鱼做好,前去给席面上送菜的仆从。白玉堂一向善品美食,尤喜海味河鲜,河豚鱼虽然珍贵,他也不止一次品尝过,知道这东西美味则美味,其中却有毒素,若是做法不当,人身反受其害。这太师府的厨子自然当有其出色之处,只是不知对于除却河豚之毒有何妙法?想到此处,干脆跟随在后,回到先月楼去看个究竟。
那边楼里河豚上桌,庞太师说声:“请。”一干师爷忙忙地答复,随即下箸如飞,风卷残云一般,工夫不大,已吃得杯盘狼藉。突然,却有一人不知怎地,忽地连人带椅栽倒,席间登时一阵大乱。有人便嚷道:“呜啊,了不得,了不得!河豚原本有毒,这定是受了毒了!怎么好偏偏一时就把有毒这事忘了呢?果然是馋嘴的不该,大家这是都要送命了!”他一嚷嚷,众人都慌作一团,庞太师虽还强撑着架子,到底脸上也变了颜色。
白玉堂看得暗笑不已,忽然灵机一动,趁着乱就混进厅内。果然好大胆,他也不惧让人瞧见,直接低头进去,看着众人忙乱,成堆下人围着庞吉首尾不顾地转悠,便插了一句话:“听说要解河豚之毒,非金汁不可,如不然,人中黄也可以。若是两样俱不得,想要从速,便是粪汤更妙。”说完,见庞贼顾命要紧也不辨真假,急着吩咐虞侯仆从去取粪汤,肚内暗乐不已,只是料想不消片刻,此处恐怕就要沦为污秽场,不宜久留,还是赶快溜之乎也。他瞅个机会,看有个虞侯指使仆从去将大案上的翡翠碧玉闹龙瓶去盛粪汤,便也假意帮忙,跟着出门。到底绷不住,等把那两名仆从甩掉,在无人僻静处大笑了一场。
再出来时,先月楼那边的酒席早散了,白玉堂便思忖再到哪里去找庞吉老贼,好好气他一场,岂不更加有趣?是夜月光明亮,十分真着便可见到莲花浦小桥那边远远走来二人,正是庞吉扶着小童,歪歪斜斜而来,两人一行走,还一行嘀咕,什么“���位姨奶奶该等急了”、“水晶楼那边已让人送了酒席过去”等等。
白玉堂心念一闪,知道庞吉要去水晶楼找两名爱妾,索性赶过二人,直接奔了水晶楼去。等到了楼上,只见满桌佳肴,蜡烛上已结了好长的灯蕊,隐隐可见绣帐中有男女二人相拥而眠,不由得暗想道:“这老贼做寿,哪知道他的爱妾却送了如此一份大礼给他。”干脆直接略推了推槅扇,将之虚掩了,避开灯影向外面一望,见庞吉已和小童到了楼前,便有意换做假音,道:“难得今日有此机会,方能遂你我之意。”又故意逼细嗓子道:“趁老贼陪客,你我且到楼上欢乐片时,岂不美哉!”做出些嬉笑上楼等声音。看庞吉闻听得不由面红耳赤,气冲斗牛,吩咐小童去叫人,自己却向内而来,便藏身一旁,避过其耳目,想要继续看个热闹。
哪知听到老贼到了楼上,隐隐有宝剑抽出之音,也不知那庞吉到底干了些什么,忽然上面就一阵乱,庞吉固然低低咒骂,间或却又传来一声女子惨叫。继而,庞吉忽然嗳哟一声,便是宝剑坠地的声响。
白玉堂心道有异,越窗而出,飞身到二楼去看,但见室内一片狼藉,竟是庞吉盛怒之下,挥剑斩了那高卧的二人,谁知那并非一男一女,却是两个女子,是姹紫、嫣红枯等无趣,换做男装作戏来的。白玉堂暗暗摇头,他不是不知庞吉依仗着皇上对庞妃的宠爱,一贯贪赃枉法,行种种卑劣无道之事,却也不曾想到此人心狠手辣如斯,竟连自己爱妾也不放过。
这时庞吉发现真情,又气又怒又伤心,只剩下了干嚎。主管庞福带领多人也已经到了,一见此情形,唯有百般安慰劝解自家主子。过了多时,庞吉哭够,才吩咐庞福将二妾收拾盛殓,再令人急速去请得意门生,乌台御史廖天成前来,商议此事。吩咐已毕,便带了小童离开这不祥之所,来至前边的大厅之上等候。
白玉堂看够了热闹,本想这一夜也算够庞吉老贼瞧的了,不如回去休息才好,却见这位太师又出了新花样,怕他又要害人,便暗中尾随跟去瞧瞧。果不其然,恩师召唤,廖天成来得甚快,师生二人就坐之后,庞吉便急不可耐,述说了误杀二妾一事,却问廖天成该怎么办。白玉堂心想:“你草菅人命,纵然是自家的婢妾,无人追责,这事传扬出去怕是也不好听,还不赶快想法子遮掩过去便罢,怎地还要问人怎么办?”
哪知廖天成倒是主意甚多,只略一沉吟,便谄媚献计道:“依门生想来,这事十有八九是开封府与老师作对闹出来的。包黑子那里能人极多,又与江湖草寇多有往来,必是得知今朝乃是老师寿辰,有意遣人来暗地里寻麻烦。见到二位姨奶奶酒后戏耍酣眠,便使出了巧法儿来,故意装作男女声音,让老师听见,自然愤怒。二位姨奶奶便因此上倾生。这条计策果然毒辣,必是要搅得太师家宅不安,是有意与老师作对的。”
庞吉本就无处撒气,听了这话,更是咬牙切齿,气忿忿地问道:“似此如之奈何?怎生想个法子,以消我心头之恨?”廖天成想了又想,才道:“依门生愚见,不如写个折子,向圣上直陈说开封府遣人杀害二命,参倒包黑,以警将来。不知老师钧意如何?”庞吉闻言大喜:“若能将包黑子参倒,老夫生平之愿足矣!计议既已定,便求贤契大才代拟。此处不大方便,且到内书房去为是。”便命小童执着灯,引师生二人到书房去。
那里笔墨都是现成,廖天成对这种事也是驾轻就熟,拈笔构思,凭空立意,不多时竟当真直陈出洋洋洒洒一大篇。他又修改几处,脱了草稿,呈给庞吉。庞吉阅毕赞道:“妥当结实,就劳贤契大笔一挥。”廖天成遂又缮写一遍,后面还将同党之人添了五个,算作联衔参奏。
他们这边事情结了,庞吉吩咐小童:“快给廖老爷倒茶。”小童去了一阵,端了两碗香茶回来,刚进月亮门,只见角落上黑黢黢一个人影,似乎还有刀在手,吓得丢了茶盏乱跑乱嚷:“有贼!”就近直接奔书房来报信。庞吉急忙放下奏折赶出来,廖天成也跟了出来,问道:“贼在哪里?”小童颤颤巍巍答道:“就在那边月亮门的竹林下边。”
此刻从仆从听见动静,灯火执杖地赶来,果见一人,却是被捆绑停当的,腰间还插着一把宰猪的尖刀。众人仔细看时,有人认出原来是本府的厨子,名叫刘三的,才急忙放开了他。庞福问:“什么人把你捆在这里的?”刘三对着庞吉叩头道:“小人原本在厨房守着茶炉子打瞌睡的,忽然进来一人,一身青靠打扮,年纪不过二十岁,眉清目秀,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他上来就道:‘你要嚷,我就是一刀!’因此小人不敢嚷,被他捆了,又撕了一块布填在小人口内,接着竟随手就把小人提起,来到此处。那人临走前还给小人胸前插上了这把刀,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庞吉听了便向廖天成道:“此事分明就是在水晶楼装男女声音之人所为了。”廖天成忽地想起一事,急忙道:“老师且回书房要紧!”扭头便往回走,庞吉只好跟了回来。
进了书房,廖天成先看奏折,检查笔画并未被删改,也没被玷污,才舒了口气:“还好,幸喜奏章未坏。”才放到黄匣内。庞吉夸奖:“多亏贤契细心,想得周到。”再命人各处搜查,哪里还有人影?
这两人才算是足足闹腾了一夜,很快天亮,也不及再歇息,随便用了些点心羹汤,便一同入朝。等到皇上临轩,庞吉先是哭天抹泪,求圣上做主,后又呈上了奏本,要告开封府。仁宗先听太师奏明缘由,便有些不喜,因为知道太师府和开封府有夙怨,哪知道家中死了两个小妾,竟又扯到开封府头上,分明是有意构陷。只是碍着太师身为国戚,奏章还是不得不看,谁知展开奏本,背后忽露出个纸条儿来,遂先看纸条。
庞吉在阶下看得分明,见圣人从摺内翻出纸条,心登时就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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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袁劲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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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三峡(图源:Pixabay)
一步三回头
我小的时候不知道鱼会生病,鸟会中毒,小孩子会死。但是我的父亲知道。他是一个生物学家。后来我父亲死了。我父亲的学生告诉我,长江的鱼不能吃了;在江边白茅上飞着的鸟儿,飞着飞着就���下来死了,是铅中毒;在长江边出生的孩子,小小的年纪就得了肝癌。
在人们还没有反映过来为什么的时候,那条从天际流进诗里和画里的长江,突然丧失了衬托落霞孤骛的闲情逸志;突然关闭了博揽千帆万木的宽阔胸怀。长江,突然变成了我们的“敌人”。
在我最近一次回到江南的时候,我看见长江浑黄的水闷声不响地流着,象一个固执的老人,拖着一根扭曲的桃木拐棍,怨恨地从他的不肖子孙门前走过,再也不回头了。
这时候,我感到,我必须告诉长江和长江边的不肖子孙我父亲的故事。我父亲到死对长江都是一步三回头。我希望等到人们总算懂得该向自然谢罪的那一天,会想起我的这些故事。
1、鱼的故事
我父亲死在美国的亚里桑那州。他去世之前,我和我弟弟带着他旅行了一次。这是他一生最后一次旅行。他拍了很多他感兴趣的照片。回来后,他把这些照片一一贴在他的影集上,每张照片下还写上一两句话。象是笔记。每次,我翻开他这本最后旅行的影集,看着他拍的这些照片,他写在这些照片下的那些句子,就变成了一张张退了色的老照片插了进来,讲着一些关于父亲的故事。
譬如说,影集的第一页,贴着两张父亲在夏威夷阿拉乌玛海湾,用防水照相机在水下拍的鱼儿。那些红黄相间的热带鱼,身体扁扁的,象蒲扇,在海里煽动起一圈圈碧蓝的波纹,那波纹象一习习快活的小风,鼓动着旁边两根褐色的海草。热带鱼在水草间平静地游逸,逍遥自在。
父亲在这两张照片下写着:“鱼,鱼,长江葛州坝的鱼是要到上游产卵的。”
父亲象很多老人一样到美国来看望他的儿女。没来之前想我和弟弟想得很热切。才到一天,就说:“我最多只能呆一个月,我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回去做呢。”我和我弟弟说:“您都退休了,那些重要的事情让您的研究生做去吧。”父亲说,“研究生威性不够,没人听他们的。”我和弟弟就笑,“您威性高,谁听您的?”父亲唉声叹气。但过了一分钟,又坚决地说:“长江鱼儿回游的时候,我一定要走。”
长江鱼儿回游的时候,我父亲从来都是要走的。这个规矩从70年代长江上建了葛州坝开始。我记得我父亲的朋友老谷穿着一双肥大的黑棉鞋,坐在我写字时坐的小凳子上狼吞虎咽地吃一碗蛋炒饭,父亲穿一件灰色的破棉袄唉声叹气地在小客厅转来转去。
“坝上的过鱼道没有用?”父亲问。
“没用。”老谷说。
“鱼不从过鱼道走?”父亲问。
“不走。”老谷说。
“下游的鱼上不去了?”父亲又问。
“我刚从葛洲坝来。鱼都停在那里呢。”老谷说。
“造坝前,我早就跟他们说了,鱼不听人的命令的,鱼有鱼的���矩。”父亲说。
“葛洲坝的人还以为他们今年渔业大丰收呢。正抓鱼苗上坛腌呢。”老谷说。
“你快吃,吃了我们就走。”父亲说。
我当时不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只觉得他们惶惶不安。象两个赶着救火的救火员。后来我知道了他们带着三个研究生去了葛州坝,在那“过鱼道”前想尽了办法,长江的鱼儿终于没能懂得人的语言,也看不明白指向“过鱼道”的路标,一条条傻呼呼地停在坝的下游,等着大坝开恩为它们让条生路。
最后,父亲和老谷这两个鱼类生物学教授只好带着研究生用最原始的水桶把那些只认本能的鱼儿一桶一桶运过坝去。并且,从此之后,年年到了鱼儿回游的时候,他们都要带着研究生去拉鱼兄弟一把,把鱼儿们运过坝去。这叫做“科研”工作。鱼儿每年都得回游,于是我父亲就得了这么一份永不能退休的“科研”工作。
我父亲死在长江三峡大坝蓄水之前。要不然,他又会再多一个永不能退休的“科研”工作。我父亲说,“我们这些教授,做的只能是亡羊补牢的工作。“羊”没亡的时候,你再喊再叫也没人听。”
我们是一个非常功利的民族,而且是只要眼前功利的民族。我们可以把属于我们子孙的资源提前拿来快快地挥霍掉或糟蹋掉。我们喜欢子孙满堂,可是我们的关爱最多沿及到孙子辈就嘎然而止。至于我们的曾孙,重孙有没有太阳和月亮,清风和蓝天,我们脚一蹬,眼睛一闭,眼不见心不烦。我们还大大咧咧地嘲笑杞人忧天。天怎么会塌下来呢?真是庸人自扰之。我们的这种好感觉来得无根无据,却理直气壮。
偏巧,我父亲就是这么一个忧天的杞人。只是比杞人还多了一个愚公移山的本领——带领徒孙一年一年移鱼不止。
2、鸭子的故事
父亲影集的第二页,贴的是一群鸭子的照片。那时候,我们在地图上看见有一个叫“天鹅湖”的地方。我们就带着父亲去了。我们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玉米地里开了三个小时的车,然后,就钻进了这片树林。没有风,一根根老藤静静地从树枝上挂下来,象还静止在远古的时间多年不刮的胡须,非常祥和地垂到满地的腐叶上。我们找到了这个“天鹅湖”。湖里其实并没有天鹅,却停了满满的一湖鸭子。一个挨一个,远看密密麻麻,象一个个灰色的小跳蚤。我们的狗想到湖边去喝水,一湖的鸭子突然吼叫起来,象士兵一样朝我们的狗列队游过来,保卫它们的领域。父亲哈哈大笑,拍了这张鸭子的照片。
在这张照片底下,他写了:“鸭子,上海浦东的鸭子是长江污染的证明。”
从七十年代末起,人们发现上海浦东,崇明岛一带肝癌的发病率非常高。父亲有个很好的研究生,叫黄成,是孤儿。父母都得肝癌死了。父亲时常给他一些零花钱。他们家有兄妹五个,相亲相爱,住在上海浦东地区。这个研究生读书期间,大哥也死了,还是肝癌。人们不知道原因。父亲就带着几个研究生开始了调查,研究为什么上海浦东地区肝癌发病率高。
父亲选择研究在长江下游生活的鸭子。那一段时间,不停地有一些鸭子被送到我们家来。家里小小的厨房,全是鸭屎味。我和弟弟踮着脚,捏着鼻子到厨房去找零食吃,什么油球,麻糕上都带着鸭屎臭。我妈跟我父亲吵,叫他把这些鸭子弄走。我父亲说:“弄到哪里去,总不能弄到大学办公室里养吧。”
后来研究鸭子的结果出来的,上海浦东,崇明岛一带的鸭子活到两年以上的多半都得了肝癌。结论很明显:长江下游水质严重污染。
1989年我父亲带着一个黑皮箱,去美国参加“国际水资源环保大会”。我和他的研究生黄成送他上飞机。他的黑皮箱里装着详细的长江下游流域水资源污染状况的证据和研究报告。父亲身穿着崭新的西装。那西装的裤腿高高卷到膝盖,脚下还蹬着一双解放鞋。我和黄成要求再三,要他把西装的裤腿放下来,换上皮鞋。他说:“我整天在长江水里泡着,就习惯这样。”他就这样上了飞机。哪里象个教授。地道一个长江上的渔民。父亲半辈子都在长江上闯荡,象武打小说里的一条江湖好汉,替那些不能保护自己的长江水资源打抱不平。
父亲从美国开会回来,并不高兴。他说:“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报告,谈完污染就谈拯治措施。我报告完了污染,别人就问:你们国家的拯治措施是什么?我没法回答。我们没有。”那会是在十几年前开的。那时候环境保护还没有被中国人当作一回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事情在八,九十年代是挣钱。人们热衷于把自己的小家装璜得漂漂亮亮。一出小家门,门庭过道再脏也可以看不见。谁还会去管如何清理那些流到长江里,让鸭子得肝癌的东西。
去年,我在一个偶尔的机会碰见了父亲的研究生黄成。他到美国来短期访问。我问他:你好吗?他说:我来之前刚到上海去了一趟。我的最小的妹妹得肝癌去世了。于是,我们俩都同时怀念起我的父亲。黄成回忆起我父亲写过的许多论文,做过的许多报告。那些论文和报告早早地就把长江水生资源的污染与危机呼吁出来了。不幸的是,在父亲有生之年,中国的社会先是只重视与天奋斗,与地奋斗,把人对自然的无知夸张成统治自然的权威;后来,社会又变成了是只重视向天要钱,向地要钱,把人的对自然的讹诈当做是从自然得来的财富。父亲象唐佶柯德,带着他的“潘安”——几个衷心耿耿的研究生,向社会——这个转起来就不容易停的大风车宣战,到死都一直在孤军奋战。
3、船的故事
父亲影集的第三页,是我们在卡罗拉多河划船的照片。我和弟弟怕父亲在美国寂寞,怀念他在长江上的浪漫漂泊,决定带他到卡罗拉多河上去划船。卡罗拉多河水是浅绿色的,我们的小机动船是象牙色的,父亲高高兴兴地戴着渔民的草帽,把西装裤腿高高地卷过膝盖,笑眯眯地架着方向盘,象是回到了老家。象牙色的小机动船在水面上滑过,溅起高高低低的水珠,象一只灵巧的溜冰鞋在晶滢的水面上划过一道白色的印子。我记得当时,有一只麻雀一样的小鸟飞来停在船头,我弟弟就喂它面包吃。小鸟并不怕人,居然大大方方地走到我们放食物的椅子上自己招待起自己来。父亲感叹不已,说:“这种人和动物之间的信任不知要花多少代才能在中国建立。我们江南的麻雀见了人就象见了魔鬼一样。”我当然是很能理解父亲的意思。单靠几个科学家是拯救不了中国的动物危机和环境污染的。父亲在开船,他让我把他和小鸟还有船都照下来。
父亲在这张照片下写道:“要教育长江流域的老百姓。”
上海浦东的鸭子证明了长江被污染了后,我父亲就长年在长江的水域奔忙。他和他的研究生半年半年地住在渔民的船上收集资料。我和弟弟当时还小,就想混上渔船,到长江太湖溜达一圈。放暑假的时候,父亲带我去过一次。我记得我去的那条渔船很小,睡在后仓里,连我的腿都伸不直。一泡臭尿得憋到天黑,才能把屁股撅得高高地站在船沿上尿。那时候正是渔讯,船白天黑夜在水上颠簸。我父亲他们天不亮就起来在渔民打到的鱼堆里乱翻。他们把一些鱼作成切片,放在显微镜下面看。说是有些鱼脊椎弯了,有些鱼身上带血点,还有些鱼数量大减。我在船上,百无聊奈,吃了一个星期没盐没油的鱼煮饭。下了地,连走路都象只青蛙,只会一颠一跳。后来,我再没有兴趣混上渔船玩了。我弟弟还混上去过一次。那次他们去的是太湖,船也大一点。我弟弟回来连说:“差点淹死,差点淹死。”以后也再不要去了。但是我父亲他们却从来没有间断过,一年又一年,到鱼汛的时候必走。紧密关注着长江流域的各种水生资源变化。后来他们干脆租了渔民的船,跟着鱼儿到处跑。从长江下游,一直到四川重庆,从太湖,一直到鄱阳湖。他们跑遍了长江流域,年年如此,不管刮风下雨。他们也收集长江流域变了形的鸟,有一只麻雀类的鸟长了三个翅膀,第三个翅膀很小,象小孩子衣服上被扯破的小口袋。我和弟弟看着好玩,父亲说,这种变异可能也跟污染有关。
后来,父亲在N大学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大大小小污染变形鱼和其它长江流域常见动物的标本。我有时候到父亲的办公室去,看见这么多被污染鱼和动物的标本,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父亲和他的同事,研究生讨论起这些被污染鱼和动物,一个个的表情如兵临城下一般凝重。可长江沿岸的造纸厂和印刷厂依然往长江里排含铅的污水;肺结核病院和精神病院依然往长江里扔废弃的药品。父亲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知识分子到底能干什么呢?我甚至嘲笑父亲:“您的污染鱼和动物不到威胁国家政权稳定的时候,您那些对策都不会有人用的。”
父亲依然故我地在长江上忙碌。后来我发现父亲这样做其实是为了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是父亲生命的意义。这种精神不可以用”献身”或”热爱”等形容词来描述。这种精神是一种冷静的理性,是一种负责任。是一种不仅仅对自己负责,而且对子孙后代负责,不仅仅对今天的发展负责,而且对人类所生存的地球的未来负责的精神。这是一种科学和人文的精神。为了这样一种科学和人文的精神,父亲和他们那一代知识分子忍辱负重,在最没有科学和人文精神的年代,做了许多直到今天,才被人们看出其重要意义的事情。
4、父亲追悼会的故事
父亲影集里的最后一张照片,是父亲追悼会的照片。那不是父亲贴上去的,是母亲贴上去的。母亲在照片下写了一行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取的是庄子《大宗师》里两条鱼的典故。小水塘里的水干涸了,最后的两条鱼往对方身上互相吐着水沫,以求一点湿润。人们感叹这是多伟大的爱情呀!可是对鱼来讲,还不如让它们快活地游在大江大湖里,而互相根本不用惦记着好。生死一别,父亲回归自然。
象其他许多中国贫穷而执着的中年知识分子一样,父亲突然英年早逝了。那时候,他从那次最后的旅行回来不久。因为长江鱼儿回游的季节就快到了,他回中国的飞机票都卖好了。却终未能成行。父亲去世前几天全身的皮肤躁痒,后来突然胃出血,吐血不止。等救护车开到我们家的时候,父亲已经过去了。除了这本影集和每张照片下写的几行对长江恋恋不忘的句子,他没有遗言。
医生告诉我们他的死因可能是铅中毒。母亲什么话也没有说,在长江鱼儿回游的季节快到来之前带着父亲的骨灰按时回中国去了。父亲就这样回到了长江边。
父亲在美国对长江是一步三回头地依念,他的追悼会当然是应该在江南故里开。可母亲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到南京后,父亲系里的系主任非常愧疚地对母亲说:因为他们的书记倒期货,暗自动用了系里的钱。结果钱全砸进去赔了。连教授讲师当年的奖金都发不出,实在拿不出钱来给父亲开追悼会。结果,父亲的研究生黄成来了,当时就捐了三百块钱为父亲开追悼会,接着老谷也捐了,其他父亲的同事和学生都捐了钱。母亲哭了。
父亲的追悼会是在长江边开的,除了他的同事和学生,还有很多渔民。在追悼会上父亲的生平被连续起来:
父亲叫袁传宓,出身在江南的一个极富裕地主家庭,毕业于金陵大学。以后在N大学生物系工作了一辈子。他年轻的时候非常洋派,打领带,说英文,绝不是后来连西装都不会穿的”渔民”。他还会瞒着母亲把我和弟弟带到鸡鸣酒家楼上的西餐店去吃一份牛排。后来,文化大革命了,他下了农村,在农村养了几年猪。他跟所有改造好的知识分子一样,非常努力地把自己脑袋里祖宗八代的非无产阶级意识当作残渣剩汁统统抖落出来清洗干净,然后紧密地和工农打成一片。七十年代,一有正常工作的机会,他就全力为长江的环境保护奔走,呼喊,直到死亡。这就是父亲的一生。很简单。父亲他们那一代知识分子,似乎没有内心世界,他们的内心世界都得公开于众的。唯一还属于他们私人的就是一种根植于中国优秀知识分子良心中的科学和人文精神。这是父亲生命的支点。
父亲的故事讲完了。长江的故事还没有完,也许永远也不会完。最近老谷寄给我一份当���的报纸,上面报导了一个���民捕到了一只长江珍稀动物白鲟。报道里谈到,从渔民到科学家,大家都为抢救这只白鲟尽力。老谷看完之后,一定要他的儿子把这篇报道拿到我父亲的坟上去烧,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又因为长江里第一只白鲟是我父亲发现并命名的。那家报纸要我谈谈如果我父亲看见人们对珍稀动物如此关爱的事迹后会怎么想。这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九年了。终于,那种父亲一代知识分子所坚持的科学和人文的精神开始成为民众意识了。我父亲会怎么想呢?
我想,父亲大概会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父亲的科学家职业,让他能够比许多人看得远一点。与其到动物频临危机了,才来赞美人类对动物的关爱,不如不要干扰动物,让它们和我们人类一样,也在地球上有一个位置,过它们和平的生活。地球不是我们人类独霸的,长江里的鱼儿有权力拒绝人类对它们的指挥或关爱。让动物按照它们各自物种的本能自由地生活,我想这可能是父亲会替鱼儿,鸟儿,鸭子,白鲟发表的独立宣言。
如今白鲟已经基本可以确定灭绝了。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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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ralaundryfan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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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雪
洛杉矶的这个冬天冷得出奇。
路易听到钥匙捣进锁孔的声音,锁转动了一下便弹开了,门却没有被即刻推开。路易知道是他起了疑心。对于这栋独居的住宅,它的主人从来都是上好两道锁。
不一会儿,哈里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路!你真要把我吓死。”他把购物袋放在地上,并打开剩下的灯。“为什么你不事先发个短信?”
路易扔开抱在怀里的靠枕。“不好意思,因为我觉得或许你会从新闻上得知我来的消息。”
“我懂了,”哈里转过身,双手撑在椅背上。“你还在为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我病了而生气。”
“我没有。”
“你当然有。”哈里偏着头看着他,摆出那幅“哦拜托还来吗”的表情。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为什么你不事先发个短信?”路易鹦鹉学舌,“你知道那些媒体怎么报道的,我差点以为你命不久矣。顺便说一句,你这顶毛线帽蠢透了。”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为短信,也为我的帽子。”哈里摘下围巾,把外套挂在门后。“你吃晚饭了?来点肉酱面怎么样?”
“想讨好我怎么也得用披萨。”路易跳下沙发,娴熟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看着哈里猫下腰把一盒鸡蛋从购物袋里掏出来放入冰箱,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即视感:这就是他无数次想象过的画面。厨房,哈里,和一盒鸡蛋。
“我不是来这里数落你不懂保暖得肺炎的。”当他们都坐定在自己面前的一份简易晚餐后,路易说。“我只是,嗯,我想通知你,我考虑好了,决定转幕后。”
“什么?”哈里停下叉子。
“就是这样。”
“路易,你不能、不能确定——”
“我想好了。就这样。我知道这是看起来不负责任的决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都想过,想过几千次。这是一场赌注,我已经准备好放弃筹码多的那一头。”
“那另一头呢?”哈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路易咬着下嘴唇,等了几秒。“结婚,跟你。”他快速笑了一下,“当然,如果你同意的话。”
“现在你才是该要被送医院的人。”哈里重新低下头,搅动他的面。
“你知道我没在开玩笑。”
哈里站起身走向壁橱。“啤酒还是葡萄酒?还是你更想喝威士忌?”他们若是想把对话进行下去就必须来点这玩意。
“葡萄酒。”
他们沉默地喝了一杯。
“我累了。我对这一切厌倦了。”路易先开口了。永远是路易先开口。“我刚过了三十三岁生日,也许是时候了。多少年了?十五年,我在这个圈子里十五年,我呆够了。”
哈里点点头,他们确实呆够了。不过他说的是时候是指什么?转型,还是婚姻?
“正在做的第二张专辑我很喜欢,比第一张更喜欢。它更私人,是我自己的东西。卖得好不好,拿了多少奖,我根本不会在乎。”路易捏着杯脚,摇晃着那脆弱而精美的玻璃制品。“然后我发现,其实你不用在乎那么多。你知道吗,去年夏天我确诊了轻度抑郁,被助理拖着马不停蹄地见医生。如果不是为了见医生我根本连床都不会下。‘让我烂下去吧’,是我当时脑子里唯一的声音。然后几轮疗程后,我痊愈了,难以置信。不要自责,我谁都没有告诉。现在已经没事了。”
哈里心头一震。他毫不知情。他们一年比一年联络少,而去年他在各地开巡演,他们几个月没有见面。他告诉自己他们只是各自忙于工作。他和路易从来不是那种在一段关系中作出太多承诺的类型,这个圈子里没有人是。如果说十余年的职业生涯教会了他们什么,就是不要期待,更不要让别人期待。
路易不急不徐地继续着,显然他是打好了腹稿有备而来。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老实说,从二十岁之后,我从没想过我会在四十五岁前走进教堂,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出‘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它不像什么我能做出来的事。但当有一天,我在家里的沙发上头痛欲裂地醒来,打开手机看到的第一条新闻是你和某个模特在哪里被拍到,然后我又睡过去。这吓到我了。不是绯闻吓到我,而是我发现我根本不在意。不管它们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不在意。我应该吗?我不知道。”
哈里止不住回想起他第一次尝试和路易以外的人交往的时候。十八岁?还是十九岁?他不是认真的,当他和对方躺在一张床上,胸膛起伏着静待呼吸平复的时候他这样想。他不会把这一切变得认真的,只是性而已,这只是性。他瞪着天花板,反复对自己说着。
狗仔和记者的速度没有赶上他主动结束这段关系。铺天盖地的报道中,他敲开路易的酒店房门。他们甚至还在巡演途中。
“别恨我。”他知道自己听起来有多像乞求,但他更害怕路易能窥听到他心里的话。他说不出口。 
路易抬眼看他。“我不恨你。”他柔声说,然后抬起一只手圈住哈里的手腕,将他拉进屋。门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关闭。 
“我永远都不会恨你,Haz。”
可这只让一切变得更糟,哈里痛苦地闭上眼睛。接着他感觉到路易捧起他的脸颊。他的掌心湿漉漉的,可能刚洗过脸,或是哭过。又或许是哈里自己在哭而他没有意识到。他不敢睁眼看他的眼睛来求证,值得庆幸的是路易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压缩距离,给了他俩一个拥抱。两股节奏不同的心跳声清晰可辨。哈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到床边的。他坐了下来,而路易细瘦的手指仍压在他手腕内侧的脉搏上。他喉头发酸,接着他听见路易的两只膝盖跪到地毯上的闷响。这一切太过了,让他无法承受。他像溺水者一样忘记了如何去呼吸。就和他此时此刻的感觉一模一样。
“……我无意让这一切公之于众,” 路易的声音将他和回忆扯开。“甚至家人都可以不请。不在英国,随便什么地方。不要牧师,不要戒指。一纸证明,只需要你同意。你也可以拒绝,这不会改变任何东西。”
“这当然会。”哈里发现自己声音沙哑,他清了下嗓子。“这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是的。”路易眼睛一眨不眨。
“那好,”哈里一瞬间觉得是在听录音带里的自己开口。“你想定在什么时候?”
“明年冬天。”
三个月后,路易·唐姆林森将在第二张专辑的巡演结束后暂停公开活动的消息被刷上了推特趋势。不登陆社交网络已经成了哈里的习惯之一。他时常觉得他对这东西来说太老了,尽管他才三十出头。是可以考虑结婚了,这倒很适合他。这是姐姐杰玛给出的评价,在她接到哈里的电话后。
“所以这是他退居幕后的原因?”
“我想不是。他只是……不想继续了,仅此而已。”
“不管怎样,我只希望你们俩能过得开心,好吗?”她听起来足够真诚。
“好的。当然。谢谢你。”
“爱你,拜。”
哈里的手机亮了一下表示着通话结束。他没有进行别的操作,于是屏幕很快淡了下去,和周遭令人心安的薄薄的黑暗融为一体。告知姐姐让整件事一瞬间变得不可思议地真实。他抬起左手,拇指摩挲着无名指的尾部,想象着那里套上一个金属圆环的触感。不,不是他平日会戴的那些设计略显浮夸的装饰戒,它们太宽了,而且过于沉重。他设想的是一个不超过两毫米、轻若一根羽毛的环形戒指。不会俗气地镶上宝石或钻石,但或许会在打磨得同样细腻光裸的内面刻上一行字。他会刻什么呢,一定要问路易的意见……
他触电似的把手臂甩回床上,床板吱呀一声发出抗议。
过于简单了。幻想这些事情是如此轻易,仿佛做到它们也不必费吹灰之力。这样的轻易刺痛了他。本不该如此的,就像一个陷阱。这些年他们如同最莽撞却也最小心的猎人,对这个陷阱讳莫如深,却也只是在兜圈子而已。他们都清楚地知道,安全区域就在五十码外,而他们从未向它走去。
哈里摸回手机,在手中转了一会,思索着也许应该给路易发个消息,甚至打个电话。嗨,别被网上那些言论气到;或是晚上好,什么时候有空,能见个面吗。看在上帝的份上,他现在是他的未婚夫了,而他甚至不知道路易身处大西洋的哪一边。
就在这时,屏幕亮了,23:51的时间显示下方蹦出一条最新短信。
醒着吗?两周后日内瓦,给你留了个座位。来看看?
陌生号���,没有署名,但哈里知道只能是一个人。他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他如约去了路易的巡演。正如他所说的,和他的新专辑保持了一致风格,强烈的私密性。没有从地面往上垂直九十度时而喷水时而喷火的玩意,也没有举着纸板尖叫的年轻姑娘。大部分时间台上都只有路易一个人。观众们安静听他唱歌,给自己做钢琴伴奏——哈里不知道他是否从Two of Us开始便如此熟练地掌握了这门乐器——不像是演唱会,更像是参加一场葬礼。毕竟这是他们中绝大部分人最后一次见到他。
哈里坐在离得最远的包厢,看着路易从舞台左边一边唱歌一边踱步到右边。他没穿他惯常的宽松运动服,而是选了一件过长的黑色衬衫,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包裹的他身形更加瘦削,像一只伶仃的影子。那些他前不久才听过的旋律晃晃悠悠地飘来。哈里和太多人劝过他少抽点烟,并不奏效。但他一开口,那熟悉的声音仍然能把哈里拽回那些逼仄的录音棚里的日子,他盯着路易的侧脸,认真听他完成他的唱段。快节奏的工作很快打消了他们的新鲜感,不再是五个人挤在闷热的录音棚里,而是谁醒着谁去。哈里看着台上的路易,无法控制地回想起有一次他从录音棚出来,迎面撞见在外头一个人小声练习的路易。他双手揣在兜里,重心在脚掌和脚跟之间来回切换。
演出还没结束哈里就从里面逃了出来,保安多瞥了他两眼。
第二天,他们坐在琉森湖畔,看着桥上的人来人往。阴雨的天气并不能浇灭各国游客的热情。
“把它当作一次旅行。我好爱瑞士,这是一个美到不真实的国家。”路易说。
“如果没那么冷就好了。”哈里用吸管喝了一口面前的朗姆酒。没有人会不认同路易的后半句话。风吹动岸旁斜插着的旗帜指向灰色的天空,天鹅显然比他们更能吸引人们的视线。
“我曾读过一本书,书里的女主人公突然有一天早上醒来,无征兆地开始怀疑生活。你猜她最后是怎么治好心病的?她来到瑞士,体验了滑翔伞。”路易说,“读完我有种看了一部过长的瑞士旅游广告的感觉。你来了这里,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哈里笑笑。“这种地方并不存在。”
“要我说,她怎么能忍受在乘坐滑翔伞飞向雪山后,回到开着私家车上下班的生活呢。”路易说罢吃掉了盘里的最后一片培根。
那么你现在想要滑翔伞,还是私家车。
哈里倏地将手伸过去,盖住路易的手,后者局促地四下看了看。“我不确定有没有——”
“不重要。”
路易瞪大眼睛,哈里不得不承认他也被自己这句话吓到了。
“路,我们还没有好好谈过这件事。”
“什么?”
哈里摇摇头,收回手,拢了拢头发。他非常确定这是至少三年来他们第一次在哈里或路易的房子外触碰彼此。
“关于,嗯,我们要,结婚。”他试着语调平稳地说出这个词,失败了。
“我们可以回去谈。”
“不,我是说,我想告诉你,我们不用谈了。”
路易作了一个“你到底有什么毛病”的表情。
“我能看出来,路。上次在我家你提出来的时候,我没有,呃,给出太多回复。我能看出来你并不放心。你在等我主动开口,但同时你也知道我是……总在考虑该怎么开口的人。你很矛盾,可我不想让你陷入自我怀疑,因为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很感激,路,真的。我只是……我爱你。我一直都——”他哽住了。他想把脸埋在胳膊里,接着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小男孩。
“我知道。我也爱你。嘿,听着,你可以随时——”
“我需要说的是,”哈里调整呼吸,“我知道我们出了一些问题,我们向来最不缺的就是问题。但我从没有一秒怀疑过我们之间的事,路易,从没有。很多次我想道歉,但我知道我守不住承诺,不如避免二次伤害。”
“我知道,我知道。”路易轻声说,“没事了,好吗?没事。”
他们四目相对,安静地坐了一会,只听得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他们这张桌子上方的沙滩伞上。
  第二天一早,哈里和路易在瑞士见面的消息意料之内地爬上了娱乐新闻的版面。不管是哪个幸运鬼拍到了这些不那么清晰的照片,他显然还没那么幸运,因为镜头没有记录下他们两手交叠的情景。照片上的他们看起来只是一起吃了顿饭,讲了几句话。又或者是他们俩谁的经纪人已经买断了拍照者,让他不要把那张引爆网络的照片曝光。哈里掂量着那该是一串多长的数字。
当哈里晨跑回来时,路易已经离开了酒店。他检查了一下手机。
去下一站了,早餐在你的床上。好多爱。
L。
就是这样。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用上床代替交流,用距离填满空洞。因为如果没人是占理的一方,那就不要理论。越来越多的沉默,越来越粗暴的动作。一种发泄的方式。
哈里把牛皮纸袋装着的早餐甩到地上。当他们还是团队活动时期,人人都恨演出完的大巴,在鼓膜被乐声和尖叫震得发疼中走向黑暗中安静等待着他们的大巴。那该死的帘子后面睡觉的地方甚至伸不直腿。但毫无疑问他们需要它。
他曾以为路易是他永远可以回去的地方。几年间构成这句话的条件变了又变,而它却神奇般地一直成立。但哈里知道一切都可以被证伪。
哈里抓起手机,快速地敲下一行字。
不要明年冬天了。下个月怎么样?
“还有十分钟就要过探视时间了,我们必须请您抓紧时间,先生。”她忙着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根本顾不上抬眼瞧他。
“好的。”哈里说。去他妈的探视时间,他想。
往里走然后右拐,左手边612室。右拐612室。612。哈里默念着前台护士给他的指示。一扇扇紧闭着的米色房门在他的视线边缘闪过。他想砸烂每一扇,冲进去,对里面的无辜的可怜人大吼大叫。他没法不注意到自己的腿在发抖。
“哈里?”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病房外的座椅上直起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利亚姆问。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是他的丈夫。”哈里粗声粗气地说。
“他已经睡了。”
“那正好,因为我也没打算进去。”他看向利亚姆眉头紧蹙下的双眼。“他没让你们通知我,对不对?他特地强调了不要告诉我,对吗?”
利亚姆缓慢地点了点头。
“真不幸,我早就知道了。我早就什么都知道了。我是他丈夫。”哈里重复了一遍,跌坐在椅子上。“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快。”他喃喃道。“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洛蒂和其他家人每天下午来,奈尔和泽恩也来过了,昨天。”利亚姆说。“他不想别人晚上留在这里。我刚抽出时间,所以……”
其他家人。哈里嗤笑一声。“好。”他猛地站起来,“我改变主意了。”说着他扭开门把,走了进去。
病房里灯已经关了,只剩监测器的几点小灯在漆黑中兀自闪烁着。空气中弥漫机械,药,和消毒水混在一起的气味,令哈里生厌。这里闻起来完全不像路易的家,路易的味道。
一阵床褥和枕头的摩挲声。哈里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隐约看见路易坐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没睡着。”哈里说。
“你把我吵醒了。”
“你听起来一点不像刚醒。”
“为什么你不开灯?”
“不想让你发现我在哭。我是个坚强的人。”
路易的眼睛在暗中闪闪发亮。哈里知道他在微笑。
“哦,省省吧。快过来,坐到我身边。”
“护士会把我轰走的,马上要过探视时间了。”
“去他妈的探视时间。”路易说,“他们没资格让你滚蛋,因为你也病了。你爱我到死。”
哈里咯咯笑了两声,走到他身边坐下。“不治之症。”他捏了捏路易的手,它们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小。
“我能亲你吗?”哈里问。
“当然,我又没罩着什么傻兮兮的呼吸机。”
哈里向前倾去,即使在黑暗中他还是能轻易找到路易的嘴唇。他给了他们一个轻捷而短暂的吻,就像十五年前他们第一次做这事一样。
他们分开后,路易说,“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来真的,路?”哈里叹口气,“你真的相信能骗过我?欢迎来到21世纪。”
“我以为你不上网。”
“不错的尝试。”
“说真的,告诉我什么时候。我想知道。”
哈里故作回忆。“半年前。”
“哈,这就是你决定把登记结婚的日期提前的原因。”
“不。是因为我意识到你根本没打算和我结婚。”
路易没有说话。
“别编了,你知道我不会信的。”哈里小声说。
“我从没想过你会答应。”路易吸了吸鼻子。
“错了,错得离谱。”哈里把他轻轻揽进怀里,鼻尖蹭着路易柔软的头发。“你和我一样非常清楚我不会拒绝。拒绝的人是你。”
“闭嘴,我恨你。”
“知道了,我也爱你。”
一阵细小的震颤从路易身上传来。哈里慌忙地以为他哭了,然后发现他是在笑。于是他也笑起来。直到护士进来催促哈里离开时他们还在笑的浑身颤抖,在她抱怨他压歪了插在路易身上的一条管子时依然在笑。
伦敦此刻的冬季和上一个夏天一样温暖得反常。
哈里明白得并不晚,路易从来不是难猜的类型。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他难以接受。但世事如此,接受与否其实没什么区别。
他想知道路易当时是怎么想的。他怎么能在发出请求后又给出一个他十分确定到达不了的日期。起初哈里觉得这是路易报复他的众多方式中的一种,又或许他真的如他所说,没想到他会应允。然后他又列出了其他可能性,不论哪一条都足够把他从里到外撕裂。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个季节的伦敦街头十个人里有八个都穿着黑色外套,行色匆匆,像某幅名画里一枝枝模糊而仓促的树干。没有人会过于显眼,哈里庆幸这一点。他现在很难去在意相机的出没,也很难去在意任何人的想法。他本能地屏蔽大多数东西,好让潮水般无边际的痛苦涌上来的次数减少一些,好让每个晚上睡眠将他吞噬地快一点。这样他就不会一阖上眼,耳边只响起路易说的那句“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路边几个孩子突然爆发出欣喜的尖叫,向天空挥舞着手臂。下雪了,哈里这才发现。那纯洁的晶体打着旋儿飘落下来,一转眼就消融在地上,却悄无声息地织起一层薄薄的银白色的地毯。
变冷了,雪也下的更大了,它们纷纷扬扬地洒在他的头发上,围巾上,睫毛上。哈里仰起头,循着它们来的方向。于是有几片落在他的唇上,带来一缕寒意。雪在亲吻他。哈里止不住地为这个想法微笑起来。
他闭上眼,沉醉在雪花带来的温柔的触碰之中。只是当他想热切地回应时,它们已经融化,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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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ling · 5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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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F】Counting Stars
反正《逆光》完售一年多了,放出来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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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古老的说法。
大海孕育人类的起源。
手塚看着头顶摇曳的蓝色波光,一点点从漫长的黑暗中醒过来。
他首先感到的是一阵沉重又疲惫的压力,像是一个新的梦境,让人分不清现实。大脑开始活动三五秒后神经系统才终于接上了轨,逐渐找回对身体各处的控制权。
浅蓝色的营养原液包裹着他的皮肤,带来妥帖的温度和舒适感。他试着握了握拳,肌肉鼓胀而酸涩,这种感觉他已经很熟悉了,每一次从长期假眠中醒过来都难以避免。手塚移动了一下手腕,点开身侧的控制屏。
营养液一下子被真空机抽走,温暖干燥的风从通气管道里释放出来,舱底微微抬起他的上半身,同时启动医疗系统,激光对他进行了一次从头到脚的扫描,确认身体体征基本正常。
舱顶的绿光亮起,半弧形的舱门从两侧打开,露出外面金属的白色房顶。
以及趴在舱边上的一颗圆圆的脑袋。
“早上好啊,tezuka先生。”半透明的虚拟人工智能亲切地对他挥了挥手,“按照标准恒星时刻现在是宇宙历1029年3月1日早上9点,你一共睡了377天16个小时21分钟,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他言简意赅地回答,“我们到哪了?”
“按照你的设定,一直向着17星系的β星飞行。预定抵达时间是昨晚11点。不过前几天飞船的固定航线上遇到了陨石堆,不得不重新校准更改航线,所以我们要后天下午才能抵达了。”
手塚点了点头,试图用手撑起上半身坐起来。这对于一个刚醒过来的人实在是有点艰难,手塚感到自己的手臂肌肉在微微颤抖,他的人工智能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需要我改变重力设定吗?”
“不需要。”
“呃,可是你现在看上去不太好。”它歪着头,“规定应该先从恢复性训练做起的。”
“我没事。”手塚没有继续勉强挣扎,而是把舱床调整在一个高倾斜的角度方便自己靠上去,“请帮我把衣服递过来,谢谢。”
人工智能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微笑:“乐意为您效劳。”
三个小时后,手塚已经穿戴整齐,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用餐。
他看上去好了很多,最起码四肢不再像刚苏醒时那样毫无支撑力,金属刀叉和餐盘接触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
他的人工智能饶有兴趣地站在一边看着他进食。
在它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手塚问过原因。对方回答是因为觉得进食是一件美妙的事,作为人工智能自己是没办法享用美食了,那么看看也挺过瘾的。
被盯着看总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好在手塚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安静地用完餐,把空盘放在家政机器人手上,然后从墙柜上取下光电脑开始工作。
“看来轻度肌无力也没法改变你的用餐速度啊。”人工智能趴在手塚的工作台上,用静电吸起一张纸在手心里玩儿,“我觉得你应该先休息休息。”
“我休息得足够久了。”手塚一边说一边打开眼镜戴上,“请把这几个月的飞行资料传过来。”
人工智能摇了摇头:“tezuka……你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他抬起手,走过去轻轻点了点电脑屏幕——那里出现了一个新邮件提醒。
手塚点开它,开始认真进入工作状态。
人工智能叹了口气,转身消失。
它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早在5年前手塚准备这次星际旅行的时候,他的朋友跡部就这么形容过。
“科技在发展,人类在进步。但极少数的人在倒退。”
他在Hyutei主星上的一家高级酒吧里,和几个老友一起给手塚践行。
“所以我们应该敬这位老古董,他不但向着古科学致敬,对宇宙保持着高度好奇心,还为此奉献一生,连女友都不要了。”
金黄色的酒液反射出他傲慢至极的微笑。
如跡部所说,自踏入宇宙那一刻开始,人类文明的发展就如同核爆炸一样不断膨胀扩张。
从第一次移居其他星球,宇宙时代开启,到人类适应并第二次疆域开发只用了十年。
然后就是不断地拉开了星际探索的旅��,找到下一个,下下个。
逐渐地,世界的范围不再以星球为单位计算。几大星系遍布人类的足迹,空间跳跃技术、重力控制技术,宇宙航行如同地面交通一样便利,几万光年的距离也不过转瞬即至。
领土的过度扩张甚至超过了人类繁衍的速度,到后发展时代,人们意识到这一点时,大家终于把脚步放慢了下来,开始做一些实际的事。
发展应用科学、刺激社会人口增长,科学家们把在宇宙中发现的一切都应用到了人的身上。星系社会蓬勃发展,手塚和跡部正是诞生于这个被称为“新纪元”的最为和平稳定的一个时代。
“大家都在忙着享受生活,只有你这种人才会闲得没事儿跑去无人区吃苦。”跡部举着酒杯靠在沙发里,“当然了,身为投资者的我还是希望你有所发现,最好带几个外星高等生物回来,要知道我们移居宇宙几百年,还没见过活的外星智慧生物,连电影的版本都不更新了。”
“谢谢。”手塚的回答永远清淡面无表情,像是没听懂话中的讽刺。
“要不是你父亲是我的导师,我简直要怀疑你是在哪个开发半完成星球上生下来,大脑里植入了人工智能,还是上世纪版本的只有几项功能。”
手塚看了他一眼:“生物电脑开发是非法的。”
“我当然知道是非法的,不然我也不会傻到给一台电脑投这么多研究资金。”
“飞船已经制造完毕了吗?”真田问。
“嗯。”手塚点点头,“明天试飞,十天后就可以正式起航。”
幸村也露出笑容:“手塚君是我们里面唯一一个在科学领域有如此高成就的,我很期待你的发现。”
“我尽力。”
跡部举起酒杯:“敬科学。”
正如跡部所说,他们是大学同学,跡部在飞行制造学上的导师是手塚的父亲,所以不知不觉大家的关系就走得近了。
跡部自己并不欣赏手塚这种人,他刻板、冷漠、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为科学现身在所不惜”的味道。
手塚在大学里主修的是星球环境学,毕业后直接升入中央大学地质研究所,常年往返于各个行星之间,对于星球地质勘探有相当丰富的实践经验。
原本再呆三五年,手塚就能够升职成为副教授当上研究室主任,或许混得好将来当个地质部长也不是痴人说梦,但令人没想到的是他突然开始申请研究宇宙探索项目。要知道在和平稳定共进的现在,建设星系之间的跳跃通道都比开拓更遥远的星球有价值,一时间有不少人以为他疯了。
手塚为此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在提交报告申请的时候说了一句:“科学发展不该止步于探索。”
据说跡部就是因为这句话才动心的。
“我只是单纯表达一下赞同。”他在办公室签完支票,用钢笔轻轻敲了敲桌面,“好的商人都该具备独到的目光和挑战精神,风险越高回报也就越丰富不是吗?”
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一个眼光独到的投资家,这几年手塚每到一个新的星球,回传的资料和研究物质都优先在跡部的商业研究室备份后才进入中央研究所的数据库。除此之外他飞船进行空间跳跃的力点数据和航行数据都要单独传送给跡部。
所有人都在说跡部简直做了个一本万利的生意,凭借着手塚的研究和探索,跡部集团已经在星球物质开发一项完全傲视主星系的其他企业。
花费了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整理好飞船航行数据,手塚又在健身室简单做了一些简单的恢复性训练,到傍晚才从休息区走上舰桥。
“zero”号探索船是当时设备最好的科学探索船,它整体并不大,却搭载了一切长期宇宙航行必备的设备,包括休眠舱、宇宙物质探测器、防护服、食物和饮用水储藏处理设备等等。尽管如此它还是在刚面世的时候遭到了大金主的嫌弃——因为太朴素了。
“我给你那么一大笔钱,你就给我造出这玩意?”跡部指着zero号蓝白的舰身一脸嫌弃,“长得还不如我家厕所。”
“好用就可以。”实用主义科学家手塚这么说。
“你确定?”跡部看了他一眼,“这上面没有人工智能系统吧。”
对方默认了。
手塚对于人工智能的不感冒是全院皆知的事。倒不是他排斥,对于严谨的他而言,人工智能作为开发还未完美的系统搭载在成熟的系统上很有可能会成为隐患。
“关键时刻,我更信任自己的判断。”手塚还说过这样的话。
飞船是他的,整体设计连跡部都没有参与,所以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而此时zero号上舰桥部分的灯光全部没有点亮,只有操作盘上的蓝色指示灯发出了莹莹的暗光。宇宙是一层又一层沉重的黑色,压迫得驾驶座上那个半透明的虚拟人影更接近透明。
手塚沉默地走过去,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轻轻亮起,人工智能转过头:“hi,tezuka。”
看他打量了一圈四周,人工智能又笑了笑:“我关的灯……刚才就是想看一会儿星星。要过来坐吗?”
它从驾驶椅上轻盈地“飘开”,手塚点了点头,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你真是我见过最强韧的人类。”人工智能自己虚拟了一个转椅坐在手塚的身边,“一般从长期假眠状态醒来的人类恢复体力至少要3-5天不是吗,你连一天不到就能出来走了,还是正常重力的状态下。”
“我习惯了。”手塚说,“这并不难。”
“也就你会说这种话。”对方托着下巴,“其他人都不这么说。”
手塚看着他:“你见过多少人?”
“呃,光电脑里的算吗?”人工智能局促地笑了笑,“不算的话,你,fuji,yuta……嗯没了。”
手塚知道他说的“yuta”是谁。
那是他在一年前救过的人,在一艘抛锚于边缘行星的民间飞船上,“bear”就是当时那艘飞船上搭载的人工智能。
哦忘了说,“bear”也是现在坐在他身边的这位。
两年前手塚的飞船路过一颗位于联邦星系外围的荒星。这颗行星原本已经被探索过,以资源稀缺和环境不适应居住而被放弃。按照常理,他应该直接从它身边擦过往下一颗行星直飞的,但手塚是一名非常严谨的科学家,崇尚一切眼见为实,所以他选择了在这颗行星上降落;也幸好如此,他才有机会见到了bear,并拯救了它船上的那名青年。
手塚是在着陆点三千公里外发现那艘民用船的,声波探测器很容易地找到了它。船身并没有严重损毁,所以应该是燃料供给不足造成的迫降。
从外侧可以看见船头的挡风玻璃上被喷上了白色的雾气,写着大大的“SOS”。
手塚迅速登舰,在船舱深处找到了被放置入休眠舱的人类青年,以及在他旁边几乎快断电的人工智能虚拟像。
看现场大概是青年用泡沫灭火器在玻璃上喷了字后自己进入休眠舱保命,应急判断倒是很好。不过这艘民用船简陋得令人惊讶,看上去还被改装过,应该属于只能在星系内部短期跳跃的小型船只,不知道为何会飘到边缘星系来。
一切推测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救人。手塚判断好情况,迅速将自己的飞船开过来,设置好联络信号后把青年连同休眠舱一起放入救生子舰发射回了主星。
为此他后来还被跡部臭骂了一顿。
“啊哈,我当初让你寄外星生物回来,你还真寄了个大包裹。”星系间的光通讯价格不菲,尤其是到边缘外星系,更是字字珍贵,“我记得你那船上就一个救生舱吧。本大爷姑且信任你,你最好祈祷在之后的过程中不会出任何意外,我可是不会来救你的。”
至于那个人工智能,手塚原本打算和太空船一并处理掉。只是在数据处理的时候不小心激活了电源。原本垂头坐在舰桥上的青年抬起头,用它虚虚实实的模拟画面对着手塚露出一个笑容。
“你好,我是bear。”
然后它就上了zero号。
当然,这肯定不是一次冲动的决定。
人工智能有时候在飞船上也担当黑匣子功能,出于数据保护的思考,手塚留下它是为了将来回到主星,需要针对此次事件解释的时候,可以将它作为证据。
转移人工智能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但bear的数据传输却非常快。手塚为此疑惑了一下,打开了它的主程序包,才发现它居然是假性拟人式的。
意思就是,AI本身并没有性格,只是一部传统的辅助系统,而虚拟人则是系统投射的一个播放程序。
换句话说,如果正常的人工智能是把人格写进运行系统,那么bear的成像则是系统保存再转放的人格。
打个比方,就是有人录制好了虚拟人像,放入了AI系统之中,让它看上去像一个“人工智能”。
这种手段手塚在大学时期的课程里见过,是早年人类刚开始开发此类程序的常用手法,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发明性格编写程序,录像是最便捷的方式。
研���AI史和编程的学科会留这样的作业,让大家把喜欢的偶像的影像片段收集起来,合成一个虚拟人像,利用对话编辑器简单编辑答复系统。
这玩意乍看起来和市面上的人工智能没什么区别,实际上它的反应能力和计算力都要低一些,因为系统分割了一部分储存空间用于记忆成像,有时候由于资料不完全,还会出现系统bug。
在性格编写程序日月精进的现代,这种旧系统显得越来越累赘,一个不小心还会侵犯到他人的肖像权,所以几乎没人会用。
手塚检查了bear的系统——是市面上最普通的家用辅助型AI,这种AI以方便经济风靡过主星一阵,占领了不少市场。
但是谁把它合成假性拟人人工智能的?是市场贩卖还是私人制作,这些手塚都不能判定,唯一可以判定的是,bear的原型绝不是什么星际偶像或者联邦英雄。
它看上去五官柔和,发色是偏浅的咖啡色。在这个种族融合的时代,还保留了一些古地球东方种族的外貌特点,皮肤白皙骨架偏小,除了眼睛是漂亮的海洋一般的蓝色。
他和手塚救助的那位青年长得有三分相像,他们很可能有血缘关系。
要么是那个“yuta”自己用自己的亲属编了这么一个程序;要么,也许是这张脸的主人自己制作的。
它经常提到另一个名字——“fuji”,而且每次提到的时候,都露出眼睛笑得弯弯的愉快表情。
连手塚都不禁感到好奇了。
但bear对于“fuji”了解甚少。它是录制程序,受原始资料限制,超负荷的东西一向无法回答。
除此之外bear都是一个很好的人工智能,它不做多余的事,不问多余的话,偶尔聊天也让人感到愉快,可见它的原型是一个风趣幽默性格不错的人。
zero号系统并没有留给AI空间,于是手塚删除了它一部分基础功能,只保留了数据储存和传递的功能,让他成为了系统里的一个飞行纪录员。
除此之外他还保留了它所有的虚拟成像程序。
手塚并不惧怕孤独,他天生沉默寡言,三年的宇宙探索生活把他这个性格特性扩大到极致。
跡部说他“性格孤僻天生是科学家的料”一点也没说错。
但这不意味着他拒绝交流。
而此刻,人工智能关掉了所有的灯,将舰桥上的观测窗开到最大。
“你睡觉的时候,我就经常坐在这里看星星。”bear说,“太空这么美,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前人会如此为它着迷了,如果有一天我能到达宇宙的边缘,一定也要尝试一下这么被星星们包围的感受。”
“你已经在宇宙里了。”手塚说。
bear眨了眨眼,并没有回答。
手塚清楚是因为这段对话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信息量。制作它的人没有考虑过要给这句话添加反应程序,因为不需要。
“他”只是想这么说罢了。
很难想像录制它的人,在毫无作用的基础上塞了那么多“私人”的东西在里面。
几乎可以透过这个虚拟播放器,看见站在宇宙另一边那个真实存在的青年。
他开朗、爱笑、语言丰富幽默——有时还有点小浪漫、有一定的欣赏水平、对宇宙了如指掌但却从未真正进入过太空。
手塚不知道这段虚拟智能是在什么时候录制的,也许现在他已经触摸过繁星了。
他的母亲是一个星际连续剧爱好者。托她的福,手塚小时候看过不少类似跨越种族、性别、甚至人与AI的恋爱狗血剧。
幸好他父亲是个严谨的科学家,也造就了他这种严谨的性格。
但无论他的父亲还是母亲,或者是哪部剧集都没有告诉过他,通过一个AI投射而爱上它的原型时应该怎么办。
手塚站了起来。
窗外的繁星一瞬间暗了下去,舰桥的指示灯亮起,照亮了他们身后的一大片空间。
他看了看表。
“晚饭时间到了。”
恋爱能跨越星系,但不会影响科学。
zero号准时在第二天下午抵达了目的地。
17星系β行星是目前距离人类居住的星系核心最遥远的一颗可探测行星。不过长久以来因为交通问题,除了地面观测之外,从来没有人到达过这里。
它或许是某次超新星爆炸后抛出的遗留物,除了行星本身之外,四周还存在不少小行星带,如果真如科学家所推测的,或许还存在黑洞。
这也是为什么它人迹罕至的原因。
手塚在这里停留了两周,充分采集了样本,并一一做了处理。
bear就像看他吃饭那样乖巧的看着他处理这些。
采集和分析是AI纪录范围以外的活动,成像系统一旦接收到类似信号,就会投射出这种乖巧的立体像,一言不发,跟立体照片似地坐在一旁。
手塚光处理这些资料就花费了三天,好在的确有意料之外的新发现,所以长久以来的远距离航行和孤独探索都有了意义。
返行也被提上了日程。
这是他探索旅程最远的一处,也是他第一阶段旅行的最后一处。在简单处理好数据之后,他应该返回阔别五年的主星,针对这次航行获得的数据进行二次具体分析,也许还要准备下一次的出航。
“tezuka看上去不像会思乡的人呢。”bear一边看他在操作台上忙碌一边说,“和你共同旅行了这么久也没见你提过自己的母星。”
“不过也很正常,我们认识了才两年多,中间有一大半你还在睡觉。”
“tezuka的母星是哪里的呢?”
“seigaku。”
“咦,这么巧。”bear笑起来,“我们是老乡啊。”
手塚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也很久没回去了,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bear在空中转了一圈,“还要和过来时同样进入休眠模式飞行吗?”
“不用。”手塚摇了摇头,“我已经在路线上定位过空间跳跃力点,只要穿过小陨石群,直接启动空间跳跃模式就可以了。”
“哦?”bear变得有兴趣起来,“我还没试过空间跳跃,是什么感受?”
“一会你就知道了。”
空间跳跃的确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也不能一蹴而就。手塚坐在驾驶座上操作系统,bear站在他身边看着。
从船头的挡风玻璃可以看见外面闪亮排列有序的星星,然后只有眨眼那么快的一秒,漆黑的世界被扭转了一下,星星们重新排列。
bear仔细看了看外面:“是第三星系。”
“嗯。”手塚轻轻推动推进杆,“记录好飞行数据,检查船体状况,5分钟后抵达下一个跳跃点。”
“真神奇。”人工智能在他身后赞叹。
可是五分钟后它没有再次发出感叹。
意外总是不约而至。
手塚在确认了一切正常的情况下开启了第二次空间跳跃,这次是从第三星系到第一星系主行星的外围,本来是一段最为稳妥的路程,每天都有无数船只从这个段落往返。
他确实成功了,第一星系主星hyutei铅灰色的表体出现在视野。
但与之相反,zero号却陷入了沉默。
像是被拉了电闸,所有的灯光和系统都熄灭了,作为系统一部分的AI自然也消失在空气之中。
zero号自从离开主星后就没这么安静过,没人说话的时候也会有低沉的机械运作声沉在整个舰桥下面。
现在它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抛进宇宙,和繁星们融为一体。
重力控制系统也停止了,手塚轻轻一推,身体从驾驶座上浮起,借力向船区深处飘去。
突然遇到这种事,他也并没有慌张,确认一切都停止工作后才开始行动。他对整艘船了如指掌,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也能自由穿行。
动力室在船末尾处,手塚贴着走廊墙壁一路浮跃过去,手摸到紧闭的阀门,四肢并用地将它拧开。
作为整艘船最热闹的地方,动力室现在陷入了一片不详的寂静。这里是所有系统的总控制处,包括船体的生物循环系统。换句话说,如果机械室不工作了,这艘船上第一个会被消耗光的是氧气。
手塚设置的跳跃点在距离hyutei主星外围防护轨道的附近,如果漂浮时间太久,遇到守护卫星“kabaji”自主防卫反击,恐怕事情就更糟糕了。
控制室里是完全的黑暗,窒息般密不透风地网下来。手塚沿着墙边一点点摸索,终于在墙角找到了一个嵌入式的铁柜。
他用手拉开,一丝微弱的红光照亮了他的脸。
是紧急联络用信号箱。
手塚拉开面板,按了一串数字,等红色灯光转绿后摘下了扣在顶端的听筒,把微型麦克风别在领子上,慢慢旋开按钮。
一阵吵杂的电波杂音流过,接着一个清晰的女声从听筒里冒出来:“hyutei地面控制中心,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您好。”手塚言简意赅地说,“我的船在空间跳跃后丧失了动力,请求帮助。”
“请问您的船只上没有安装救生舱吗?”
“有,但已经用过了。”
对面传来一阵细小的杂音,像是电脑操作:“很抱歉今天宇宙港上由于突发的宇宙风暴导致了大面积设备故障和事故,我想您和您的船只很有可能是受此影响才发生意外的。目前地面上的救援船都赶去宇宙港了,我们暂时没有多余的船只能够派送。请问您船里现在的氧气状况如何?”
手塚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还能坚持四个小时。”
“那么您有驾驶基础,或者船上有其他驾驶员吗?”
“有。”
女声顿时变得轻快:“太好了,我们虽然不能在短时间内指派救生船过去,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可以联络机械专家帮您自救,请放心,绝对是联邦屈指可数的专业人才,照着专家指示操作或许可以让您的船自主恢复动力。”
“好的。”
“那么请稍等。”对方似乎按了几个按钮,手塚听见了一连串的连线声,然后再一次接通了。
“您好。”
这个声音……手塚微微愣了愣:“……你好。”
“听说您的飞船遇到了麻烦?”
“是的。”
“呃最近天气是不太妙。”对方说,“不过不用担心,风暴总是来得快去的快。”
“承你吉言。”
“不客气。”对方的声音很柔和,在杂流乱窜的电波声中显得格外安稳和熟悉,“请问您怎么称呼。”
“手塚。”
“tezuka先生吗,你好,我是fuji。”他说,“现在告诉我你所处的位置,和发动机的状况吧。”
那的确是非常熟悉的声音,和他船上的AI如出一辙。
fuji。
手塚冷静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位置,以及目前整个船体的状况。他说话一向逻辑明晰重点清楚,对方也迅速判断出了故障原因。
“还是风暴的错,它最近越来越调皮了,空间跳跃多多少少会产生影响。很明显你的主供电系统短路,备用电源系统又受到风暴冲击不能正常使用。幸好没有冲击到动力系统,否则你就真的要等到明天救援船来找你了。”
“可以修复吗?”
“没问题,照我说的做,我能帮助你手动启动备电系统。”
“好。”
fuji果然如地面控制中心的联络员所说,是非常专业的宇宙船机械工程师,手塚虽然对船体系统了如指掌,但对于它的硬件并不够完全熟悉。到底是跨学科的领域,隔行如隔山。但fuji根据他的发动机类型就推测出了机体的年龄,甚至判断出了备用电源的型号和操作手续。
“把推杆上面的接线头插入主控系统下面的红色接口就好了。我真诚建议您在这次着陆后换一台新的发动机和电源系统,五年前的东西放到现在可以算老机器了。”
“我会的。”手塚说。他按照fuji的步骤接上电源,发动机发出令人安心的轰鸣,灯光亮起来。手塚落到地面,“好了。”
“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控制台正常吗?”
手塚提着联络机走回舰桥,“一切正常。”
指示台的灯光闪动,人工智能系统重新启动,bear的虚拟画像投射在他面前。
“你好,我是bear,很高兴为你服务。”
通讯听筒里是同样的声音。
“恭喜,我也可以回去继续工作了,祝您安全着陆。”
它们几乎融为一体,却又清晰地彼此分离开。
“谢谢。”手塚听见自己说。
五天后,跡部在自己的公司为手塚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回归庆典。
“英雄科学家顺利回归母星——你知不知道现在报纸上都这么写你?”
他搭着手塚的肩膀把他带进宴会厅,他们刚在楼下成功召开了发表会:“好像我公开替你庆祝,就真成了无良奸商了。”
“这只是开始阶段。”手塚说,“初步的成功不值得炫耀。”
“怎么五年的返祖生活也没让你这副臭脾气改改?”跡部挑着眉看他,“重返人间也需要过程,你可以当作是一个重新适应现代人类社会的活动。”
他踩着楼梯走下去,优雅自如地和四周的人群打了招呼,然后像是又想起什么似地转头对手塚说:“对了,还有件事,我得跟你介绍一个人。”
他的视线环绕会场一圈,定在某个墙角:“你还记得两年前你快递给我过一个巨大包裹吗?”
“你是说X星上的那个?”
“是啊,你的救生舱。”跡部带着他向深处走,“后来调查那小子听说是离家出走。说来也巧,他哥哥就在中央大学的飞船机械工程系就读,还拿着我设置的奖学金。我看他的确是个人才,毕业就挖过来了,现在在飞船设计部上班。他一直想亲自见你一面表达感谢。”
他一直走到窗边,那里站着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背对着他们,柔软的咖啡色头发盖住了衬衫领口。
“fuji。”手塚听见跡部这么叫他。
对方转过身来。
“我来介绍一下,不二周助——我们的首席飞船设计师;手塚国光——你弟弟的救命恩人。”跡部看着他们俩,“听说前几天电子风暴的时候你们彼此聊过?那就不需要我介绍了。”
的确是不用他介绍,不二完全是手塚熟悉的样子,咖啡色头发下深蓝色的瞳孔。或许是因为不再透明,那颜色也显得格外深邃和漂亮。
他对手塚伸出手:“原来您就是手塚先生,我一直很期待见到您。”
手塚看着他的眼睛,同样握住了他的手。
“我也是。”
不二下班的时候恰逢一阵大雨。
hyutei主星上一向有气象控制人造卫星旋转,风雨晴雪安排得严格有序,在不二看来多少有些失去自然即兴演奏的乐趣,所以他从不看天气预报。
既然是不看的,出门没带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场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赶在不二下班的当口磅礴而至,天空阴沉沉得像是要掉下来,正值饭点,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他站在研究院的大门口,雨水从透明的玻璃房檐上滑下来,连成一片透明的水晶帘幕。
办公室好像还有备用雨伞,可是他懒得再坐电梯上去了。就这么靠着墙,呆呆地盯着这场人造雨洗刷世界。
最近工作有点忙,都没有时间东想西想。
不二努力放空着大脑,可惜天不随人愿,另一张脸从他意识里慢慢浮出水面。
手塚国光。
距手塚国光从遥远的星星堆回到地面也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前,不二在欢迎宴上经跡部介绍认识了手塚。他是个伟大的科学家,这一点全星球都知道;除此之外他还是自己弟弟的救命恩人——知道这一点的人就比较少了。
至于他救过手塚的事,了解内情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不二觉得他和手塚挺有缘分的。他们同一所大学毕业,现在在同一家研究所打工。谁都知道手塚的科学探索船是跡部全额打造的。他还负担了手塚在星际探索的一切费用,所以手塚在返航后的一周之内迅速从中央研究所跳槽到了跡部这里。
手塚在无人的荒漠行星上救了裕太,他在人手不足的宇宙空港帮助他成功靠岸。
如果讲给别人听,大概会被编成什么好人有好报之类的感人事迹。
不二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嘴角抿着上扬。
他长了一张万分适合微笑的脸,不说话看着心情都好。
有同事说每当熬通宵做试验第二天早上看见他端着咖啡杯走进研究室,都有一种从地狱里被拯救的感觉。
说话的人有点夸张,但也获得了全室上下的认同。
倒是那个手塚和他相反,简直把不苟言笑四个字写到了脸上,据说一回来就扑进了实验室,五天五夜也没见出来。
不二在宴会之后遇到过他两次,都是在大楼里,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资料或试管,来去匆匆的样子。
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不二发现手塚每次与他擦身而过,对方都会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如果不二抬头看见他,也会有礼貌地点头示意。
这些都是见到认识的人和职场上正常的反应,但不二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以前听跡部提起过他几次,得到的都是:刻板、教条、固执、目中无人等一系列的贬义词。
但当他真正见到手塚,自然清楚那些不过是跡部夸张的一面之词。手塚就是那种最典型的科学家,逻辑清楚条理分明,探索实践经验丰富,而且对自己的事业充满热忱,几乎全身心都投入在上面。
所以……问题又回到最初的那个点。为什么是他?
因为是“过命的交情”?
不二摇了摇头,姑且不提裕太,飞船停电那件事说起来惊心动魄,其实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紧张。如果当天值班的不是不二,换做研究室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解救他的飞船。
也许真的只有错觉才说的过去了,不二望着房檐上滴滴嗒嗒的雨帘出神地想。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没见雨停,倒是有愈下愈烈的趋势。
不二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该回去拿个伞什么的,他虽然没有什么事需要急着赶回家,但忙了一整天,肚子还是有点饿了。
但又真的不想动。
天人交战的当口,一辆黑色的悬浮车停在研究所门口。
从不二的角度,可以看见驾驶座打开的门侧露出一把长柄黑伞,然后是光洁的皮鞋,关上车门后沿着阶梯一路走上来。
脚步踏在雨水里发出清晰可闻的声音,在乱作一团的雨音合唱里格外有韵律。
不二眨了眨眼,看见走到顶端的人收起伞、站在他面前。
手塚?!
手塚看上去也很意外,对着不二点了点头。
“你好。”不二露出招牌的笑容。
“没带伞?”对方问。
“呃,是啊。”不二耸肩,“出门忘了看天气预报。”
手塚转过头看了一眼灰色的天:“我也很久没见过下雨了。”
“因为你都在呆在宇宙里嘛。”不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办法体验每一颗星星的四季。”
研究室所在地是市中心,放眼望去高楼林立,但都被这场暮时的豪雨洗得灰蒙蒙,像一座忧郁的现代迷雾森林。
手塚把掌中的伞递过去,不二愣了一下,很快摆摆手。
“办公室里有伞,只是刚才突然懒得走,干脆听一会儿雨。”他笑眯眯地说,“倒是手塚君你,这么晚还穿着正装来研究室,有急事?”
“不,事情刚办完,我回来取东西。”手塚低头看了看他,“你下班了?”
“嗯,今天早一点。正好明天是周末,不用着急回家。”
“既然没事,请等我一会儿。”手塚推开大门走进去,“我请你吃饭。”
不二不确定别人有没有一句话把自己卖了的经验。
反正他现在是有了。
黑色的磁悬浮车,古典造型,实用大于舒适度,很标准的手塚选择。
他坐在副驾驶座上,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动安全带上锁,电子表盘启动,狂风带着雨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平行的水痕。
事件的发展速度好像有点太快了。他又转头看了看驾驶座上的手塚,对方正在专心设定导航路程。
也许是因为离得太近,感觉那种“手塚式”的压迫力蔓延了他半个身体。指尖仿佛都沾上了一点气息——不属于任何牌子的古龙水,也没有香烟的气味,单纯是从另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独特且唯一。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却也并不讨厌。
他想叹气,却又觉得心脏跳动得有点紧,忍不住轻轻绷紧了脊背。
到达预定餐厅的一段路长得不可思议。
两个人一路上都没说过话,但是沉默和安静并没有显得尴尬,手塚本身就不善言辞,不二没开口,他就专心开车。
不二侧头看着窗外飞舞的雨水和融化在其中的霓虹,意识到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
雨还在下,手塚撑开伞转到另一边给不二开门。
“呃,谢谢。”不二笑了笑,跟他并肩走进餐馆。
手塚定的不是什么高档场合,是一家以甜点出名的中餐馆,四周坐着许多穿便服的情侣,倒显得他自己过于正式了。
看着他毫不在意地把西装外套脱下放到一旁,不二还是笑了出来。
“怎么?”
他摇摇头:“不,就是想起第一次看见手塚君好像也是穿着西装,还挺适合的。”
“……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不二双手放在桌上,“要不是手塚,恐怕裕太到现在都找不到。”
“是他自己运气好。”手塚打开menu,“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咦,真意外从你嘴里能听到运气两个字。”不二饶有兴趣地打量,“我以为科学家们都喜欢用概率什么的来形容。”
“幸运值虽然目前还没有科学论证有迹可循,但的确是存在的。你弟弟是,我也是。”
他指的是那次意外停电。
“你那种情况不算吧。”不二托着下巴,“我只是凑巧值班而已,换个人也一样。”
“但我遇到的是你。”他放下menu,认真看着不二。
他无疑是英俊的——在男多女少的研究所,姑娘们都喜欢凑到一起八卦。不二有幸听到过一两次,谈论的无非是天气衣服包包化妆品偶像,时不时还带着点评一下办公室里的男同事们。原本他以为不苟言笑的手塚在姑娘里应该颇受排挤,没想到他的得分居然意外地高。
“因为帅啊!”生物研究室的芝一边磨着她的指甲一边说,“如果说我们活在古地球侏罗纪时代,手塚就是上天派下来穿越时空拯救大众于水火超级英雄——用脸。”
“想到这么一张脸独自漂在宇宙里五年就觉得实在太浪费了。”
“没错没错,如果他还打算继续研究,我就去机械工程那边帮忙,给他的船上弄台视频联络器,以后天天让我做收信员都没意见。”
“那还不如直接在船上装摄像头来得直接。”
“这个注意好……”
后面的谈话就歪到八十星系去了,总而言之,女性们对于手塚的脸看重到可以完全忽略其性格的地步。用她们所说的,“特别适合一夜情不用负责的对象”。
现在这个对象正坐在桌子对面,没有经过视力修正手术的双眼藏在镜片之后,依然有一股凌厉的气势。搭配上他英挺俊朗的五官,不二算是了解一点那些女性们的想法了。
“那……就算我们有缘吧。”不二举起水杯,掩饰住了自己不正常的心跳,“下次有机会让我请客,我母亲还有裕太都很想谢谢你。”
“好。”
手塚用自己手里的杯子,轻轻碰了碰他的。
一顿饭虽然吃得各怀心思,但总体上来说仍然气氛愉快。
或许与食物有关——令不二惊讶的是手塚似乎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点的几个菜都是他喜欢吃的。不二自己也清楚自己味觉比一般人来得诡异,喜好也特别。但他很少表现出来,也不知道手塚从谁那里打听到这些。
离开餐厅的时候居然雨还没停,不过比来的时候小多了,但看样子也得下到半夜。
入夜的城市变得好看了一点,彩色的霓虹点亮了黑暗,像一团团稀释过的水彩垂在低矮的夜空。
因为下雨的缘故,天变得厚重拥挤,看不到一颗星星。
本来也看不到——城市太亮了,政府曾经尝试在晴天的夜晚虚拟繁星投影在头顶,但最终除了让家长指着星座教教小孩以外没有人会抬头看它。真正的爱好者只要用一台望远镜就能将这个把戏拆穿。
最后还不如乘旅游飞船到真正的宇宙里去看。
不二有些出神,直到手塚结完帐从里面走出来,撑开的伞沿闯入他的视线。
“我送你回去。”
刚想开口说我打车走吧的不二一下子被堵了回去。
他站在伞下,看着手塚被雨水打湿的半边肩膀,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次恐怕真的不是错觉了。
的确不是他的错觉,自那次以后,他就在上班的地方和手塚相遇得勤了一点。
不二的部门是负责研究开发新型宇宙飞船的,手塚这次成功的科学考察注定了他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进入遥远宇宙的机会,到时候自然也需要新的探索船。而身为研发设计部首席的不二,最近已经开始和对方讨论起有关的问题了。
尽管这事儿还完全没有被提上日程。
科研人员们在忙碌工作之余也是十分八卦的,“归国著名科学家手塚国光和飞行部首席不二周助关系不错”的传言迅速在不大的研究大楼里不胫而走。
说起来大家八卦也都是善意,手塚这人是在太过刀枪不入了,所以突然出现了一个穿墙而过的人,群众们都很好奇。
“这样也不错,你们可以结成一个‘王子组合’来拯救普罗大众了。”隔壁的姑娘这么说。
“或者其实手塚是来拯救你的?”芝好奇地端着咖啡跟不二打听。
还有人更八卦地直接找上了门。
“我来看看那个能让恒星降落的人。”跡部大摇大摆地走进实验室,“你们开始交往了吗?”
不二把试管放上离心机,摘下护目镜一脸无奈地转过身:“我很好奇……好像我们俩都从早到晚各自呆在实验室里没怎么出门吧?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们‘关系良好’的?”
“气氛不同。”跡部上下打量了一下不二,“看样子还没成,不然或许我现在就得把你调去地质部上班了。”
“谢谢,我对外星���石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感兴趣的是人。”跡部说。
“……”
不二觉得有点心累:“你干嘛那么期待我和他有点什么?”
“因为我确实感到他对你的不同”跡部站起来,“我认识那家伙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简直迫不及待等着看他的笑话。所以对我来说,你拒绝他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真的是朋友吗。”
跡部惊讶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是了?”
送走跡部这尊大神,不二出门倒水的时候又遇见了手塚。
冤家路窄啊,他第一次发现人类即使遍布太空,世界有时候还是那么小。
手塚在用茶水间的壶泡茶,看见不二过来他点头打了招呼:“喝吗?”
“不,谢谢,我喝咖啡。”不二挤出一个微笑,迟疑了一秒钟,还是走了进去。
茶水间里只有他们俩,依旧是没人说话,但这次气氛怎么看都有点尴尬。
先开口的居然是手塚:“试验很忙?”
“呃?啊,还好……”不二顺了顺滑到耳边的碎发。他的头发留得有些长,平时在研究室都用卡子别住或者绑起来。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同事们却喜欢大呼小叫,还夸张地说什么看背影以为是个美女,转过身换了个性别,心都碎了。
同样是白大褂,手塚穿着怎么就挺阔有型,而且因为短了一截,还特别显得腿长。
造物主的确不公平。
手塚泡好茶却没有走,而是和不二一起等咖啡烧开。
“明天有空吗?”
“什么?”不二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天有空吗?”手塚又问了一遍,“下班后,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所以说,真的不能怪群众们八卦,不二自己就没有什么定力和立场。
再次答应手塚的邀约,不二有点沮丧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对着桌面的光动能机械臂出神。
就像跡部说的,他的确能感受到手塚对他的不同。凝视的目光、停驻的脚步,偶尔猜不出目的的试探。
不二不相信一见钟情,哪怕他信,手塚国光也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但自己又是在哪一天哪一个时间点让他心动的呢?
不二想不通,手塚甚至对他有一种微妙的熟悉,了解他的口味、他的兴趣和喜好,像狩猎的人,一步一步放下诱饵,令他走进陷阱。
更可怕的是自己好像同样心甘情愿。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到第二天的下午下班,同事们都走光了,不二才慢吞吞地脱下白大褂,往地质部那边蹭。
整栋大楼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灯开着。路过其他部门门口,依稀能看见还有留下来值班工作的研究员。
到了地质门口,才发现里面居然一个人也没走。
大家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人一架显微镜,手塚站在靠窗的位置,拉了一块巨大的光电板,用触控笔在上面算着什么。
看上去好像不该打扰的样子,不二犹豫着敲了敲门,对面的人转过头来。
“抱歉,你等我一会。”手塚把他领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又继续投入了跟算式的搏斗。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开始他还好奇地在手塚的桌上东摸摸西看看。桌面和他想像的一样整洁,都是一些数据盘和资料。唯一一点不同的是他在电脑旁养了一株仙人掌。
那是古地球遗留下来的植物,生命力顽强,但种植条件有限,所以无比珍贵,几乎可以列为活化石。
不二很喜欢这种植物,他在家里养了一盆,没想到在手塚这也能看见。
小小的仙人掌顶了一颗圆滚滚的毛刺脑袋,控温花盆虚拟了一颗小太阳挂在它头顶上。
这种东西出现在手塚的地盘实在有些过于违和,简直是太过可爱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它放了回去,顺手打开电脑玩起了游戏。
直到手塚过来打招呼,不二抬起头,发现四周的人都走光了。
“抱歉让你久等了。”手塚换好衣服带着他向外走,“我们先去吃饭。”
还是那家餐厅,这次人又多了一点,外面已经排起了等位的队伍。手塚提前定了桌,直接进去就餐。
即便如此还是晚了点,出来的时候天早就黑透了,不二看了看表,和上次差不多。
“所以,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呢?”他笑着问。
手塚看了他一眼:“只要你不着急回家。”
他把不二带去了港口。
凡是大型公司都在宇宙港附近包了仓库,为了方便放置飞船。跡部财团也不例外,手塚开回来的zero号就停在这里。
他取了钥匙打开门,声控感应灯自觉亮起,打在它蓝白的机身上。
“真漂亮。”不二昂着头赞叹,“我一直想来亲眼看看,可惜没能抽出时间。”
“想上去吗?”手塚问他。
“当然!”
虽然有一阵子无人问津,zero号保养得还是相当好。
不二职业病发作,在舰桥上东摸摸西看看,还跑去了机械动力室转了一圈。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呢。”他笑着说,“最经典的系统——虽然现在已经过时了,不过保存下来一定能作为纪念款拿去展览。”
他直起身转头看向手塚:“就是有点可惜,动力装置和操作系统还可以运作几年的。”
“会有机会。”手塚点头,“可以用于短途星系内科考。”
“也是。”不二走到驾驶座前,抬手摸上操控盘看着手塚,“可以吗?”
手塚也走过去,轻轻在上面按了几下。
操控盘亮起来,系统运行的声音在不二听来简直是最为美妙的乐章:“设计这个系统的人品味真不错,当初是谁决定的?”
“我。”
“……”
看着不二露出难得惊讶的表情,手塚又补了一句:“但具体搭建是由其他人来做的,我只是提出了基本要求。”
“那也……很不错了。”不二笑起来,“这么说是有些手塚你的风格。”
“什么?”
“就是实用主义,没有任何多余的累赘,难怪它能够平稳运行这么久……”不二又触动几个键,“咦,你还搭载了AI?”
“嗯。”
“这个稍稍有些多余。”不二说,“本身系统已经很完美了……还是大众款的,语音系统坏掉了吗?”
“是我拆了。”手塚说,“它原本不属于这艘船。”
“那它是……”
“我遇到了一艘宇宙飞船。”手塚看着不二的眼睛,“它搁浅在边境行星上,里面只有一个人,和一套改造人工智能系统。”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随身投影仪:“我救了那个人,然后把那套AI带上了船。”
他打开投影系统,一个虚拟人投射在不二面前,柔软的咖啡色头发和蓝色的眼睛,微笑起来弯成两道月亮湖泊。
“您好,我是bear,很高兴为您服务。”
不二愣在那里。
“这是……”
“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它的来历。”
不二盯着那个虚拟人看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没错,它是我做的。”
他低头笑了笑:“更确切点说,是我录的,我用录制成像系统和对话编辑器制作了伪虚拟人,然后把他植入了AI系统。”
手塚安静地看着他。
“其实只是大学课上留的作业,我一时兴起拿自己的影像录了,最后送给了裕太。”他叹了口气,“裕太把他放到了自己旅游船上,没想到后来我们吵架,他一时冲动就……我不知道他连它也一起带出去了。”
“你们兄弟感情很好。”手塚说。
“现在看起来是这样。”不二眨了眨眼,“至少我们把那个问题解决了。”
他用手指戳了戳bear透明的脸:“这么看真奇妙,我当时还在上大学,现在看起来那会儿的头发还要短一点,而且年轻好多。”
“差别不大。”手塚也看了看,评价道。
不二觉得自己的耳朵肯定已经红了,还好有头发挡着:“所以你要给我看的,就这个?”
他指了指bear。
“不,还有别的。”手塚思考了片刻,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准备好了。”
他在控制台上按了两下,世界突然暗了下来。
黑色是最厚实的幕布,盖住了眼睛、耳朵和呼吸。
不二安静地站在一片黑暗的中央,他的确是被吓了一跳,但并没有害怕,因为手塚始终握着他的手。
然后黑夜被一点点点亮。
“这是……”他看着眼前无数的星星,落在凝水一般的黑暗里,明明暗暗地散发着微光。
先开始有些模糊,接着越来越清晰,每一颗星星都栩栩如生,杂乱又有序地排列在空间里。
不二发现它们甚至还在游动。
不,不是星星在动,是不二自己。他的身体浮起来,像是重力松开了它的手,逐渐脱离了地面。无力可施的窘境让他紧张不已,攀着手塚的手不由自主地靠近。
“一开始不习惯很正常。”手塚牵着他,慢慢浮到舰桥正中央,“放松。”
“你开了重力控制?”不二试着按照他的话说的做,“为什么……”
“被繁星包围的感受。”手塚说,“虽然没有完全接近真实。”
“……”不二看了看还站在下面的bear,“它说的?”
“你说的。”手塚看着他。
不二想了想,居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好吧,的确是我……我那个时候还年轻嘛,本来就是私底下做着玩的……”
“所以。”手塚问他,“你后来上过太空吗?”
不二摇了摇头:“没有,因为太忙了。说起来也好笑,明明是制造宇宙飞船的,居然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星球一次。小时候没有条件,等长大有条件,又离不开了。”
“而且……”他用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眼前的蓝色行星,“有一点我一直没告诉过别人,我能设计制造飞行器和飞船,却不能驾驭它们。也许是天生没那个细胞。你看,我连驾照都没有。”
“但你仍然是这个专业里最好的。”手塚说,“所有人都会为你的成绩骄傲。”
“包括我。”
“……”不二咬了咬下唇,“手塚。”
“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因为它?”
“?”
他们在黑暗里互相对望,明明离得很近,却因为昏暗的星光而看不太清彼此脸上的表情。从刚才起手塚就一直握着他的手,直到不二习惯了失重也没有放开。
好像今天一整晚都在被人牵着鼻子走。不二的胸口涌起一阵不服之气,他突然笑起来,拉了手塚一下。
“呐,手塚……”
无重力让他轻而易举地把手塚拉到眼前,不二的另一只手捧起他的下巴,贴着他的嘴唇吻了过去。
星星之火很快燃烧了整个船舱。
他从未试过这么奇妙的吻,像是被一下子抛进了宇宙,在繁星间穿梭,彼此口中是他们仅有的氧气,在唇舌之间交换着,越来越少,直到将近窒息。
不二把头抵在手塚的肩膀上,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开心。
“它还告诉过你什么?”
“很多。”手塚抱着他,轻轻抚摸着不二的后背,“足够我去了解你。”
“我那时真是年少无知,才把自己都卖光了。”不二用下巴戳了戳他,“所以你就被这些‘录像带’弄得喜欢上我了吗?”
“宇宙是个很大的空间。”手塚说,“我并不惧怕孤独,但是仍然庆幸遇到了你。”
那是穿越了时空的不二,陪着他一起渡过苍茫的黑暗。
手塚把储存器放入不二的手里:“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
不二握着那块小小的磁卡:“干嘛不自己留着?”
手塚低头看他:“你在这里,不需要。”
“我看错你了。”不二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苟言笑?手塚先生上过情话培训班吗?你怎么不把它留在船上?”
“因为没时间,而且跡部看到会很麻烦。”
“我觉得他以后会更麻烦。”
手塚揽着他,嘴唇滑过他的下巴,鼻尖,和他耳鬓厮磨。
“不用理他。”
“还有其他人。”不二蹭着他的嘴唇笑,“说起来,我得重新考虑一下了。”
“什么?”
“吃饭啊。"不二抬起头,星光映着他的眼睛是深蓝色,像深邃的海洋。
“我母亲一直想见见你,但是现在看来我得给你换个头衔了。”
他拉着手塚的领子,让他再次靠近自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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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wdhyz · 6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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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夫夫
危险夫夫
 Cp:柚天
设计师柚*记者天
 (一)你是谁?
  金博洋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想把小熊形状的充电宝塞进大包里。这一次他要去采访的对象虽然算不上人尽皆知的大人物,但好歹也算是个在圈内小有名气的写手,所以时间可能会耗得比以往更长。手机没电就是要命,免得某个人突然发疯打电话来找他,如果没接到,那真的是要演变成“七年之痒”了。
**
外头天色不是很好,灰蒙蒙的,树上掉了几片枯瘦的叶子,命尽气绝似的地杵在泥地里。他出了门,感受到了秋天的萧瑟追杀,忙裹紧玫瑰金的外套,钻进了车子里。忽如其来的暖气让他全身心地放松下来,让他想起了前几天貌似也是这么一个情况 。
“二位的名字?”
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婚姻咨询师有些好奇地架着自己的手腕,撑在松木的桌上,饶有意味地盯着眼前的这对夫夫。虽说他们平常的样子就算是扔进一百对各年龄段夫夫中也不会有任何异样。她甚至能感觉到这俩人之间不会有什么真正的裂缝,但究竟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登门咨询,她很好奇。
谁都挡不住一颗八卦的心,尤其是她们这一类专门吃瓜的。
“金博洋,中国人。”穿着黑色修长风衣的男人歪了一下头,笑起来的模样带了几丝年轻人的俏皮可爱,露出的虎牙为他的面庞添了一丝青春的气质。显然,这个软绵绵的座位有点令他局促不安,应该是个好动的性格。
而旁边这位正襟危坐的男人看上去,显然气质比较成熟,不动如山,颇有几分成功人士的风范。一身西服把人衬得笔直,精神百倍。不过从一开始就有些淡漠的眼神在听到金博洋的回答时表现出了略微的不满,但出于礼貌没有发作:
“羽生结弦,日本人。博洋,我觉得你对于始终记不得家姓的事表现得对于淡然了。”
“哦是吗?”金博洋的脸上笑容也出现一些破裂,挑了挑眉毛乖乖地坐在沙发上,停止了对整个房间格局的打量与预判主人性格的过程,“那我需要再自我介绍一遍吗?”他对着面前的咨询师,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歉意的笑容,“我叫羽生博洋。你知道,人有时候总会忘记一些根本事物已改变的事实。”
有趣。
“二位的职业是什么?”
“记者。”金博洋动着手里的一只录音笔,微笑不变。
“设计师。”羽生结弦仍然保持波澜不惊的状态。
“请问二位结婚几年了?”
“六年。”/“七年。”
这一回轮到金博洋表现出自己的痛心疾首,他转过头去盯着羽生结弦的侧脸,双腿不经意地交叉,“我还以为你会记得比我清楚,但是的的确确我们是六年前领的结婚证。”他有些烦躁地拨动笔上的帽盖,“说真的,有些伤心。”
“那就算我记错好了。”被伴侣盯着的人这个时候才破了自己的冰冷脸,回头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毕竟我觉得我遇见博洋的第一天就能算作婚姻的一部分了。”他忽视了金博洋变得僵硬的动作,对着咨询师轻轻问道,“我可以解开西服的扣子吗。”
“请便。”
羽生结弦优雅地解下自己的袖扣和胸前的口子,上下翻飞地将东西折好放在口袋里。看他这副样子,看上去不是从秀场里回来就是参加正式会议后。
“那下一个问题。从一分到十分,你们会给彼此的感情打几分?”
“嗯,十分。”这回倒是羽生结弦先答了。
“十分。”金博洋点着指尖在膝盖上敲打节奏,仿佛在回忆一些事情。
“那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有一点隐私。你们同意回答就回答,不过最好,坦诚。”咨询师看着两个亚洲人,在接收到“无所谓”的回答后,用鼻尖戳了一下笔记本。
“二位多长时间做一次爱?”
“您是指结婚以来?还是最近的日子?因为有点不平衡。”金博洋问道。
“最近呢?从现在倒退一周。”
“零次。”羽生结弦颇有些抱怨的语气,他的余光瞥了一下身边的人,收到一个眼神警告。
“不是我的锅。我可是好好待在家里。”金博洋瞪了一眼试图辩解的羽生结弦,假笑了一下,“从一周前你就开始出差,飞各地的时装秀。而我待在家里哪都没去,只因为打着字没接到你的电话,就生气。昨天晚上,我都主动地向你示好了,你居然还觉得我是在躲避什么?”
“恩,博洋。我昨晚刚从巴黎飞回来,时差实在弄得我头疼。可是我有回应你啊。”
“如果说把行李丢在客厅不收拾算是你的回应。”金博洋有些烦躁,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咨询师的表情上,“行,那我觉得这次的咨询很有必要了,而不单单认为我们两个只靠着交流就能解决问题。”
“所以说,我先前跟博洋提过了,但是没有后文。”羽生结弦显得有些无奈。
咨询师发现自己对这位的刻板印象稍有改观,并不是一位古板的人士,她打断了二位的争吵:
“那么请问二位是怎么认识相爱及结为伴侣的呢?”
“在日本。当时刚好是夏日祭,我跟团去日本旅行的。”说道这一段金博洋的语气放松了许多,明显回忆起了一些美好的回忆,眼睛里闪着晶晶的光芒,“那个时候夏日祭在一个海边,到处都是小摊子,烛火似的黄灯可漂亮了,还有很多好吃的摊贩。在一个面具摊前,我见到了他。”
��其实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在海滩的另一边有人在浇水泥桩,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跪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坑里。旁边有一个人拿着小刀不断地轻轻滑过他的脖子,留下一道道小的血口子,等到已经变得血肉模糊实在没有地方下刀了,男人才停下手来,光着脚丫子到岸边蹭翻涌的浪花洗手。然后垫着塑料雨衣扛起一桶水泥,缓缓往下倒:
“我觉得,你有必要开一个口,不然就很有可能变成地基了。”
注视着自我毁灭是最可怕的事情,被施刑者眼睁睁地看着水泥像一坨耳膜的泥爪子将自己逐渐淹没,死亡的恐惧顿时布满全身。他张着嘴无声地撕裂喉咙,最后只能求饶地蹦出几个名字,然后就因为嫉妒的恐惧晕厥了。
男人挑挑眉毛,暗道这一次实在是太容易。他接着工作,默默地把几桶水泥倒完,将身上脏了的雨衣揉成一团带着,走进夏日祭的摊子街上,随后扔在了垃圾箱里。
这一切都和金博洋无关,他只是一个无辜的,无害的来日本旅游的行者,一个还未毕业的记者,不可能沾惹上这样的事件。夏日祭的焰火点在另一边,金博洋凑近去够竹架上的一个狐狸面具,然后满天焰光照亮了一个人的脸庞,他看着对面的半个面具,完全愣住了。
对方搂着板块面具,注意到他的视线之后缓缓摘下面具,洋溢着一个灿烂的笑容,眼角弯弯流转不同的华彩,慢慢地表达出自己的善意。
金博洋就微张着嘴巴,拿着一个面具呆呆地和他对视,波澜不惊的心中湖泊仿佛刮起了滔天巨浪,炸裂的心跳暴躁得能冲破自己的耳膜,似乎就在每一根的血管里安置了一个摇滚的鼓点,沸腾一般。
几秒之后羽生结弦从竹架子后头移动到摊贩哪里,付钱买下了这个面具,然后望着依旧把目光对准他的人,一字一句都像是每一颗子弹从枪口里射出来,打在金博洋的心脏上令他整个人颤栗起来:
“你好?需要我帮忙吗?”
金博洋摘掉蓝牙耳机,直接无视了那边的呼喊。虽说他还处在任派当中,但是属于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其它的都不能阻挡他的意志。
他回答道:嗯,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结伴逛起了长长的摊位。金博洋装作日语很蹩脚的样子,支支吾吾加上手舞足蹈,总算是混了过去。而羽生结弦则是很耐心地为他解答,有时候一些实在听不懂的日语就努力用简单的英语词汇去表达。
“博洋是第一次来日本吗?”羽生结弦拿着一个小网兜,洗白的牛仔裤不方便蹲踞,只能弯着腰询问正和小金鱼搏斗的人。
“恩,第一次。”金博洋一抓一个不准,排除他故意犯错误的心思,大概他对敏捷度这一块实在没有天赋。不过他好奇的是,羽生结弦会不会来帮他。
答案是一定的,羽生结弦见他实在是没办法的苦闹样子,尽力地把身子挪到大盆子的上空,眼睛眯成一道凌厉的光明,瞬间手一探一捞,网兜里就是一条小金鱼,他赶紧示意有些呆了的金博洋把小桶递过来,后者才如梦初醒的将塑料小桶递过去。
“我觉得博洋很像苹果味的棉花糖。”羽生结弦拎着一小袋的金平糖,和金博洋并排走在沙滩上,拿着一绿一红的棉花糖,躲避着随时拍上来的浪花,顽皮得像是个还未出校的学生,但实际上已经是一位设计师了。他大口尝了一下绿色的羽毛丝儿一样的糖果,甜到了心里。
金博洋的脸默默红了,他低着头像是个啄米的小鸡仔,一下一下地翘着呆毛亦步亦趋地跟着人,在沙滩上留下自己的脚印,觉得这人应该是在耍流氓。
 “之后我们交往了一阵子,不在同一国家的时候就发微信。他们都说异国恋没有前途,可是我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金博洋回去就和本部闹了不愉快,本来那次接线人是隋文静,事情都已经压得差不多了,可这位本家唯一的独苗苗突然说要去日本分部做事,吓得上上下下惊了一身的冷汗,众伙计轮番劝说都顶不上这小子一个摇头,就连老爷子也撬不动自家孙子的秤砣心,拿着拐杖想打人最后也没舍得下手。
“那个人有什么好的?”
老铁们聚在包厢里,一个个地指着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仿佛他已经被人灌了迷魂药。
“我就是觉得,什么叫做一见钟情。”金博洋满不在乎地呷了一口酒,琥珀色的液体挂在嘴角闪着光。“自古以来,缘分最大,开天辟地头一遭。”
“是挺开天辟地的。”小雨在旁边捡着花生磕,“上次因为一条语音短信,手机摔坏了接不到差点就把证人杀了的是谁。拦截可真是费劲。”
“哦。”
金博洋嘴巴一撅,毫不在乎控诉。
羽生结弦是个设计师,他都能幻想到那人拿着一根皮尺在他身上比划的样子,只能说认真工作的人最性感。金博洋光想到那个画面就巴不得马上飞日本。
“那他知道你真实的干什么吗?”
“当然不知道。这种事情被他知道了还得了。Coc的小公子?你们让不让在道上混了?”金博洋愤愤地捏半一个苹果,塞到嘴巴里嚼嚼,“我觉得他挺相信我这个记者身份,就是以后得装辛苦一点。”
“对啊对啊,拿着笔要人命和拿着刀要人命却是没什么区别。”金杨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继续吐槽,“他反正拿着人家牌子的命源,道理来说,真像一路人。”
“谢谢夸奖。”他抓住自己的蝴蝶小刀,上下翻飞得眼花缭乱,“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直觉吧。我觉得他把求婚戒指放在了新给我设计的衣服口袋里。”
 在回去的路上,羽生结弦捏着方向盘一言不发,倒是坐在旁边副驾驶座的金博洋歪着身子,颇有些不满。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婚姻咨询?”
“我觉得我们的婚姻需要拯救一下,而不是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而且,这是米沙介绍的诊所,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米沙是羽生结弦的设计师伙伴,目前供职于同一个打牌旗下,是个嘴碎的交际花,那都能有他的关系网。
“我们的婚姻有问题吗?七年之痒?”
金博洋在最后四个字真情实感地愤懑了一把,他对于白白送钱给人的行为非常不满意。
“也许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平淡过后多出来的是彼此冷漠吗?”
去你妈的冷漠!
金博洋愤愤地发射仇视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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