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w Can We Want Love?
他們並肩站立於Aspen的山頭上。
身上穿著雪衣,因厚實的外衣與手套而動作遲緩。
Cartman將護目鏡推到頭上,要其他觀光客替他們拍合照。一群外州女大學生接過他的手機,一面嘻笑,一面橫著相機連按下快門。最後一次快門閃過時,Stan突然將手搭在Kyle肩上,微傾的身體彷彿要將他推出畫面,與右側的Cartman與Kenny斷裂成兩塊毫不相連的畫面。
Kyle低下頭,看見他們暗紫色的影子撒在雪地上,山上的風吹打著他們的外套時,那影就像兩隻細瘦的黑色兔子,在光線下微微顫抖。
Kyle和Stan抓著滑雪板慢慢走下山頭,Kenny像是經驗老道地,與女大學生們搭起了話,走在最後方的Cartman用手指滑過一張張拍好的相片,瞇起眼,刪掉了最後一張相片。
◇
Kenny拉著女伴,互相追打著跑上別墅二樓,奔跑與笑鬧的聲音一路飛上樓梯間,持續了幾分鐘。那女孩和他差不多高,有著一張帶著雀斑的圓臉,以及及肩的暖棕色短髮。薑黃毛衣下的胸型豐滿,曲線十分漂亮,是Kenny喜歡的類型。
女孩珊瑚與暗灰色色塊交錯的外套留在餐廳的椅子上,夾克表面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地灑在地面,混合進隆隆的暖氣運轉聲裡。
Cartman從冰箱裡拿出幾包密封包裝的粗鹽醃牛肉,帶進小廚房裡。Kyle正在砧板上切酸黃瓜,他熟練地從砧板上取走它們,與醃牛肉一起平舖在抹了芥末的雙色黑麥吐司上,夾上德國酸菜、瑞士起司與俄式沙拉醬,在帕尼尼機裡壓成五人份的魯賓三明治(Reuben)。沉默中醞釀著的古怪默契,源於高三時他們交往一年半時培養出來的,那時Stan還未突然宣告他已完成和平隊受訓,隨後便上了飛機,音訊全無地消失了兩年。
那年暑假他和Cartman一起去電影院看了動作片,電影內容非常老套,因美國政府實驗不當,爆發了災難性的瘟疫,背負著全世界未來的男主角冒著生命危險尋找疫苗,中途與同行的女夥伴產生戀愛感情。劇情細節至今Kyle已經記不清了。但場景切換到例行的床戲鏡頭,男主角與女主角赤裸地交纏擁吻時,他突然被挑起情慾。
Cartman摸著掉出紙杯的爆米花,手指正巧無意擦過他大腿時,Kyle按住了他的手。
黑暗中Cartman猛顫了一下,倏地抽回手,差點從座椅上彈起。他們相互用眼角餘光在昏暗的光源裡飄視,反覆刺探對方,最後Cartman戰戰兢兢地探出發燙的手,緩緩滑進他的大腿內側。Kyle側過頭,在奶油爆米花的氣味裡與他接吻。
那晚Kyle意識到,他們彼此的性向都不如他一直以來所堅信的那樣界線分明。
他們戀愛、吵嘴、做愛,一起計畫未來,但不久他便意識到彼此之間缺少了什麼。縱使那戀情之間有愛情,有情慾,有體面嚴謹的計畫,早在出社會前就在協作平台上撈了一筆積蓄,他卻在那快樂的內部裡隱隱察覺一陣空虛。他不覺得他們之間的快樂是虛假的,但空虛隨著時間流逝逐漸朝外蔓延開來,他難以忍受。
他向教區的拉比懺悔自己的貪得無厭,拉比平撫著肩上的塔利特,平淡地回答:當一個人以平靜和安寧信仰耶和華時,明顯地,他與真正的信仰是分離的*。
Cartman將份量最厚實的那份三明治拿走。
他們在大學時代經常替對方做三明治,對彼此的習慣瞭若指掌。Cartman會替他從食材裡攔下瑞士起司,自己重新打開三明治,在上頭補上一層薄鹽和胡椒。他在大學時代瘦了一圈,外觀看來遺傳性的體態並無太大差異,骨骼裡卻隱隱透著結實。
Cartman端著盤子,靠在冰箱旁,榛色的眼**由Kyle的腳跟緩緩往上游移,從下至上掃視著Kyle。Kyle猜想Cartman是不是還有著那麼一絲復合的期待,就像每對分手後的情侶,總在再次相會時不得不對最初的心悸抱持著緬懷之心,或許在他心底也藏著這樣的期盼。畢竟,習慣是很難讓人拒絕的事。
他把Kenny和女孩的兩份三明治放在盤子裡,用保鮮膜包起來,端起另外兩份三明治指向餐桌,說他要在那兒吃。Cartman發出一陣不悅的悶哼,拿著盤子走開了。
Stan坐在餐桌旁,手上捧著馬克杯,盯著裡頭熱可可表層的泡沫,彷彿全然沒意識到Kenny在二樓的激烈豔遇,與他們在廚房內的短暫尷尬時刻。
盛著Stan三明治的瓷盤滑過桌面時,發出一聲噪音。Stan抬起頭,恍然大悟地朝他道謝。
「現在我確信你還沒回來了。」
Stan接過盤子,笑道:「我不否認,現在還沒什麼實感。」
「聽起來好像你不大想回來。」Cartman插嘴。
「老實說,待在那裡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踏進美國本土時才驚覺,原來兩年這麼短。」
「我從來不知道你對第三世界這麼有感情,都忘了有些人『百般盼望』你回來。再說一次,你去的是哪個國家?」
「坦桑尼亞。我以為和平隊告示偏鄉可能完全沒有連絡方式只是玩笑。」
Kyle狠瞪著側靠在牆上的Cartman。Cartman對昔日老友的馳念,在Stan歸來的一個月間漸漸消磨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不尋常的暴躁與苛薄。Cartman避開他的視線,開始大口吃起手上捏著的三明治。
「你不餓?」Kyle察覺Stan沒碰瓷盤。
「抱歉,沒先告訴你。」
「也好。不如我們去走走,我想和你敘敘舊。」Kyle起身,收起Stan的盤,與另外兩份三明治擱在一起。
Stan爽快地答應時,Cartman的臉跨了下來。
◇
「你們倆真是一點都沒變。」
Stan漫不經心地領著前進的方向。
「什麼?」
Kyle發覺他的隨興篩選,正是大山峰K-13所在之地。或許,潛意識中他只朝著最高峰去,看見的是風景而不是其後隱含的危險。
「Kenny說你們在交往,但看來,你們還是整天吵架。」
「我們分手了。」
「喔?」
「幾個月前。他非常不滿,硬是搶先甩了我,還在學校論壇上大肆宣揚。」
「非常Cartman。」Stan笑了。
「你看來一點都不驚��。」
「我看起來不驚訝嗎?」
Kyle搖頭。
Stan踩在雪裡的腳步十分輕盈,幾乎沒有聲音。
「或許是,你看來像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吧。」
「你就不是嗎?拋棄原本的生活,跑到坦桑尼亞兩年。」
他們不知不覺走到山頂,Kyle氣喘吁吁,膝蓋有些發疼,他彎腰,扶著膝蓋調整呼吸時,站在峰上的Stan瞇起眼,似乎十分享受群山圍繞的景觀。他背對著他們曾經踏過的足跡,好像早已被眼前的光景所吸引,而徹底遺忘了過去似的。
Kyle瞄向腕上的智慧型手錶,下午四點半,五通Cartman打來的未接電話,他將未接來電的訊息從螢幕上抹掉。
鄰近用餐時間,遊蕩的旅客已減少了一批,在僅被挑戰者迷戀的K-13峰上遠眺,除了風聲呼嘯,一片寧靜遼闊。偏斜的太陽離他們很近,彷彿觸手可及其中瀰漫的熾熱。
「說實話。我是在逃跑。」Stan說。
「……從什麼?」
「所有的事情。我自己。其他人。文明世界。」Stan聳肩。「想知道我可以多犬儒***。」
Kyle偏頭,嘆詫而笑。
「結果呢?」
「和我預想中的不同。」
「怎麼不同?」在Stan開口以前, Kyle就已預見了答案,但他仍問道。
「你知道那種當你想要逃跑,卻發現得到了更多責任,其實無處可逃的感覺嗎?」Stan笑了笑,說:「原本是跟和平隊一起去偏遠地區蓋學校的,幫助貧困兒童就學。結果,意識到世界跟自己原本想像的樣子截然不同,並非想著對抗或者解救,就能彌補貧苦的。」
「你要說我們對完美世界的憧憬,純粹只是自我中心的理想嗎?」
Stan看了他一眼。
「不,我還沒那麼悲觀。那裡沒有虛無主義****存在的空間。」
「真的?所以你的厭世被再教育了。」Kyle輕笑。Stan點頭。
「還記得飢餓Marvin嗎?我們四個一起領養的伊索比亞孩子。」
Kyle頷首,挪動站立在雪裡的姿勢。他覺得身體很重,持續踩在一個點上便會下沉,雙腳陷入雪裡的嗤喳聲十分刺耳,奇怪的是Stan沒有,就像被雪托著似的,輕巧地踩在雪上。
「現在覺得,如果那時候能多記得一點他們的樣子就好了。」
他望向Stan,從對方的臉龐上感受到一絲沉靜。從和平隊回來的他變了很多,比以前更黝黑,更消瘦,粗糙的雙手佈滿了勞力義工所帶來的傷痕。他的指縫與汗毛滲著泥土灼熱的味道,瞳孔中心湧出一層深邃的黑。
「結果我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喜歡漂泊。但也許很多事是比起我喜不喜歡更重要的──就像你小時候說的,真的在第三世界生活過,才會明白苦痛是什麼。」
他變得不像人,好似整個人掉出了已知的世界,不再像鎮上的一份子,影子變得又狹又長,脆弱地好似隨時都會攔腰斷裂,那脆弱底下又彷彿隱藏著力量。
有些人選擇離開後,就不會再回來。並非他們不願意回來,而是已知的世界對於溢出的事物無法給予容身之地。
「也許,給予人苦痛的並非不公或不義,而是當個體感到生活自身變得難以忍受的時候──你們,為什麼分手?」
「也許和你一樣吧,逃跑。因為不懂自己在做些什麼所以害怕。」
「Kyle。」
「嗯?」
「我一直覺得,你老支使著別人遵守規則,骨子裡卻是我們之中最野的。」
「你在嘲笑我表裡不一嗎?」
Stan咧嘴。
「Stan,我可以吻你嗎?」
Kyle伸手糾過Stan的衣領,吻上他的唇,隨後退開。
「我一直想和你接吻。」他說。
「為什麼?」
「只是想知道會是什麼感覺。」
「感覺如何?」
「沒有感覺。你呢?」
「我也一樣,毫無感覺。」Stan聳肩。「我猜這就是為何我們一直是朋友。」
「Stan,你還會回去嗎?」
「嗯。還有很多想在那裡做的事。」
「我會想你的。」
「你還有Cartman。事實上,我倒是很驚訝他安於一段關係的樣子──他醋勁大發的樣子簡直跟小學時一模一樣。」
「我知道,很幼稚對吧。」Kyle會心笑了。他垂下頭,回想著。
他已忘記自己曾經對Stan說過的話,他為許多事情愧疚,記得或不再記得的事物。他並非Stan形容中那樣無畏的人,即使他能毫不猶豫地選擇岔路,卻總會在闊步之後,有那麼一瞬不得不回頭,在另一條道路隱沒至遠方時,感到悵然的罪惡感。但當Stan重新提起,還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時,他卻為此如釋重負。
他們相識而笑。Stan轉身擁抱他。
「我愛你,Stan。」
「我也愛你,Kyle。」
Kyle將身體埋在Stan的手臂裡,他的肋骨像雙翼似地展開,釋出堅實的心跳聲。Kyle抬起頭,天空正飄著細雪,輕柔似羽地遍地飄散。他深吸了一口氣,輕拍Stan的後背,和他分開。
「Ooops。」Stan輕呼。
他發現Cartman站在山坡上,雙手插在雪衣口袋裡,板著臉從下方望著他們。
「他比我想像中的難纏多了。」Kyle啼笑皆非地嘆息。「你先回去吧,我會跟他談。」
「你確定嗎?」
「百分之百確定。」
「你們倆要是趕不上晚餐,別覺得抱歉。」Stan莞爾,笑著快步跑下山坡。
Cartman目不轉睛地瞪著他。
「喔,拜託!」Kyle攤手,沒好氣地說。「他離開了兩年,我們就不能只是談談嗎?」
「對!你們談了怎麼接吻跟擁抱,為何不順便談待會要怎麼把對方弄到床上!」
「Eric,你能理智點嗎?」
「別他媽命令我,你這猶太娘們兒。」
Cartman猛推他的肩頭,那直衝而來的勁勢讓他摔倒在地。
「賤貨。臭婊子。」Cartman嘶吼,撲向他,揪住他的外套。
「去你的,死胖子。」他說。
「別叫我胖子!!你他媽甚至沒資格叫我。」Cartman回吼。
「你甩了我,蠢貨。」
「是你先要甩我的,婊子!」
「你這白癡,脂肪裡裝的都是醋嗎?我需要時間思考──」
「最好有什麼事情重要得要你思考怎麼和我分手──就在他回來的前夕!」
「我他媽根本不知道Stan什麼時候回來,這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滿嘴謊言。」
「Eric。」Kyle皺眉。
「你他媽的閉嘴!」
Kyle嘆了口氣。他望著Cartman憤怒的臉,雙手緊擒著自己的領口,脂肪壓在小腹上,厚重,柔軟,彷彿要將他埋入雪裡。他仔細端詳對方扭曲的神情,為那蜿蜒的眉頭與發顫的鼻尖中所投入的情感感到神奇。
Kyle不曾見過Cartman用這樣的方式生氣,他向來脾氣不好,骨子裡自私的一面卻鮮少讓他如此失態,他的憤怒多半是有保留的,是為了討價還價使用的技巧。此時Cartman卻毫無理智地,一股腦把所有的情緒全撒在他身上。
「Eric,」Kyle將雙手貼在對方柔軟的腹部,朝上游移,最後貼在Cartman的雙頰上。「我要知道我對你的感覺只是一時情迷意亂,還是真的。」
Cartman因憤怒脹紅的臉倏地僵住了。他們小腹相貼的地方發熱,Kyle細聲嘆息。他們的臉被Kyle的雙手拉近,反射性地親吻在一起。
「你又抓到我了。每回我心神不寧的時候,都栽在你手裡。」
「臭婊子。」Cartman又罵道。Kyle的手轉移至他大腿上,讓Cartman挪開膝蓋,他張開腳,將對方夾住。「你就只想著幹這些嗎?」
「不行嗎?」Kyle用無辜地嗓音回答。「反正你也不想讓我走。」
「從現在開始你最好愛我愛到欲罷不能。」Cartman用膝蓋撞他的臀部。「我才不會讓你有藉口甩我第二次。」
「是你甩我的,Eric。」
「操你媽,Khel。」
◇
他們並肩站在山峰上,往下眺望。
山谷下一片漆黑,深不見底。
Stan說:我想知道下面有什麼。然後跳了下去。
他看見Stan的身影墜落,潛進峽谷的風聲裡。
Kenny搖了搖頭,說:我才不跳呢。你哪知道,跳下去之後是死了還是活著。
他站在崖邊,闊步,想知道墜落山谷後會是什麼樣子,尾隨在後正打算往下跳。
但Cartman跪在崖邊,伸出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腰,於是他沒有跨出步伐。他回過頭,看見Cartman瑟瑟發抖,壟罩於深層的恐懼之中。Cartman堅信他跳下去之後只會墜落,一直摔進谷底,死在黑暗之中,不會再回來。
Kyle又望向山谷,下頭只有呼嘯的風聲。他瞇起眼,想像Stan乘著風飛行,穿過峽谷,一路飛向峽谷盡頭,在那之後是一望無際的曠原。
但他並沒有看見那副景象,只是想像而已。在那之後的光景,是只有Stan才會知道,才能看見的。
他將手貼在Cartman的臂膀上,Cartman握住他的手。
隔著手套,他們十指交疊,Cartman停下了顫抖。
◇
他下樓時Stan正在煮著咖啡,小屋裡瀰漫著覺醒的香氣。
Kenny打了個哈欠,用手指翻弄著微焦的吐司,他用迷幻的嗓音對Kyle說:「昨晚的三明治很好吃。」
即使明顯地,他想講的並不是三明治,而是其他的事情。
Cartman注意到他,竊笑起來。他望向鏡子,才發現半邊臉是睡姿不正留下的紅印,自然捲的短髮也被壓得半側塌陷,像極了被顱骨變形*****的古代貴族。
管他的。他吸了吸鼻子,走向餐桌,拉開椅子在Cartman身旁坐下。
「Dude,你那是什麼樣子。」Stan在倒咖啡的時候差點失手撒了滿桌。
隨後除他以外三人的哄堂大笑,是他唯一能在室內聽到的聲音。
Kyle選了一只馬克杯,懶洋洋地啜起黑咖啡。最後,在K-13的山峰上,是Cartman揹著他回到別墅,回想起這件事情,他便心情愉快地對什麼樣的嘲笑都不以為意了。
* 引用自猶太教倫理運動(Musar Movement)的先驅,拉比薩蘭特(Rabbi Israel Salanter)的教導:As long as one lives a life of calmness and tranquility in the service of God, it is clear that he is remote from true service. 意旨精神信仰是需要不斷面對挑戰與掙扎,當信仰者安於現狀時,可能是信仰者已沉溺於安逸之中的警示。
** 榛色(Hazel)眼。因為官方沒有設定Cartman的瞳色,二創Cartman有藍眼、異色瞳跟棕眼各種設定。在裡面選了我很喜歡的榛色眼,是淺棕色帶著一點綠的顏色。
*** 犬儒主義(Cynicism):一種源於古希臘犬儒學派學者主張的哲學思潮,該派的本意是指人不應被一切世俗的事物,包括宗教、禮節、慣常的衣食住行方面等習俗束縛,提倡對道德的無限追求,同時過着極簡樸而非物質的生活。(引用Wiki) 現代犬儒主義思想是一種「以不相信來獲得合理性」的社會文化形態。現代犬儒主義的徹底不相信表現在它,甚至不相信還能有什麼辦法改變它所不相信的那個世界。它有玩世不恭、憤世嫉俗的一面。也有委曲求全、接受現實的一面。它把對現有秩序的不滿轉化為一種不拒絕的理解,一種不反抗的清醒和一種不認同的接受。(引用MBA智庫)
**** 虛無主義(Nihilism):作為哲學意義,為懷疑主義的極致形式。認為世界、生命(特別是人類)的存在是沒有客觀意義、目的以及可以理解的真相。(引用W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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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可什麼都沒有,但不能沒有慈悲
星雲大師
一九九二年,與佛光山合辦敦煌古展,在籌備工作上十分盡心賣力的胡嘉華小姐曾對我說:「大師!您是因為慈悲才到紅塵裡來的!」對於她的過譽,我愧不敢當,倒是這句話引發了我的思緒,使我想起五十多年前,我剛出家不久,合塵法師曾說過一句話,自覺深得吾心,那就是:
「一個人寧可什麼都沒有,但是不能沒有慈悲!」
我覺得:慈悲是做人本來應該具備的條件。
我自幼就極富慈悲心,總是想盡方法補救那些不完美的人事。記憶中最深刻的是在我很小的時候,母親講了一個故事,主角是一個孤苦無依的老公公。我聽完以後,竟然難過地躲在桌子下面哭了起來,並且央求家人一定要去救濟他,任由大人們勸解哄騙,都沒有辦法阻止我的百般糾纏。直到深夜,家人拗不過我,只得買了一份禮物,陪著我去送給外公,我才肯罷休。
至稍長,十歲那年,父親為了維持生計而遠赴他鄉,經年累月都不在家,某日突見他返回家門,我想到他日夜辛苦,不禁悲從中來,淚水奪眶而出。此後,我便四出尋找零工,幫忙補貼家用,希望能藉此減輕他的憂勞。
後來,母親長年臥病,我為了讓她歡喜,每天都在工作之余,蹲踞在她的病榻之前,為她念七字段的小書解悶。母親不識字,但我念錯時,她會糾正我。家中大小事務,我也自動打點妥當,不讓她操心。鄉人們都誇贊我是個孝順的孩子,而我只覺得這是人子應盡的一點心意。
十二歲,割愛辭親,入寺出家以後,我奉師長如父母,視同窗為兄弟,恭敬禮讓,為服其勞;我以教為命,以眾為我,犧牲奉獻,不為己求。自覺在慈悲上有更深的體驗,這才感受到慈悲並不是一個定點,而是情感的不斷升華。
一九四九年,山河易幟,我之所以前來台灣,並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因為同學智勇法師所組的僧侶救護隊,臨時改變主意,決定放棄,我恐其「僧侶救護隊」會因此而群龍無首,故互易志向,允諾代為領導。又見時機危急,事不宜遲,我當晚連夜趕路,兼程來到常州天寧寺,摸黑叫醒睡夢中的同學,一個個問他們:「要不要參加『僧侶救護隊』,一起到台灣去?」
曾有徒眾聽我訴說這段往事時,驚訝地問道:「您半夜把大家弄醒,難道這些人您都認識嗎?」我毫不猶豫地回答:「為了慈悲救人,任誰我都敢去叫啊!」
記得剛到台灣那年,我巧遇同參性如法師,只見他兩眼深陷,氣若游絲,交談之後,才知道他已經是第三期的肺病患者。當時醫藥還不發達,得了肺病等於宣告絕症,大家都害怕傳染,不敢親近。只有真念法師和我無所畏懼,不時前往照料,每天還仔細地將枇杷葉上的細毛洗淨後,熬成藥汁,喂他服食。這時適逢道源法師開講《大乘起信論》,在當年缺乏弘法的台灣,可謂甚難稀有。真念法師有心聞法,但又聽不懂國語,我遂自告奮勇,將聽講的手抄,連同自己搜集的許多相關資料,每天整理成上萬言的筆記,送來給他參考。我雖然為此忙碌了一整個月,但是看到真念法師滿心歡喜,性如法師病體漸癒,我自己也感到高興極了。
月基老和尚曾經是我就讀棲霞律學院時的院長,我為了報答他當年的教導恩惠,不但將自己參與籌建好的高雄佛教堂交由他住持,並且奉養照顧,常常三更半夜送他就醫,為他付費療病,直至終老。他往生以後,道場卻立即被他人占有。許多人義憤填膺,紛紛口誅筆伐,吁請我出面收回,我不但不計較,甚至交代依嚴法師,將老和尚生前積蓄的一千數百萬元,全部交還棲霞精捨。
在佛光山開山之初,經濟最為拮據的時候,斯裡蘭卡的法師在當地籌辦大學,希望我伸出援手;一位老法師曾向我借款八十萬元,我萬般籌措給他,事後他卻說:「我只是試試你的誠意。」在新加坡的一位法師建社會福利中心,要我認捐兩間房間,我雖阮囊羞澀,但都念其是長老或是同道,設法為其籌款解困。孟加拉、錫金、尼泊爾、拉達克、印度等地的佛教機構,來函表示他們缺乏經費建設教室、興設圖書館、修復道場精捨……,我那時雖然自身困難,也都竭力捐輸,以盡佛子微忱。
記得數年前,我曾經接到一位不肯署名的無頭信,上面貼了一張有關到中國大陸救濟的新聞,旁邊寫著:「你是大陸人,你做了什麼慈悲救濟的工作?」我看完感到啼笑皆非。多年來,我對大陸的捐獻,不僅包括佛教團體、寺宇殿堂、水澇旱災、慈善機構,還有獎助學金、學術研究等等。這些微的愛心,難道都要向大家報告嗎?我一直覺得:慈悲不是用來衡量別人的尺度,而是自己身體力行的道德;慈悲也不是用來沽名釣譽的工具手段,而是真愛的自然流露。
我扪心自問,自覺不但無愧於中國大陸的人民,更無怍於台灣本省的同胞。記得一九五一年,花蓮發生大地震��我那時雖然一貧如洗,住在善導寺裡,以放骨灰的櫃子為床,卻為了震區災民,而奔走募款。在寶島四十多年來,我成立安老院、育幼院、出版社、雜志社,我興辦教育,從兒童到成人,深入各個階層。凡此固然是為了不願聖教衰,不忍眾生苦,也是想借以孝養天下的父母,教化天下的子女。
我認為:慈悲不應該有省籍的界線與地域的分別,而應該是一種不以己悲,不以物喜,卻能以天下之憂為憂,以天下之樂為樂的胸懷。
一九五○年,韓戰爆發,我雖然居無定所,卻到處為前線官兵募集衣服書籍;一九五五年,越南淪陷,發生海上難民潮,我雖忙於弘法,也不辭辛勞,到各地呼吁社會大眾雇船到海上去救助難民,承蒙大家幫忙,活人無數。這些年來,世界五大洲天災頻仍,人禍不斷,我也都以國際佛光會會長的身分,多方奔走,發起會員們出錢出力。
經常有人見我一生興辦許多佛教事業,很好奇地問我:「這些是否早就在您年輕的時候,都預先在腦子裡計劃好了?」其實,說來恐怕有人不信,這些事業當中,有許多是一念的悲心所成就的因緣。例如,由於不忍年事已高的阿隨姑獨自一人照顧佛堂,我四處籌款。在那裡我成立了「佛教文化服務處」,開始著手推動佛教文化事業。
我在一九六七年購買佛光山土地時,也沒有想到要建大叢林���只是聽說一對越南華僑夫婦急於脫售一片二十甲的麻竹山地,以度難關,卻苦於無人肯買,全家大小坐困愁城,正欲投河一死了之。我見人命關天,心生悲憫,於是將「佛教文化服務處」變賣,以所得款項購買這塊山地。當時,許多信徒認為將這麼一棟座落在鬧區的房子賣了,換為荒山野地,簡直是聞所未聞,因此都來勸說反對。我還是力排眾議,買地救人。
探勘地形時,我望著滿山的刺竹雜草,想到這麼廣大的地方,正好可以用來建設規模較大的佛學院,一償培才興教的宿願,於是,一間間校捨就這樣順理成章地蓋了起來,佛光山的教育事業就是在此地扎下深厚的根基。後來,為了因應朝山信眾的需要與方便,我又籌款購地,移山填海,規劃其它佛殿、講堂、客房、齋堂等建築。直到現在,佛光山的硬件工程從未間斷,但是我們可以昂首驕傲地說:「所有的設施,都是為了利益眾生;一切的建設,都是為了福利社會。」
當學生一個個畢業踏出佛學院以後,我開始在各地建設別分院,讓他們得以奉獻所學,廣播菩提種子。經常有人問我:「為什麼要把寺院道場建得那麼多,那麼大呢?世界上的苦難這麼多,拿這筆建寺基金去濟貧不是很好嗎?」
這一番話聽起來似乎言之有理,然而進一步探究,並非真實,因為布施再多的金銀財寶,興建再多的慈善事業,也只能拯救肉身性命,濟人燃眉之急,但是無法消滅貪瞋愚癡,拔除眾生根本業障。而佛法的布施,真理的指引,則更能淨化心靈,拯救法身慧命,使人斷除煩惱,了生脫死,其影響及於生生世世。所以,建造多功能的佛寺,度化萬千種眾生,才是最徹底的慈悲啊!
建寺度眾生本來是一件神聖的使命,可惜的是教界一些人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知建造寺宇,不知培養僧才,到頭來不但無法發揮度眾功能,猶有甚者,落入神棍手中,反而形成變相的斂財工具,誠為悲矣!
因此,慈悲如果運用不當,也會淪為罪惡。縱觀社會現象,其它的例子還有:縱容子女,造成社會問題;姑息惡作,導致社會失序;濫施金錢,助長貪婪心態;濫行放生,反而傷生害命……。凡此種種都是源於沒有正確的知見,缺乏道德的勇氣,所以,真正的慈悲必須以智能為前導,否則弄巧成拙,反失善心美意。真正的慈悲也不一定是和顏悅色的贊美鼓勵,有的時候用金剛之力來降魔伏惡,更是難行能行的大慈大悲。
發展事業最為重要的條件,是人;成立事業最花費心力的資源,也是人。二十八年來,在佛光山服務的員工良莠不齊,我也一再勸慰主管們要以慈悲攝受部屬。結果,一些原本貢高我慢的員工,在佛法的薰習下,漸有成長;另一些實在與本山道風不能相應者,我也不予留難,總是給他們一條路走。我只是營造一個圓滿的結局,才能令雙方皆大歡喜。多年來的處世經驗,使我深深感到:唯有慈悲,才能化干戈為玉帛,消怨怼於無形;唯有慈悲,才能廣結善緣,成就事業。
天下之事不能盡如人意,以慈悲行事也有吃虧的時候。有一些人在我承諾替他清償債務以後,就忘了他自己的責任所在,像曾經編輯報刊的某人,多年來我每個月得為他償付五萬元的債務。另有些人利用我的慈悲敲詐錢財,如西來寺的工程,延宕多日,原先負責建築的公司以為佛教人士善良好欺,數度索錢要脅。類似這種事,在我一生當中,不知發生過多少回,但我從來未曾灰心氣餒,因為我寧可因慈悲而自己吃虧,也不願任意捨棄一個眾生。
或許就是因為對於眾生有這股與生俱來的深切感情,我從小對於動物,也是愛護有加。凡是家裡養的雞鴨狗畜,我都不准別人鞭打販賣,或殺煮烹食。記得過去鄉人都說狗只能吃一餐,但是我將心比心,不忍其饑,所以常常在吃飯時,借故端著碗,踱到院子裡,與狗兒同享飯菜。即使遇上兵禍荒年,我也寧可自己枵腹,而不讓狗子餓著。有時被家人發現,難免一頓責備,他們常說:「人都沒得吃了,還要給狗吃。」我倒覺得:人不一定要吃,但狗還是要喂的,因為狗子不會說話叫餓啊!因此,我每天還是偷偷喂狗,至今想到狗兒歡喜搖尾的樣子,依然覺得樂在其中。
九歲那年,我親自飼養的小白鴿飛失,好幾天都不見它回來。我掛念鴿子乏人照顧,捱餓受苦,竟至傷心欲絕,投河自沒。不知是自己命不該亡,還是從小泳藝超群,竟然順著水勢,一路浮到彼岸。我悻悻然回到家裡,終日憂心如焚,食不下咽,達數天之久。
一九五六年,我在宜蘭開設慈愛幼稚園時,為了培養小朋友的愛心,我養了猴子、鳥兒。畜園的老板一再勸我不能給猴子喝水,否則會很快長大,就不好玩了。但是我想到口渴的難過,於心不忍,還是每天喂它喝水。不多久,猴子長得竟然比半個人還要高大。等到養得再大一點的時候,我見它終日關在籠子裡,心生悲憫,於是放它回歸山林。望著它在樹上攀爬跳躍,高興無比的樣子,一股生命的喜悅在心中油然而生,沖淡了原本的依依不捨。
多年前,佛光山曾經養過一只狗,叫作「來發」,徒眾見我視動物如己命,自然也對它百般疼惜。有一次,客人送了一盒餅,楊慈滿師姑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個,對著我說:「來發!給你吃!」我即刻伸手過去,說:「來,給我,來發歡喜吃。」在旁的人說:「弟子見了師父,怎麼可以叫狗的名字?」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其實我常常也忘了自己是誰,也許正因為擁有這般物我兩忘、自他一如的性格,我的心中無時無刻都充滿著慈悲的歡喜。
我回想剛來台灣時,過著四處流浪的日子,雖然無錢無緣,但是心中卻不以為苦,因為只要我以慈悲待物,愛護珍惜,花草樹木會酬我以繁茂青翠,昆蟲飛鳥也迎我以悅耳鳴唱;只要我以慈悲應世,不冀回報,榮辱得失都是我的增上因緣,天下眾生也成為我的法侶道親。
所以,惜福是慈悲,結緣是慈悲,尊重是慈悲,包容是慈悲。如果我們能用慈悲的心靈體貼關懷,用慈悲的眼神看待萬物,用慈悲的口舌隨喜贊歎,用慈悲的雙手常作佛事,那麼我們無論走到那裡,即使是一無所有,都足以安身立命。
慈悲不僅於己有利,慈悲更是家庭幸福的動力,是社會安和樂利的基石,是國家繁榮進步的要素,是宇宙生生不息的泉源。因此身為一個人,無論處在任何一個時空裡,都不能沒有慈悲。今天我們這個時代之所以暴戾之氣甚囂塵上,就是因為缺乏慈悲,所以我們更應該提倡慈悲的胸襟、慈悲的道德、慈悲的勇氣、慈悲的行為。讓我們以慈悲的法水撫慰受傷的心靈,以慈悲的良藥對治瞋恨愚癡,使我們的國土成為慈悲的國土,使我們的世界成為慈悲的世界。
我們寧可什麼都沒有,但是不能沒有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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