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mg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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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晓】受制于人
人有欲求,便有求而不得,便会受制于人。
1
晓星尘只觉腕上一痛,手中佩剑不由自主落地,已在脖颈上划下一道极深的血痕。
薛洋夺步前去一脚将地上佩剑踢开,按住他脖子的伤口:“你想一死了之?!”
晓星尘面色苍白地可怕,脸上血泪交错,双唇颤抖地厉害,半天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还要怎样?”
他朝薛洋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双被白布蒙住的空洞眼眶里,仍源源不绝淌出血泪,竟像是要把血流干。
薛洋心中只觉大恨,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恨晓星尘,还是恨宋岚,还是恨苍天世道。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极想要的东西偏偏得不到,别人如此也就算了,晓星尘竟也……竟也是这样。亏自己居然还有过那么一丝天真的念头,原以为至少他是不同的。
“我要怎样?”
薛洋反问一句。
他挥手令宋岚的凶尸走远,自己一个手刀干脆劈晕了晓星尘,却又一手搂着他不令其下坠,这才冷森森道:“我要怎样?自是要你,与我共坠十八层地狱!”
这一字一句,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他虽年少俊秀,此刻却形同恶鬼。
说罢他森然朝某个角落看了一眼,阿菁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吓得朝里一缩,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满脑子都是“他发现我了!他会杀了我!”没想薛洋冷哼一声,抱着人便走了。
阿菁缩在墙角,半边身体都麻了,脑海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惧。回想起晓星尘最后的样子,他既已识破薛洋身份,两人之间,深仇大恨,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她跌跌撞撞从藏身之处爬了出来,悲声呼号:“道长——!道长!”
可是天大地大,哪还有二人踪迹。
子琛死了。
义城无辜的村民也死了。
自己却还活着。拖着这样一副残躯和满手鲜血、满身罪孽,苟活于世。
想到子琛,晓星尘心口一阵钝痛。
下山的时候,师父曾经说过,下了山,就不要再回来。
自己违背了一次誓言,带子琛上山,恳求师父,将自己的双眼换给他。
他欠子琛太多。
他还记得,子琛说,再也不要相见。
挥剑自刎的时候他是捏了碎魂咒的。
他有什么颜面去见子琛。
黄泉路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是他亲手……
是他亲手,杀了子琛。他只以为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具走尸……
就算薛洋恶毒阴险,欺他眼盲,他竟连近在眼前的子琛都认不出来……
他罪无可恕。
“道长。”
面颊上有湿意。
双眼尽失后,他流不出泪,只能流血。
有人拿干布擦拭他的脸。
那大概是薛洋。
但是与不是,也并无太大干系。
极端的情绪过后,渐渐变得麻木。
失去大部分知觉。
晓星尘直直地躺着,看不见的双眼望向一片虚无的死寂。
有人扶他坐起,温热的汤勺送到唇边。
“道长,喝药。”
他没有要张嘴的意思。
“道长,你若是不乖乖喝完这碗药,我便让宋岚去杀十个八个村民。”
语气是温柔的,内容却分明是恐吓。
“……再让他脱光了衣服,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晓星尘表情有所松动。
子琛在世时何等心高气傲,目下无尘,死后却百般遭仇人折辱消遣。
他终于开口。
“你这样做,于你有何好处?”
薛洋反问道:“我乐意就行,又需要什么好处了?”
“我喝不喝这粥,与你又有何干系?你与我血海深仇,我活一日,恨不得!恨不得……”
“生啖我肉,痛饮我血?”薛洋说道,“你金丹受损,修为折半,加上目不能视物,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更何况,”他突然换了一副嗓音,正是在义城时为了掩饰真实身份,伪装出的另一个人,“道长你真的要杀我吗?”
陡然听到那朝夕相对两年多的熟悉嗓音,晓星尘如同胸口被重锤狠狠砸下,一时之间脑海中各种念头闪过,最后汇聚成一张网,将他牢牢缠住,直教他完全透不过气来。
我恨自己杀不了你。
我恨自己活在这世上。
心口烦闷欲裂,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
良久,晓星尘才勉力开口道:“我既杀不了你……更不会,不会承你的情。”
他气息极弱,靠着墙壁才能勉力支持。他的道门讲究炼心,大喜大悲之下,金丹不稳,修为大损。若不是有点底子在,此刻怕是早就已经见阎王了。
若是晓星尘能看得见,就会发现死死盯着那滩黑色血迹的薛洋面色陡然变得十分狰狞可怕,之前的戏谑荡然无存。
“张嘴。”
薛洋低沉的语气压抑着极大的怒火,显示耐性已经到了极致。
晓星尘张开嘴,却说道:“杀了我吧。”
“嗯?”
“你不是喜欢走尸么。杀了我,随你摆布,制成走尸也好……
语句里并无恨意,只剩深深的疲倦。
薛洋一把摔了药碗,扼住他的喉咙:“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手指渐渐收紧。
晓星尘面色渐渐发紫,却不挣扎呼号,他双手软软垂在身侧,面上看不出悲喜哀切。
薛洋一甩手,把他打出几米远。
晓星尘在地上伏了一会儿才爬起来。他脖子上的伤口裂开了,渗出的血把绷带迅速染红。
薛洋看着那抹红色,觉得有些刺目。
“你最好老实听话,不然把你做成走尸,还不用伺候。”
他摔门而去。
晓星尘有些吃力地想起身,却不慎撞到什么硬物。气血翻腾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他并非从失去视力之后才变成瞎子,他一直都是。
在陌生的环境里撞得头破血流,下山这么久以来,一直如此。
薛洋回来,见晓星尘额角多了个伤口,面色又是一沉。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先拿出几张符飞向四面墙,然后才把药碗端到晓星尘面前。
“你不是想死吗?把这个喝了。”
晓星尘摸索着端起眼前的药碗一饮而尽。
薛洋勃然变色,掐住他的下巴:“就那么不乐意活着?老子费了好大劲把你救活,利息都还没收完,想解脱?做你的春秋美梦!”
晓星尘被他晃得面前都是金星,“……你为何要救我?”
“你当日可曾后悔救我?这叫一报还一报。我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许你死。这世上的人都死绝了,我在一天,你晓星尘就得活着。”
脖子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
额角也止住了血。
亲手做这些事情让薛洋心情好了几分,也不在意晓星尘的沉默。
“那些庸医,没多大本事,就会满口胡言。”薛洋像是闲闲道来,“我把他们全杀了。”
晓星尘的脸色霎时又白了三分。
“骗你的。”
一碗热粥递到唇边。
“你老实听话,我就不随便杀人。”
晓星尘抿着嘴,虽不吭声,却不愿就范。
见他不为所动,薛洋一把捏住晓星尘的下颚,端起那碗粥便强行灌,黏稠的汤汤水水顺着下巴和衣襟淌下来,咽下去的无几。
“晓星尘!”
晓星尘别开脸。
薛洋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出门提了个人进来。
“客……客官?”
“你让他把这碗粥喝了,如若不然,我把你做成干尸挂在你们店门口!”
这话说得狠厉毒辣,那店小二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性命受到威胁,但也还算机灵,当下抱住晓星尘的腿放声大哭:“道长!道长救命啊……”
“晓星尘,我赌你不够绝情。”
晓星尘长叹一声。
“我吃,你别为难这孩子,放他走吧。”
他伸出手摸索到那半碗已经凉了的粥端到嘴边大口咽下。
“我吃完了,你快走吧。”
那店小二边瞅着薛洋脸色,一面手脚麻利地跑了出去。
一面吞咽着不知味的粥,晓星尘心中郁结,血泪便自蒙眼白布里渗出来。
越是不想示弱,越是止不住。
“道长,要摧毁你真是易如反掌。”
薛洋见他血泪又落下,知道他是被迫听命于自己,却连喝粥都不痛不快,便忍不住火上浇油道:“你们这种人,弱点太多,又爱瞻前顾后。以为自己能匡扶世人,到头来,自己遭难时,世人可会出一分力?看看你如今落到什么地步……”
薛洋话还来不及说完,只见晓星尘突然将粥尽数呕了出来,带着血丝,吐得一干二净。
“你!”
“你不必再拿旁人性命来威胁我。”
晓星尘轻轻拭去嘴角血痕。
“我全身都是弱点,没��么可遮掩的。”
这话薛洋听了便冷哼一声,却听晓星尘又道:“你年少孤苦,又遇人不淑,所以性格偏激,原不能全怪你。”
薛洋一呆。
只听晓星尘继续说道,“但你滥杀无辜,早已入魔道,迷失了本性。”
薛洋冷笑道:“魔道?本性?道长你怕是对人的本性有什么误解。婴孩生下来便是恶,便要吃喝,便要世界顺遂我意,否则便啼哭不止。这又是什么本性?”
“岂能拿无知婴孩来作比?”
“是道长先说本性,我便也说本性。这世上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人不少吧?不独我一个。”
他说起来,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算是那金光台、云深不知处,也不知道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污垢。道长,像你这样的浊世清流,遗世而独立,就算不折于我手,也必折于人手,我何必谦让给旁人?”
“你若真想独善其身,就该学你师父,找个山头躲起来,一辈子不出山。外面如何浑浊,与我何干?”
晓星尘默然。
他年少时立意下山,以一身本领,斩妖除魔,匡扶世人。
如今年虽未及而立之年,大喜大悲过,大起大落过,又痛失道侣,薛洋如此说来,他竟无法反驳。
晓星尘叹一口气道,“你我相处两年有余,未能教化你一二,更不能让你弃恶从善,是我无用。你内心恨我,冲我来便是,何必牵连旁人。”
“道长你不知。你这人,号称明月清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若是杀你伤你,那也不过是寻常报复,哪里比得上让你亲手杀害无辜之人、心爱之人,破你道义、毁你道行来的爽快?”
晓星尘并未少不更事,���是想不到人心竟能偏执乃至恶毒至此。
“……不错,你说的对,论报复我远不及你。不过我想问你,你这一生,可有杀人也宣泄不了的愤恨?”
“怎么会有?”薛洋笃定笑道,“无非是杀多杀少的区别。”
2
晓星尘外伤渐渐养好了,只是精神却一日比一日差。
薛洋遍访名医,得到的答案却大同小异。
“这就好比植物,内里一旦枯萎了,怎么都救不活的……”
“庸医!滚!”
回头看他,每日只是枯坐,也不知在想什么。
薛洋讨厌看他这幅样子,想法子逗他说话:“道长你恨我吗?你是恨我的吧。你想杀我吗?”
“我此生不会再拿剑。”
“那要是别人要杀你呢?”
“由他。”
薛洋勃然大怒:“除了我,谁也不许要你的命!”
两人一动一静,却都离疯魔不远了。
晓星尘日益消瘦下去。
他本来也不强健,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蒙眼纱布又总是被血染红。
薛洋知他旧疾发作,血泪难止,便道:“道长,你若能解开我的禁制,走出这个屋子,我便放你走如何?”
“……当真?”
“自然是真的。”
薛洋心想,放你走,可没说不再抓你回来。
这法子居然奏效,晓星尘居然恢复了几分元气,比先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多了。
薛洋看在眼里,又气上几分。
要解开禁制,须得先看下禁制的符上画的是什么。
薛洋这样说,原意只是逗弄晓星尘,欺他眼盲。
但晓星尘果真去摸索下了禁制的门窗。
薛洋大怒,刻意要教他吃些苦头,好令他断绝了要走的心,那些符文禁制全都用的高级邪术,上面附有寒冰火焰重重属性陷阱。
本以为晓星尘得到点教训就会罢手,没想到他竟然一门心思要解除禁制。在幻术里待了个把时辰,若不是薛洋强行破阵把他拖出来,已然冻僵了。
薛洋见他这样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跟前些日相比更教他火大,却也没办法,只得替他运功驱寒。
晓星尘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竟下意识地往温暖处靠了靠,薛洋一僵,轻声唤道:“道长?”
并无反应。
薛洋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蜷缩在自己怀里的人。
论相貌,晓星尘甫出世时被称为“明月清风”,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这段日子形容憔悴,只剩下不到全盛时期一二分的风采。
论年龄,晓星尘比他大上少许,瘦骨嶙峋,也不是什么温香软玉在怀。
被冻紫的唇仍然抿得紧紧的,显示出主人的倔强品性。
人都说傲骨凌霜,照他看来,宋岚不过是看起来高傲些,真的把他满门屠尽了也不过如此。倒是晓星尘,外柔内刚,坚不可摧。
薛洋死死盯着半昏迷的人,心中想着我本就是邪魔外道,有什么瞻前顾后之理,低头便轻轻碰了碰那渐渐恢复成淡绯色的唇。
柔软,有些冰凉。
薛洋一个激灵,骂骂咧咧地一把将晓星尘推开,动作甚至有些粗鲁,夺门而出。
若只是普通的寒冷幻术,晓星尘虽然道行大减,但也不至于招架不住。只是他看不到符文笔划走势,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用最原始的法子一个个去试,这幻术却是你越挣扎,陷得越深——的确是薛洋的手笔。
他醒来后思索了半天所有的可能性,却都没有三成以上的把握。
门被推开,晓星尘闻到空气中不一样的气味,下意识脱口而出:“有客人?”
“什么?”
薛洋莫名其妙,环顾四周。“没有啊。”
他突然醒悟过来,是自己刚从青楼回来,沾上了那里的味道。
“哦。”
被陡然打乱了思绪,晓星尘知道是自己猜错了。他不好解释,却突然说道:“我曾经以为,你留在我身边是为了阿菁……她虽然眼睛不好,但性格聪明伶俐,相貌想来也是乖巧可爱的。”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薛洋心想,那小丫头片子,脑子里有一万个鬼主意,和他相互看不顺眼,他才不会看上她。
“你就不想有朝一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吗?虽然是寻常家庭,但自有凡俗之喜。”
原来绕了半天,晓星尘是要说这个。一股不知名的火焰自心底升腾而起,薛洋顿时刻薄起来:“你问我,你怎么不想?哦我忘了,你喜欢的是宋岚。”
“你……别胡说。”晓星尘像被烫伤一样,分辩的声音在薛洋听来分明就是口是心非。
“被我猜中了吧。”薛洋冷笑道,“可惜我看宋岚对你,好像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晓星尘抿着唇,面色有些苍白。
“你……不用再说了。今生今世我愧对子琛,累他满门,这些债三生三世也还不清……”
薛洋就听不得他说这些。“道长多虑了,宋岚被我拘了魂魄驱使,怕是投不了胎咯。”
“你……你要如何才肯放过子琛?”
“那就要看道长愿意拿什么来做交换。”
“我孓然一身,空空如也,有什么可做交换的。”
薛洋心中一动。
自是有的。
有人来扣门,前来送药。
晓星尘闻到药味,微微皱起眉:“为何又吃药?”
“不乐意?本来身体就破破烂烂的,还勉强在我的极寒九重里撑了那么久,别又旧病复发了。”
“极寒九重?!”晓星尘失声道。他思索了很久,只在中高等禁制里做排除,却万万没想到薛洋一出手用的就是早已失传的幻术。
“正是,没想到吧。”薛洋颇有得色。
“的确如此……可是你便如此直接告诉了我……”
“那当然是因为禁制已经换了啊。道长,你不会以为我的禁制就一成不变等你解除吧?”
晓星尘默然。上次差点送了半条命,才初窥门径,现在禁制又改了,一切要重头再来。薛洋在这方面确有天赋,没听说他师从何人,竟然已经有这么高的造诣。自己要想一次就破除他的禁制,怕是极难。
“既是如此,又何必戏弄我。”
“好玩啊。道长,你这样可比之前好玩多了。来,张嘴。”
“我自己来便是。”
“不,我就爱喂你喝药。”
晓星尘无奈,只能把送到唇边的药汁喝了一口。味道极苦,却也能分辨出其中几味补气养血的珍稀药材。
“再来。”
晓星尘偏头避开:“这些药材,无不是千金难买的珍贵药材,何必浪费在我身上。”
“道长,”薛洋的声音听起来隐隐蕴含着怒气,“你就不能学着乖乖听话一回?”
突然一道侵略性十足的温热气息迫近,晓星尘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唇被恶狠狠地覆盖,极苦的药汁灌了进来。
薛洋按住他的后脑勺,强迫他把药咽下去之后才放开。
晓星尘被呛到咳嗽不止,“你、咳咳……你做什么……唔!”
薛洋不明白焦躁自何处而来。他原以为是身体需要,回来看到晓星尘却又想起那偶然捕获的一吻。
他把千金购回的药放在一边,一手揽住晓星尘的腰,一手扶住他的后脑勺,近乎贪婪的掠夺着他的气息和津液。
道长应该是毫无经验吧。他漫不经心地想,生涩地教人想一口吞掉。
晓星尘是出于惊愕而微微张嘴,侵入的却不是药汁而是舌头。他自幼清修,从没有人对他做过这种事,就算对宋岚有仰慕之情,从来也是发乎情止乎礼。
薛洋却是自小就混迹江湖的小混混,虽然年纪尚小,对这些事却并不陌生。他老练地在晓星尘口中翻搅,舔舐着微苦的唇舌,强迫对方响应自己的动作,捧着晓星尘的脸,像是要把他吞下去一般用力深吻。
原本只是惩罚性质的吻。极苦。还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渐渐施予者有点沉迷。
吻了不知多久,晓星尘推开他猛咳了一阵。
薛洋却罕见地没有发作。
“药都凉了,真是可惜。我去帮你再热一热。”
晓星尘并不知道薛洋是有意戏弄他,还是如何,只当是他新的消遣。
门开了又关,薛洋竟是走了。
晓星尘抬起僵硬的手脚,循着关门声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摸索到墙壁,又摸索到门。
他咬破手指,在空中虚虚画了个符。
断无留下之理。
3
薛洋回来,便看到晓星尘白衣上血迹斑斑,长发散乱,正要强行破除他的禁制——却像被一张无形的网扯住,晓星尘越是挣扎,网收得越紧,在他身上裂开一道道血痕。
他于极度愤怒与失望之下开口,声音竟是不可思议的平静:“道长,这法子不成的。”
他将药碗轻轻搁下,看着陷在阵中的人,“我这红尘笑的符文,用的是至阴之体的人血绘成,专克你这样纯阳的先天功。就算你找到了破阵的窍门,没有法器也别想轻易逃出去。”
晓星尘只觉身体如负千钧般沉重不堪,耳边似乎有无数个女子的笑声,呼喊着,唤他的名字,拉住他,不放他走。明明好像再一挣脱就能离开了,身体却又不受控制。他咬破舌尖,守住灵台里最后一丝清明,待要再搏一次——
阵破了。
幻影全部消失。
一只手居高临下地拉住他。
薛洋回来了。
“道长,你又输了。”
薛洋坐在椅子上,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碗壁,嘴角噙着的是货真价实的笑容。
“上回放过了你,让我想想,这次该要点什么彩头好呢。”
晓星尘倒在床上喘气,并不确信自己殊死一搏竟没能逃出去。
看着晓星尘的白衣几乎被鲜血染红,有那么一瞬间薛洋后悔自己竟然设了会伤到他的阵法。但是话说回来,若不是晓星尘想强行破阵,阵法的反噬也不至于这么厉害。
“伤口这么多,不上药可不成。但我要是出去拿药了,道长只怕又要想方设法逃走吧。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他还真像是在为此而苦恼似的。
“没有办法,只能委屈道长了。反正这衣服已经破的不能再穿了,就让我替你脱了罢。”
他用指尖捏住晓星尘的衣角,捏了个诀,衣物就化作纷纷的蝴蝶,飘落一地。
晓星尘身上伤口虽多,却都只是皮外伤。苍白肌肤上纵横交错的红色伤痕,竟有种华丽的美感。
可惜一袭床单落下,遮挡了他的视线。
“道长,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这可不同于义城那种乡下地界,若你想全身赤裸走到市集上去,请便。”
门开了又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晓星尘凝神倾听了一会儿,窗外的确有杂乱人声。自己也的确不着衣物。
犹豫了半晌,他裹着床单从床上站起。
既然知道了是红尘笑,或许还有另一个办法……他一手虚拢住自己的长发,一手解下蒙眼的布条。
薛洋错了。三千烦恼丝,破三千迷障。他身边并不是没有法器的。
晓星尘用布条将长发束好,末端握在掌中,待要再试一次强行破阵,突然听到脑后声音响起:“道长,你就这么想走吗。”
薛洋竟一直留在房中没走!
晓星尘骇然于此子心机之深沉。
“道长,我都说了让你乖乖留在这里,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薛洋的声音里毫不掩饰有种恶意的喜悦。
身上一凉,裹身的被子被扯掉,这下是完全赤裸着在薛洋面前了。
“既然你这么想出去,不如我就把门窗洞开,让外面的人都看一看道长此刻的样子如何?”
晓星尘定了定神,“我既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羞耻更不足为惧。这不过是具皮囊。”
“不过是具皮囊?”
一阵大力,晓星尘身不由己被扯到薛洋怀里,薛洋的手覆上了他的敏感处,薛洋的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若是这样呢?道长也不介意被人观看吗?”
“你……无耻!”
晓星尘挣扎着想从薛洋怀里站起来,却被牢牢禁锢着不肯放。
薛洋的手握着他脆弱的器官,“道长,你自己做过吗?”
“看样子想必是没有。道长,我好荣幸啊。”
晓星尘已经无法回答。他清修多年,就算与倾慕之人相对也能以礼相待,情欲之事,既不曾做,更不敢想。但薛洋……
薛洋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体内窜升而起,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薛洋的吐气就在他耳边,热气只钻入耳里,一阵酥麻,晓星尘以为自己仍在竭力抗拒,却不知早已面红耳赤。
不知为何,耳膜里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背靠在薛洋怀里,四周空空荡荡,无路可逃。
薛洋的手有规律地上下律动,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
“道长,你那宋子琛好友,怕是没有对你做过这些吧?”
“你住口……”
薛洋手下一重,晓星尘猝不及防下痛呼出声。
“这就痛了?还有更痛的在后面呢。”
晓星尘察觉薛洋的语气突然变得狰狞,并不知道是何事刺激了他,只觉得这少年喜怒无常,不可理喻。
下一秒,薛洋的手竟伸向更不可描述的地方。
“住手!”
“现在要我住手?刚才想逃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不听话可是会受罚的……”
这惩罚真的是超过了晓星尘的想象。
薛洋竟强行将一根手指插进了他的菊穴之中。
他不可置信地一呆,猛然一阵颤栗,全身都不可遏制染上了红潮,整个人都僵住了。
谁知那手指单单侵入还不满足,竟还得寸进尺地屈伸扩张起来。
“你……你这是做什么?!”
“道长,欺侮你真的让人很有快感你知道吗。”薛洋的一根手指还留在他的体内,另一只手则握住了他的分身套弄,“你反应的诚实和你想法的天真,让我直接就……”
薛洋没有说下去,而是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裆下一按。
摸到那个滚烫之物,晓星尘像被烫伤一样缩回手。
“你……你是断袖?”
“断你大爷的袖!老子不是断袖,老子只断你!”
薛洋抽出手指,下一秒就用胯下之物抵住了后穴。
晓星尘这才终于吓得魂飞魄散,如没头苍蝇般拼命想往前往前躲,薛洋欺他眼盲,稍稍放手,让他以为能逃脱,却又在突然欺身到背后,居高临下地握住他的腰,。
“道长,你这腰,也算是盈盈一握了。”
晓星尘只觉后穴一阵剧痛,像有一根圆头锥,一寸寸往里剖。他自从学成下山,大大小小伤受过无数,却没有一次比得上这样身心俱裂,他低哑叫了半声便死死咬住牙关,不肯示弱于人。
薛洋一口气进到最深处,兴奋不能自抑,见晓星尘一副苦苦压抑的模样,一股嗜血之戾气陡然而生,阳物更涨大几分。
他额头青筋暴起,被高热紧窒的甬道包裹着,极克制地缓缓律动起来。
晓星尘只觉得那东西在自己身体里进出,原以为被剖开便已是极限,没想到还是长久持续的折磨,只得咬牙忍受,几次痛晕过去又醒转,却发现这凌迟般的酷刑还未结束,还在人间地狱受折磨。
身体相连处的剧痛渐渐已能适应,异样感却有增无减。难以言说的刺激感令他背脊不由自主地弯曲,全身颤抖,拼命想逃离,却又像被钉死在案板上的鱼,徒劳地挣扎着,在施暴者眼里又是另一种迎合。
薛洋并不满足,把他翻将过来,以观音坐莲姿势面对面坐在自己怀里,又去吻他的唇,尝到一丝血腥味。
“道长为何如此贞烈,难道要为谁守身不成?哦我忘了,宋子琛已是个死人。可惜凶尸不能人事,否则……”
“你无耻……”
“我是无耻。”薛洋竟还亲了亲他的脸颊,“道长双眼若能视物,该看看你此时的模样,就算和青楼红牌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晓星尘长发散乱,双唇红肿,赤裸的身上到处都是细细的割伤。
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可怖的黑洞。
慢慢淌出两行血泪下来。
4
如此,日日如此,薛洋像是上瘾了,每天将他翻来覆去地折腾,若他不肯吃饭喝药,便亲自上场强灌,又时时设下禁制逗弄他破解。若是破解不成,便要把他按在榻上颠鸾倒凤数个时辰。
晓星尘不敢乱试,至少有五分把握才尝试出手破阵,但他眼盲不便,薛洋每隔几日便换一次法术禁制,往往他稍有眉目,法阵又换了,晓星尘也无可奈何。
薛洋爱煞了同他玩这猫抓耗子的游戏,乐此不疲。
其他大多数时候便在马车上,东挪西腾,不像是随意游走,倒像是在赶路。
晓星尘早年云游四方,各地的方言都知晓一二,有时听得路人的只言片语,只能约莫猜想是在往东走。
他满心疑惑,尚未开口问,薛洋便主动说了:“听说东瀛国颇有些高深巫术,是徐福当年带去流传下来的,就连中原都失传了,我们去看看可好?”
“随你。”
“听说他们对房中秘戏别有研究……”
薛洋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一只手便去解他的里衣。
晓星尘知道又要做那档子事,身体不由绷紧。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器官被温热湿润包裹住——想了半天突然明白那是薛洋含住了他的命根,脸上顿时腾得炸开了一朵红色炸弹。
他又气又急,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得僵住了,偏偏薛洋的舌头又太灵巧,小意舔弄吮咬……宛如有只小手不紧不慢地搔弄身上最柔嫩处,最恰到好处,最勾人魂魄。
晓星尘就算持心再正,也禁不住这样赤裸裸的挑弄,更何况这些日子来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没被薛洋细细舔舐把玩过,惯了情事,早不是当初少不更事的处子。
他暗自攥紧了拳头,手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却无法阻止自己在薛洋的侍弄下春情勃发,只能暗自忍耐。
“道长——”薛洋突然变换成义城嗓,甜甜糯糯地喊了一声,晓星尘一个激灵,顿时在薛洋嘴里便泄了身。只听得咕噜一声,薛洋竟还吞了下去。
晓星尘自觉行为失当,面红耳赤之余,更加手足无措起来。往日还能说是薛洋强迫居多,今日却难有推托之词。
薛洋拿布巾替他擦拭,明知他已经是蒸笼里的虾子,还笑吟吟地问道:“道长,舒服吗?这可不是我强迫你的。”
晓星尘嗫喏着,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薛洋却又突然凑到他旁边,用往日再熟悉不过的义城嗓音道:“道长,你当日对我,可有存一二分不清白的心思?”
“自是没有!”
“我可不信。道长最爱口是心非。”
当日……当日他也曾视“薛洋”为世上最亲近之人。
他无亲无故,孑然一身,自从有薛洋和阿菁两人伴在身边,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他也曾想过,若是就此度过一世……也未尝不可。
只是当日种种,过眼云烟。
现在既已知当日都是骗局,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一念及此,想到如今也不过是个阶下囚的身份,假戏真做的纠缠,又有什么明日可言了。
薛洋见他脸上红潮渐消,怕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便强行索吻。晓星尘原以为今日的份已经结束,没想到对薛洋来说不过是开胃前菜。他兴致极好,一面天花乱坠地说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淫词浪语,一面把晓星尘折腾到倦极昏睡才肯罢休。
就这样一日一日,扑面而来的风大了,还带有丝丝咸味。
薛洋破天荒拉着他出了马车,在某处站定,“道长,面前就是大海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舒畅地呼出,“这还是我初次见到海。道长,你见过吗?”
拂面的风不似春风般柔绵,带着劲道,还伴随着海浪的呼啸。晓星尘忍不住伸手想前,想要触碰那摸不着的风,任其在指间流转。
“当日行走江湖之时,也曾到过东海边。”
“道长,你后悔把眼睛送人吗?”
晓星尘摇摇头,“那是我欠他的。”
薛洋轻轻哼了一声,走到旁边去同渔人攀谈。晓星尘蹲下身摸了摸,才发觉自己是站在一块礁石上。
偶有浪花击打在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打在他身上,无端生出许多喜悦和遗憾。
自然是有遗憾的。世间再浑浊不堪,仍有可取之处、可喜之物。深憾不能再以双眼见世间万物,天地只余方寸,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
听薛洋同渔人商榷,借了艘船。
“明日我们便出海。”
出海?真要去东瀛国不成?
晓星尘虽不明所以然,但他早已习惯不过问。薛洋行事不能以常理判断,又乐得做离经叛道之事。若是今日兴致来了要去东瀛,明日便当真动身也未可知。
第二日准备出海时,风似乎比昨日更大。
薛洋扶着他上了船,那船上似乎不大,颠簸地厉害。
很快便离了岸。晓星尘在陆地上时,就算目不能视,至少脚踏实地。而今身在茫茫海上,更有飘零之感。
船行了一两天,风变得更大。
在这船上,唯一可交谈之人只有薛洋,不由人不生出一丝依赖亲近之心。
晓星尘听水手在用他听不懂的方言争论着什么,便想问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的人说风太大了不适合出海,说要回去。“
“这风是正常的么?”
“听他们说夏秋季节海上多发狂风,是常见的,只是不适宜在这时候出海。”
“那我们可要掉头?”
薛洋却问道:“道长,你怕死吗?——哦我忘了,你是不怕的。风一大,船要是翻了,谁也活不成。”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出海?是你……胁迫他们不成?” “道长你可把我看得太坏了。我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迟些风更大了,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下。
“道长,你没看到那巨浪——足足有十人高。”
“是么?”
他听不真切,只觉船晃得厉害,就连他都有些恶心欲呕。
“道长,船要沉了。那些水手都弃船逃走了。”
“是么?离了船,会有活路?”
“没有。”
“那为何?”
“人人都觉得得做些什么来保全性命,哪怕是无用功。”
薛洋把一物塞在他手里。
摸到熟悉的纹路,晓星尘惊觉那是他随身带了十多年的佩剑。
“道长还记得御剑术吧,朝西南方向一直飞便是陆地。”
船要沉了?这是要自顾自地逃难了么?
晓星尘总觉得这一趟行程太过儿戏荒唐,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握紧了剑。
“你呢?”
“可惜我不会御剑飞行,今日怕是要葬身汪洋大海。”
不会御剑……?是了,薛洋专精鬼道,并未学过御剑飞行。
晓星尘念了个诀,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太久没御剑,又是在这样狂风暴雨中,不免手生。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
他定了定心,令剑身平稳些,不再晃得厉害,却心想此生怕是终究不能幸免。
“薛洋。”
晓星尘伸出手。
“道长,此去岸边极远,你的灵力只怕带不动两人。”
“废话少说,”晓星尘罕见地强硬。
周围尽是波涛汹涌及猎猎海风,薛洋若是不出声,他并不能准确判断他的所在。
额头似乎沁出汗,又即刻被雨水冲刷:“手给我。”
半晌。
薛洋如愿以偿把手同他相握。
“道长,你我二人,也算是同剑共济。”
狂风大作,在空中飞行极难,晓星尘竭力才能保持平衡,心神大耗。
“道长算了吧。同你死在一块,我开心地很。”
在这端口,薛洋竟还来吻他的后颈。
晓星尘气息一窒,连人带剑直直坠下……
心里一急便醒了。
“道长,梦见什么了,这样着急。”
薛洋眼见那香已经燃尽,将香炉轻轻盖上。
嘴角微微上扬。
晓星尘定了定神,“没什么。”
方才种种,都是梦境?却又像比普通梦境清晰。
他鼻间嗅到一丝异香,这厢薛洋已经把门窗打开。那香味极淡,一下就散了。
“梦见什么?可梦见我了?”
薛洋偏要耍无赖,连连追问。
晓星尘不理会他,亲手摸到墙壁,站起身,有了脚踏实地的实感后,这才确信自己仍在陆地上,不是在险象环生的海上。
薛洋见他的动作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却不说破,只随口问道:“道长,明日就到兰陵,你可要见一见故人?”
5
“什么故人?”
“对了,道长你还不知道吧。当日要不是他,你我也不会在义城相见。说起来,他还算是是牵线之人呢。”
“你是说,敛芳尊?”
“不错。”
晓星尘满腹狐疑。
“这是到了兰陵?为何来此?金家势大,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你可是记恨敛芳尊,要对他下手?”
薛洋顿了一下,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原来如此!你以为我千辛万苦带着你跑到兰陵,是要暗算金光瑶那家伙?”
晓星尘不语。
“道长,你刚才这番话又快又急,又说金家势大云云,可是在为我考虑?怕我暗算金光瑶,反被金家追杀?”
晓星尘听薛洋语气,只觉得不太对劲,提到金光瑶时也不像是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不太像薛洋的为人。他当年听说金光瑶继任金家家主之位后,做了好几件大快人心的事,其中之一便是清理了薛洋。虽然那之后重伤的薛洋阴差阳错为他所救,但他仍对这位年轻的家主抱有好感。
“又不是我要来的,他也在找我来着。”
“敛……金光瑶为何找你?”
“还不是为了阴鬼符。”薛洋漫不经心地答道。
晓星尘悚然一惊:“这等伤天害命之物,要来作甚?”
“道长啊道长,说你天真,真的。”薛洋像是恨铁不成钢似的,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昔日夷陵老祖的阴鬼符能抵挡十万大军,这样的好东西,谁不想要?”
晓星尘只听得遍体发寒。
“那他当年将你打下金鳞台……”
“做戏罢了。傻瓜。要不是有他这个金主在,你以为每日这些珍贵药材,岂是普通药铺里会有的?”
“……你在为他做事?”
“谈不上,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金光瑶不是什么好鸟,他爹更不是。”
晓星尘虽然眼前无一丝光亮,却觉得世道比这更黑暗。金家如今在几大世家中,已有龙头之位,家主竟也觊觎阴鬼符此物,温家不是特例,若干年后,怎么见得不会出现有一个温家、金家?世道轮回往复,道心尚且如此,人心何如?
“那阴鬼符……怎会在你手里?
“又不是什么绝世稀罕物,就许魏无羡炼得出?”
薛洋语气里有几分自傲,“当年金光瑶找了一堆人,全都是废物,唯独我有几分把握。如今阴鬼符我已经炼出来了,起码能发挥原版的八成威力,已经足够他耀武扬威的了。”
“薛洋……”
晓星尘一开口,薛洋就知道他的用意:“不过,这符我是不会给他的。”
“为什么?”
“有了这个,才有跟金光瑶谈判的筹码。要是把符给了他,他转身就把我给灭口了,我又不傻。”
“那你为何又要来见他?”
“问他白要了这么多东西,金光瑶也不是冤大头,这回他要见面交易。见是得见,符也不会给他,但得把药拿到手。”
“你不给他符,他怎么会答应你的要求?”
“我给他一半,但是得有另一半,这符才能用。”
薛洋出去了。
晓星尘知道他是去和金光瑶见面,却只能留在客栈里暗自心焦。阴鬼符一旦出世,又是一场大浩劫,数万人的性命都堪忧。
薛洋说要拿一半阴鬼符去和金光瑶换药,那药可不就是薛洋每天端给自己喝的?
他既不把千万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又何必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这么重?
思来想去大半天,晓星尘只恨自己不够足智多谋,就算知道了这样天大的秘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当口,薛洋却又回来了。
“行了,事情办完了。这回可以走了,在兰陵这种地方,去哪都要躲躲藏藏,真是麻烦……”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房门被大力冲开,“你干嘛推我!”
冲进来的人听声音是个少年,道歉的话才说半句,看清楚里面的人脱口而出:“……薛洋!你竟然还敢出现在兰陵!”
薛洋低声抱怨道:“真是麻烦,居然会撞上金光瑶的宝贝外甥。”
他和金光瑶勾心斗角扯皮了一下午,早就一肚子火,随口就怼了回去:“兰陵是你们家的?我怎么来不得?”
他这话是有点强词夺理,只听对方也不废话,周围一片物品碎裂之声,直接就开打了。
薛洋一声冷哼,便上前迎战。
晓星尘僵在原地,手心里都是冷汗。
那少年显然还有不少同伴,四周除了打斗之外还有一片嘈杂人声,有人眼尖地注意到了屋子里的晓星尘。
“当心!他还有同伙!”
“这瞎子衣衫不整,两人共居一室,也不知道在做什么龌蹉事……”
都是少年气性,话也就随口说了出来。
晓星尘听着听着觉得不对,薛洋一开始招式还只是随意招架,怎么突然就变得凌厉起来,先后传来几名少年负伤倒地的呼痛声。
那少年坐在地上,手中佩剑已经被打落,什么世家子弟,看着他乞求的眼神也和其他贩夫走卒无异。这样的眼神,薛洋见多了。他最喜欢的就是给人希望之后,又硬生生把那一丝丝的希望之火掐灭。
欣赏够了少年痛苦求饶的样子,薛洋的剑高高举起,正要劈下——
被一柄剑格挡住了。
握着剑的,是他再没想到的人。
“道长,你不是说你再也不用剑了吗?”
晓星尘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心底其实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这下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救人,不算。”
薛洋本来也没想着要杀这几个少年,尤其带头的还是金凌,要是杀了他,金光瑶只怕真要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如今晓星尘竟会出手干预,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样子,有点儿像昔日的晓星尘又回来了。
薛洋弯起嘴角:“道长,当日你以为自己在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可结果呢?如今你要重蹈覆辙吗?”
晓星尘并不理会他言辞挑衅,只简单说道:“不许杀人。”
被救下的少年们滚爬到一起窃窃私语:“这瞎子和薛洋是一伙的,看他们在搞什么把戏。”
“道长,你非要和我作对不可吗?”
“我与你,什么时候站在同一条阵线上过。”
“当日在船上,你可不是这样的。”
“船上?什么船上?”晓星尘心中诧异,那不是梦吗?
薛洋干脆往前一步去握晓星尘的手,有恃无恐道:“道长,你舍不得我死。”
晓星尘真气一窒。
“小心,他们是一伙的!”
一道剑气自后背贯入,他往前一个踉跄,手中剑不知刺破了谁的衣衫,又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他手一松,长剑哐当一声落地。
“好了,道长,你可以不必抱得这么紧,小鬼们都逃远了。”
晓星尘原意是不让他追出去,却被薛洋故意曲解。他全身松懈下来,才觉得后背痛得厉害。
薛洋坚持要脱了他的衣衫查看伤口,幸好那少年害怕之下,剑气也未完全发挥出来,只受了点轻伤。
薛洋非要给他上药不可。
“最喜欢受伤的道长了。”
名为上药,实则借机毛手毛脚。晓星尘在意的却是另一码事。
“梦的事,你说清楚。”
“道长,你知道魂梦香吗?传说它能令人在梦中见到想见之人,做想做之事。我不过是小小加了点别的佐料,效果还真是出乎意料……”
“就在这里!他们还没走!”
屋外一阵喧闹,却是刚才那群人去而复返。
薛洋的兴致被打扰,这回真的脾气上来了,“烦不烦,怎么阴魂不散的?”他往外看了一眼,“糟糕,还搬了救兵来。”
晓星尘早已把衣服披上系好,顺带问了句:“谁?”
“又一个惹不起的。”
薛洋一把跳起,拿上剑,晓星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点了穴道:“老实呆着!”便出去了,顺便掩上了门。
“道长,我不过是路过,你何必赶尽杀绝?”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这声音,晓星尘认得。
泽芜君,蓝曦臣。
薛洋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诡计多端,泽芜君正人君子,光明正大的交手自然不惧,暗箭却难防。
晓星尘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听,除了打斗的动静之外却没有别的交谈声。
后来,打斗之声渐渐消失,显然一方占了上风。
“不要杀他,”是蓝曦臣的声音,“这里是兰陵地界,就将他交给三弟处置吧。”
看来泽芜君并不知道薛洋和金光瑶之间的交易,又或者他也是在做戏?想起泽芜君的为人,晓星尘更倾向于相信前者。
薛洋被移交给了金光瑶,性命自然无忧,但金光瑶会不会趁机索要另一半阴鬼符?正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脚步声渐进。
“他还有个同伙,方才我们亲眼见到的!就是不知道怎么两人最后自己打了起来,我们才能趁机逃出来的。”
房门被一把推开。
“对,就是这瞎子,和薛洋是一伙的!”
传到耳边的是蓝曦臣清润的嗓音:“晓星尘道长?!”
“你们休要再胡说,道长怎会和薛洋为伍。”
蓝曦臣解开了他的穴道,晓星尘这才终于能开口说话。
“多谢泽芜君。”
“道长,你的眼睛……”
“是,受了点伤。”
“这分明是人力所为……难道是薛洋?”
“与他无关,是我自愿恳求恩师将双目换给了一位道友。”
“原来如此。道长大德,我等自愧不如。”
“泽芜君言重了。我受制于薛洋多日,多亏泽芜君出手相助,否则到现在仍无法脱身。”
“道长,我看你气色不佳,可是金丹有损?若是不嫌弃,可到云深不知处小住数日疗养,另外容我翻阅古籍,兴许有良方可使道长重获光明。”
晓星尘略一思忖。
“也好,多谢泽芜君。”
6
盲眼的少女声音清脆,口齿伶俐,听她说话,就像咬了一口夏天的西瓜,又甜又脆。
“我今天在街上讨到了一百二十一文钱,留一百文买菜,剩下的买糖豆……”
“就知道吃,吃成一个胖妞,回头嫁个丑八怪!”
盲眼少女气得一蹦三尺高,举起竹杖就要打人:“你才要嫁丑八怪!”
少年敏捷避开,一面笑道:“哈哈哈,我是男人,不嫁人的。你就不同了,女大当嫁,懂不懂?”
“我也不嫁!我……我要跟着道长!”
“哟,你这野丫头还想赖在道长身边,当一辈子的拖油瓶啊?”
“跟着道长怎么了?倒是你,伤早就好了,还赖着不走,就知道在这蹭吃蹭喝!”
晓星尘远远就听得两人又在互相拌嘴打趣,十分热闹,不禁莞尔。
“阿菁,原来你们在这儿。”
阿菁听到他的声音,忙不迭点着她的竹杖一通噼里啪啦走过来,“道长!他又欺负我!”
“恶人先告状了不是?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什么叫欺负你……我才懒得欺负你这种小丫头片子。”
“你!道长……你看他啊……”阿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揪着晓星尘的衣袖要他评理。
少年却上来拖住他另一只手:“道长,我买了你爱吃的嫩笋和蘑菇,咱们回家做饭去,不理这胖丫头。”
“你说谁是胖丫头?!”
“谁答应了就说谁,怎么地?”
“你……可恶!”阿菁举起竹杖就要打人,少年拉着他灵活闪避开,“这丫头疯啦,我们快走哈哈哈……”
晓星尘被他拉拉扯扯也不恼,只笑道:“好了别闹了,今天是大年初一,一起去庙里上柱香吧。”
“难怪今天路人都特别大方,原来又要过年了。”
“对啊,不知不觉又一年了。”
“你今年要许什么愿?”
“我知道,笨丫头一定是希望嫁个好人家。”
“才不是!”
“那就是有吃不完的糖豆。”
阿菁尖叫:“讨厌!不和你说了!”
晓星尘道:“你呢?来了这么久,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少年无所谓道,���我没什么愿望可许的。这神明当真能护佑芸芸众生?我才不信。”
“小孩子家不懂事,别乱说话。”
少年不满道:“道长,我不小了。”
晓星尘摸了摸他的肩膀,“长得比我还高,是不小了。总当你们还没长大,习惯了。”
“道长,你又有什么愿望?”
“自是和去年一样。愿神明保佑大家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那我也和道长一样。”
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道长?”
晓星尘一震。
他转过身,面向声音的来源。
“是景仪吗?”
“师兄下山办事了,今日我来为道长引路。”
“多谢小友。”
一只手伸过来托起他的左臂,两人一起慢慢走了出去。
在云深不知处住了半月有余,这里太静,只有清风和虫鸣,人很容易就掉进回忆的陷阱里。
原本晓星尘应邀到云深不知处小住,并非是真的对云梦的医术抱有什么期望,更深层的目的是他想亲自了解一下,云梦双杰,是否真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是持身周正、秉性高洁的公子。毕竟,经过薛洋和金光瑶之后,他实在是不敢再随便相信别人。
但若是可靠,金家家主手握阴虎符这样天大的秘密,除了蓝家之外也没有哪个世家可以托付。
早就听闻蓝家门规严谨,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蓝家上下,一举一动,皆成范式。
只是严格教养出的彬彬有礼,很快就在稍微熟稔之后消失得一干二净,说到底还都是半大的孩子,尤其是思追,总爱缠着晓星尘问他山下之事。
算起来晓星尘也不比他们大几岁,却已饱经风霜历尽坎坷,有时候听到蓝家小辈言语里透出的无邪与天真,竟然有些羡慕。
自己当年未下山之前,也是这样的吧。
“道长,我们到了。”
“来了?快坐吧。”这宽厚中带着威严的声音正是蓝启仁。
晓星尘躬身行礼:“蓝老先生。”
“早就说了,你就跟曦臣他们一样喊我叔父就行了。非要和我生分是不是?”
晓星尘虽非蓝家人,但他性格谦和平顺,身世又凄苦,意外很合蓝启仁的脾气。
晓星尘忙又欠身:“不敢,是星尘高攀了。叔父。”
蓝启仁这才满意道:“今日的药喝了吗?”
“星尘今日正想跟您说此事。药,不必再喝了吧?那么多珍贵药材浪费在我身上,如石沉大海,倒不如留给真正需要的人……”
“这是什么话?生病了就得治!你身体内原有固疾,又受过重伤,加上眼睛上的流毒一直未根治,就该慢慢调养。这才多少天,就急着要见效果?”
“叔父教导的是。”
“你就先留在云深不知处吧,山下的世界太纷繁杂乱,不适合养病。你这病啊,多少是因为思虑过度导致的。往后,少思少虑,能延寿,否则神仙也救不回来。”
晓星尘一一允诺。
“只可惜了你这对眼睛……纵然医术再高,也不能无中生有。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么说挖眼睛就挖眼睛,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晓星尘只能苦笑。
“不过,老夫和几位族中长辈商量过了,蓝家有一套心法,是一位天分极高的先辈传下来的。据说习得之后,能以心眼观世间万物,能替代你双眼的不便,等你养得好些就传给你。”
“既是蓝家秘法,星尘怎敢……”
“别推辞来推辞去的,无上秘法要是束之高阁,也就渐渐失传了,就应该要拿出来传给需要的人。我蓝家每年广收门徒授业,也是此理。”
“叔父大恩,星尘……无以为报。”
“你啊,少胡思乱想,把身体养好,别让老夫担心就行了。”
两人正聊着,突然有一名弟子来报:“家主请您和晓星尘道长一同到前厅去,有要事相商。”
“我也要去?”晓星尘奇道。
“是,特别指明要请晓道长一起。”
“好吧,我这就带星尘过去。”
“人已经来了,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蓝曦臣的声音里少见的带有些许怒气。
“泽芜君息怒,实是此事事关重大,我家主人吩咐一定要见到晓星尘道长才能说。”
这声音十分陌生,晓星尘确信自己从未听过。他上前一步:“我在此。”
“还请晓星尘道长告知阴虎符的下落。”
“阴虎符?!”
几人同时失声叫出口,晓星尘也是一震。
他原本想等时机成熟了再告知蓝曦臣此事,却没想到对方先有了动作。
他定了定神。“我不知。”
“阴虎符,能召令百万阴兵,昔日夷陵老祖持此凶器,以一人之力,屠尽百万大军。道长可知?”
“有所耳闻。但我出山之时,此物早已失传。”
蓝启仁道:“对啊,这等祸患之物,不是早就失传于世了吗?”
“不错,夷陵老祖的阴虎符的确已经失传,但却有人将其复刻了出来。”
“竟有此事?是谁?”
追问的却是蓝曦臣。
“泽芜君莫急,让我再问晓星尘道长几个问题。道长,你可认识薛洋?”
来了。
“认识。”
“你们二人是何关系?”
“互为仇敌。”
“那为何有人看到你二人一同出入,举止亲密?”
死一样的沉寂。
那人轻轻一笑,“我换个问法。既然你与他有仇,为何你们同行多日,你不杀他?”
“我功力受损,不是他的对手。”
“那薛洋可有对你说起,他复刻出了阴虎符之事?还请道长如实回答。”
“他说过。”
“既然你二人有深仇大恨,他为何要将如此机密之事告知于你?”
“我不知。”晓星尘静静答道:“我亦不知阴虎符的下落。”
“薛洋却不是这么说的。”
那人转过身,却是对着蓝曦臣说道:“还请晓星尘道长随我们走一趟兰陵,去和薛洋当面对质。若是道长清白,我们家主自当亲自将道长送回云深不知处,否则,阴虎符干系重大,恕我们失礼。”
晓星尘静静站立片刻。
他眼上蒙着白布,从对质到现在,脸上柔和的线条全部消失了,又变回上山之时那个偶人一样的晓星尘。
蓝启仁见他白布上又晕出血色,知道他心情激荡,远非面上这样平静,心中不忍:“想是那薛洋信口雌黄,随意诬陷。”
“是,我家主人也这样想。晓星尘道长素来声誉极佳,想来不至于与薛洋为伍。只是阴虎符若重新出世,必将掀起血雨腥风,此事关系天下苍生,我家主人也不敢等闲视之。”
“那星尘你和他们走一趟,说清楚就没事了。”
“是。”
“事情紧急,还请道长这就随我们下山。”
“好。”
“景行,你二人也一同前去。”
“是。
晓星尘知道蓝曦臣是一片好意。
“不必,”他说道,“一点小事,无需劳烦。”
蓝启仁道:“什么不必,你是我们半个蓝家人,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理。”
“诸位好意,晓星尘心领。既然此去兰陵,想来金家家主会主持大局,诸位不必再为我的事奔忙。”
“也是,金家家主是我三弟,我让人给他带封信,他定会秉公处理。若是那薛洋血口喷人,他也会护着你。”
“多谢泽芜君。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晓星尘道长可要收拾收拾?”
“不用了。”他站得笔直,单薄如纸。“走吧。”
7
“道长,我扶你上车。”
连马车都备好,可见此行势在必得。
晓星尘顿住:“不必。”
他摸索着车门自己钻了进去,如蝴蝶一头钻入张开的网。
一路上,除非必要,晓星尘都独自待在车里不声不响,枯坐出神。
别人只道他性格孤僻,初时还有几分恭敬,后来只当他又聋又瞎,渐渐便轻慢起来。这些人并非金家嫡系,不过是奉命把人带到,抱山散人的名头虽无人不晓,那也是远在天边的传说,这样一个形容枯槁的道人,也不像是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样子,渐渐言语之间不无放肆。
等车马行出了姑苏地界,护送的蓝家人离队回转,这些人更是不将晓星尘放在眼里,又嫌他眼盲累赘,每日除了一壶清水两个馒头外,并无其他。到后面更是连称呼都免了,每日掷两个馒头进车里作数。不管是金家给的车马费,还是蓝家留下照应晓星尘的银两,统统进了自己的私囊,每日大鱼大肉,喝得醉醺醺的,划拳丟骰子取乐。
有江湖闲汉贪一口酒喝,便上前来攀谈:“各位大哥,这一趟运什么好货?”
“哪是什么货物,是个人。不过也跟货物没差就是,一天到晚在里面不出来,面都见不到一个。”
“什么人这样精贵?”
“呵,一个病怏怏的道士罢了。哥几个只要把他送到兰陵,就能领一大笔银子,这差事轻松又划算,走一次够吃半年。”
“这么划算?那指不定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
“嗨,若真的是什么高人,至于这样?不过我说,看他的样子倒的的确确像是身上有病,别半道上死了吧?那咱们可就亏大了。金主说了,要活的。”领头的人随手一指,“你,去看看,他还有气没。”
被点到名的人心不甘情不愿,放下了手中的酒葫芦,走到马车门外轻轻敲了敲:“道长?”
没人应。
他又敲了敲,渐渐有点不耐烦起来,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留在桌上的半壶酒和一碟子卤肉要被别人瓜分了,干脆伸手用力一推车门——
他突然感觉头皮一阵寒意,抬头一看,一道剑光定格在他死前的瞳孔里。
“叫老幺去看看,他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那混蛋灌多了黄汤,怕不是找茅厕去了吧。”
老大骂骂咧咧,正要叫人去找,却见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黑衣人。
另有一个青年的嗓音从相反方向传来:“怎么磨蹭了这么多天才来,等你们好久了。”
晓星尘自睡梦中惊醒。
路上马车颠簸,他睡眠又浅,原本也只有停下时能好好睡上几个时辰,却不知什么人正驾车狂奔,车外一片嘈杂,似乎有什么人在后面追赶,声音听不真切。
马车骤然急停,只听得几声惨叫,接着是求饶,晓星尘心一紧。
帘子突然被人掀开:“道长。”
笑吟吟的声音,不是薛洋还能是谁。
晓星尘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仿佛早已知道自己到不了兰陵。
“你瘦了。”薛洋端详着他,柔声道:“脸色怎么这么差?这些畜生竟敢慢待你,我杀了他们,给你出气好不好?”
他声音极温柔,下手却毒辣,手中的匕首转眼间就削掉了半个脑袋,那人顿时血流如注,气息全无。
还活着的几人面如土色,簌簌发抖。
晓星尘道:“他们也是听命行事,你何必过河拆桥。”
“我气啊!你知道我用什么才换得金光瑶出面替我要人吗?我想到心里就不舒服,正好趁他们主子不在,人我也要回来了,要他们还有什么用。”
还活着的几个见原先被他们如囚犯一般押解来的人此刻反倒成了唯一救星,纷纷跪地哀求。
晓星尘不忍:“放了他们吧。虽有错,罪不致死。”
薛洋本也没想把这些人全部杀掉,他留着他们还有用处,不过是想听晓星尘开口求一求他,当下便挥挥手让人赶紧滚。
“道长说的是,不该浪费时间在这些小角色身上。倒是你我二人的帐,得好好清上一清……”
早在下山之时,晓星尘就已经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他没想到薛洋会这样胆大妄为,金家不是他的结盟靠山么?竟也照杀不误。
“你半路劫走了人,金家那边如何交代?”
“还能怎么交代?如实交代呗。不过,出手伤人的可不是我。是你的至交好友……”
“子琛?”
薛洋大笑,“道长真是冰雪聪明。”
“原来如此。”晓星尘道,“子琛动手,我便坐实了罪名。而你,原本还在金家地牢里,自然也是子琛救你出去的,和金家并无关系。就算有,也只是看守不利。”
“道长真是一点就透。为了洗清金光瑶的嫌疑,我特意让宋岚多杀了几个人,到时候蓝家追问起来,看金家死伤惨重,再加上金光瑶那家伙素来擅长巧言令色,到最后蓝家也只会安抚,不会问责于他。”
“你费尽心思,无非是想抹黑我与子琛的名声,又何必杀这许多人。”
“我想杀就杀了。谁让我不痛快,我屠他满门。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姑苏蓝家,我也敢寻一寻他们的晦气。”
“你想对蓝家做什么?!”
“道长紧张了?看来云深不知处真是个好地方,道长不过去了几天,便流连忘返。我也应该去住上一阵才是,兴许明日就改姓蓝了。”
“蓝家势大,岂是你能招惹。”
“原本是不能,但我有这个……”
“阴虎符在你手上?”
“没错。”薛洋得意洋洋,“金光瑶那狐狸,这回总算是被我坑了一回,回头等他发现我给他的阴虎符是假的,怕是会气得不轻。道长,你不是喜欢云深不知处吗?我这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我忘了,道长总是嘴上说不要,心里却是喜欢的。”
“不过在那之前,你我二人,有几笔账是时候好好算一算了。”
晓星尘长发散落,双手被捆住,高悬过头顶。
“道长,分别这么多日,你可有想过我?”
薛洋手中拿着一柄小小匕首,冰冷的刀锋贴在他肌肤上比划。
“说想我,我就放过你。”
晓星尘双唇绷紧,一言不发。
“道长,你还是这么倔。我既舍不得伤你一丝一毫,又忍不住想把你狠狠揉碎……”
他拿坚硬的刀柄去挑弄晓星尘的乳首,令那两枚淡绯色的乳头坚硬挺立,又含入口中细细品尝,吸吮地又红又肿才肯放开。
“自从和道长分开,我无时无刻不想着等把你抓回来,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涨一涨记性。要是用些普通的手段,以道长的韧性和心志,只怕没什么用处。所以,这回我满足你一个未竟心愿好不好?”
一双冰冷的手代替绳索,牢牢抓住了晓星尘的双臂。
晓星尘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得薛洋用甜蜜又恶毒的语气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从前可曾想过,在宋子琛面前宽衣解带?”
什么?!
晓星尘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开始拼命挣扎,却被一双大手牢牢禁锢住,用尽力气也无法挣脱。
薛洋充分享用着他的脆弱与无助,慢条斯理地替他除去身上最后一件蔽体衣物,火热阳物对准了脆弱的穴口。
“道长,你最爱的宋子琛,正看着你呢。”
晓星尘浑身一僵,薛洋趁此机会,用力挺身而入。他将性器插入至最深,充分翻搅着,一面感受着绞紧的甬道剧烈收缩带来的紧窒与甜美,一面用情人呢喃般的语气柔声问道:“你猜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凶尸并无灵智,自然也无表情可言。但晓星尘的样子,却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薛洋,”晓星尘咬紧牙关,一道血痕自他嘴角渗出,“任凭你如何作践我,为何到现在还不放过子琛。”
“哼子琛子琛,到现在了,还是提起宋子琛,你才会有一点儿反应。这个,也是为了子琛吧?”薛洋伸手熟练地套弄起他半硬的性器,强迫他向欲望屈服。
晓星尘咬牙道:“我对子琛,从无非分之想。”
“是吗?”薛洋抬高他的双腿反折过肩,摆成迎合的淫��姿态,又有意用性器缓慢碾磨最敏感处,令他零零碎碎受着煎熬——
“道长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说这话有几分的说服力。呵,清风明月晓星尘?”
他用力挺身,每深入一次便问一次:“你倒是说说,如何清风,如何明月?”
薛洋日思夜想,就是为了此刻。一开始还能隐忍克制,到后面动作渐渐失控发狠,愈发把晓星尘往死里操弄:“在姑苏蓝家住着舒服吗?是不是攀上了蓝家的高枝,就不想走了?可惜到头来,人家还不是一脚把你踢了出来。”
不管他怎么说,晓星尘也是硬气,白着一张脸不吭声,晕过去几次又醒转,身上处处青紫红痕,但求速死。
“道长,你喜欢云深不知处是不是?那我就毁给你看。”
8
薛洋虽撂下狠话,行程却耽搁了。无他,晓星尘又病了。
这趟旅途本来于他就是煎熬,再被薛洋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折腾,内外夹击之下,病势也来得气势汹汹。
起先薛洋只见他睡得沉,谁知是高烧不退。
本来修道之人,早就不受这些寻常病痛侵袭,晓星尘却如凡夫一般病得十分重,汤药也得撬开牙关才灌得进去。
叫了几个大夫,一半都说怕是不中用,另一半为了保住脑袋,违心地开了些凶猛的虎狼之药,硬是把晓星尘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薛洋日夜不离身侧,见晓星尘稍有好转,才终于能安睡片刻。
晓星尘醒转,听得他呼吸均匀,自己却想起身喝口水。才想把衣角自他身下拉开,却听薛洋恶狠狠道:“你休想自我身边逃开!”
他一怔,“我不过起身喝水。”
那厢薛洋却没有再答话。
原来刚才那只是梦话。
猛药毕竟治标不治本,人是救回来了,后患却无穷。
原本风寒,又变成肺热,又添了咳血之症。
晓星尘日夜咳得厉害,薛洋不耐:“你怎么毛病这么多。”
谁知晓星尘一反常态:“与你何干?”
“你——”薛洋一时语塞,他心底生出微小的恐惧,只怕自己那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已经瞒不住了。
不料晓星尘又自然地转向窗外:“什么花?好香。”
薛洋顺着望去,“早春的桃花开了。”
见晓星尘似有留恋之意,薛洋勒住马。
“这一片有不少桃树,全都开了花,你若是喜欢,我们在这盘桓两天。”
在农家借住不难,只要有银两。薛洋吩咐那对老夫妻烧水做饭,又找出干净被褥。
是夜,晓星尘又咳了许久,无法安睡,便干脆起来看花。
薛洋坐在窗边,看那人循着香味走到花树下,伸出手仿佛想接住落花。
他突然想起在义城过的第一个除夕,晓星尘带回来两壶酒。
一壶放在桌上,他和阿菁之间。
“你们每人只许喝半壶。”
“那你呢?”
“我独享一壶。”
“为什么?道长好贪心。”
“小孩子家,莫要贪杯。尝一尝也就够了。”
他记得晓星尘一杯接一杯地喝,就着无边夜色,就着浩淼星河。嘴里颠来倒去地念些不连贯的诗句,谁也听不清楚。
借酒消愁……愁更愁……
物是人非……事事休……
桃花欲谢……恐难禁……
良辰美景……奈何谁……
阿菁那个鬼丫头,也不知是真的懵懂无知,还是假装天真烂漫,上去同晓星尘撒娇卖乖:“道长可是有思念之人?道长不要想别人,想着我们就行了。”
“是,如今有你们陪我……甚好。”
喝到后面,乱七八糟地说了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阿菁耐不住困早就睡着了,他坐在门槛上,看着那个孤寂的身影一人在夜色下乱舞。
那一壶酒被他喝得干干净净,人也又哭又笑。
他想,道长,你酒量可不行。酒品也不好。
这样淡的酒,他十五岁时就能喝两壶。
后来晓星尘舞得累了,蹒跚地走回来。大概是酒劲上头有些晕眩,转了几圈,差点一头撞在墙上。他及时挡在前头。
两人撞了个满怀,晓星尘抱住他,嘴里一直在念叨:“子琛……子琛……你可还在恨我……”
他一动不动,等人昏睡过去,才低声道:“他早就忘记你了。”
如今是我在这儿。
道长。
晓星尘。
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花期又短,晓星尘每日绕着棵棵桃树打转,薛洋难得不想拂逆他的意思。只是药就快要吃完了,同老夫妻打听得知,最近的药铺也在几十里路外,若是驾着马车去,有将近两个时辰的脚程,还不如自己独自骑马去来得快。
同晓星尘说了,他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药没了就没了,不吃便是。反正吃了也不见好。”
薛洋终究没那么洒脱,“我骑马去,很快就回来。”
“唔。”
他想想还是不放心,便又把宋岚留下。名为保护,实则也是监视。
只要给宋岚下命令盯住晓星尘,不管晓星尘到哪他都能找回来。
薛洋这才放心。
左右不过是两个时辰,他病体正弱,想来也走不远。
“道长,我去买药,你可会伺机逃走?
晓星尘闻言,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
“我不走。”
“若是你走了,天涯海角我也追你回来。”
薛洋策马前往城里的药铺,买齐了药材又以最快速度赶回来。临近的时候已经觉得不太对,宋岚竟隐隐有脱控之势头。他一夹马腹赶回,不见晓星尘的身影,厉声恫吓那对老夫妻,方知晓星尘在他一走就去了桃林。
桃林中央,驱魔超度的法阵已经到了尾声。
宋岚坐在中间,神色安详。
一阵微风吹过,肉体徐徐化作飞灰。
“他已经走了。”
晓星尘靠在一颗桃树干上,手里把玩着一根桃枝。
薛洋这才明白过来。
“道长好算计。”
晓星尘颔首微笑。“不敢当。”
薛洋不禁气恼,他算准了自己会把宋岚留下来当护卫,又竟能找到这个天然桃木众多、适合驱邪之地,还利用了自己鲜见的一点不忍之心。
就这样被他钻了空档,施法超度了宋岚。
而他此刻嘴角噙笑,倒真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般,志得意满,云淡风轻。
“哼,不过是具走尸,没了就没了。”
薛洋话虽这么说,实际上却心疼得要命。宋岚这种道行的走尸,万里挑一,假以时日细细炼制,未必逊于昔日魔道老祖的鬼将军。当初要不是晓星尘从背后出手,宋岚又神思恍惚,他根本无从得手。何况留着宋岚,对晓星尘总是留一份牵制。
薛洋心里不太痛快,随手把缰绳一丢,一把揪住晓星尘的衣襟,这才发觉他身上热度超乎寻常的高,脸上也少见地添了些血色,竟像绽放的桃花般清丽绝俗。
想必是带病施法,透支了体力的关系。
晓星尘也不反抗,薛洋顺势一推,将他压在柔软的草地上。
风一吹,花瓣纷纷落下。
薛洋原本是跟他闹着玩,这会儿却不小心看痴了。
仙风道骨,人间绝色。
就算是被百般折磨,晓星尘身上却仍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晓星尘的时候……
“那人是谁?”
“你说哪个?”
“白衣那个道人。”
“连他你都不知?人称“明月清风”,晓星尘道长,抱山散人的高徒。年纪虽小,道行却不低,你别打什么歪心思去招惹他。”
他面上不屑,目光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见那人气质出尘,和身旁黑衣男子说了句不知什么,面上竟漾开笑意,更是一朵绝世芙蓉。
他恐怕就是那时候恨上了宋岚,非要把他杀之而后快。
而那一抹粲然的笑意,更是从那时起就深深印在心底……
“道长。”
“嗯?
“我这辈子,不会让你于他人之手。”
晓星尘笑道:“你把我当做一件物什?”
“你若弃我而去……黄泉碧落,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晓星尘大概是真的累了,懒洋洋地躺着,语气里竟透出几分慵懒娇媚:“那我要是死了呢?你便要把我制成走尸可是。”
“死也不行!”薛洋只管蛮横霸道,晓星尘不觉好笑,“任你如何逞强,如何能强过命数。”
“命数?什么是命数?我薛洋这辈子最不信的就是命数!”
“我遇到你是命数。常家死于你手大概也是命数。别不信命,只是时辰未到。”
“哼,那云深不知处命数如何?我这阴虎符已经大成,待我召来十万阴兵,你看云深不知处抵不抵挡的住?”
“平白无故,招惹云深不知处干嘛?”
“但凡是你喜欢的,我便除之而后快。”
“那我要是喜欢你毁不掉的东西呢?”
“譬如什么?”
“譬如你。”
“……道长可是在说笑。”
“自然是在说笑。”
晓星尘只作寻常道来,薛洋心却慢停一拍。还来不及掩饰,却听晓星尘问道:“你这一生,可有心爱的、想要的人或事物吗?”
“金银财宝,锦衣玉食,只要我想要,什么没有。”
“那都不算什么。得到了不觉欢欣,失去不觉可惜,都是身外物。”
“那什么才算?”
“得到了爱若至宝,失去后痛彻心扉。”
薛洋本想讥诮一句凡心太重,见到晓星尘脸上悠然向往的表情,就算病容不减也增色不少,透出一种动人的光辉。
“你是说,宋岚于你?”
“子琛是我至交好友。”晓星尘转向宋岚坐化的方向,手握一抔尘土。“我二人志同道合,相互敬重,原本想一同开创一份事业。”
薛洋冷哼一声,“你们就是想做的太多,搅了人家的局。就算我不出手,各大世家岂容你们坐大?”
“我二人想打破如今世家只收亲族、只传嫡系的藩篱,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本是造福苍生之事。为何他们要横加阻拦?”
“道长,该说你天真还是怎样。宋岚身死,你自身难保,还做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梦做什么。”
“仅凭我一人之力,的确太过单薄。我这次在云深不知处得知……”
“又是云深不知处!你就那么喜欢那鬼地方?”
“蓝家开设学堂,自各家招收子弟,不按世家大小,只看弟子资质潜力。这份魄力,令我由衷钦佩。”
“我是真不明白你们这种人,闲来无事,白日做梦。谋划这些有什么用?”
“昔日温家霸权,欺凌各大世家。若不能改变如今的格局,待一家独大,便又是一个温家。武力能破,不能立。欲立,自有教无类始。”
晓星尘说得累了,停下来歇息。
薛洋默默咀嚼这番话,心想昔日自己年少家贫,饥一顿饱一顿时,想的只是如何能多骗得一文钱,多吃两个面饼充饥。一样是人,一样吃喝拉撒,生老病死,晓星尘为何偏有这么多古怪想法?他生死尚且捏在别人手里,如何有余力关心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与他们的后代,将在怎样的世道下生活?
晓星尘是与他不同的人。
这念头令他有一丝恐惧。
他握住那双手,似想抓紧飘逸的风,融化的雪。
“薛洋,你天赋极高,于鬼道一派更是自学成才。若能将这份才能用于正道,不知能造福多少苍生。”
“道长,你可是要度我?”薛洋不可思议道:“我杀你至交好友,间接毁你双目,败坏你名声,折辱你肉体,你还要度我?”
“山不过来,我便过去。”
“我偏不信有人胸怀有如此宽广。你不恨我?”
“你年岁尚小,聪明机警远在我之上,以后或许大有作为。我……你虽不是我种下的恶因,却意外与我纠缠良多。”
“呵,你不怕被那些所谓正派人士看到,以为你与我同流合污?”
“这世道,正邪难分,善恶难辨,我秉持本心,何必管他人论是非。”晓星尘感叹道,“我与子琛,都是与这世道格格不入之人。我们无法在这样的世道立足,唯独你,却能将世道玩弄于鼓掌之上。你起于微末,出身市井,却擅长玩弄人心。若是你能来做这件事,或许更有可能。”
薛洋冷冷道:“可惜我没有这样的远大抱负。也没那个闲心。从前人人都看不起我,我便要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什么世家大族,什么名门子弟……还不是脚下的烂泥!”
“旁人若认可你,你便沽名钓誉,旁人不认可,你便愤世嫉俗。何必将自己立于旁人的评价之上?”
薛洋一呆。
“道长,你偏有那么多大道理,我说不过你。只是你今天为何一反常态,如此多话?”
晓星尘低低咳了两声,“我只怕现在不说,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不可能!你休想!”
“薛洋,你于我有杀友欺瞒之仇,却也数次救我,两相抵消。我……”
“别说了!说这么多,我都听烦了。乡下草医不可靠,明日我就带你去兰陵,找金光瑶要最好的大夫来治你。”
“何必再费那个心力。你可知天人五衰?”
“我不知道!我不相信!”
“日后你欲杀人之时,若能将心比心,想想若是有天你心爱之人也被人杀害,就算将仇人碎尸万段,也难解锥心之痛……”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又何尝有心爱之人。”薛洋勃然大怒,声音意外地尖锐刺耳,“哪像你们,牵牵绊绊,受制于人。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旁人杀我,便是杀我全家,否则的话,谁也休想伤到我一分一毫。”
晓星尘笑,又咳,岔气,咳了好一阵。
“那你为何紧张?”
“我哪有紧张?我是怕你就这么死了,不遂我的愿。”
“那你千方百计为我治病、留我性命做甚?”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几乎就写在面前。
薛洋却突然冷静下来。
他最擅长的,就是在身处弱势时仍能寻找敌人的弱点,然后给出致命一击。
“要想彻底摧毁一个人,有两种办法。要么折磨肉体,要么折磨心智。道长,这两种方法我都在你身上试过了,你却还没有被我完完全全毁掉。我让你杀无辜之人,杀宋子琛,你虽然一度寻死,之后却又挺住了。我一心留着你,无非是想知道,你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晓星尘低声道,“似乎有什么在支撑我,令我还在尘世中煎熬,不能解脱。”
“所以我想试试,要是被你给予厚望的云深不知处被毁掉了,你会怎么样?”
“怎能为这样一个虚妄荒唐的理由,伤千百条人命?”
“我说能,就定是能。”薛洋已然恢复了从容与镇定,“道长,你可得坚持住,别死了。”
9
“道长。”
晓星尘披衣坐起。
“什么时辰了?”他问道。
“接近寅时了。”
“难怪外边这样静,只有马蹄声清晰可闻。”
“道长近日浅眠,不再睡会儿?”
晓星尘欲言又止,末了还是轻轻喟叹一声:“你偏在这些小事上这样好心。”
薛洋轻笑道,“对道长来说是小事,于我却是大事。”
晓星尘喝罢半杯冷茶,起身摸索着推开半扇窗。
缱绻微风拂面,似情人在耳边喁喁低语。
“道长,你眼盲也有数年了吧。”
“嗯。”
“可曾后悔?”
晓星尘不语,薛洋笑道:“我忘了,道长定是无悔的。道长虽然不曾后悔,但若是双眼能视物,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晓星尘不以为意。“就算避开一次灾祸,也未必能避开下一次。人生际遇,多半如此。作为与不作为,往往殊途同归。”
“道长怎么如此消极。听说当初是尊师鬼斧神工替你换眼,若去求尊师,再换一双眼睛给你,可行得通?”
“自然行不通。一则,此举虽能使一人重见光明,却是付出另一双明目为代价,非得如我换眼睛给子琛这般是自愿,是偿还才可;二则,我双眼已挖,筋络尽断,纵我师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能无中生有。”
“你双眼既盲,你师父为何还会让你下山?”
“我派门规,凡下山者,终生不得回转。我已破例一次,怎可一而再再而三犯禁。”
“那你师父就眼睁睁看着你受苦?”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与师父无关。”
晓星尘支起手臂撑着头,陷入了淡淡的回忆之中。
“当日我师父为阻我下山,曾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若能解开,方能下山。”
水一滴一滴落在水盅里。
旁边放着一个空碗。
晓星尘跪坐于前,死死盯着这半盅水,额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
师父抱山散人清冷的嗓音言犹在耳——
“此水可救济一岸百姓免受干旱之苦。若你将这盅水倒进碗里,左岸的庄稼便会因缺水而枯死,收成大受影响,不出三月左岸将出现饥荒,无数家庭因此破裂,妻离子散,出现大量难民,最后泰半饿死。若不倒,右岸之人便会立刻因缺水而死。你会怎么做?”
手伸出去接触到碗壁的刹那,又闪电般地缩了回来。而后手又伸出,却迟迟无法将碗端起,不难看出他内心的挣扎。
“若是你选,怎么办?”
薛洋撇嘴道:“他们死便死了,与我何干。只是以道长的性格,定然难以抉择。”
晓星尘点点头:“不错,我当时非常挣扎。”
“若是我,端起水一口饮尽,管他南北东西。”
晓星尘苦笑道:“那可的确是全无烦恼。”
“若真要两边兼顾,再找一碗水来不就完了?”
“师父,我……”手已经端起了水盅,颤抖着,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打算将这碗水给右岸之人?那左岸的百姓怎么办?”
晓星尘哀求道:“可是师父,没有水的话,他们马上就要渴死了。”
抱山散人摇头,叹气道:“痴儿。那我再问你,倘若你能动用武力抢来别人的水,这样左右岸都能保全,但他人却会因缺水而死。你做不做?”
“万万不能。”
“昔日我大师兄延灵道人下山之时,原也怀揣一腔热血,一心想弘扬门法,扬名立万。只是后来,他突然性情大变,堕入魔道,众人诛之,最后死于乱刀之下。师父出这题,便是想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秉持初心,不可入歪门邪道,为求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
薛洋撇撇嘴,“这题目也太刁钻古怪。就只有一碗水平分?不能再从别的地方,以正当手段借来一碗水度过难关?”
晓星尘摇摇头,“你说的法子,我当年也想到了。”
“师父,徒儿日思夜想,那道题,还有种解法。”
“愿闻其详。”
“改变规则,破除一碗水只能救一岸人的规矩,一边一半;或让人乔迁至水源丰沛之地;又或是往他处借水……”
“除非你打败我,否则无法改变规则。”
晓星尘诧异道:“……师父?!”
“无法打败为师,也就意味着世间规则难以撼动。你年少气盛,尚不知天之高、海之深。”
晓星尘苦涩道:“我现在知道了。”
“那既然怎样都无法兼顾,随便给一边完了。”
“我当时也想过,或许这就是师父想让我知晓的答案。”
“师父的意思是,有时要有所舍弃,方能救人?”
“是,也不是。你既想下山,是为了什么?”
“弟子愿尽一己绵薄之力,救济天下百姓苍生。”
“荒谬。你师兄下山前说,愿弘扬门法,扬名立万;你师姐下山前说,愿觅一知心人,生死不离不弃。且不说你有多大才干,也敢说出救济天下苍生这样大言不惭的话,为师且问你,既然你自诩为救世之才,若有亲疏之别,如何衡量?”
“弟子不知……”
“假若左岸之人与你非亲非故,右岸却有你的亲朋好友,这水如何处置?再想。”
薛洋道:“那自然是救我亲友为先。别说是一碗水的抉择,若是杀了别人能救我至亲至爱之人,杀一百个一千个又何妨。”
晓星尘摇摇头,“人的价值岂能以亲疏远近来衡量。”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这道题根本无解。道长,你当初又是怎么下山的?”
“当时我对着这道题苦思数月……”
“师父,徒儿实在想不出。”
抱山散人叹道:“为师以此题考验你,只是想告诉你凡是总有两难之境,重点是作为还是不作为。”
“若是师父,会怎么选?”
“世间种种,皆有命数,听其自然,不必强为。”
“但是师父,我仍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渴死。”
“徒儿,你要知道,世上很多事情,并无折中之法。”
“说到底,你师父出这题的目的,还是不希望你下山。”
“不错,师父乃世外高人,早已参透世间众生相,她修的是‘清静无为’。师父原本对我寄予厚望,而我,却让师父失望了。”
“师父,徒儿解开了。”
抱山散人诧异,只见水盅和水碗里都波光粼粼。
“为师说了,不可往别处借水。”
“徒儿没有。师父请看。”
仔细一看,两碗水颜色猩红,并非清水。
抱山散人大惊。“这是……”
“水,我会给右岸之人救急。但左岸的田地也不可荒芜。请师父恕罪。”
薛洋奇道:“道长,你往水里掺了什么?”
“我割开手臂,放了半碗血。”
抱山散人神色复杂。
“痴儿……你可想好了?”
“弟子愧对师父多年养育之恩,但弟子……还是要下山。”
“你既已想清楚,定然知我门规。凡下山者,终生不得回转。”
“弟子知道。”
抱山散人长叹一声。“那你便走吧。”
“师父……”晓星尘虽早已下定决心,临了却还是不舍,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叩地恸哭。
“你与你两位师兄、师姐不同。徒儿,你自幼心善,性格表面上虽谦柔,内里却极为刚烈。为师知劝不住你,便也不再拦你。”
“师父的教导,弟子时刻铭记于心。”
薛洋静默片刻,缓缓说道:“若是别人的故事,若我是尊师,我也不拦你,只等你自己碰得头破血流回来。但尊师毕竟世外高人,她早知在你下山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你这个徒弟了。”
“大概是你料对了。”晓星尘长叹一声,“后来,我带子琛上山,求师父帮忙换眼之时,师父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
“师父说,‘当初你下山之时,我便料到会有今日’。”
两人彻夜长谈,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薛洋看了看窗外道,“道长,我们已经到了姑苏地界。江南富饶,又正逢早春时节,风景如画,行���如织。可惜你不能亲眼看看。”
晓星尘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笑道,“光是听,我便能想象周围是何等的繁华与热闹。这里是蓝家的管辖范围,无妖魔盗贼侵扰,人民自然安居乐业。”
马车缓缓行来,路上有许多少年郎骑马踏春,又有不少女郎精心装扮,相携出城看花。
沿途更有小贩高声叫卖:“卖花喽,新鲜的桃花梨花杏花枝!” “公子爷,我这春饼乃是新鲜出炉的,酥香糯脆,不来一块尝尝?”
“糖葫芦!酸甜可口的糖葫芦!”
晓星尘静静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静谧而安详。
薛洋瞧着他白玉一般的脸,就像新摘下的兰花,芬芳馥郁,洁白无瑕。
“道长,你同我说的故事很有趣,我也想效仿尊师出一道题。”
“什么题?”
“从这里到云深不知处,就数这个小城最为丰饶。若屠尽全城,能换云深不知处平安无事,你做不做?”
10
“道长,”薛洋眯着眼撩起车帘,任凭逐渐阳光细细碎碎洒进车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喧哗,数名稚子拿着风车追逐嬉闹而过,又有一名货郎手中摇着小鼓,吆喝着招徕生意。
“这些人与你素不相识,其中不乏鸡鸣狗盗、宵小之辈。云深不知处却是你钟爱之地,有你倾慕的知交与好友。这是亲疏之别。”
一队接亲的队伍徐徐从前方走来,前头两名唢呐手正卖力表演,后方的鼓手也不甘示弱。新郎骑在枣红马上,春风得意,不住朝道路两侧拱手作揖;那花轿是全新的,轿面上装点的鲜花香草犹挂晨露,娇艳欲滴;抬着花轿的轿夫挥汗如雨,轿子后面跟着一长串挑着嫁妆的小厮,个个喜气洋洋,在锣鼓喧天中走来一路世俗的喜乐。
“瞧他们,今日大喜,明日兴许便大悲。祸福天定,命如蝼蚁。便是苟且偷生,一辈子不过汲汲营营,为一亩三分田地忙碌奔走。反观蓝家,自射日之役后日渐复兴,人才济济,姑苏双璧都是这一辈的佼佼者,将来兴许大有可为。这是高低之别。”
薛洋笑意渐浓,言语中残忍之意却更甚:“道长也可以不出手,不阻拦,不作为。那便是他们命该如此,人各有命。”
他看向晓星尘,后者却出神地听着窗外声响,直等那迎亲的队伍去得远了,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问道:“那新郎官,得意吗?”
“得意。”
“那新嫁娘,今日定然很美吧。”
薛洋反问道:“道长羡慕吗?”
晓星尘仰面靠在窗棂上,“有时也想平淡无奇,虚度一生。”
“道长可是转性了?”
“倒也不是。”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有下文,只是含笑不语。阳光下就连他唇边笑纹、颈上小痣都清晰可见。
薛洋心中一动,手伸到后面,解下他蒙眼布条。
晓星尘闭上眼,长长羽睫清晰可见,在眼下投出阴影。他连日难眠,眼下有青黑色眼圈,憔悴却风姿不减。
“道长偏有这么多共情同理心。天下这么多人,道长管得过来吗?”
“管不过来。”晓星尘放下车窗,将一切隔绝在外。“只是在我目力所及处,当做力所能及之事。我们离开这里罢。”
“不知道长是对蓝家太有信心,还是小看了阴虎符。既然如此……”
“慢着。在那之前,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薛洋定定看着他,晓星尘似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坦然以待。
良久,薛洋突然笑出声,“好,我让你拖延。”
他侧过身去在晓星尘耳边低声道:“我喜欢看你花小心思在我身上。”
行至半路途,晓星尘突然道:“我听到路边有叫卖酒水的,可否买两壶?”
“依你。”
买了酒回来,薛洋要开,晓星尘却说:“不忙。”
依着他的记忆,行至姑苏城外一座山下。
“道旁应有三棵劲松,仰首望去郁郁葱葱,无边无垠。不远处还有座山神庙。”
“道长可是来过?”
“数年前的事了。”
马车一直往上行,直至山路陡峭,马儿驻足。
薛洋跳下马车往前探了探路,回来道:“再往前都是小路,车不能上了。”
“我们走上去吧。”
“也好。”
“这马儿不必栓死,它灵性十足,由它在附近吃草,不会走远。”
薛洋的手顿了顿。“好。”
果然只将缰绳松松系了个活结。
两人又往上行了不知多久,视野渐渐开阔。
“这里风清朗阔,想来我们已是在山巅之上?”
“不错。原来周围群山连绵,这座是最高峰。”
晓星尘往前走了几步,绝顶之下便是峭壁,薛洋想伸手拉住他,他却自行停下脚步。“我初次遇到宋岚的时候,便是在这座山下。”
薛洋微有不悦:“道长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晓星尘恍若不觉,“他说山上有仙人,白衣袂袂,于云雾缥缈间若隐若现。我不相信,他便与我打赌。”
“哼,低级伎俩。也就蒙骗你这样的无知……无邪之人。”
“其时我刚十七岁,好奇心极重,便随他上山去寻找。”
虽然能猜到故事的走向,薛洋还是忍不住问道,“找到了吗?”
“我们爬至山的最高峰,从这里向下看,尽是一片云雾缭绕。子琛说,此时若有人从下往上看,可不是有个白衣仙人,”说到这里,晓星尘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立在云雾中央?”
“哼,原来宋岚不过是表面上清高孤傲,实际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我记得有棵巨树,数十围,松形如盖,”晓星尘摸索着,“我还在树上刻了首诗。”
这山巅上仅这一颗��,薛洋明明知道,却不大想去看那首兴许是他与宋岚的定情诗。任凭晓星尘自己四处乱摸,只在后面跟着:“道长,这里地势陡峭,你别乱走。”
晓星尘摸索了半天,突然笑起来。“找到了,是这里了。”
薛洋难免好奇,走过去看,只见树干上果真刻了几行字——
清风不解忧
明月知我愁
独取傲霜雪
细涓化入喉
“道长带我来此,是何用意?”
晓星尘却说:“好久没爬树了。不知身手如何。”
两人似顽童爬上了大树,坐在顶端,群山尽收眼底。
“天边是否有晚霞?我记得这里的霞光极美。”
天边其时万里无云,一片碧蓝澄澈,但薛洋仍点点头,“嗯。极美。”
“酒带着吗?”
“带着。”
薛洋自腰间取下酒壶,拍开一壶酒的酒封,自己先饮了一口,然后才递给晓星尘。
晓星尘却不接。
“酒如何?”
“入口醇厚,余香绵长。”
“听起来是好酒。”
“江南的酒,能微醺,不醉人。”
“你酒量如何?”
“若是北方的烈酒,最多也就一壶。若是这种酒,十壶八壶也喝得。”
“是么?我却不太能喝。”
薛洋嘿嘿一笑。“我知道。道长嗜酒却极少喝酒,若是喝得多了,酒量自然也就好了。”
“听起来似有几分道理。”
“自然是的。这酒道长要喝么?”
“我尝尝。”
晓星尘却不接酒壶,只凑到他唇边轻轻一舔。
似纱似云似梦般若有似无的触碰。
方才饮下的酒便醇醇地发酵起来,在腹中轻飘飘地荡漾着,沉醉东风中,令人疑心自己坠入了某个梦境。
“味道如何?”
“好甜。”
“此酒不仅入口香甜,回甘更是绵长。道长再试试。”
薛洋又端起酒壶喝了一大口,先自己咽下一半,又含了半口酒在口中,反哺给晓星尘。
初初只是试探,而后唇舌戏耍,最后燃起烈焰。
“道长,这是‘细涓化入喉’么?”
也不知是不是不胜酒力,晓星尘双颊升起淡淡红霞。
他哼起一支不知名的小调,薛洋听去,又像是哪里的歌谣,又不太像。
“薛洋,你我相识也有数载了罢。”
“前后算起来有八九年了。”
“已经那么久了吗?我竟浑然不觉。”晓星尘面上红晕更甚,他靠在薛洋肩头,“你我二人,见面即是仇敌,中间种种命数纠缠,谁知越陷越深。我下山前曾立下誓言,此生所作所为,皆须问心无愧。但唯有一事……却是我无法坦坦荡荡呈于人前。”
薛洋的心狠狠地跳快了几拍。
巨大的期待似波涛扑将过来将他淹没,令他无法呼吸。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片绯色的薄唇,呼吸也停了下来。
晓星尘去拉过他的手掌仔细抚摸,“曾有人说我掌纹太乱,不是福寿之相。”
薛洋一动不动,任他拉着手。
“你则相反。”
“这是不是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晓星尘笑道,“是你福泽深厚,寿命绵长。”
薛洋不假思索,“那我分一半与你。”
“如何分得?”
“祈求上苍,若是不行,便逆天改命!”
晓星尘笑道,“你还是如此不依不饶,锐气不减。我却已经老了。”
“道长不过虚长我几岁,何必总作老气横秋之言。”
“下山这么多年,如梦如幻。有时候一觉醒来,还以为自己还在山上,师父就要来查功课……”
“道长后悔下山吗?”
“我不知道,但有件事我却十分肯定。”晓星尘的双手拥住他,“与你相识……”
身体陡然一沉,随后便直直下坠,却是晓星尘不知何时斩断了枝条,抱着他一同坠落万丈悬崖。
薛洋本能地想推开晓星尘,手举起的当下却听晓星尘在他耳边用梦呓一般的语气说道——
“此生不悔。”
晓星尘这样拙劣的、漏洞百出的计谋,却偏能对他奏效,或许这也是他难对人言的秘密吧。
薛洋伸出的手,改成揽住了晓星尘的腰。
耳边传来尖利呼啸,一道炫目的光箭从晓星尘袖子里飞出,在空中开出一朵湛蓝的焰火。
蓝家人专用的信号弹,在空中亮起。
11
口鼻间都是血腥气,薛洋知道,这下多半是要死了。
他活了小半辈子,不久,死在他手上的人命没有几千也有数百。谁知道他薛洋就躺在这破烂杂草堆里,既不是被哪个报仇的人索命,恶鬼索命,也没被什么尸鬼反噬,却像个被利用完的破布娃娃一样被随处一丢,在这不知名的地方等死。
他不甘。
倒不是怕死怕下地狱,不过是觉得自己还没把该做的事都做完罢了。
说起来他想做的,一件都没落下。
唯独有个,算是让他落到此等下场的罪魁祸首,他还没报复呢。
他不恨金光瑶,甚至有点可怜他。为了个世尊之位,每天说言不由衷的话,做言不由衷的事,就连娶妻生子都身不由己。他不恨他,也不同情他。
他想着那个白衣素袍的道士,明月清风一般……听说他瞎了。可惜不是被他弄瞎的。要是落到他手上,非得教他吃点世间最苦的苦头……打杀算什么,太便宜他了。这种正道修仙人士一般都自诩高风亮节,说死就死,不皱眉头。
他听见人声。
他不期盼有人救他。这世间好心肠的人太少了。
锦上添花多,
雪中送炭绝无仅有。
他给金光瑶练阴虎符之后,奉承他的人也很多。但更多是怕他。他知道。他们怕他喜怒无常,小心翼翼,又想来接近他。他们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他也知道。就连金光瑶,也不过是为了阴虎符。
意识愈发昏沉。
忍不住咳了一声,听到自己胸腔传来空荡荡的回声。
金光瑶为了做足戏,下手是实打实的狠。
不料身子一沉,竟真有人把他背了起来。
那人动作很轻,像是怕把他弄痛。那人肩膀不算宽阔,能感觉到支棱起来的肩胛骨。身形消瘦,背个人也不算轻松,走得很慢。
旁边还有个小姑娘在叽叽喳喳,像麻雀,非常吵。
薛洋不耐烦地想把麻雀赶走,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差点一脚都踏进了鬼门关,侥幸阎王不收。
伤口碰到药和水,知觉又回来了。
薛洋听到一个声音在头上说:“不要动。”
仿佛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开,也不会比这更让他魂飞魄散。这是才出阎王殿,又遇上了仇家,他以一个濒死之人所能爆发出的全部气力,滚到墙角,睁开眼,戒备地看着救自己回来的人。
“让你不要动,伤口裂了。放心,我救你回来,自然不会害你。”
要不是人在屋檐下,薛洋简直忍不住要拍手叫好。
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让晓星尘救了他一命,还没认出他是谁。
正好,他且在这里养住了,再慢慢想怎么还这个大人情不迟。
无数个歹毒念头在心里转过,再开口时已经带了笑音:“有劳道长了。”
身上的伤口一点点好转,毕竟年少,身体恢复的快。除了……薛洋摸到左手,除了失去的那根尾指,现在只要脑袋没掉,他都能想法子活下来。
只是该如何报复晓星尘呢。
此人性若蒲苇,心若磐石,外柔内刚,宁催不折,是最不好对付的那种人。
无论如何折磨他,只怕到死都硬气,怕是还不及在他面前折磨这个小丫头有用。
但是薛洋岂是只有这点出息和见识的人。他杀人就杀满门,报复也必定做足全套,非得戳人软肋不可。
晓星尘心中所执、心中所念他不是不知道,唯一道、一人尔。
道是正道,人是宋岚。
晓星尘是个瞎子,又是个君子。
君子可欺之以方,而一个瞎了的君子,还不是任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道长……”
可怜兮兮的声音甚至打着颤,少年躲到了晓星尘的身后,看他一剑贯穿了“走尸”的心脏。
薛洋脸上挂着和声音不符的恶意微笑,“幸好你的霜华剑能自动指引尸气,不然……”
三言两语撇了个干净。
就算以后你知道了,也不能全推到我头上。谁叫你眼瞎心更瞎,不仅救了我这个大仇人,更亲手杀了这么多无辜的村民呢。想起日后晓星尘获悉真相后的反应,薛洋的全身都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竭力控制着大笑的冲动。
一道尸毒闪过,晓星尘替他挡了下来。
薛洋有点诧异,又忍不住恶意。
世间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滥好人,才会救下我这样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晓星尘,都是你自找的。
“你没事吧?”
明明自己中了毒,却问别人有没有事。薛洋撇了撇嘴。声音却装出害怕的样子:“刚才那个是什么?我尝到了甜甜的味道……”
“啊?!”晓星尘的声音和面色都变了。“你中了尸毒,快……”
常年把尸毒粉带在身上玩的人,自然不怕这区区尸毒,但薛洋的声音却继续装下去,他倒是想看晓星尘会为他怎么做。
只见晓星尘东奔西走,找来糯米,又急忙画符。
明明自己整条手臂都肿胀僵硬,还在一门心思替别人驱毒。
像这样的滥好人,就算自己不出手,随随便便什么也能折了去吧。
薛洋在晓星尘那碗糯米粥里放了驱尸毒的药。
嘴上对自己说,是不能让晓星尘就因为一点小小尸毒殒命身死。
心里的好奇却愈发炽热。
世上当真有圣人?分明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和口蜜腹剑的真小人居多。
再有凶尸时,薛洋便收了去。
晓星尘不知他的小动作,还以为他被凶尸咬了,声音也变得慌张起来。
“你怎么了?伤到哪了没?”
“没事,道长,我挺得住……”
晓星尘不疑有他。他本是君子,只以最光明正大之心忖度别人。
“傻孩子……下次不准你这样自作主张。”
“可是,道长,比起自己受伤,我更不愿见到你流血……”
“我照顾你们两个,本来就是理所应当。”
他年纪尚小,晓星尘一直将他当弟弟看待。
“道长,”薛洋却偏要佯装天真道,“我想和你结成道侣,你说好不好呀?”
晓星尘身形一僵。
“你从哪听来道侣这回事?”
“上次有个云游道人说的……怎么了道长,道侣……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不……道侣是世上最难得、最珍贵的一种关系。”
“啊……那,道长不愿意和我结成道侣吗……”薛洋佯装可怜兮兮,声音也十二分的失落起来,分明是吃准了晓星尘心软。以往但凡他有什么要求,晓星尘几乎没有不答应的,就算有,磨一磨也就应了。故而佯装天真无邪,实则故技重施。
晓星尘小心翼翼,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以自己所修之道门不同来婉拒。
但薛洋与他相处多时,早就知道如何拿捏他,再加上他天生口齿伶俐,心思歹毒,更是用十二分的好话来磨他,一会儿痴缠,一会儿哀求,什么功夫都用上了,晓星尘只是不肯。
“你现在知道道侣是什么了吗?”
“我知道!我喜欢道长……”
“你不过是年幼失怙,错把依恋当做喜欢。等你长大了,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你就明白了。”
任凭薛洋怎么软磨硬泡,他只说,“你年岁还小,莫走上这条路。我是不可能……唉。喜欢一个得不到回应的人……是很难的。”
温言软语全无用处,往日明明最易心软,偏生在这关头心如磐石,说什么也不肯松口。
薛洋咬咬牙,在晓星尘看不到的地方,面上神色扭曲地有些吓人,偏生语气又温柔十足,“道长喜欢过别人吗?”
晓星尘静默良久,久到薛洋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时,却听到晓星尘叹息般答了一声,“……是。”
“那……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呢?怎么现在只剩下你一个?”
那个人自然是宋岚。
两人之间发生的事,薛洋一清二楚,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但他带着十二分的恶意,强行要挑开这片伤疤。
晓星尘蹙起眉,绷带上的血色渐浓。
他但凡思虑重或是情绪不对,眼睛便会淌血。
旧伤难愈。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招惹了一个仇家……累及他满门被屠戮殆尽。他说……他说,从此不必再相见。”
记忆里永远只剩下那个冷冷的背影。
那些还没说出口的心思,还未成形,就被击散。
还了眼睛,还恨不得偿命。
自我放逐至今。
一个盲眼之人。
若是再不能与你相见,我要这双目何用……
那绷带上的血痕终于越来越浓,分不清是泪意还是血痕。
薛洋声音嘶哑,似一条被钉住的毒蛇。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应该不知道吧。过去他以我为挚友,而我……并不敢逾距。如今……不必再提。”
一片痴心。
错付。
薛洋发现他错了。
他本来不恨宋岚,毕竟稍微挑拨就受他操控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提线木偶。现在他恨得牙痒痒。宋岚何德何能?
呵,他薛洋又何德何能。
说好的一同创建门派,不以血统为优……
可如今……他恨我……
单是想起这个念头便伤及肺腑。
嘴里一片腥气。
竟是咬着牙关太久,不知不觉咬破了舌根。
面上缠着五指宽的绷带,绷带下隐隐透出血色。晓星尘不肯再开口,薛洋便装作赌气,心下也实在不太痛快,跑了出去。
“你们不知道吧,常言道,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骨凌霜宋子琛。说的就是这两个人啊……”
那茶客面前突然一花,旁边的人只见一道极细的鲜血迸射出来,那人竟然被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一个黑衣少年满身戾气,当众行凶,竟无人敢管。
什么明月,什么傲骨,我薛洋就要毁给你们看!
虽然不知道宋岚在哪,但他有晓星尘,还怕宋岚不找上门来吗?!
话是这么说,薛洋却一直没有放出消息。
一面是觉得在处死前再折磨折磨才更快意,另外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太想看到二人见面。
谁知道,宋岚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看着霜华剑从宋岚胸前透出的那一刻,薛洋心中不知有多快意。
这剧本,比他筹划的更精妙,更圆满。
巨大的喜悦和满足,几乎从胸膛里溢出来。他上前搂住晓星尘,“走,道长,我们回家吃、饭!”
再然后。
不过是出门片刻回转,那人的脸色就不对了。
“薛洋……你是薛洋……”
最初刹那间的惊慌过后,他冷静下来。
“是我。”
一笔笔旧账。
一道道旧伤。
“那你为什么要弄瞎宋子琛的眼睛?”
宋子琛,又是宋子琛。
他冷笑。“谁叫你自诩正义?谁叫你多管闲事?”
原不过当作孩童般斗气的拌嘴,直到晓星尘忍无可忍:“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脑海中腾得炸开烈焰。
“我恶心,你以为你会好到哪里去?”
一股复仇的血在他头脑里涌动。
让他知道!
让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毁了他!
什么明月清风,什么傲骨凌霜。
毁了他!
如毒蛇爬过心底,留下一行剧毒的涎液。
他连解释都吝与,直接招来那具新制成的凶尸,矗立在二人之间。
他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是子琛吗?
他该笑的。
看到了吧,他才是最后的大赢家。
什么明月清风。
什么傲骨凌霜。
还不都是任他戏弄的跳梁小丑。
他看到两行血泪从晓星尘蒙眼的绷带下淌出。整条绷带已经染成了红色。
那个瞎子,伸手去摸已经被制成凶尸的宋岚的兵刃,连手被割破了都不知道。
他整个人发抖的,像一尊破碎的石像。
只需要再推一把。
勒不住了。
自己也勒不住了。
他推了那一把。
“知不知道你昨天杀的那具走尸是谁?”
看着晓星尘的样子,心里无一丝一毫报复的快意,只有深刻的愤懑亟待发泄
好朋友……好朋友!
你们这两个好朋友见面,要不要抱在一起啊
你不是要救世吗,真是笑死我了,你看看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很轻微的一声。
没有人听到。
那根弦,断了。
薛洋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晓星尘提起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
他一愣。
死了好,死了更好!死了就听话了,再也不会违逆我的意思……
身体却比心意动的更快——
“他动了!师兄,他动了!”
“太好了,快,先给他喂两粒金丹护住心脉……”
周围人影幢幢,许多人急急奔走,化作许多残影。有人扶起他的头,塞了两粒丸药在他口中。
那药入口即化作一片清凉,散入五脏六腑之中。
薛洋勉力睁开眼,自朦胧血雾中却遍寻不着一抹白色身影。
“师兄,他突然开始挣扎了……”
“先点了他的穴道,千万别让骨头移位了。”
“是!”
知觉又消失了。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没有光。
12
“那位住在后山小楼的客人是谁?”
“看着年纪轻轻,怎么头发全白了。”
“多年前我与他也曾有一面之缘,那时双眼能视物,发也是黑的,人称明月清风,不知多风流俊逸。”
“如今……”
一人摸索着走进一条朝下的地道。
重重锁链,重重门。
见到他来,守门的人都自动打开通道让其通行。
走过一段暗无天日的长廊后,里面却别有洞天——
在山腹之中,顶上一线天泻下光明,洞中郁郁葱葱,鸟鸣声远近相闻,恰如一座小型洞府。
但这仍是座监牢。
牢里自然关着一个人。
但进来的这人看不到,不仅仅是因为他双眼蒙着布条,更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瞎子。
“薛洋。我来了。”
没有回应,没有声响。
这人在洞口石凳坐下。他行走时身形脚步略显怪异,长发也花白了大半。
“近日习‘蓝玉诀’,进展较之前却有些迟滞。到现在也不过能勉强能分辨出走兽,静坐不动的,却和木石无异。
……他们将含光君所养白兔拿了一对来与我练习,若是靠‘目力’,勉强只能看到两团极小的光点。
……当年学艺一日千里,如今数月也不见得有一丁半点的进展,想来是在山上住得懈怠了所致。”
他一人说说停停,讲的不过是些日常琐屑小事。其实翻来覆去也不过那些,委实乏善可陈,他便停下来听鸟叫声。
“上回听到你这里多了两只翠鸟,想是误打误撞费飞进来的,却居然在此安了家。”
一粒小石子裹挟着劲风激射而出,正正击中了一只翠鸟,鸟叫声戛然而止,当场毙命。另一只翠鸟的叫声陡然凄厉起来。
再听���一声细微声响,却是活着的翠鸟从空中一头扎下,两鸟相依而亡。
洞府中顿时再无声息。
晓星尘怃然。
他进去寻找,依靠修习蓝玉诀所得来的那一点点‘目力’却不足以在地上找到两只小小的鸟尸,愤怒又茫然地跪趴在地上摸索了一通之后,除了满身尘土之外,更是一无所获。
“薛洋你这性子……仍未改。我知你定要说,不过是区区两只翠鸟。人命尚且轻贱,何况是鸟。人无所惜,无所爱,便不能共情与他人,不能共情与天地。你并非十恶不赦,只是心智有时仍如幼童般天真,也如幼童般顽劣。在这里磨一磨性子,兴许会有助益。”
他叹一口气。
“我又说教了。你肯定不爱听。”
他吃力地想站起,却发现情急之下未拿手杖,周围也空空落落的,无可攀附之物。
有足音由远及近,最后在他身后站定,却冷眼旁观。
“你一年多未开口了。还在记恨我吧。”
他本不指望有答复,不料薛洋却开口了。声音略带沙哑,却字字句句诛心:“当年你花言巧语,甚至不惜放下身段色诱,无非是想引我入彀。挂着同生共死的幌子,实则却招来蓝家人,是怕我从山上掉下去没死透,还是怕阴虎符下落不明?我恨不得将你扒皮抽骨饮血啖肉,你说我恨不恨?”
薛洋将手掌贴上他的心脏。
只要微微一用劲,就能震碎他五脏六腑。
“真想撕开你的胸膛,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
晓星尘仰头‘看’着他。
也不过是团大些的光点。
薛洋看着他。
蒙眼布条遮掉了大半张脸,更显得脸容消瘦。这张脸,数年前见时是遗世独立的少年,如今平添了许多沧桑,却仍有一种出尘的、超凡绝俗的神气。
“呵我忘了,你自然是有的。对天下,对苍生。无所不用其极。殚精竭虑。”
他拈起晓星尘的一缕长发。
“只是天下苍生知道吗?他们会回报你的好心好意?传诵你的美德功勋?晓星尘,你什么都不是。空白了头而已。”
晓星尘微微一偏头,“白的很厉害吗?他们都没告诉我。”
“蓝家人苛待你了?倒比我在个被关在牢里的人看起来更枯槁。”
“不曾亏待。”
“还是你良心不安?”
不料晓星尘居然点头道:“是。”
“这世上我……唯独对不住你。”
薛洋静默片刻。
“现在再来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他放开手。
“晓星尘,你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那光点渐渐远去消失。
眼前重归一片死寂。
又数月过去,时节已接近寒冬。突然北风刮起,便洋洋洒洒下起了雪。
大雪天,一披蓑戴笠之人走来。
摘下一身装备,除了晓星尘还有谁。
“半夜突然发觉下起了雪,便想来和你一同赏雪。”
那洞府里仍是无声无息。
“虽说你不想见我……算我犯禁一回。”
他便在那幽暗洞口,对着看不见摸不着的雪,枯坐了一夜。
清晨日常巡查之人进来,看到洞口坐着个人,须发上都已结霜,跟雪人无异。待看清楚人之后不由大吃一惊,“道长?”
唤了几声都没有声息,他连忙又叫了几个人来,“赶紧把道长抬回去,让大夫看看。”
这一动静有些大,引得洞府中的人走了出来,见此情此景,冷冷‘哼’了一声便道:“都给我滚,吵死人了。”
其中一名守门人不忿,“你!道长要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什么?”
“他从来就不是为了我。你们蓝家上下都把他当圣人,唯独我把他当小人。还不快滚?!”
那白发的道人从此果然没有再来。
有一天却是蓝家家主来了。
“薛洋。”
“蓝涣。”薛洋针锋相对道:“怎么,你们终于想好怎么处置我了?是千刀万剐呢,还是就地正法?”
蓝曦臣却不多计较,他被奉做世家公子第一,除了人才俊秀如芝兰玉树一般,更是因为其人谦和温雅,和他相处之人无不觉得如沐春风。
而此刻他脸上却少有地带悲戚之意。
薛洋似有所感,“晓星尘呢?”
“你现在去,兴许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薛洋一顿,“他怎么了?”
“油尽灯枯。我原也没想到……他还撑了这么久。”
“又是骗我的吧。”
“信与不信,请自便。你若要走,此时便随我走,若不走,我也不勉强。”
薛洋面容阴翳,却自洞府里走了出来。
“带路。”
云深不知处景色秀丽,被封为姑苏一绝,此时二人却足不点地,疾走如飞。
到了后山,还未见人,已闻悲切之声。
小楼前有块大石,可眺望群山,是晓星尘平日在此临风打坐的,此刻却围了一群人,见二人同来,纷纷让开一条道。
其中有人识得薛洋,不由探询地望向蓝曦臣,“家主,这……”
蓝曦臣摇摇头,“无妨。”
薛洋径直走向那块山石。
蓝家人上前要拦,却被蓝曦臣摇头制止。
晓星尘面朝青山,已然坐化。
薛洋伸手去碰他,又突然缩回。
“道长,我来了。”他将手轻轻放在晓星尘肩上,像怕惊扰了他一样,脸上竟漾开笑容,“你应我一声罢。”
他本来生得一副好皮相,声音更是甜蜜无比,像是对情人一样情真意切。
“你应我一句,我……我都依你。”
蓝启仁皱起眉头,蓝曦臣轻轻叹息。其余人等,不清楚二人纠葛的,只觉得此情此景无比诡异。
如此这般,晓星尘自是无法回答,薛洋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搭在晓星尘肩膀上的手也改为抓,手劲之大,能裂骨碎石。
“晓星尘!”
他咬牙切齿,“你若是不应我,我就!”
声音却突然哑了。
“我就……”
他双手慢慢垂下抱住晓星尘,将头搁在他颈窝,像负伤的野兽般呜咽起来。
周围死一般的宁静。
唯有风声猎猎。
那身体被他摇晃着,从衣襟里露出一角信封。
封面便写着“薛洋”二字,只是落笔拙劣,和初学写字的稚子之作差不多。
薛洋拆开那封信,其余人等看不到信上内容,只见薛洋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又似怨似爱,“好……哈哈哈哈……晓星尘,你……好啊!”
笑声凄厉如厉鬼。
闻着无不怵然惊心。
薛洋面上还带着泪,神色却狰狞地有些可怖:“晓星尘,你薄情寡义,百般算计于我,连死后都还要抓着我不放。我薛洋岂能任你摆布!”
只见他咬破手指,把血涂在晓星尘脸上,口中念念有词——
蓝家不修鬼道,有少数见多识广之人惊道:“他、他是在下咒?!”
众人待要上前制止,只见一道白焰忽然腾空而起,妖异而美丽。
那道白焰将二人围住,薛洋在火中紧紧抱住晓星尘的尸身,长笑不止。
烈火炎炎灼灼,最终将一切都烧了个干净,只剩一摊灰烬,分不清谁是谁。
一张焦了大半的信纸飞到蓝曦臣脚下,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字——
今生无缘,来生再续。
风一吹,便化作灰烬。
在场的人都被这变故惊住,不知如何是好,只纷纷望向蓝曦臣。
“……家主?”
蓝曦臣叹道:“谁能想到薛洋竟自绝于此。一起葬了吧。”
从此在云深不知处后山有一墓,墓上未刻名字,知情之人对此讳莫如深。后来时间久了,也就被人淡忘了。
若干年后。
某大富之家,膝下无子,夫妻二人长年吃斋念佛,布施穷人,终得菩萨垂怜,诞下了一名小公子。
夫妇二人欣喜若狂,如珠似宝地养大。
此子不仅生得冰雪可爱,更是天赋非凡,三岁便给自己取了字,号“星尘”,其父以为是“天上星宿,落入凡尘”之意,人人都说是仙人转世,从此更加爱惜。
星尘公子生下时,额上便带有一抹嫣红的胎记,又自小便说要找寻一人。
双亲对其爱若珍宝,百依百顺,也不以小儿之言为虚妄,果真按他的描述,四处寻找,多年均无所获。
一晃十数年过去,星尘公子初长成,已然是聪明俊秀,风姿非凡。唯独寻人之事,一直不肯罢休,心心念念,但凡有相像的,便亲自前往认人,却总是失望而归。
后来便以游学为名,辞别双亲,往天下游历,实则仍未放弃寻人。双亲哪会割舍,但又知其从小心性坚韧,不忍拂逆,便准其半年在外游学,半年归家,又派家仆跟随,又四处打点。
直至到了夔州,早有当地的远亲旁戚知其要来,安排了各种节目,星尘公子虽不失礼数,但也兴趣缺缺,只说要自己走走。
家仆哪能放,只是一眨眼就发现公子没了,顿时三魂吓没了七魄,忙派了人四处寻找,却在一破庙附近找到了,忙亲自赶过去。
“里面睡的不过是些无家可归的小乞儿……莫污了公子的鞋……”
小公子笑笑:“不碍事,我进去看看。”
便推开他走了进去。
正如一道皎洁月光,照进破庙之中。
里面果然有几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瞪大眼睛看着衣衫华贵的陌生来客,不知所措。
小公子逐一看过去,失望摇头。“不是。”
“我就说了吧,这等腌臜之地,怎么会有公子要找的人呢……”
突然一团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污泥砸将下来,瞬间将公子的月白银线长衫染污了一大块。
只见一个邋里邋遢的小乞儿,坐在梁上。那团污泥想来出自他之手。就算被发现了,仍一派桀骜不逊之意,嘴角还挂着嘲弄的笑容。
家仆正要动怒,小公子的眼睛却突然明亮起来,像盈满了漫天星辰。他仰起头绽开笑容,恰如玉树开花,冰雪消融,就连梁上的小乞儿也不知不觉看呆了。
“薛洋。”
-全文完-
番外
“听说了吗?”
“二公子要回来啦!”
“哪个二公子?”
“咱们家老爷不是只有一根独苗吗?”
“哎呀你们新来的不知道,咱们二公子啊,不是老爷亲生的,可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哼那又怎么样,大公子才是我心头明月光!”
“说句不怕冒犯的话,咱们大公子虽然风采非凡,但毕竟太高不可攀了,我有时候看到他,比看到老爷还不敢大出气。虽然大公子从不发火,但总教人觉着不敢冒犯。但二公子可不一样,他从小性子活泼,可爱跟我们逗趣了。”
“那为什么我都来了一年多了,从来没见到这位神秘的二公子?”
“咱们二公子三年前就上少林拜师学艺去了,你才来多久,当然没见过了。”
“哇……真想早点见到二公子啊……”
新来的小丫鬟们一脸懵懂,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二公子的回来产生了许多期盼。
整个许府乱成一团。
全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忙活,就是为了给即将归家的二公子许长安筹备洗尘宴、收拾院落、采买下人、宴请宾客……
平日素来气定神闲,涵养十足的大公子,也鲜见的有些急躁。
一会儿想起一茬,又问“云片糕桂花糖琥珀核桃备好了吗?阿洋最爱吃甜的。”
又让人把仓库里珍藏的玻璃自鸣钟搬出来:“这种新鲜玩意,阿洋定会喜欢。”
连管家都看不过眼劝道:“哎哟我的公子爷啊,您就甭操心,一准我们给安排地妥妥当当的!”
星尘不禁失笑,“是我的不是,你们忙。”
他坐下看书,又命丫鬟研墨写字,看了半晌只顾出神,被窗旁鹦哥嚷嚷的“二公子!二公子!”给叫回了魂,才发现原来自己居然连书都拿反了。
这样失常,可不就是因为三年了,那人总算要回来了。
想起初见那日,人海茫茫中终于遇见——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爹娘,也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阿洋。”
“我姓许,名长宁,字星尘。”
“那我就叫你星星。”
“也可。既然只有小名,你就随我姓,位列长字辈,叫长安吧。”
许长安。
许长宁。
“入我家门,便要守规矩。”星尘吩咐了一句,管家便领命下去了。
不一会儿,便有家丁抬了几大桶热水来。
阿洋警觉,“这是要干嘛?”
“给你沐浴。”
“哇啊……”
三个如狼似虎的阿嬷捋起袖子扑上来,不顾阿洋抗拒,硬是把水洗到变清、洗到他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都是香的,这才作罢。
星尘看着浑身上下焕然一新的阿洋,满意地点头道:“明日起请夫子来教看书识字。”
管家悄声问道:“少爷,这小……小公子如何安置呀?”
“和我同吃同睡,待他便如同待我一般。”
阿洋一向撒野惯了,起先还觉着夫子摇头晃脑地讲课甚是有趣,很快就厌了,趁夫子不备,一溜烟就跑,叫都叫不回。
星尘亲自去找,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偏僻院落找到他——才逮着一个大蛐蛐儿,正得意着呢。 “跟我回去念书。”
“不去。”
“为什么不去?”
“念书不好玩。” “等放课了便准许你玩,上课时便应认真上课,不可私自溜出来玩耍。”星尘耐心道。
不料阿洋反问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这么管着我?”
闻言,星尘一挑眉毛。
“是你什么人?”
他长得本来清俊贵气,额间红色胎记宛如刻痕,更平添了一丝冷艳。
他走到阿洋面前,迫近了看他。
“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他靠得极近,那一瞬间的冷意让阿洋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小心就把手里的蛐蛐儿给放跑了。
“我读不就是了嘛……”阿洋嘴里嘟囔着,却居然乖乖跟着回去了。
自那以后,同吃同睡,同进同退。
星尘在大事上管得严,细处却十足放任宠溺,几乎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就这样,一晃八年。
当初也不清楚为何要找,只是看到时便知是他。
是命数,怕也是前世冤孽。
这天一早,管家早早的就命几个伶俐的小厮到城门口去守着,一有消息就来回报。
星尘本也想去,被再三劝阻这才作罢,只是在家里坐立难安。
自从三年前阿洋决意要拜师习武,自己千挑万选之下选中了少林,便是看中名门大派,门规甚严,虽教人习武,却德行并重。
谁知道,说上山,当真一次都没回来过。
一别三年,如今他……怎般模样?
还如同小时候那般机灵淘气?
不知可生分了。
又是忐忑。
又是期待。
书反正是看不下去,写了几个字也都不好,他干脆撂笔到庭院散步。
庭院中有棵当年两人一起种下的槐树,如今也亭亭玉立,绿阴如盖。
正出神,树上突然冒出个人,倒把他吓了一跳:“什么人……阿洋?!”
来人笑嘻嘻,一双桃花眼,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不是许长安又是谁。
“想我不?”
“才回来就说什么风话。”许星尘说着,面上却透出隐藏不住的喜悦,“阿福他们都去城外迎你,没见着?”
“没,我一路飞奔回来,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既然回来了,还不快随我去见爹娘。”
阿洋却干脆在树上坐了下来,两条长腿在空中晃啊晃:“你先说想不想我,想我才下来。”
“若说不想呢?”
“不想我就打道回少林寺。”阿洋面上假意懊恼,实则笑意早就盈满眉间眼角,直将溢出来。
“想,自然是想。”
“是许长宁想许长安呢,还是星星想阿洋?”
“有何区别?”
“区别可大了。”
星尘叹道:“想,许长宁想,星星也想。”
阿洋心满意足,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这才从树上跳下来。星尘才发现他在山上这几年身量拔高不少,都比自己要高出少许了。
阿洋大剌剌一揽他的肩膀:“走吧,拜见爹娘去。”
见久候不至的二公子和大公子一同走出来,府里一片大乱,又一片大喜。当下吵吵嚷嚷的,就将两位公子簇拥到主屋去了。同长辈见了面,又是一通喜极而泣、抱头痛哭。许母毕竟慈母心肠,拉着阿洋的手问长问短,又是心疼他在山上学艺练功吃了不少苦,又是欣慰其学成归来,其中团聚热闹不提。
一顿家常便饭吃了有个把时辰,许父便道:“时辰也不早了,今日早点回去歇息吧。” “对对对,瞧我只顾唠嗑,安儿肯定累了。”
“不累,和娘说多久的话都不累。”
“你这孩子,从小就嘴甜。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快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两位公子各有院落,给二公子准备的一切都是簇新的。
阿洋进去一看,果然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他在山上清苦惯了,如今回来觉得什么都好,也不挑。一抬眼见到桌上摆着一碟果糖糕饼,会心一笑,丢了颗松子糖到嘴里,转身便走了出去。
这厢星尘正在更衣准备就寝,见阿洋推开门走了进来,不由大奇:“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合意?”
“没,就是新屋睡不惯,也睡不着。”
阿洋大剌剌往床上一躺,双手枕着头,大有赖着不走的意思。
“想起你小时候刚来的时候,也是不肯自己睡,非要黏着我。”
“然后你就老给我讲什么善恶有报的故事,翻来覆去的讲,我到现在还记得呢。”
星尘微笑,“嫌我啰嗦可是。”
阿洋拍拍自己旁边,“快上来。”
星尘脱了靴子坐在他旁边,被一把抱住,阿洋将头埋在他颈窝里,“我可没有一天不再想你。初时想,你怎么就这么忍心,把我送上山,后来便就赌气,人人都回家,就我不肯回。”
“你真是……从小对谁都有说有笑,就偏偏爱和我置气。”
“你又不是旁人。”
星尘摸到他手上茧子,又看到他身上的淤青新伤,顿时心疼:“这些是怎么来的?明天让人把药油找出来擦擦。”
阿洋不在意道:“过十八铜人阵的时候受的伤吧,擦什么药油,过几天就消了。
“十八铜人阵?”
“少林寺的规矩,破了阵才能下山,我心急,闯过就立马去找方丈要下山,不然早没了。”
“师父如何?师兄弟如何?”
“都好,师父尤其待我好。”
“明儿让管家备份厚礼送上山。”
……
两人闲话了许久,直到屋里自鸣钟打鸣,星尘听罢,“不早了,你还赶了一天路,快睡吧。”
阿洋却非要搂着他的腰,靠在他肩上,“好。”
结果没一会儿又不安分,开始动手动脚。
“别闹。”
“星星。”
“嗯?”
阿洋将小臂撑起,“你知道我在山上这么久,最想什么吗?”
“想什么?”
星尘仰视着他,看着他一点点俯身下来,将唇印在自己唇上。
触感是不可思议的柔软。
“星星,你比糖还甜。”
柔软的双唇又渐渐往下,亲上锁骨,然后是胸膛。衣带不知何时已被解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那手从胸膛一路抚摸往下,伸向脆弱的器官,一把握在手心。
星尘的双眼猛地睁大,身体也陡然一震。他从未近过女色,素日连自渎都很少,身体异常敏感,被撩了几把玉茎就已然充血挺立。
阿洋却远比他老练,除了在茎身上下套弄,还时不时用指甲轻轻刮过铃口。
“你……从哪学来这些的……”
“无师自通行不行?”
见星尘面上一片红潮,呼吸也急促许多,显然已是情动,便从兜里掏出一小盒不知什么,刮了一大坨涂抹在星尘的臀间穴口。
“顺了一盒阿碧的脂膏,回头还她十盒。”
小时候虽有不少亲昵举措,但做到这种地步却是初次。星尘身体不由绷紧。
阿洋嫌衣服挂着碍事,便草草将他剥了个精光。这下两人的对比便鲜明许多,一个是习武之人的身体,强韧有力,呈现出风吹日晒的蜜色,另一个却白皙柔软,触感如上好丝缎。
“星星,我在烈日下练功,你都在屋里偷懒罢。”
“什么偷懒,分明是……啊!”
阿洋已将一指探入他的后穴。
初时只觉得异样,再深入些感受便有些不同。
因为做足了润滑,不觉得疼痛,只是感觉异常古怪,星尘蹙着眉,想挣开,又没舍得动。
“爹娘没给你说亲事?”
“嗯……啊?什么亲事……”
“可曾看上哪家闺秀?”
阿洋嘴上这么说,手下却不留情,一根指头搅得天翻地覆。
星尘自打娘胎里生出来后哪曾禁受过这个,薄唇微张,双眼失神,看得阿洋心痒难耐,胯下更是滚烫。
好容易手指抽将出来,却换了更粗的那根抵在入口。
“星星忍着点。”
龟头挤入那狭窄甬道,却又和手指大不相同,身体最隐秘的所在被强撑开来,虽有润滑也还是胀痛。
星尘脸白了几分,起先的情潮消退不少,只觉有根粗大事物在体内长驱直入,一点点送将进去,直埋入最深处。
阿洋忍得十分辛苦,好容易进去了,直想横冲直撞,却又怕弄坏了他。耐下性子一点点前后松动,又去舔他耳垂嫩肉,好教他放松些。一面在耳边‘星星、宝贝、心肝儿’地一阵乱叫,一面又去抚慰他半软下来的性器。
年轻人终究血气方刚,待得阿洋最后一丝理智也被冲破后,却已经是双手紧紧搂住星星腰腹,从后背一下一下用力顶弄。虽有些道听途说学来的房中术,事到临头哪顾得上那些,什么九浅一深,什么进度有度,全都抛在脑后,只顾爽快,每下都既深且猛,肉体相互拍击声不绝于耳。
被他这样胡搅蛮缠乱来一通,星尘起初咬着牙只硬忍,后来却不知怎么,却似有一把邪火自小腹烧将起来,直窜升上去,一阵快意惹得头皮发麻,疼痛被冲散了十分,身体不似自己的,浑身上下染上一层薄红。
阿洋发觉了他的异样,贴耳低声道:“是不是……妙不可言?”
宛如炸雷。
正欲分辩,阿洋却将他翻过来,两条腿大开,摆出放浪姿势,更方便他一面操弄,一面欣赏身下人分明沉溺情欲,又羞惭欲死的模样;自己却像饿了许久的野兽吃到了点甜头便不再狼吞虎咽,只蓄意撩拨他那敏感处,偶尔言语调戏,非要看这冰雪一样的人融成一滩蜜水不可。
星尘只觉身体不由自己支配,随着他的抽送不自觉抬腰摆臀迎合,不知口中叫了些什么,神魂几近飞出天去。
阿洋十指托住他的腰臀,狠狠抽送了数十上百下,这才精关大开,一泄如注。星尘的阳具却还直直立着,不得释放,十分难过。阿洋见他眼里蒙上了一层泪膜——被折腾地惨了,又不得发泄,正焦灼着——虚虚捋了几下,突然坏心眼地低头在他玉茎顶端轻轻一吮——顿时喷浆出来,洒了自己一身。
次日星尘醒来,便发觉浑身上下被拆散一样难受。
阿洋却神清气爽,一早起来还在院子里练拳,甚是可恶。
丫鬟端水进来,“啊呀,大公子今日居然起晚了!”
星尘待要挣扎着起来,却有心无力,只听阿洋在外解释说,我俩昨晚同床夜话来着,让他多睡会儿。
丫鬟们一片感叹,两位公子感情真好。
阿洋在家住了数日,每日寻花问柳,喂鱼遛鸟,过上了标准闲人公子哥的生活。
他又不同于星尘,没有家事要打理,富贵闲人一个。
许母看着便起了心思,闲闲便道:“既然安儿也回来了,我仔细挑了几家闺秀……宁儿也看看罢。”
许父也从棋谱里抬起了头。
阿洋闻言,且不答话,只歪头去看星尘。
星尘只说,“孩儿今日所言同从前一样,其他皆可,此事恕难从命。”
看来是个惯犯了。阿洋笑得眉眼都弯起,露出两颗小虎牙,裹着芝麻的酥糖咬得咯嘣响。
“你这孩子,唉……也不说缘由,也不答应……那香火……”
“孩儿早就说过,要承继香火,可从族里过继。三叔早有此意,只等二老点头。”
许母只得愁着脸,“宁儿大了,性子倔,主意多,也不听我这妇道人家的话。安儿可别学样,娘给你找门好亲事……”
阿洋却跪了下来,向二老叩了头。
“不瞒二老,我是个断袖。”
他指着惊慌失措的星尘:“此生别无他好,唯他一人尔。要是你们答应,那便皆大欢喜。要是不答应……”
阿洋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邪气又生动,哪像名门正派弟子。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瞠目结舌的二老望向大儿子:“宁儿?”
却见星尘也在阿洋旁边跪了下来,一言不发。
许母:???
许父:……………………
盖因许家二老都不是什么性质强横之人,加之许长宁又是企盼多年才偶然得子,原本也不盼他如何出人头地,只平安喜乐一世。
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算���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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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海的女儿
恶搞小剧场。前方雷区预警。
海洋的主人海神Logan有七个美丽的女儿。她们个个都身段柔软容貌美丽,能和珊瑚一起随着海浪的节奏摇摆,跳出最美的舞蹈。
其中最小的女儿也是最美丽的那位……
“父王,我是男的。”七公主Charles不满地说。
“好啦,你就体谅一下父王想凑齐七个女儿的心嘛……”海神每次都这样请求,七公主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七位公主从小就生活在海底,她们从未见过海底之外的世界。有一天,最胆大的公主Raven提议说,“我们去海面上看看吧!”大家纷纷响应,就连最谨慎的乖宝宝Hank都小声赞同,只有Charles不是很乐意。因为他讨厌离开宫殿,只要离开宫殿他就不得不为了假扮公主而穿上亮闪闪的贝壳胸罩,虽然他的姐姐们都说他穿起来简直太让人惊艳了,还竭力给他推荐每季的最新款式,但他毕竟是个男人。男人是不需要穿那种东西的。
“好嘛,Charles,你就陪我们一起去嘛。这样父王就不忍心责怪我们了,毕竟他那么宠爱你。”Raven央求道。
Charles是个非常容易心软的好孩子,于是他就答应了。七位公主一起游啊游,游了好久,终于浮上了海面。
哇——她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叹声。海面上的一切对她们而言是多么新奇啊!她们着迷地欣赏着夕阳、海鸥、沙滩,还有巨大的游艇!
“快看!游艇上的那个人类,是多么迷人啊……”
Charles也注意到了那个人类。他并没有像姐姐们那么喜欢海面上,这一切都让他觉得陌生而可怕,他更愿意待在熟悉的海水里。唯独那个人类笑起来的时候像鲨鱼一样,让他觉得还挺亲切的。
当晚,七公主在海带日记本上画了个大鲨鱼,然后就钻进巨大的蚌壳床里去睡觉了,第二天起来就把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
但这篇日记被他的海神父王看到了。没错海神就是每天都要偷看心爱的女儿们的日记,所以Charles总是很好奇,为什么每年生日的时候,他都正好能得到他想要的礼物。谢谢父王!他总是愉快地在父王的脸上用力“啵”一口,然后就欢天喜地地去拆礼物了。
父王露出了满足(痴汉)的笑容,让小女儿(儿子)高兴是他最重要的任务,所以偷看女儿日记这种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两天,海神就给Charles弄来了一只宠物。一只浅蓝色的小鲨鱼。
“喜欢吗?”海神兴致勃勃地问道,他期待着Charles脆生生地回答喜欢,然后在他脸上响亮地啵一口,然后就喜滋滋地去玩他的新玩具。
然而海神失望了。Charles困惑地看着新玩具,“父王,你为什么要给我弄条鲨鱼来?晚上喝鱼翅汤吗?”小鲨鱼一听,顿时吓得褪成了白色:“我我我其实不是鲨鱼!”(并不重要)根本没有人在听。趁着没人来抓它去厨房做鱼翅汤,它赶快游走了。
海神想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Charles明明在日记本上画了只鲨鱼啊?于是他去逐个地问其他的女儿。大家都说不知道,只有Hank怯生生地提了一句,“Charles好像说过,有个人类笑起来很像鲨鱼?”
人类……人类?!那种长着两条腿的危险的陆地生物?!
等等,我最乖最宝贝的Charles怎么会知道有人类这种生物?!
在大发雷霆的海神面前,Hank乖宝宝立马全部招了:“是……是我们偷偷溜去海面上看到的人类……”
海神皱着眉:“带我去看看。”
“就是那个家伙?”海神不满地上下打量。那个笑起来像鲨鱼的人类看起来根本配不上他心爱的小女儿(儿子)!
海神为此茶饭不思长吁短叹了三天。
唉女儿长大了留不住啊……儿子也是。
Charles拉住Hank问道:“你有没有觉得父王最近有点奇怪?”
“奇……奇怪?”Hank异常心虚,难道是Charles知道了他跟父王说了鲨鱼男的事情吗?他求救地目光望向了Raven,后者正在忙着教育淘气鬼Peter——“Peter! 不许吃再偷吃甜食了,看你胖的!再吃Remy就不娶你了!”
“Remy才不会呢。”Peter小混蛋做了个鬼脸,以迅猛无比之势抢走了Raven手里最后一包Twinkies塞进嘴里,然后快速游开了。
Raven去追Peter了,虽然她明知追不上——没有人鱼游得比Peter快。那个小混蛋正是因此而有恃无恐。
“父王最近好像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是因为Scott叔叔出去浪了这么多天都没回来吗?”
“有、有可能啊……”看来Charles还什么都不知道,Hank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给Scott叔叔写封信,让他快点回来吧。”Jean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了信使的工作。
浪游多日的Scott回来了。海神赶快把自己的烦心事告诉了Scott.
“女儿长大了,就应该让她们去自由恋爱嘛。”Scott根本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对方是人类啊!Charles从小在宫殿里长大,他什么都不知道,万一被人类骗了怎么办?”
“那我们把那个人类除掉吧。”Scott的字典里从来只有简单直白的做法。
“好主意!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他?”
“这还不简单,你不是海神吗?”
海面上突然狂风大作。
“殿下!我航行多年,从未见过如此高的巨浪!”大副Azazel大声喊道。“请您到船舱里去,甲板上不安全,随时可能被浪卷入大海!”
Erik冷静地说:“如果船翻了,在哪里都一样。掌好舵,大副。”话音未落,他就被浪卷入海中。
“殿下!殿下!”一片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Erik被海浪拖着不断往下沉,他甚至已经看到了死神的黑斗篷。就在他的意识昏昏沉沉之际,突然被一股力量拖着往上游去。恍惚中他看到一只洁白的手抱着自己。
当Logan和Scott去海面上施展小诡计的时候,Charles正在海里和Peter玩吹泡泡游戏。这是一个经典的水下游戏项目,具体来说比谁能在水下吐的泡泡又大又多。Charles玩得很烂,他充其量也就能一次吐出一个泡泡,但Peter玩的更烂,缺乏耐心的小天使总是掌握不好吐气的节奏,所以Charles每次都只和Peter玩——唯独这样他才有赢的可能。
前来找自家未婚妻的Remy看不下去了。他熟练地吐出一串泡泡,个个都又大又圆。Peter兴奋地凑过去:“你是怎么吐出这么多泡泡的,快教教我!”
Remy露出诱拐犯的和善笑容:“等你嫁给我之后,我天天教你。”
“好!那我明天就嫁!”
Remy大喜过望:“真的?!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你父王,让他给我们完婚。”Remy懊悔极了,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把小天使诱拐到手,他就不用大费周章去环游四海凑什么珍奇异宝当聘礼了。好不容易混成了海洋盗贼工会的老大,这才凑齐了聘礼的一半。
“父王和Scott叔叔去海面上了,不带我们玩。”被留在海底的Peter不满道。“他们一定是想搞个大事情。”
Charles一听来劲了,“怎么没人告诉我?!我也要去!”
“别凑热闹了小祖宗,就是知道你这么不安分才没人告诉你的。乖乖在海底待着等他们回来啊。”Remy知道这个最小的公主是海神大人的心肝宝贝,就算尾巴上掉了片鳞都能让海神大发雷霆,迁怒整片海域的吃瓜群众,去海面上这种危险的事还是制止为好。不过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Peter,我带你去个地方,教你吹泡泡好不好?”
“好好好!”小天使一脸兴奋,二话不说就跟着Remy游走了。
“重色轻友的小混蛋。”Charles望着两条人鱼远去的背影,没好气地说。既然没人和他玩了,那他就去海面上看看热闹好了!说不定能围观什么大事情!
大事情没有围观到,不会游泳的大鲨鱼倒是救了一只。Charles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一个人在水中直直坠落,他认出来那正是之前见过的笑起来像鲨鱼的男人,于是Charles就游过去打了个招呼。
“这么巧,你也来围观大事情的吗?”
鲨鱼男没有理他。
Charles又叫了几声,才发现鲨鱼男好像是昏过去了。他突然想起Raven说过,人类是不会游泳的,他们在海水里会缺氧而死。
于是美丽又善良的Charles公主就决定先把鲨鱼男送到岸上去,再回头去围观大事情——应该来得及的吧?他把鲨鱼男往岸上一丢,然后迫不及待地看热闹去了。
Erik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沙滩上。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被浪卷入了大海,于是他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是的。”Sebastian Shaw顺口答道。他本来只打算看看这个溺水男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他全身上下都摸遍了只找到一个硬币。事已至此,他只能期望这家伙能重重酬谢救命恩人了。
“我欠你一条命,”Erik感激地说道,“我是这个国家的王子。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我决定——” “送很多金银财宝给我?”Shaw激动地接口。
“——娶你为妻。”
海神Logan和Scott的作战计划失败了。他们原以为那个鲨鱼男死定了,没想到Charles突然出现并救了他。
海神抹着眼泪道:“看来Charles是真的很喜欢他……我也没有理由再阻止他们了……”
Scott把他搂进怀里安慰道:“别操心那么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喜欢人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没想到海神擦干眼泪道:“不!为了Charles的幸福,我要做一个开明的家长,帮他扫平恋爱之路的阻碍!让他和心爱的男人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Scott头疼地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做?”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要抹平他们之间的物种障碍!”海神骄傲地宣布。
热闹没看成,Charles怏怏不乐地游回海底宫殿,正巧他父王和Scott在等他。
“Charles!我最亲爱的孩子,我刚刚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是什么?”Charles毫不在意地问道。他的父王总是爱这么一惊一乍,上一次他的重要决定是把宫殿周围的海葵都换成珊瑚。
“勇敢地去追求幸福吧,我的孩子!我绝不会像其他那些古板的家长一样成为你的阻碍!”
“呃……什么意思?”Charles求救地看向Scott,他完全不明白父王在说些什么。
Scott的表达则简单明了多了:“想不想去岸上的世界看看?”
“岸上好玩吗?”
“好玩,那里和海底世界很不一样,有许多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行啊,”虽然不知道他们俩突然是哪来的兴致,但Charles也确实玩厌了吹泡泡游戏,再说也没有一个坏坏的英俊未婚夫来教他。“可是我要怎么去?你不是说我们人鱼在岸上是不能行走的吗?”
“去找恶魔吧,他会有办法的。”
于是Charles又辛苦地(并不)坐着八只海马拉的公主马车,来到了恶魔的住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门上的巨大爱心和‘请勿打扰’的牌子。
Charles敲了敲门,他向来非常注重礼节,尤其是以公主的身份外出的时候。
里面传来了动静,但没有人来开门。
Charles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突然门开了,一个倒挂着的蓝色小恶魔看着他,“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门内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快点把人打发走,Kurt.”
Kurt往声音来源喊了句:“耐心点warren,说不定人家是需要帮助呢?”
里面那人哼了一声,嘟囔了句:“就你爱多管闲事。”
Charles明白是自己打扰了别人,于是他尽量长话短说:“有什么能让我在陆地上行走的办法吗?”
Kurt惊奇地问道:“你想去陆地上?为什么?”
“我爸的情人回来了,他们大概是不想让我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所以就拼命怂恿我出去旅个游什么的。”
“噢当然了!我有一种神奇的药水,专门为海底居民外出旅行准备的,能让鱼类长出肺,让人鱼长出腿……”
“听起来不错,多少钱?”
“……不要钱。不过需要你留个什么东西在这里作为抵押,到时候来归还就行了。”
“行啊,不过我这次出门太急了,没带什么好东西。你看用什么当抵押比较好?”
“不着急,你先试试看吧。”Kurt拿出一小瓶药水,“喝一口尝尝。”
“甜甜的。”随着药力发作,Charles的鱼尾变成了双腿。
“站起来走走看。”Kurt把他扶起来走了几步,“感觉怎么样?”
“很奇怪。走起来太不方便了,完全没有鱼尾好用。”Charles嫌弃地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既能到岸上去,又不用走路吗?”
这可难倒了Kurt。他在自己的储藏室里找了又找,都没有找到能满足这一要求的神奇药水。
“怎么还没完?”先前那个不耐烦的声音的主人走了出来。那是一位金发的天使(真正的天使,长着翅膀的那种),但坏脾气正清清楚楚地挂在脸上。
“Warren你怎么出来了……”Kurt迎上去,试图安抚暴躁的情人,“是这样的,客人想要一种这样的药水……”
Warren听完之后撇撇嘴,“让他失去行走能力不就行了?”
“这样好吗?”Kurt为难地说,“不能走路似乎会不太方便呐……”
“管他呢,你还想不想早点和我回卧室研究天使与恶魔的身体构造了?”
在任性男友的催促下,想不到更好办法的Kurt只得拿起原来那瓶药水。
“Warren提供了一个办法,但我觉得不太好,还是得先征求你的同意……”Kurt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Charles爽快地点了头,“没问题,那就这样吧。”
“那就把‘行走能力’当做是抵押品吧。”
“那正好一举两得。”Charles喜滋滋地把整瓶药水一饮而尽。“谢谢你,我走啦。”
“药效很快就会发作,你趁现在快游到海面上去吧。”
Erik正在王宫里筹备婚礼的时候,突然Aazel进来说道:“报告王子,我们在沙滩上巡视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没有携带任何证件的不明人士。”
“国际逃犯?渔船失事的幸存者?还是偷渡客?”
“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尽职的大副兼巡逻队长问道,“要不要带回来审问一下?”
“我的婚礼马上就要举办了,这期间王国内不允许出现任何的不和谐因子。带回来让我亲自审问。”
当这名“潜在的不安分因子”被带到Erik面前的时候,他完全地惊呆了。
Erik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绝色美人儿,尤其是美人儿有一双大海一样湛蓝的眼睛。
“我想您一定是哪位落难的公主,或是贵族的小姐。”
Charles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话,他正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一切。这里果然如同Scott叔叔说的那样,和海底世界截然不同。所有的东西都好好地摆放着,而不是漂浮在水中。虽然这里和他生长的宏伟宫殿比起来,只能算是个精致的小屋子,但这周围一切的新鲜劲已经足够让他兴高采烈了。
Erik问到第五十个问题的时候,Charles终于搭腔了。他随口说道:“噢,我的父王把我赶出来了。现在我没地方可去。”
“那真是太好了——我的意思是,太不幸了。”Erik差点说漏了嘴,“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先在我的王宫里住下吧。”
“你们这里有好玩的东西吗?”
“好玩……的东西?”
“比如那个。”Erik随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了一个自鸣钟。他不由得想,这位公主一定来自非常遥远的王国。是什么样神奇的国度才会孕育出这样的可人儿?简直是造物主的恩赐。
“我想,应该有很多好玩的东西。”Erik答道。“譬如这个自鸣钟,每到整点的时候会有一只布谷鸟跳出来报时——”他边说着抱起了Charles,当然,是因为Charles行走不便的关系,“还有很多东西我猜想你会感兴趣的。请容我一一为你介绍……”
海底。
失去了心爱的小女儿的海神又在愁眉不展了。“也不知道Charles在陆地上过得好不好,吃的惯不惯,那个鲨鱼男有没有好好对她。”
“这么担心的话看一下不就完了。”Scott打了个响指,顿时几个虾兵冒了出来,“让Jean公主来一下。”
“Jean, 我想知道Charles在岸上过得好不好,你能帮我看看吗?”
“没问题,父王。”Jean是自己父王和Scott这对CP的迷妹,她向来愿意听他们的吩咐,何况只是远程用意念看看Charles这种对她来说举手之劳的小事。
“嗯……我看到那个鲨鱼男抱着他……”海神的脸色开始发青了。
“他们有说有笑的,Charles看起来很开心……”海神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
“王宫里好像准备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我看到有许多人在谈论这个……”海神插话:“还没来向我求亲下聘礼就想娶走我家Charles?我可不答应。”
“确实是他们王子,也就是鲨鱼男要结婚了……但新娘不是Charles。”
“什么?!”海神勃然大怒,要不是Scott拦着他,他立马就要冲出去了。
“……好像是鲨鱼男为了感谢某个人在一次海难事故中救了他的命?”
海神和Scott面面相觑。“不会是我们弄出来的那次海难吧?”
“好像是。”
“可救他的人不是Charles吗?”海神一掌劈碎了名贵的桌子。“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我饶不了他!”
Scott也很愤怒,但他尚余一丝理智:“会不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总而言之,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把Charles带回来!我绝不放心让他待在那种危险的地方!待在那个渣男身边!”
“那很简单。”Scott打了个响指,Kurt顿时凭空出现了,Warren的双腿还挂在他腰上。
“呃,抱歉。”Kurt赶快回复了正常的姿势,“尊敬的海神大人,召唤我前来有何贵干?”
“我要你现在去把Charles带回来。”
“遵命。”小恶魔又化作蓝烟消失了,顺便带走了他的天使男友。
岸上。王宫。
Erik找到Shaw,后者自从被迫成为准新娘之后,就被关在王宫里接受一群嬷嬷的调教,目的是让他这个“粗野的乡下小子”成为合格的皇室新娘。
看到Erik出现,他顿时露出了求救的目光。
“Shaw……我有话想对你说。”
“不,我才有话想对你说。”
“不,让我先说,”Erik一鼓作气地说道,“我原以为自己能用最宝贵的东西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但如今我遇到了真正爱的人……我一刻都不愿意和他分开,更不愿意娶他之外的任何人。所以……”
“太好了!”Shaw激动地跳了起来,一股脑地把身上的蕾丝裙、蝴蝶结之类的东西全部扯掉,“你终于决定改用金银财宝来酬谢我了吗!”
“恐怕只能如此了。”Erik答道。他叫来国库总管Emma,“把这位先生领去国库,里面的宝物随他取用。”
Emma没有动。“等等,我觉得这位先生看起来有些面熟……”她从怀里掏出一叠通缉令,翻出其中一张,“果然!这位先生光临过我们的国库,他是如今王国内最大的小偷和诈骗犯!”
Erik皱起眉头,“可是他曾把我从海水里救出,使我幸免于难……”
“我恐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殿下。Shaw根本不会游泳。”
Charles面前突然出现了小恶魔。
“公主殿下,非常抱歉以这样的形式与您再次见面,我奉海神陛下之命把您带回去……”啰啰嗦嗦的小恶魔Kurt开始了长篇大论的解释和说明。
“Scott叔叔走了?”
被意想不到的问题打断的Kurt卡住了,“呃,我想Scott大人还在海底王宫。我刚刚还见过他。”
“那我暂时不回去。”
“噢,好的。”呆滞的小恶魔又化作蓝烟消失了。
“什么?!!!!!!!!!!”海神的怒吼响彻了整个宫殿,声波以极快的速度通过海浪传了出去。
“是的,公主陛下说他暂时不愿意回来。”
“Charles有没有说为什么?”
“公主殿下问了一句Scott大人是否还在,得到否认之后他就说暂时不回来。”
这回轮到Scott脸色灰败了。“难道是我做了什么惹Charles生气了吗?”
总而言之,失去耐性的海神大人干脆就直接带着一群人乘风破浪威风凛凛地去找渣男Erik算账了。然而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婚礼早就取消了,Charles在王宫正玩得不亦乐乎。
“您一定是Charles的父亲吧?”Erik笑眯眯的迎了上来。
“那当然。”你小子还算识相。
“我正想找您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我爱Charles,我想娶他做我的王后。”
“咦?”世界变得太快,海神大人有点跟不上节拍了。
不过一场杀气腾腾的讨伐变成其乐融融的茶会就是了。Erik愉快地用“陆地上的新奇玩意”收买了所有人。
“不,”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Charles说,“我不想嫁给Erik。”
“为什么宝贝儿!?”海神大人完全弄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你不喜欢他吗?”
“喜欢啊,但他不会在水底吹泡泡——他甚至不会游泳!”
虽然不明白吹泡泡这个条件为何如此重要,但海神还是决定无条件尊重女儿的选择。“那就不嫁,等你想嫁的时候再说吧。”
“但是我喜欢跟他待在一块儿。”Charles甜丝丝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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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教授又在和万磁王下棋了
以前raven经常问:“Charles,你和Eric为什么总是在下棋?”
“因为输赢很重要。”Charles总是这么回答。
又到了,约好的下棋之日。
Charles拒绝了hank试图帮忙的好意,操控轮椅在厨房里,亲自挑选泡茶的器具。上好��伯爵红茶,描金贴花骨瓷茶壶。两个茶杯。
夜幕降临的时候,Charles独自在起居室里等待。他关上起居室的大门,打开窗户。因为Eric总是乘着夜色前来,他从不走大门。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约会。
水开始翻滚冒泡的时候,Eric来了。红色的披风,还戴着那个古罗马造型的头盔。
“时间刚刚好。”Charles绽开一个笑容,蓝色的眼睛里装着星辰大海。“水开了。”
白色骨瓷茶杯里盛着热气腾腾的、Charles亲手冲泡的红茶。棋盘已经摆好了。
“来一局?”Eric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Charles答道,“我已经很久没下棋了。”
“听起来像是抱怨。”Eric谨慎地移出一步。
“只是在陈述事实。我的老朋友并不那么经常想起我。”
“这个指控不成立。鉴于我全天24小时戴着头盔,你并不知道这一点。”
“好吧。”Charles下棋总是落子很快,然后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的老朋友深思熟虑的样子。“你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暗杀反对变种人的重要人士、激发普通人的变种基因,以及试图毁灭世界。你呢?”
“也是老样子。保护亲变种人一派的重要人士、找到新觉醒的变种人并保护他们、阻止你毁灭世界。”
“我们不谈工作了吧?”
“好的。”
两人又专心致志(至少看似专心致志地下了一会儿棋)。
“茶不错。”还是Eric率先打破了宁静。
Charles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尝过一次,猜想你或许会喜欢,就留了一罐。”
“你泡的茶我都爱喝。”该死的寒暄就到此结束吧!伟大的magneto做出了决定。“我很想你。”
“我知道。就算你戴着头盔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把那个该死的头盔拿掉?”Charles不满地说道。
“我怕拿掉之后你会脸红。”Eric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
Charles果然脸红了。
“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拿掉头盔呢,Charles.”
“那是生理反应。”Charles镇定地说。“不如多花点心思在棋局上?”
“去他的棋局。”Eric直接操控轮椅朝自己飞来,他伸手摸向了Charles的双腿之间:“那这个呢?也是生理反应?”
“你这是作弊!”Charles不满地嚷道,“还没有分出胜负呢!”
“但我觉得眼下更重要的是解决生理问题。”
“可是没分出胜负……”
“今天让你在上面。”
“你是说真的?!”Charles兴奋地眼睛都亮了,细小的汗珠从鼻尖沁出。
“当然是真的。”Eric一把丢掉碍事的轮椅,把Charles抱在怀里。“不管过了多少年,你还是这么美。”
“多说点甜言蜜语吧,Eric,等下我可以考虑对你温柔一点。我今天可是要在上面的人!”Charles骄傲地宣布。“今天我发誓要把你操到哭出来,就像……”
“就像我每次对你做的那样?”
Charles哼了一声,粗鲁地伸手去扯他的披风。扯完披风又扯盔甲。
“嗷…”Eric发出一声痛呼,“Charles亲爱的,你这样是扯不开的。”
“那这盔甲怎么解开,真碍事。”
“你何必亲自动手?只需要吩咐一句。”
“好吧,我命令你,用最快的速度这身碍事的盔甲脱掉。”
“遵命,我的教授。”
Eric把Charles抱到长沙发上,开始卸下身上的盔甲。他清清楚楚地听到Charles吞口水的声音。
“想摸摸吗?”
“废什么话。”Charles伸手将Eric扯近自己,仰头亲了上去。其实他本来不想采用这种姿势的,这会让他显得十分受制于人。但Eric实在是太高了,Charles又躺在沙发上,他决定将就一下,反正自己也没吃亏。
Charles仰躺在沙发上,Eric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跨过Charles,蜷在沙发内侧。“…需要我帮你脱衣服吗,教授?”
“不要!今天要穿着衣服操你!”
Eric露出了那种“好好好你说了算”的哭笑不得的表情。
“接下来怎么办?”Charles懵逼了。以往都是Eric主导的,Eric知道该怎么做,Eric才不会让他脱光了呆站在那里。Eric丢给他一个“你说呢”的表情。
“要不你跳个艳舞给我看看吧。”Charles摸着下巴,一脸坏笑。
Eric挑挑眉。他真的扭动起来了,跳起了老年迪斯科���完全没有任何羞耻感,还边跳边唱“sometimes when we touch, the honesty's too much…”
Charles笑得前俯后仰。
“玩够了?”Eric像一只大鲨鱼一样朝他扑过来,扑向Charles. Charles 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Eric已经把手伸进了他的裤子,揉捏着他的性器。于此同时,他也眼睁睁地看着Eric的阴茎在他面前像充气一样涨大起来,“要有自制力,Eric.”
Eric手指一捏,Charles差点叫出来。
“现在是谁没有自制力?”Eric调笑道。
“嗯…”Charles舒服地哼哼起来,还不忘嘟囔着,“我要在上面…”
“没问题。”Eric抓住他的腰,把他举了起来,凌空翻了个面,然后稳稳地放在自己腰上。“Charles,你是不是又胖了…”Eric捏着他腰间的嫩肉问道。
“闭嘴!”
Charles对现在的情况很满意。Eric就躺在他的身下,等着他为所欲为。他还没忘记要先做扩张,“Eric,麻烦你把那边桌子上的铁罐凡士林移过来好吗?”
凡士林到手。
Charles挖了一大坨在手指上,伸指就往Eric的后面蜜穴探进去。Eric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奇怪。
“你答应过我的,Eric.”Charles按照记忆里的方式,小心地做着扩张,从一根手指加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尺寸,两根手指应该就够了吧?
大功告成!
Charles突然发现,真正艰难的步骤到了。由于他的双腿根本毫无知觉,他只能借助手臂的力量……而在健身房里连十个俯卧撑都做不动的教授在气喘吁吁地尝试了好几次——其中一次差点酿成惨绝人寰的灾难,差一点就把自己的小弟弟给折断了——之后,终于无可奈何地放弃道:“Eric,还是你来吧。”
“遵命。”得到首肯的男人维持着现在的姿势,先是一把撕碎了Charles身上的衣物,然后草草抹了点凡士林在自己硬的发烫的性器上,扶着Charles的腰把他举起来,然后对准自己的阴茎一点点放下。
Charles不满地说:“我刚才可是帮你做了好久的扩张。”
Eric捋了一把他的小弟弟,“以我们的熟悉程度,还用得着做多余的扩张?”说着他还抬起腰向上顶了顶。
“话虽如此,嗯…慢一点,我觉得我才是一个更加负责任的攻方…嗯哈、哈、啊…”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破碎起来,充斥着甜腻的喘息和呻吟。
Eric根本没停,事实上就算用这个姿势,他也像个电动小马达。“现在你不就如愿以偿的在上面了?”他还要一边扶着Charles的腰,免得他支撑不住倒下。
“不行,嗯啊…下次、我赢了的话…我还是要当攻的一方。”
“我想规则有必要修改一下了。”Eric坐起身来,Charles猝不及防地向后倒去,仰头看着他。
“以后你赢,就做单数次,我赢就双数次。怎么样?”Eric身下丝毫没有停,火热粗大的性器不断地在Charles的身体里进出,Charles大声咳嗽了起来:“不行…这一点也不公平…”
“谁说不公平?我就觉得非常公平。”Eric把Charles的双腿举高后往下压,几乎压到Charles的脸颊旁边。他盯着Charles湛蓝色的眼睛,在他脸上落下密密麻麻无数个吻。
“好吧…”Charles恍惚说道,“反正做受方感觉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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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你情我愿
大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要痛哭起来。男孩握紧了拳头,丢下一句听起来像是威胁的话语——假如哽咽没有降低它的威力——“你不要太得意!”
Charles该庆幸对方还维持着最后一丝风度,没有学小言电视剧主角将鸡尾酒泼在他脸上,让他得以保住了身上这件真丝衬衫。不用看也知道Logan正在毫不留情地用目光嘲笑他,而他甚至不记得刚才那名情绪激动跑出去的男孩叫什么名字。
“又一朵烂桃花,哈?”
Charles无辜地耸耸肩。“人生多半都是这样,善始不能善终。”
Charles当然有得意的资本。他刚成为大学里最年轻的教授,家境优渥到把攻读一个接一个的学位作为兴趣爱好,另外他还是个万人迷。Charles的长相非常具有欺骗性,令人看不出他其实已经三十二岁。尤其是他的蓝眼睛,里面装的是苏格兰的天和北大西洋的海水,是让人无法自拔的美妙梦境。Logan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人被Charles迷得神魂颠倒,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而结局无一例外不是心碎离去。
Logan是少有的能抵御Charles Xavier魔咒的人。
“出来浪,早晚有你栽跟头的时候。”
Charles微微一哂,“今晚你调的酒没有平常的水准。那个可爱的小男生没来?”
“跟他没有关系。”
“我早就看出来了,还嘴硬。”
“我是不会对未成年下手的。”
“Scott已经十九岁了。”
“他还是个学生。”
“啧。真是冥顽不灵。可怜的小家伙,一定躲在宿舍里暗自伤神吧。”
Logan竖起眉毛,“两杯马提尼还堵不住你的嘴?”
Charles大笑,“至少要再来十杯。”
更多酒精下肚,酒吧里的人多了起来,Charles也开始寻找晚上的猎艳对象。
还真是一秒都不浪费。Logan看他早就已经把上一位对象——也就是不久前哭着跑出去那个男孩子——抛在了脑后,假如有“前男友地狱”这种地方的话,Charles的一定拥堵不堪。
“那个金发帅哥如何?”Charles兴致勃勃地指给Logan看。
“啧,胸大无脑。”
“那个黑头发的高个子呢?”
“太阴沉了吧。”
Charles哪会没看出Logan根本是在敷衍他,仍然让不耐烦的调酒师逐一点评酒吧里的男人,这恰好是他的恶趣好之一。
“那个穿黑色毛领毛衣的男人呢?他像是新来的,我以前从没见过他。”
Logan定睛瞧了一会儿,“那是个直男。”
“不可能,”Charles断然否决,“我的直觉从不会有错。”
“凡事总有第一次。更何况,他带了女伴。”
“一定是普通朋友。”
Logan不耐烦道,“那你去勾搭啊。”
“我正要去。”Charles又喝了半杯酒,用手指向后理了理自己的深褐色卷发,见目标桌的女士起身去洗手间了,他朝Logan眨了眨眼,“机不可失”,便朝那边走过去。
“晚上好。”Charles的上半身斜倚在桌面上,他很清楚哪个角度能让自己的轮廓线条看起来更动人,“我和我的朋友正在打赌你是不是新来的教授,我猜是。”
靠近了看Charles才发现这位英俊的陌生人有着周正的眉骨和禁欲感十足的薄唇,比他在远处看到的更性感火辣。
“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Charles暗叹一声,这发音简直不要更迷人。
“是……他珍藏的白兰地。”Charles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像是羞于启齿似的,天知道他早就是红尘老手——但这招几乎百试百灵。带着些许纯真的性感诱惑,是他的拿手好戏。没有几个男人能拒绝。
通常他这么说了之后,可预料的答案有以下几种——
“你已经到了合法喝酒的年龄了吗?”——那么离诱惑成功就八九不离十了。
“不,但如果你让我分享那瓶白兰地的话,我可以是。”——说明对方也是花丛老手,接下来就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陌生人礼貌地摇头,“不,我不是。”
Charles反而绽开笑容,他有一百种有趣的回答可以把话题延续下去,不料陌生人说道,“我是陪我的女朋友来的,她是牛津的访问学者。”
他看向Charles身后,“Alisa,这位是……”
Charles转过身,连忙道:“Charles Xavier,就职于牛津大学生物系。”
那名叫Alisa的女士十分热情,“幸会幸运,”她转向自己的男伴,“我就说来大学旁边的酒吧坐坐会有惊喜。你是怎么认识这位迷人的男士的?”
Charles生怕这个耿直的有点过分的男人把那个一听就知道是搭讪借口的愚蠢赌注说出去,连忙把话题岔开,假装热情地问起两人在牛津的行程。
“需要帮忙的话尽管来找我好了。”
“Charles你真是太棒了,我来之前听说英国人不那么容易相处,要是未来同事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Charles俏皮地眨了眨眼:“假如有人心情不好的话,那一定是天气的错。”
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结束了攀谈,Charles回到吧台,尽量不去看Logan那一脸‘我就说吧’的得意表情。
“他叫Erik Lensherr,是陪他女朋友来的。他们只会在这里待两个月。”
Logan早就把全程看在眼里,戏谑道:“你是冲着那个男人去的,却和他的女伴聊了半小时。难道你刚刚决定改变性取向?”
Charles没好气地说,“闭嘴。”
“我就说他是个直男。”Logan乐不可支,“Charles Xavier也有今天。”
“不,我不相信。”Charles痛苦地把脸埋在臂弯里,又忍不出抬起头偷偷看向那桌。Erik Lensherr无疑是一名理想男伴,外形高大英俊不说,重点是他的谈吐既有内涵和修养,又有不过分卖弄的理性和克制。而他旁边那个女人,Charles忍不住用挑剔的眼光去评判,手袋和鞋子搭错了,裙子的花纹过于艳俗。头发太干枯,小腿线条不够好看,笑的时候露出太多牙床……
他呜咽一声,把脸重新埋进手臂里。
“夜还长,再找过一个就是了。”
“不,”Charles恹恹地站起来,“今晚不会遇到比他更好的。我要回去了。”
第二天下课后他又跑去孤狼酒吧,时间还早,没到正式开门营业的时候。但他老远就看到Logan正在和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小男生讲话,见到他走近,男孩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跑了。
Charles不可思议地望着男孩离开的背影。“Scott这是怎么了?”
Logan的心情看起来也没有很好。“我让他不要再来找我。”
“真是无情。”
“我才不像你那么没有节操。”Logan白了他一眼。“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Charles长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趴在吧台上。
“早知道应该问他要电话的。”
“谁?”
“Erik Lensherr,昨晚那个男人。”Charles无比懊悔。
“我以为你早就已经连他的族谱都问清楚了。”
“并没有,”Charles正色道,“我只是尽了地主之谊,把我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给了他们,让他们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找我帮忙。”
“重点是他,不是他们吧。”Logan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最后一层遮羞布。“你打算撬墙角?我以为不碰有妇之夫是你最后的节操底线。”
“不,有妇之夫对我来说就像要彻夜排队购买的限量版唱片,买不买要看它值不值得我豪掷青春。”
“结果你不在有购买资格的VIP名单上。”
Charles唉声叹气,又喝了许多酒。Logan看他那种喝法不免肉疼,“喂,你去糟蹋别人好不好,别浪费我的好酒。”
Charles懒洋洋地说,“要有个金发美少年我就去糟蹋。”
正巧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地走进来,Logan朝那边努努嘴,“喏,你的金发美少年来了。”
“教授。”果然有一个人朝这边走过来。
“唔,”Charles直起身,“是你啊。”
来人是他的得意门生,Alex Summers. Charles浪天浪地,唯一的原则就是不对自己的学生下手。但这并不妨碍他开开学生的玩笑——他把一条胳膊挂在Alex的肩膀上,偏偏学生比他这位没正形的老师还要高半个头,不得不微微俯下身来屈就。Charles却勾起他的下巴,一副纨绔子弟样:“你也勉强算是金发美少年了,要不就从了我吧?”
Alex最熟知他这位导师的劣根性,明白他不过是酒后闹着玩,便也笑道:“早就等你这句话。那我们还等什么?”
不是没有学生暗恋Charles、向他告白,但等他酒劲过了,躲的比谁都快。
你来我往正闹得开心,突然有个人走过来吧台对Logan说道,“一杯黑啤,谢谢。”
看清楚那人的脸后,Charles顿时酒吓醒了一半。他讪讪地放开Alex,却也没有勇气上前去打招呼。Erik却率先转过头来,“晚上好,Xavier教授。”
“晚上好。”
Alex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察觉到不对劲。他乖觉地同Charles和Logan打了声招呼,就去和他的朋友们厮混了。
Charles面上热辣辣的,刚才一定全被Erik看到了。虽然他不在意被人看成是风流成性,可不知怎么,在这个严肃又性感的德国男人面前,他还是想维持那么一点并没有的个人形象。
他走也不舍得、留下来也尴尬,左右看了看,只见Erik是一个人来的,便厚着脸皮问道:“Alisa呢?没一起来吗?”
问完他就想抽自己耳光,晚上的表现太失常了吧!不符合他一贯的水准啊!明明在意的不是那个,可别被误会是自己对那个女人感兴趣。
Erik看起来倒是没想那么多,淡淡答道:“新同事给她开了个欢迎派对。”
“你没一起去吗?”
“让她多和未来的同事接触吧。再说,我也不太习惯那种热闹场合。”Erik呷了一口啤酒,Charles难以抑制地注意到他的手修长又骨感,很好看。
啊啊啊——!
Charles以往喜欢的都是身材火辣性格纯真的美少年,但他如今正为这个沉默冷峻的成熟男人心跳个不停。
“但是,”他喝了一口酒掩饰自己过于迫不及待的心情,“不是所有人都会愿意抽时间陪女友来参观访问。”
“过去我总是花太长时间在工作上。”Erik有些歉疚,而Charles则在不以为然之余,还有点小高兴。建立在内疚上的感情?必然不会长久。
他很巧妙地避免把刚才的话题继续谈下去,不想让不在场的第三人太多掺和进来。他看了看手表,假装惊讶道:“你不像是从下午六点开始就泡在酒吧里的人。”
Erik无奈道:“我对附近不太熟,逛了半天也没看到餐厅,干脆先来喝一杯。”
机会!Charles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假装不经意道:“附近的餐厅嘛……我倒是可以推荐。”
“不用那么麻烦,告诉我附近的麦当劳在哪里就好了。”
Charles瞪大双眼:“那怎么行?你是对我们英国菜没有信心吗?!”
“当然不……”
“我知道附近有个地方,菜色相当不错。今天就让我充当东道主带你去见识一下真正的英国菜吧!”
他的热情让Erik无从拒绝,他无奈点头:“那就打扰了。”
他放下空酒杯站起来,Charles狡黠地冲着Logan眨了眨眼,Logan朝他竖起大拇指。
两人走到门外,Charles举起自己的公文包:“我家就在附近,不介意的话让我先回去把这东西放下?”
Erik没有异议。“当然。”
打开门的时候,Charles庆幸钟点工昨天才来收拾过,一天的工夫屋子还没有被自己搞得很乱。他把客人领了进来,“随便坐,冰箱里有喝的请自取,我很快就好。”
然后自己就一头钻进了卧室,把公文包一丢,打开了衣柜。
假如时间允许的话他很想冲个澡,但不好让客人在外面等太久。纠结了一会儿后Charles还是没换衣服,只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别太刻意吧,显得自己太急色似的。
他洗了把脸,又撩了撩头发让它看起来更柔软蓬松,确保自己没有什么纰漏之后,Charles拉开门走了出来。
客人正对着书橱出神,走近一点儿Charles发现他在看的是自己珍藏的西洋棋。
“你会下西洋棋?”
“知道一点儿,谈不上会。”
“要是你愿意的话,欢迎来找我下棋,我好久没遇到对手了。学生们都嫌这玩意儿过时,他们宁可打一整天的电动游戏。”
Erik莞尔。
不知怎么,虽然才第二次见面,Charles无端端就是觉得这是一个不常展露笑容的男人。
“抱歉让你久等了。”Charles轻快地说道:“我们走吧。”
约会很顺利,假如这也能称之为是一个约会的话。
怎么说,菜色无可挑剔,餐厅气氛也很好,两人的共同话题出乎意料的多,但Charles明白有邪念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于是在用餐完毕后,Erik说:“和你共进晚餐很愉快。”Charles也明白这就是等同于一句再见了。
他没有强求,潇洒地挥手告别。本来想再去孤狼酒吧转转,走了几步突然意���阑珊起来,就打道回府了。
他打开客厅的落地灯,把封存已久的西洋棋取了出来,逐个摆好,就像有人在和他对弈一般。然后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好酒,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Charles晃着杯中酒,心想,这回是真的又恋爱了。
“你真是太太太太……可爱了。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不喜欢你的人吧?!”
“当然会有了。”Charles为这天真的恭维不禁失笑,接着又感到一阵心酸。如果是过去,他铁定会以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呢。
Logan眼看Charles已经打发掉了晚上第N个过来搭讪的人,独自埋头在哪里喝了好长时间的闷酒,不禁为老友担心起来。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懒得敷衍他们。劳驾再给我杯酒。”
Logan这回递了杯柠檬水过去。
“和那个德国佬进展如何?”
“没有进展。”Charles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
“不是吧?都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你还在玩你猜我猜的游戏?我怎么记得某人曾经夸下过海口,没有他三天搞不定的男人。”
“那不一样。”Charles摆摆手。
其实他没跟Logan说的是,不是他还在迂回,是他已经被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现在不过是厚着脸皮还在缠着人家而已。
“你和Alisa相处的时间好像不多啊。”
是有一次Charles开玩笑地说起了这个。在Erik已经成了他的下午茶常客之后,两人固定每周三天或四天在Charles的公寓里喝点下酒,下一下棋。
“大概是报复我过去也常常这么对她。”
熟稔之后,Charles发现严肃的德国男人开起玩笑来绝不逊于其他民族,甚至在一本正经地说冷笑话是有种特别的反差萌。
“不过说实话,这样的相处反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可能我天生不太擅长和女性打交道吧。与其让我陪她去逛街什么的,我宁可躲在这里下棋。”
“就算是访问学者也不至于有这么满的行程。你看我,还不是整天跟你泡在一起。”
Erik看了他一眼,Charles顿时觉得面颊如火烧,仿佛被人看穿了一样。他掩饰地低下头佯装仔细看棋盘,却听到Erik说:“她有她的社交圈,我比较孤僻。”
“孤僻?才不,在我看来,你知道有点慢热而已。上次是谁跑到台上去非要抢过麦克风来献上一曲?”
Erik也想到了那次喝高之后的疯狂,笑了起来。
“和你在一起时总会有一些特别的举动,都不像我自己了。”
“那你是承认我有特殊魔力咯。”Charles骄傲地扬起下巴。
“当然。你是最特别的。”
Charles心中一动,也就接着玩笑的口吻道:“那你有没有考虑换个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Erik笑笑,并不作答。
Charles也并不像往常一样转移话题,而是注视着他。Erik突然意识到这话恐怕不是百分百的玩笑。
“Alisa是个好姑娘,我没有理由伤害她。”
“当然。”Charles掩饰地喝了口酒,“我不过是说笑。”说完他自己先笑了,但Erik没有笑,于是Charles的笑容也留不住了。他们都知道这恐怕不是玩笑。
Charles的心笔直地往下坠落,他意识到自己搞砸了。
Erik站了起来。���我该走了。”
那之后他们的下午茶时间很自然地就消失了,Erik也很少再来酒吧,就算来的话也不是独自一人。
“好像我会吃了他似的。”Charles嘟囔道,但他还是满面笑容地走过去和两人打招呼。
“嗨,好久不见。”
“Charles!”Alisa还是那么热情,但Charles却觉得有点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一个人吗?来和我们一起吧!”
“不,我约了人,在那边。”Charles手一指,一个金发美少年笑吟吟地朝这边打招呼。
Charles不知道Erik看到他的男伴没有,但Erik没有露出半分不自在。他还是像过去一样,话不多,偶尔会附和Alisa几句,虽然她说的话在Charles听来大部分都是傻话。
随便找了个借口,Charles就急匆匆地走开了。他不知道Erik会怎么看他,一时兴起还是风流成性,他都不在乎,反正他再过十来天就要走了。
他此刻只是迫切想挽回自尊而已,对方虽然没有践踏,但也没有要。
“我失恋了。”
Charles趴在沙发上,无精打采,浑身酒气。
Raven嘲笑他,“我以为你会去非洲支教。”
“我喜欢英国的天气。”Charles不甘心道。他的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他拿起手机。
才打开页面,手机突然被Raven抢去。
“你在看什么?”嘴上这么客气地问了一下,Raven已经毫不客气地翻看起了当前页面。
“你暗恋的就是这个人?Erik Lensherr……看起来很无聊嘛。发的都是房子的照片和设计图,还没加滤镜……” Charles反驳道:“他本来就是建筑设计师,那些都是他的作品。”
“睹物思人?Charles我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么痴情的一面。”又翻了两页,实在是没有任何照片或内容能满足Raven那颗熊熊八卦的心,她把手机丢回给Charles.
“我也在唾弃自己。”Charles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地点开Erik的Fackbook上最新发布的消息。
Erik是个很低调的人,在全民网络社交的时代,他这种低调显得尤为稀少。Charles偷偷关注了他的Facebook账户和Instagram,Erik很少更新,很久才发一条,大多是作品发布之类的官方消息,但Charles每条都能看上百遍。 他也觉得奇怪,以前从没试过对一个人这么长情。Raven说他是因为被拒绝了于是心有不甘,还介绍《飘》给他看。
Charles才不会把她的揶揄放在心上。从小一起长大,他对Raven的毒舌早就免疫了。
“我记得你有个前男友是外语系的,学的是希腊语?”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唔,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你要把魔爪伸向我的前男友了?!”Raven故作惊恐状。
Charles没理会她后一句垃圾话,自顾自地盯着手机:“我要恶补一下希腊语。”
“干嘛?你要研究古希腊的文献吗。”
“不告诉你。”Charles收起手机,突然精神抖擞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扬长而去。
Raven还以为Charles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过了几天她真的在他书桌上看到一摞希腊语论文草稿。
“这么快就能写论文了?!你还是不是人!”
“我以前学过嘛,就是忘得差不多了,再复习一下。”
Raven差点忘了她最大的童年阴影就是有个学霸哥哥,精通十二国语言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你学希腊语干嘛?打算去希腊泡帅哥?”Raven只是开玩笑,没想到Charles点点头,“对啊。”
Raven大为震惊,“你要去希腊?!骗人的吧?!”
“我申请了那边大学发布的一个课题,准备过去做一段时间的访问学者。”
“不是你突发奇想去希腊干嘛?!”
“去工作啊。”
Raven一看Charles的样子就知道他没说实话,露出狰狞神色:“快点如实交代!不然……嘿嘿嘿……”
她一边说着一边挠Charles痒痒,Charles从小到大最怕这一招,连忙求饶:“别!我说!”
Raven放开了他,然后Charles递过来他的手机。
Raven接过一看,诧异道:“这我不是看过了吗。”
“你仔细看。”
还是Erik Lensherr的社交主页,上面发布的最新一条消息是一个新合作的建立,而工作地点则是在希腊。
“你就为了这个?!”Raven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
“我有正当理由的。”Charles点开评论,“他在找翻译。”
“……没救了。”Raven抡起包准备走人。
“果然你也觉得我不该去吗?”Charles愁眉苦脸道。
Raven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数数自己多少个学位,去给人当翻译?!不会太大材小用了吗!”
“当翻译只是顺便啦……我有申请项目的……”
“别找借口,你自己都不信。”
“反正也就是三个月,要是不成我以后也不再想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好吧,那你要怎么去跟他毛遂自荐当他的翻译?”
“这个嘛……还没想好……”
“我来帮你好了!”Raven不顾反对,点开了给Erik发送私信的页面。
【这么巧,你也去希腊?】
【嗯,有个新项目。】
【正好我要去希腊的大学访问几个月,地址是XXXX】
【呵呵,那很近。】
“这个男人简直是话题终结者嘛。”Raven瞪着手机屏幕。
Charles不以为意。“他就是这样的。”
“真不知道你喜欢他哪一点。”Raven抱怨道,正准备接着输入,没想到电话就响了起来。
“啊,他打电话来了!”Raven把电话交回给他,Charles深吸了一口气,不顾Raven的目光,走到卧室里才接了起来。
“嗨。”
“你好吗,Charles.”
再次听到Erik的声音让Charles有点目眩神迷。他定了定神,胸膛里回荡着一种微酸的惆怅。
“……我需要一个翻译,最好是英语、德语和希腊语都精通的……”
“眼前就有一个合适人选。”
“谁?你?”
“对啊,”Charles笑道,“我不合适吗?”
“不,那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你有空?”
“恐怕帮你翻译点资料占用不了我多少时间。”
Erik沉默了片刻,Charles知道他想要找个翻译不难,难的是找个能了解他的翻译。否则设计师的意图不能贯彻彻底的话,对最后成品的伤害可是很大的。
看来他的确挺看重这个新项目。
“我会付你薪酬的。”最后Erik终于松口了。
“当然,”Charles笑,“我会收的。”
手机突然亮起,是Raven打来的电话。
“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Raven快活又八卦的声音。
Charles没好气地说道:“完全没有你想的那回事。”
“嘿嘿,在干嘛?希腊之旅如何?”
说起这个,Charles更加没精打采了。
“我今天还没出过酒店大门,就连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打开,一直在房间里翻译文献。”
“同一个房间?”
“不,我们各自在各自的房间。”
“都到同一个酒店开房了,为什么不把握机会?”Raven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Charles正色道,“假如没有告白的话就可以,既然已经挑明了,再借机独处就很是明摆着居心不良了。”
Raven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所以你大老远去给人打杂,连一点福利都没捞到?我认识的Charles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不会是被附身了吧?*&%……&%邪灵退散!”
Charles被她气笑,挂了电话。
理由当然不是那么单纯啦,如果这么点小事也要介意的话,那真的不是Charles Xavier了。
其实Erik有提过,因为资料里有很多专业术语,面对面沟通起来是方便一些。但Charles拒绝了,义正言辞:“没问题的,我可以自己搞定”——完全是因为Erik认真工作的模样太性感了嘛!让他心猿意马,完全没办法专心工作。这样下去,任务完成不了,丢脸还是小事,要是害得Erik的项目出了问题,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于是Charles带着那份资料和誓不回头的决心,目不斜视地回到自己房间,“砰”得一声关上房门,然后把脸埋在枕头里懊恼了半小时。
胡思乱想唉声叹气了一番,Charles打开了那一沓资料开始正经工作起来。Erik说的没错,专业术语、专有名词太多,他只能一个个去查,让翻译的进度变得很慢。
Erik大概是个工作狂。面对厚厚一沓必须在今天之内翻译完的资料,Charles不知道是该庆幸他信任自己的能力,还是该哀叹摊上了一个虐待狂老板。要知道Charles在大学里是以名士风范闻名的,他布置论文作业,从不定死线——“把你最优秀的作品交给我,无论何时,修改到你自己认为满意为止”,虽然这也让很多学生借机偷懒什么的,但要是不交作业就拿不到学分,下一学期就不能再修Xavier教授的课了!学生们权衡利弊之下都变得勤快起来,没有人是为了混学分来修Xavier教授的课,谁不是冲着能得到教授亲自、单独、面对面指导的机会啊!
因为Charles自己本身就是个懒散的人,他的博导曾经说过,要是Charles把那些浪荡的时间统统用来研究学术,他至少可以提前三年拿到学位。而如今,在工作狂Erik的迫害下,拖延癌晚期患者Charles竟然也哼哧哼哧地麻利了许多,这要是让他以前的导师看到了一定很欣慰。
总而言之,尽管没浪费什么时间——甚至牺牲了和Erik共处一室密切交流的大好机会——翻译的进度仍比Charles预想的要慢很多,他甚至连外出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叫了个汉堡外卖随便充饥,然后又捋起袖子工作。就算是这样,等Charles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字符,也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
Charles伸了个懒腰,正想把翻译好的文稿发到Erik的邮箱,踌躇了一下设了个定时发送。怎么也不想显得自己这么逊,区区一份资料搞到大半夜。
等屏幕上出现发送成功的字样,Charles这才放心地打了个哈欠,胡乱洗了把脸,一头栽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Erik穿西装打领带的冷峻侧脸实在是性感到不行啊……坠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八点Erik去健身房晨练回来收到邮件,以为Charles已经起床,想去叫他一起吃早餐,结果Charles还在呼呼大睡。等Charles醒过来看到留言,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之后懊恼极了。
Erik很忙。
除了去和客户开会协定方案、去实地测量和考察之外,其余时间他都待在酒店里构思或随手画一些草稿。Charles申请的大学有为访问学者提供宿舍,是很漂亮的墙壁刷成蓝色的小房子,阳台上种满藤蔓鲜花,一直垂下来。房子分上下两层,有客厅书房和卧室,一个人住绰绰有余。Charles有心邀请Erik来当室友,又不知如何开口才不显得冒昧。花言巧语·Charles竟然也有没招的时候。最后他还是用了笨办法——
“朋友从伦敦寄来的茶叶到了,要不要来舍下喝杯茶?”
Erik欣然赴约。
和Charles对比起来,Erik完全是个工科男,除了工作之外并无特别爱好,假如散步算一个的话。他的作息像机器人一样规律,每天按时起床,到健身房晨练、吃早餐、开始一天的工作。下午要午睡半个小时,晚饭后散步一个小时,晚上的时间用来阅读,最后按时就寝。
对Erik来说,除了工作之外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记挂和烦恼,Charles甚至怀疑他早就忘了自己那个带着暗示的玩笑,纯粹把自己当做工作伙伴来相处,坦坦荡荡,毫无私人情绪。
Charles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茶很好。
装在洁白的骨瓷杯里,沸水一冲就充盈着芳香。Charles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希腊的阳光太不羞涩,每天都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初时觉得新鲜,久了就开始怀念阴沉沉雾蒙蒙的牛津。英国人讲究仪表,讲究茶点,讲究含蓄的美德,话总说三分,哪怕是讽刺也一样,就像永远暧昧不明的天气。地中海的民族太热情直率,总让人觉得有点过了头。
两杯茶下肚,Charles放开了许多,开始融入自己扮演的“在异国共处的好友”角色,随意寒暄起来。
“你觉得这屋子的室内设计怎么样?”
“有些构思相当精巧,很有当地特色。”
早在进门的时候Erik就已经把全屋到处打量了一遍,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了。
“校方把这么漂亮的小房子光给我一个人住,也挺浪费的。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搬过来,反正客房空着也是空着。我们对起翻译稿来也比较方便。”
Charles半真半假地说。
Erik略一思忖,竟然爽快的答应了。“也好,我接下来正要去参观一些当地民居,看看有哪些特色元素可以融入这次的设计方案里面去。”
Charles心中大乐,明知道Erik和他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也觉得十分开心。恋爱最棒的部分就是动心,比动心更棒的是对方竟然有积极回应。就算离目标还远,能进一步是一步……
他喜滋滋地想着,突然觉得手里的茶应该换成酒才好。
其实虽然住在一起,碰面的机会还是有限。Charles彻底改掉了夜里出去寻欢的习惯,每天一下课就回家,偶尔能碰到Erik一起散散步,聊一聊古希腊语的文法或是象形文字的演变。Charles知识面极其丰富,不论是什么话题都有��番高见,而Erik则是最惹人喜爱的那种观众——他听得很认真,学得也很快,还能以自己的思维方式提出新论点。总而言之思想的交锋让人十分愉快,但毕竟不多。更多时候Erik去往别处考察,或是在书桌旁埋头画稿,这种时候Charles就会静静去厨房做一杯茶或者咖啡放到他旁边。相处时日虽然不算长,两人已有一定的默契。
Charles以前没想过自己也是可以静得下心来守在屋子里的人。尽管已经拿到好几个学位,发表了不少专著文献,他仍然愿意去酒吧和陌生人跳舞,喝掉足足一桶啤酒,尽情狂欢至天明。Erik显然不是同道中人,他比Charles更像一个严谨古板、一丝不苟的学者,Charles想或许是德国人的民族性格也不一定,可他以前遇见的德国男人没有一个像Erik这么合他心意的。同样的固执放在不同人身上可以是优点,也可以是缺点。Charles知道自己看待Erik的滤镜越发厚重了。
Erik在专心工作的时候,Charles也没有闲着。他原本只是为了有个正大光明的借口才申请的课题研究,如今真的实打实地研究起来了。借了不少书籍来参考,还准备动笔写一篇研究文献——原本他只打算拿个调查报告充数的。
日子过的飞快。
Erik邀请Charles去参观他设计的雏形时,Charles才惊觉两个月已经过去了。Erik的节奏和别人不同,他一开始就有框架,逐渐增加细节,因此工程可以同步动工,而Erik也偏好在现场得到更多灵感,将设计逐步修改到至善至美。
Charles到现场才知道Erik这次设计的是一个体育馆,融合了古希腊建筑的风格和现代化科技元素,虽然还是个雏形,工地也乱糟糟脏兮兮的一片,Charles也已经能从中看出不少美学概念。
他不会承认这是因为他喜欢Erik.
但Erik的确是个才华横溢的设计师。
“整个项目周期大概需要耗时两年,我只介入前四分之一的世界。等到框架整个搭建起来,后续的工程只要按设计图走就行了,不需要我全程陪同。”
“我的访问期只有三个月,不过学校已经邀请我下学期开一门课。或许我会每半个月来上一次课。”
这样的安排已经让Charles觉得心满意足。
结果事情的后续发展并没有按计划进行。这个项目才做到一半,Erik就赶回柏林了。因为Alisa向他提出分手。
Charles没有跟着去。访问期满,他回了英国。
“为什么不跟去?!”
Charles就着瓶口喝香槟,满足地歪倒在沙发上。“还是这里舒服。就算天气总是阴恻恻的,我也爱牛津……”
恋爱专家Raven看到他这样一副不思进取的样子深感痛心。
“你懂不懂,这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候啊。这种时候你陪在他身边,他一定会超感动,说不定就……”
Charles笑笑,“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才不去。”
Raven鄙视道,“‘很怂所以追不到心上人的单相思先生’,什么时候可以把你的自尊心收一收?”
Charles断然道:“我才不要心上人因为感激跟我在一起。再说这种特殊时期遇到的伴侣,也就是个填缝的,时过境迁就散了。”
虽然在Raven面前死鸭子嘴硬,但Charles也知道Erik这段时间一定很煎熬。他想飞到柏林去,出现在Erik面前,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安慰他说一切会好起来;想和Erik在昏暗的酒吧里喝到天昏地暗,大着舌头说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更想和他在床上疯狂做爱疗伤……
但Charles克制住了。
他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打,只是给Erik发了一个邮件,就像他们之前往来的那种简洁明了、直入主题的工作邮件一样。绝口不提Erik分手的事情,只分享有趣的事情给他,譬如邻居家的狗特别讨厌散步,每次出门都耍赖躺在地上不肯走;隔壁的讲师第十次炸了实验室,因为他想培育一朵特别的蓝色玫瑰送给女朋友;不知道哪个学生送了一套印度的据说具有某种特殊功效的神油给他,说是因为他太久没去酒吧猎艳大家都以为他得了某种功能性障碍的疾病……
都是吵吵闹闹的生活琐事。
欢乐或痛苦,大喜或大悲,归根到底全都来自于细枝末节,人类的情感能力说到底是很神奇的。
Erik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吗?会感受到他遮遮掩掩的爱意和慰藉吗?Charles也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像在悬崖峭壁上一步步挪动,拼命想做点什么又必须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因为他害怕假如自己太直接、逼近地太急切,Erik或许会有两种反应。要么直接拒绝,从此他就彻彻底底地失去了Erik,就连当朋友的幌子也不复存在;要么他成功趁虚而入,而等到了Erik清醒之后再后悔万分。要是真的能趁虚而入也好,Charles是不介意及时行乐的。但以他对那个古板的德国男人的了解,多半只会避他如蛇蝎,从此再也不联系。
那么他就连打开Erik心防的最后一个笨办法都失去了。
但Erik回了邮件。不管是不是礼节性的答复,他回了。简短而有礼貌。这并不妨碍让Charles一整天心情雀跃,笑容过于灿烂,怎么都没办法从脸上摘掉。
他仿佛受了某种鼓舞,日复一日地给Erik写信。Raven知道了嘲笑他说,写信求爱的人类早就绝种了,但Charles不为所动。他是有点老派、有点忐忑,因为他喜欢的对象身上有一具厚重的壳,他宁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引诱蜗牛离开它的壳。
或许这不过是借口,他就是因为害怕被拒绝而缺乏一点勇往直前的勇气。
或许缺乏勇气的人只有他。
当秋天第一批黄叶落地的时候,Erik来了。
从曲折的校园小径穿行过来,Charles一眼就看到Erik站在一颗高大的栎树下,穿着黑色高领毛衣与灰白细格纹外套,面色苍白。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消瘦了一些,看起来更加清矍冷峻。脸上的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像具吝于流露情绪的雕像,只在老友带着快活的神情走近时嘴角才流露出一丝笑意。
“好久不见,Erik,你最近好吗?”
两人肩并肩朝校外走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近况。路上不时有学生同Charles打召唤,他同样积极又快活地回应——太快活了一些,他的喜悦已经掩饰不住,全部流淌出来,在秋天懒洋洋的夕阳下全然袒露在这个男人面前了。
照例是不知名的私房菜晚餐。
在侍应生端上第三杯鸡尾酒时,Erik终于开口说道:“最难熬的时间过去了,谢谢你。”
Charles有点意外,“我还以为至少要再多喝几杯才到推心置腹环节呢。”
Erik很清醒,也很冷静,这可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但他怎么会以为自己已经完全看透了面前这个男人呢。他毕竟不能读他的心。
“我是说真的,Charles. 有段时间我整个人一团糟。谢谢你一直以来……”他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在想措辞,但没再接下去,于是Charles就很自然地笑道:“噢那没什么。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他不想看到Erik一副重伤难愈的样子,有过去的男人的深沉和忧郁特别吸引人,但那也是柄双刃剑。沉重的故事无法承受的话就会变成枷锁。郑重其事的感谢当然没有必要,要是他的刻意逢迎、小心屈就被看出来了,岂不是太可悲。要是对方除了感谢之外再也无以为报呢?
Charles不想细想下去,于是很快提起了别的轻松话题,就像一个真正的老友一样:“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希腊的项目还继续吗?考虑去哪里发展?”
“还没想好,”Erik的手指无意识地沿着酒杯杯缘摩挲,Charles分心留意到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希腊的工程已经移交给另外的设计师了,听说他们打算全盘推翻重做。”
“唔。”
只有Charles知道他在那个项目前期费了多少心血,就连他自己都突击学会了希腊语里不少建筑学术语,如今说放弃就放弃,恐怕Erik不太好受。
但他也只能说——“休息一段时间也好。”
“嗯,只能尽快调整状态。”
他知道Erik想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因为情绪低潮时期不受打扰的无止境的负面情绪十分折磨人,工作反而能帮助转移注意力。但Erik是个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的人,不愿将状态不佳时做出的作品交给客户。
“本来计划年底之前把一套房子竣工,现在也先搁下了。”
“嗯?客户着急要吗?”
“也不是。是我自己的房产,一年前置下的。”Erik的右手支在桌面上撑着头,看着桌面上模糊的烛光出神。
“设计方案做了十几套都没定下来,一直在推翻重做。原本……是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然后向她求婚的,现在……”
Erik的话音越来越低,甚至于开始哽咽起来。他停顿了一下试图让自己恢复平静,但却并不十分奏效:“现在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Charles震惊地看到他落泪了。
他原以为自己的心脏足够坚强,可以应付这种场景,但现实远比想象的杀伤力要大得多。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捏在手心里揉捏,又闷又痛,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可以感同身受,却又无能为力。
Charles一时冲动想,管不了那么多,填缝就填缝吧。
他突然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
Erik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Charles没有忘记捕捉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犹豫和挣扎。
Erik没有回答,Charles也不指望他回答。这种时候要是能正常地通过理智来判断和回答,那也不会令人如此纠结和难受了。
他换了一副轻松语气:“你不是要休假?这附近就不错,现在的季节有一年中最好的景色可以看。”
真有出息啊。他暗自唾弃自己。
但Erik泛红的眼眶真的很迷人。
那具像有钢铁意志一样的身躯,突然出现一丝脆弱时,他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说出了心中一直想说的话。
“好。”
Erik在牛津待了一周。
Charles特意请了假陪他到处玩,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坐在校园的草地上,一起看红叶和落日,泛泛而谈,秋天的肃杀萧瑟也因为彼此的陪伴而染上一丝温情脉脉。
他们的聊天内容与其说是恋爱谈情,更像是多年默契老友在谈天说地。两人的性格其实相去甚远,但不同的观念却摩擦出更多火花。
最后Erik决定回柏林去处理掉那套房子,然后重新振作起来。
临走前他握了一下Charles的手,是对那个问题的回应。
“和你相处的时光总是愉快又短暂。”
Charles微笑道:“我也是。”
“我会再来。很快。我保证。”
Charles的笑容更大了:“幸好柏林不算太远。”
最后以一个拥抱作为结尾。Erik手心干燥、怀抱温暖,被拥入怀中的那一刻Charles感觉自己像是一直以来的夙愿终于得偿。
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就算交往了,但能明显觉得Erik和以前不一样了。像是开启了一种全新的模式——Erik向他彻底打开了心扉。
两人的工作和生活没有交集,又是在异地,可以谈论的话题并不多,但每天还是会抽时间和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Charles知道他不能要求Erik来牛津,而他自己也不能追到柏林去,那既不现实,太热烈的情感或许还会让Erik会觉得喘不过气。
渐渐地Erik会有情感上的索求。他从受伤状态慢慢在好转。
这是好事。
于是有时候因为Erik的一句“想尽快见到你”,Charles就不远千里争分夺秒地飞去见他。
这很疯狂,但正是热恋举动。
“Xavier教授!”
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Charles转过身,见到Hank McCoy正大步朝他走来。
“嘿,Hank,好久不见了。有什么事吗?”
Hank看起来有点羞涩,但他一向就是很腼腆的样子,假如不是过于内向的性格和那架厚重的眼镜藏起了他的美色,Hank绝对是本校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最美的那个当然是Charles Xavier.
“是这样的……”Hank比平常更加吞吞吐吐,“我……Raven……我们想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和我们共进晚餐?”
“你——们?”Charles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跟陌生人讲超过三句话就会脸红的家伙,竟然泡到了他那无法无天、狂拽酷炫的妹妹?!
“是什么时候的事?”
“呃,其实,有一阵子了……我们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但是……”
突然Charles的手机响了起来,Hank立刻噤了声。Charles看了屏幕一眼,就接起了电话。“喂……”
Raven爽朗的声音像倒豆子一般更快地从听筒里传出来:“你见到Hank了?” Charles看了一眼明显有些局促的Hank,不客气地说道:“他就在我旁边。”
“好极了,你别为难他,冲我来。”
“等等,Raven,你们交往多久了?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那要问你自己,多久没关心过你的空巢妹妹了。”
Raven这么一说,Charles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我刚下课。Hank说你们想和我共进晚餐。今晚如何?”
“没问题,老地方见。”
Charles挂断电话,看到Hank还像个犯错的学生一样站着,心情复杂道:“走吧。”
“——啊?好的。”
凭心而论Hank是个很优秀的同事,话说的少活干得多的那种,Charles一度挺欣赏他。但评价同事是一套标准,评价妹妹的男朋友又是另外一套标准。一路上Charles都高深莫测地没怎么开口,Hank也就怯生生地不太敢搭话。
老地方其实就是Raven打工的餐厅。他们到的时候,Raven已经在那儿了。她显然精心打扮过,蜜色的皮肤闪闪发光,看到两人同时出现,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Charles张开双臂,却发现Raven投进了Hank的怀里。
他顿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以前得到这种待遇的可都是他。想到这里,他看向Hank的目光又平添了一丝愤恨,然而小两口光顾着甜蜜温存——天知道他们不过几个小时前才分开——然后把目光投向被遗忘的Charles.
Charles耸耸肩,表示自己根本不计较这些。
Raven娴熟地点了餐,然后给Charles倒上酒。
“好了,别老瞪着Hank。”然后她又转向Hank,“Charles就是这个样子,看起来凶其实根本不用怕他。”
Charles不满道,“喂,就算你结婚了我也还是你哥哥,这么快就在外人面前拆我的台。”
“Hank又不是外人。”
实在是太放肆了。
Charles皱眉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这小子好上的?”
Raven不客气地回嘴:“在你每周末忙着打飞的去柏林谈恋爱,完全不管亲妹妹死活的时候。”
Raven这话一出,Charles顿时哑口无言。他确实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疲于两地奔波,不曾好好关心过Raven的感情生活了。
虽然明知自己理亏,但一下子下不来台,Charles嘟囔道:“也不见你主动跟我说起。”
“你还好意思说我。都跟那个叫Erik的家伙交往大半年了,也不见你带他来一起见个面。”
“Erik他很忙的。再说了,他人在柏林,见面哪那么容易。”
“所以你才总是送上门去?”
“Raven——!”
眼看两兄妹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起来,Hank连忙出来当和事佬:“好了好了。”他轻轻拍了拍Raven的手,原本像只发怒的小狮子的Raven立刻偃旗息鼓。
“不要在意,我和Charles每次都这样,说话超过三句就会吵起来。说不定我们还没在娘胎里就不对盘了。”
Charles还没来得及回嘴,却听到Hank说:“可你们还是很关心对方啊。别耍脾气,好好聊天嘛。”
Raven乖巧道:“好——”
Charles顿时没了脾气。他费了几十年的工夫都没能做到的事,竟然让Hank轻而易举地搞定了。他简直想怀疑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女孩还是他那个打遍整条街无敌手、把所有男孩子都揍得哭爹喊娘的Raven吗?!
食物端上来了。
大家不再执着于口舌战,用餐气氛竟然也变得有点其乐融融起来。
抛开偏见,真要为Raven挑选一个男朋友的话,Hank其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至少Charles更乐于看到Raven和斯文的大学讲师待在一块儿,而不是酒吧里那些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小混混。他以前老担心Raven会学坏,现在总算是能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了。Charles冷眼旁观,只见Hank虽然说话声音不高,又慢条斯理的,但他的话Raven居然能听进去,比自己提着她的耳朵吼叫管用的多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对方的?”Charles好奇道。“算了我不想听——”
已经晚了。
Raven兴致勃勃地说道:“有天Hank拿材料来给你,正好是我开的门。”
原来自己还是牵线红娘。
“教授,我从来不知道你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
Raven闻言,转过头对Hank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小两口旁若无人调情,眼里已经没有他这个电灯泡了。
看到他们这样,Charles不是不羡慕的。
尽管他和Erik都尽量抽时间见面,可毕竟还有工作要做,又有许多生活琐事要处理。就算已经牺牲了不少其他社交——像Charles已经有好久没去过孤狼酒吧了,要去也是匆匆喝一杯就走——两人大概也要一个月才能见一次面,而这已经是极限了。
其实两地跑并不轻松,更何况等最初的情感需要和依赖感过了之后,理智和逻辑会立刻重归彼此大脑,更多现实的顾虑就会出现。
Charles很担心Erik有天会突然跟他说‘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我已经痊愈了,不再需要了’这一类的话,所以他也不止一次对Erik说过,只要你一觉得这样的感情不是你想要的,请你立刻告诉我,我们马上停止。
他每次这样问的时候,得到的都是肯定答复。
Erik总是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现在这样,是介于好友与恋人之间,能亲密无间,彼此又有独立空间。
Charles希望让双方都��得舒服,没有一丝勉强。
他当然也希望每天早上能一起醒来,能在同一个城市的天空下呼吸同一片空气,任何时候想见到对方,都可以马上出现在眼前。
但他也会说服自己现在这样也不是不好。
只是偶尔才会觉得付出太多,收获太少,偶尔觉得情感需要不能完全被满足,会感觉寂寞和孤独。
尤其是现在。对面这对小情侣正毫无顾忌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而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念远在天边的Erik.
他借口去洗手间,然后拨了个电话给Erik。
“嘿。在干嘛?”
“加班改方案。你呢?”
“和Raven还有她的新男友吃饭呢。”Charles看了看表,“又忙到这么晚?”
“嗯,只剩下一点收尾工作了,我打算今天一口气做完。”
“加油。那你先忙。晚安。”
“晚安。”
Charles放下电话。
然后他走出来看到那对小情侣在肆无忌惮地接吻了。他叹了口气,走到门口去想抽烟,一摸口袋才记起来已经戒了。
分隔两地的异国恋让他最不担心的是对方的忠诚,Erik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扑在工作上,几乎没有多余的娱乐和社交。何况他们的关系多么松散而开放,就算分手也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
他在门口待了一会儿进去,看到Raven起身去洗手间补妆了。他在Hank对面坐了下来。Hank还有些拘谨,但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教授……”
“对她好点。”
Hank郑重点头,“我一定会的。”
周五的晚上Charles窝在沙发里,刚打开一罐啤酒,Raven的视频通话邀请就拨了过来。
“在哪呢?”
Charles拿起手机摄像头对着周围晃了晃,“在家。”
“我们打算去听交响乐,一起吗?”
Raven盛装打扮,还给Charles看她臂弯里挽着的Hank.
“不了,你们年轻人去玩就好。”
Raven大笑:“半年前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哥会在周五的晚上在家宅着。”
Charles微笑道:“半年前我也不相信你会和一个大学讲师交往,还去打算去听交响乐演奏。”
“Hank喜欢,我陪他去听听也无妨。但是像你这样谈恋爱还有什么趣味?”
“我乐在其中。”
“受虐狂。”Raven朝着摄像头飞吻,Charles笑笑:“玩的开心。”然后视频就挂断了。
其实如果要出去玩的话,也不是不行。这个点孤狼酒吧一定挤满了人。
但是Charles看了看时间,打开了电视。
他的时间掐的很准,一分多的广告播完之后,节目开始了。
Charles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主持人:“今天我们有幸请到的是著名建筑师——Erik Lensherr先生!”
现场响起一片掌声。
屏幕上Erik微笑向镜头致意。
主持人:“Lensherr先生此前已经有很多优秀的作品,但这次的获奖作品堪称杰作。让我们先通过视频领略一下它的风采。”
Charles在沙发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主持人的问题很多,其中不乏犀利的提问,但Erik应对的很好,谈起作品时更是侃侃而谈,出口成章。
光从电视上看到他,Charles都要被迷住了。
最后主持人问到Erik的感情问题。这问题很可能是她临时起意加的,因为Erik明显有点惊讶。
“你从来没有对媒体透露过类似的私人问题,我很好奇,作为一名才华横溢、前路无量的设计师,你能不能让电视机和网络前的观众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主持人问得很幽默。
出人意料的是,Erik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落落大方地说道:“我有固定交往的对象。”
主持人做夸张表情。“真想知道那位幸运儿是谁。”
“不,幸运的是我才对。他为我付出很多。拥有他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现场一片粉丝的尖叫。
Charles不知不觉看得满脸泪。
主持人还在羡慕地说你们感情真好,Erik已经转了话题。
Charles知道对Erik来说这已经是太多。或许他永远没办法有纯粹的爱,没办法把Erik对他的感情中把感激剥离出去,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Erik Lensherr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的公关兼助理Emma Frost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他很熟悉这种表情。每当Emma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那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而她要得逞了。谢天谢地,他是她的老板而不是对手。
但此时目光的对象是他。
“怎么了?”
“大家都在看你的节目访谈。”
顺着Emma的目光,他看到大办公室墙上的投影,正是半个月前他参与录制的一个节目。
“原来是今晚播出。”看着Emma的表情,Erik忍不住问了一句。“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你发挥的很好。比稿子更好。我毫不怀疑工作室的名气会和这个项目一起水涨船高,而你个人也将成为业内炙手可热的一流设计师。”
“那你为什么……” “说真的Lensherr,你有没有考虑稍微把生活重心从工作转移到别的方面?比如,感情生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是个工作狂而大家都快受不了了。现在你终于承认恋情,大家都希望你快点去跟美艳的小教授卿卿我我,不要总是拖着所有人陪你没日没夜地加班。”
Erik哭笑不得。“最近确实大家都辛苦了,晚上早点回去吧。奖金我会让财务另行发放,附赠三天带薪休假。”
“才三天?老娘要去加勒比海好好休息半个月。”Emma说着,已经拎起了她的包。“友情提醒,我要是你的话,就给小教授打个电话。”
“没准他根本没看节目。”
话是这么说,Erik还是拨通了国际长途。
电话没响几声就被接起来了。是Charles周正的英腔:“Erik?”
“是我。在干嘛?”
“在看你的访谈。”
“镜头前的我是不是很傻。”
非常帅。心里这样想,Charles嘴上还是附和,“对,傻极了。尤其那黑色高领毛衣,看起来特别傻。”
“希望大家关注的是我的作品,而不是我的毛衣。你除外。”
“我两样都关注。”Charles温柔说道。
口水话聊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双方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相比起煲电话粥,Charles更希望的是能在男友加班到深夜的时候带着热腾腾的夜宵去探班,或者两人一起喝喝小酒,跳跳贴面舞,再做点爱做的事情。
远水止不了近渴。
这才周五晚上。Charles想买机票,但又忍住了。
他刚决定要给自己留一点时间和空间。
正想着,Erik的信息发了过来。
【我以为你会来柏林。】
这算什么,心思差点就被猜到了。Charles可不想让这男人觉得自己已经被他吃得死死的,他很快回了信息——
【这周末有个学术研讨会。】
【好的。下次见。】
Erik马上就接受了他的借口。并且毫无异议。
说不清是为什么,Charles总觉得有点失落。要是Erik会——哪怕一次——抛下工作不顾一切地来见他,或是命令自己不顾一切地出现在他面前就好了。就算是刚刚,要是Erik多坚持一下,再请求一次,或许自己就立刻买好了飞往柏林的机票。
他曾经爱Erik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利落。
【下次见。】
Charles长长叹了一口气,丢开手机,躺倒在沙发上。
自怨自艾了片刻并且被孤独寂寞所包围,他突然又有点后悔,想见就去见好了,为什么要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坚持。
就算再喝一瓶香槟也不能借酒消愁。
手机震了一下。
Charles的手指比他的心动的更快,他拿起手机。
现代社交工具让他失望了,并不是来自Erik的信息,而是一封邮件提醒。
Charles点开邮件,那是一封来自希腊大学的公事邮件。Charles匆匆略过前半部分大段的公式化恭维,直接跳到最后——
“诚挚地邀请Charles Xavier教授返校参加学术研讨会,进行更深一步的交流。”
原来是他上次的项目反响不错,大学邀请他回去再开个讲座。
Charles看了一眼日期,正好是一周后,他很快就回了邮件表示非常愿意再次前去交流访问。
正好给自己找点事做。况且那算是他和Erik定情的地方,他也确实想再故地重游一番。
既然答应了对方,接下来的几天就在准备材料和讲稿中度过,时间倒是挥霍地很快。除了恋爱之外人生还有很多事情可消磨,Charles想要是自己孤独终老的话,没准能拿很多个诺贝尔奖也不一定。他把写好的论文整理成册,准备带去作为交换资料,然后再次愉快地拒绝了Erik下一个周末约会的建议。
“另一个学术研讨会。”他说。并且有一种幼稚的、报复的小快感。
希腊比想象中凉快,大概是入了深秋的关系,至少Charles记忆里没完没了的日晒已经不再了。学术研讨会进行地很愉快,Charles一点都不意外,他在这里也同样大受欢迎。三天的行程排得很松散,Charles可以悠闲地把之前去过的地方逛个遍。他走到Erik之前带他去过的一个建筑展厅,这里算得上是他和Erik屈指可数的同游之地。
【你一定想不到我现在在哪儿】
他得意地给Erik发了简讯。
“您是……Xavier先生?!”
身后响起一个有点儿犹豫的声音。Charles愕然转过头,看到一名褐色头发、穿着深色套装的女郎正在对他说话:“真的是您!”
“您是……” “您一定对我没什么印象,事实上我们仅有过一面之缘。”
“您恐怕是认错人了吧。”Charles笑道。他确信自己一点儿也不认识这个人。
“一年前!您来过这儿,对吗?和鼎鼎大名的Erik Lensherr先生。我记人的本领不算高明,但一般人也忘不了您那双蓝眼睛。”女郎似乎有点羞赧,但天性里的热情很快又占了上风,“您可以叫我Moira,我是这儿的策展人。”
“很高兴认识你。”Charles伸出手去。
“您和Erik Lensherr先生是合作伙伴吗?我看过您和他一起工作。”
“哦是的……也可以说不是,我其实并不是这一行的。”
“那您知道Erik Lensherr先生为什么中途放弃了这里的项目,离开了希腊吗?”
“因为一些……私事。”Charles含糊其辞,Sara立刻恍然大悟道:“如有冒犯的话,请您原谅。我是Lensherr先生的粉丝,收藏了很多他的作品的照片和资料,我只是对他未能完成这个作品表示非常遗憾。”
“不,我很乐意和你谈论他。”
Sara兴致勃勃道:“那您一定也关注过他的最新作品,就是刚刚获得普利兹克大奖的<left>.”
事实上Charles对Erik的作品一窍不通,正如Erik对他的论文也一无所知一样。不过他还是很乐于看到Erik的粉丝如此热情。“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对建筑设计一窍不通,根本是个门外汉。但或许你能替我讲解一二。”
“当然!乐意之至!我这里有一些资料,虽然不是实地拍摄的一手资料,但也足以清晰地把这个作品的伟大之处展现出来了……”她打开投影仪,墙上立刻出现了照片,“据说这是Lensherr先生为了纪念失去的挚爱而创作的作品。果然痛苦是永恒不变的灵感来源!您请看,这些精妙的构思、精彩的设计,无一不透露着设计师去逝去爱人深深的哀思……”
“……确实如此。”Charles违心道。
她还不愿意放过他,“您瞧这个角度,灰蓝色的纱帘后面放着一条玫瑰色的长椅,像不像女主人还坐在上面,而他永远凝视着她的背影?”
Charles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可反驳的,便干脆利落地说:“像。”
“那您一定也认同这是Lensherr先生迄今为止最出色的作品了!真可惜他在最新的访谈里公布了新恋情,希望他的创作才华不要受到影响才好。”
Charles忍不住道:“你们宁可他忍受巨大痛苦而产出伟大的作品,也不愿意他享受庸常的幸福?”
他稍显愤怒的样子终于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疯狂迷妹冷静下来,Sara有些不安地说:“也并非如此……只是希望他能不断有好的作品出来。”
“或许幸福和安稳也能给人灵感。”Charles不甘心道。
“或许吧……但不可否认的是<left>是他迄今为止最棒的设计。你能一眼看出他在上面倾注的心力和感情。”
Charles不懂设计,没错,但他也知道Erik那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Sara走后,他独自留在原地对着墙上的照片发愣,他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就是突然觉得绝望又压抑,遏制不住的伤心。
这大概就是Erik那段时间的心境。
他怔怔地发呆,直到工作人员前来提醒他已经到了闭馆时间,才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手机上还有Erik陆续发来的信息:
【抱歉,正在开会,晚点聊。】
【刚开完,供应商太难缠了。】
【才看到你的信息。】
【忘记告诉你我出差去了印度。你不会飞去柏林了吧?】
【可能要在这里派驻几个月。你有没有空来度假?】
……
Charles看着信息一条条闪过。他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慢慢输入一条条回复。
【南亚?下次又会是哪,东非?】
【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没法世界各地追着你的脚步跑。】
电话立刻响了起来。
Charles的手顿了一下,接起了电话。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Charles沉默。
“假如是因为飞行距离太长的话,我可以过来。”
从英国到南亚虽然远,但也就是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距离。
但Charles依旧维持缄默。他被脑海中无数个问题困扰,譬如你以前也是这样经常出差半年吗?你现在拼命工作,还是在疗伤吗?你们到底是为什么分手?我在你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但他没敢说出口。他怕一开口,就会被自己掩饰不住的妒意所淹没。
他听到电话那头的Erik叹了口气。
“Raven说你上个周末都待在家。”
“……睡过头。”
“根本没有什么学术研讨会对不对。”
“Raven那个臭丫头……”
“Charles.”
“嗯?”
“你是不是厌烦了。这种异地恋。”
Charles沉默。他最怕这个问题。“你呢?”
“我尊重你的想法。”
没有立场就是最大的立场,看起来随和,其实只是这件事并没有重要到可以被他放在心上。
“是的,”他听见自己故作轻快,“有点累了呢。”
“你在哪,要不要我来看你。”
“Erik,我们分手吧。”
Erik可能有点意外,沉默了好一阵子。Charles有点不想聊下去,没说一句就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Erik打过来,Charles没有接。手机铃声响了很久,Charles一动不动瞪着发光的屏幕,最后终于不响了。
希腊行程的后半部分几乎全在酒店房间里度过,Charles把讲稿完全写了出来,又把每个停顿和标点符号都仔细修改了一遍,确保自己不会因为走神而忘词。
最后一场讲座也同样收获了很多掌声。他朝台下鞠躬的时候,恍惚间仿佛看到了Erik的身影。他眨了眨眼,确定只是自己的幻觉。
主持人问他,“Xavier教授,是什么样的美妙契机促使您来到希腊呢?”
他的手指轻轻托着额头,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道:“希腊是个太美妙的国度。谁会不想来呢?”
但在讲座结束后,这位年轻又英俊的英国教授婉拒了宴会的邀请——“抱歉,我不太擅长社交。”
没有人会计较他的拒绝,尽管大家都对他充满好奇——毕竟他有一双那么美、清澈又哀伤的蓝眼睛。
Charles确定自己没有落下一件行李。
没错,跟Erik说了分手之后,他仍然有条不紊地准备讲稿、参加讲座、收拾行李、退房、搭计程车去机场,准备回英国。
正常人的人生是这样子的。分手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直到飞机起飞的时候,腾空而起的失重感让他整颗心提起来又落下去,然后像永远无法落到实处般飘飘荡荡起起落落。仿佛失去了全部依托,变得一无所有。如同一架小小的飞机在广阔天地间孤苦无依。
一种骤然袭来的惊惧击中了他。
他弯下腰开始呕吐——但只有胃液,Charles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忘记,除了整整有三十个小时忘了吃饭。
空姐很担心地看着这名脸色十分糟糕且泪流不止的乘客——他非常难堪地解释说自己是因为晕机太厉害,不是别的。
回到英国让他觉得好受很多,与此同时又来了一通电话。
“你终于开机了。”
“是,飞机刚落地。”
“冷静一些了吗?”
“嗯。”
“愿意跟我谈谈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么,为什么要分手?”
不为什么。
“是因为异地吗?”
不,不是因为异地。Charles轻轻叹了口气。
“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我们几乎没有共同爱好、重要的时刻都不在对方身边一起度过、性格也迥异。”
“你的陪伴曾经给我莫大的支持。”
“我已经厌倦了扮演你的心灵倾听者的角色。真实的我可能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Erik。”
“真实的你是怎么样?”
“在遇见你之前我和不同的人约会,寻欢作乐直到天明。从来没有人拒绝我,除了你。这大概就是我会对你持之以恒地感兴趣的原因。我是个被惯坏的孩子,而你是一件属于别人的礼物,这种得不到让吸引力变得更强,让我忽视了我们可能并不适合。
——直到你在电视上说了那番话。游戏结束了,Erik. 这次我的耐心比以往久一点,但得到奖励的时候也并没有更满足。说到底,其实没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
“还不够清晰吗?我要的只是一夜情的对象。我不需要一个远在天边不能操的男朋友。我不能和自己的手机谈恋爱。光听着声音打飞机不能满足我。”
“是因为我表达的方式不符合你的预期吗?还是因为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以来忽视了你的需要?”
“是因为我已经厌倦你了。”
Erik沉默了很久。
“我尊重你的想法。”
然后Charles听到“嘟嘟嘟”的忙音。对方挂断了电话。
这很合理,他想。
这是必然结果。
从理智上分析,分手是最明智的选择。
趁现在大家都还不算泥足深陷,及时抽身止损,多好。为什么Erik就是要从逻辑上去深究?他只是单纯想吵一架而已。
为什么连这种时候,Erik都能这么冷静又理智。
其实画展遇到的那件事真的只能算是根导火索,他无论如何不至于吃醋到为了一个献给前任的设计就提出分手。
只是那件事提醒了他,原来Erik也有另外一面啊。
Charles觉得或许是自己太贪心,他也想要有热烈的感情,想迫切地被需要、被爱。
假如说是Erik的性格如此,可他分明见过Erik更深爱的样子。那种隐而不现的暗潮汹涌,一样动人。
可他自觉自己已经出尽百宝,无法更进一步。
于是就突然觉得累了,决定放弃。感觉自己无论做什么,无论多努力,都走不进你心里。
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再继续下去,只会变得难看。
他一直觉得两人之中自己的感情是比较浓烈的那个,太浓烈的往往不持久,或许很快就燃尽了。
抱歉无法让你更爱我。
Charles到家放下行李,呆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办公室。
“Xavier教授……”办公室助理看到他突然出现十分惊讶。
“帮我把接下来一个月的课程排到最满,谢谢。”
他急需一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Raven不断传简讯过来。
【Erik说你和他分手了?】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和我聊聊。】
【Charles,接电话】
【再不接电话我就冲去你家门口捶门】
……
Charles很无奈地给她拨了个电话过去。
“我在上班呢。”
“上班?”Raven狐疑道,“你不是才从希腊回来吗?”
“嗯。”
“这么积极,不像你的作风啊……”
“最近事情比较多。”
“我本来还不太确定,你这么反常我就没一点怀疑了。跟Erik分手了?”
“……嗯。”
“晚上孤狼见,我调个班。”
“不用……”
话还没说完,Raven就挂了电话。Charles也很无奈,Raven一向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的,早就预料到他会说什么,根本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他。
到了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办公室门口探出一个怯生生的脑袋。
“Xavier教授……”
是Hank.
Charles立马头痛起来:“是Raven叫你来抓我的?”
“嗯……您还不下班吗?”
Hank的语气虽然是小心翼翼的质询,但人已经走到旁边来坐着了,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的架势。
Charles不忍心为难他,合上笔记本,抓起外套:“走吧。”
夜幕降临时分孤狼酒吧就开始热闹起来。
Charles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先到吧台跟Logan打招呼,看到一个戴着红色眼镜的男孩一直盯着他看。
“晚上好,Xavier教授。”
“晚上好,你是……”
“Alex的兄弟,Scott Summers.”
Charles恍然大悟,难怪觉得这长相有点眼熟。
Logan此时从吧台后面走出来,一眼看到Charles:“老位置?”
“不了,今天跟Raven还有Hank一起,我去角落待着。”趁着Scott转身去架子上取酒瓶,Charles低声道:“泡我学生的弟弟?真是禽兽。”
Logan报之以苦笑。
Raven还没有来,但她肯定事先对Hank有交待,于是这个腼腆的年轻人一直在想方设法找话题跟Charles聊天——虽然他明显不精于此道。
跟妹妹的男朋友坐在酒吧里喝酒,自己又是个基佬,真够奇怪的。
直到Charles无意中提了几句正在做的项目,没想到却打开了Hank的话匣子。没想到这个在社交方面相当羞怯的年轻人谈论起学术问题却头头是道,简直判若两人。
Charles忍不住想问,你和我那个高中才毕业,没有什么文化水平的妹妹到底聊些什么??你们到底相互看上对方哪一点?脸吗?!
不过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委婉很多,毕竟还是亲妹妹,在外人面前要给她撑足场面:“Hank你是怎么会和Raven交往的?我的意思是,毕竟你们两人爱好的领域差得……有点远。”
说起这种话题,Hank又露出羞涩的笑容。“Raven她……很可爱啊……”
果然是看脸吗。
“但你是个前途无量的科学研究员,而她只是个餐厅服务生——没有别的意思,我对Raven的职业没有任何不满。”
“她很直率……也很勇敢,有很多我缺乏的特质……我想或许人会被这些自己渴望却又不具备的东西吸引的吧……”
“你们平时都聊什么?”
“虽然像您说的,Raven她可能对专业领域的事情不太擅长……”
什么不太擅长,根本是一无所知吧。年轻人啊,太会说话。
“……但是她对任何事情都有独特的看法,有些观点很新奇、很有趣,为此深深地吸引着我……”
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聊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个包包丢在桌上,Raven毫不客气地挤进了两人中间。好在她这回良心发现,先给了Charles一个拥抱,然后才去亲吻男友。
“这算什么……安慰糖果吗。”Charles嘟囔道。
“我还真给你带了糖果。”Raven打开手包,掏出一捧五颜六色的软糖放在Charles面前。
“适当增加糖分的摄入可以刺激多巴胺的分泌,Hank告诉我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你们这虐狗方式也太让人防不胜防了吧。”话是这么说,Charles还是剥开了一颗糖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盈满整个口腔。
“听Hank说你今天加班到八点?晚饭吃了没有?”
“吃了吧……大概。”
“大概什么大概啊,忘了吧?!”
“一顿不吃又不会怎么样。Raven你这么凶巴巴,会把Hank吓跑的。”
“他敢。你看你,双下巴都没了!”Raven作势去掐他腰上的肉,被Charles笑着躲开了。
“好啦,没事啦!今天回来事情太多,下次我会记得的。”
Raven笑意渐敛:“真的没事?”
“嗯。”Charles想假装不在意地补一句,不就是分手吗,又怕变成画蛇添足,遂默不作声。
“没事就好。”好在Raven 没有看穿他的伪装,很快又欢快起来:“明天开始我那个的餐厅会举行主题活动,有空的话都来参加吧?”
“好啊,有什么好吃的?”于是Charles也假装热络地参加到讨论里去。
三人并没有在酒吧流连到很晚,Charles率先用第二天上午有课的理由离席,于是Raven就说干脆散了吧。
在酒吧门口她结结实实地抱了Charles一下,没有说什么,也无需多言。Charles明白她的意思。
路边拦了辆车,让Hank送Raven回家,他一个人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回去。
很快,就要到冬天了。
“嘿。”
Charles抬起头,看到Raven站在他面前。
他下意识朝外一指:“Hank在……”
“我是来找你的。”
“噢。”Charles默默垂下手。
“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
“呃,我没注意到手机,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忙。”
“圣诞节来和我们一起过吧,Charles. ”
“我……”
“我们可以坐在暖烘烘的壁炉旁边喝酒、玩填字游戏、相互猜礼物什么的,就像过去那样。”
“听起来不错。但我——我有安排了。”
Raven惊喜道:“你有约会?”
Charles知道她一定会误解,但他也不想顺着她的意思欺骗她。“就是……在家改改论文、翻译一些文献什么的。我打算趁假期把《遗传与变异》再看一遍。”
Raven顿时泄气。“你知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过圣诞节。”
“我觉得那没什么问题。”
Raven叹了一口气,在旁边坐了下来。
“你知道吗,Charles,你很不对劲。这几个月一直如此。”
“……怎么会?我不是好好的吗。”
“别人或许会被你骗过去,但我是你妹妹,我从八岁时就认识你,你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好。”
“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Charles举起双手投降,“如果是因为我没回信息的话,我道歉。”
“你确实故意对我的信息视而不见——但重点不是这个。Charles,如果你想发泄,那你就发泄;如果你要买醉,那就去买醉;如果你想找人聊聊,我一直都在这儿。”
“这很贴心,Raven。”
“——但我不想看到你在拼命压抑自己,还总是假装一副‘我很好’的样子。你知道自从你和那人分手之后,你整个人都变了吗!?”
“人总是在不断变化的。”
“可是你——你心不在焉,远离人群,逃避社交——我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Charles. 你还要这样下去多久?”
Charles叹了口气。他开始看向窗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萧瑟的天空。入秋以来很难再看到晴天,大多时候色调都是冷郁的灰。
“……你必须要走出来,你必须要向前看,你必须重新振作起来。Charles,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能快乐起来。”
Charles转过头:“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Raven等着他说完。
“我不想勉强自己对圣诞节这件事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不想假装很享受温馨的家庭聚会。我只想一个人待着。假如你真的是为了我着想,请让我一个人待着。”
Hank走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Raven跑出去,他差点追上去,但想了一下还是走进了Charles的办公室。Charles低着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膝盖。
“……她哭了。”
“我很抱歉。”Charles干巴巴地说道。
这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特别冷。
最后一批学生也赶在大雪封路之前离校了,整个校园顿时冷清下来。Charles独自走在铺着一层厚厚落叶的校道上,干燥的落叶踏上去有脆响。
而他沉迷于此。
Raven这次真的被他惹毛了——不,不只是这次,是因为长久以来他都拒绝开放自己的内心。他没有和妹妹分享自己感情生活的爱好,何况这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
他要怎么说?——我爱上了一个家伙,但对方并不怎么把我当一回事。于是我提出了分手,毫不意外的,对方没有异议。
太糟糕了。
太尴尬了。
假如能潇洒地告别掉过去也很好,就像以往Raven每次失恋,他们都会到酒吧要一打啤酒,喝到昏天暗地,醒来之后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他不行。
他仍然每天刷新邮箱,仍然每天查看短信。
期待着不应该有的期待,并因为这种不被容许的期待而深深地唾弃自己。
他不想被别人知道,就算是Raven也不行,因为这太不Charles了。因此他假装努力工作,用繁重事务来填补日程表,让自己忙到没空去想别的。
可惜圣诞到了。
“Charles!”
Charles抬起头,老远看到Logan正拖着一棵小松树,在雪地里留下很长一条托痕。天气寒冷,Charles在风衣里面还穿了羊绒衫,但Logan却只穿着一件薄衬衣,还满头大汗。
他快步走过去,帮Logan抬起松树的另一端。
“多谢,前天卡车突然坏了,送圣诞树的快递又偷懒,我只好自己来。”
“酒吧里的其他人呢?”
“大部分都回家过圣诞了,其余的我放了他们半天假,都去玩了吧。”
“Scott呢?”
“他也回家了。他哥哥亲自来接他的。”
Logan说的轻描淡写,但Charles分明知道Scott那小家伙最近很迷恋他,不太可能乖乖跟着家里人回去,肯定有隐情。但Logan没有主动说,他也没再提。
两人好不容易把那棵小松树搬到酒吧门口,就连Charles也出了一身汗。
Logan丢给他一条干毛巾:“平安夜酒吧会有派对,全场酒水免费,你要是有空就来玩吧,往年都挺热闹的。”
Charles擦了擦额头,“再看吧。”
“对了,你好久没来,最近经常有人到酒吧来打听你。”
“什么人?”
“二十多岁的青年,之前没见过。红头发,是个美国佬。”
“哦。”
“不是你在等的人?”
“我并没有在等人。”
Raven果然是被他惹毛了,没有再联系。Charles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个冷清的圣诞假期。
借来的书整整齐齐地堆在桌上,搬进门之后就没有再动过;摊开的笔记本上空无一字;电视机是打开的,正徒劳地制造色彩和声音。
Charles只看了远处五彩斑斓的灯光一眼,就拉上了窗帘。
他什么也不想干。
以往的爱好全都变得索然无味,让他提不起劲。最后他神差鬼使,把那副西洋棋摆了出来。
然后他躺在沙发上,酒瓶放在旁边,打算就这样度过一生。
Charles不是没有幻想过,一打开门Erik就站在门口,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亲吻,告诉他自己再也不会离开。
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Erik不是那种会为了个人私事抛开工作的人。
是的,他仍然频繁想念Erik,时间完全没有治愈他,反而让他一遍一遍回想自己当时的决定。
假如不提出分手的话,或许现在会比较快乐;可分手后Erik与他长时间的失联又不断提醒他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叩叩叩。
是谁。
Charles不想起来开门。
他没有接待访客的心情。
叩叩叩。
别敲了,他不想见任何人。
不想说话不想思考不想交流。
叩叩叩。
Charles有点烦了。
他翻了个身脸朝下埋在沙发里。
叩叩叩。
“走开。”他嘟囔着。“我不在家。”
“Xavier教授?”
一个陌生青年站在门口。他看起来疲倦又憔悴,但目光中却有一丝狂热。
这么大雪天,又是圣诞假期,愿意出门的人可不太多。Charles让到一侧,“请进来喝杯热茶吧。”
但青年没有动。
“你是Charles Xavier,牛津大学的遗传生物学教授?”
“是的,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记得这个人吗?”青年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孩长得很清秀,笑得一脸灿烂。
Charles不太确定自己见过这张脸,但又有点熟悉。
“好像有点印象,是来旁听过我的课的学生吗?”
“你已经忘记他了?”
“抱歉,我教过的学生太多——”
“你不应该忘了他。”青年逼近一步,Charles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金属的反光,炫目极了。
那是一把利刃。
他猝不及防,眼睁睁地看着整柄刀没入自己的小腹。
疼痛像蛛网一样从小腹放射开来,逐渐密布到全身。尽管室内暖气充足,他仍感觉自己身上的温度在流失。
“你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青年这样说。
Charles感觉自己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他听见有人在旁边啜泣,他猜那是Raven. 他很想摸她的头发告诉她,傻姑娘别哭了,可是他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他以为自己用尽力气大吼了一句,可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张了张嘴。
“他醒了!他快醒了!”
Charles很想答话,但他很快又睡着了,什么梦也没有做。
真正恢复意识是在次日下午,Charles睁开眼,看到双眼肿如核桃的Raven和一脸忧愁的Hank. 他突然感觉画面有点滑稽——“你们看起来像《麦琪的礼物》里面那对小夫妻。”
“Charles!”Raven的声音有点沙哑,Charles感到一阵愧疚,这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而他竟忍心让她受到这么大的惊吓。
他装作一脸轻松道:“我猜我错过了圣诞大餐。”
“医生说你暂时只能吃流质,但我们可以补一顿真正的圣诞大餐——等你康复后。”
“抱歉,我毁了你的圣诞节。”
Raven摇摇头。“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吗?你把我领到圣诞树下,告诉我全部礼物都是给我的。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Hank还在旁边呢。”Charles提醒道。
Raven抹了一把眼泪,“你们都是。”
“这也太作弊了……”
这时一名调查员走了进来。
“很高兴看到你有好转,Xavier教授,我代表警方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他才刚醒,你们就不能再等几天吗。”Raven不满地嘟囔道。
“不要紧,让警官先生问吧。”
调查员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掏出记录本。
“行凶者名叫Michael Lee,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Charles摇头。
“或许你对他的弟弟Louis Lee有印象。”调查员递过来一张照片,上面是张稚气未脱的脸。
Charles很艰难才从记忆里搜寻出这个人:“……是的,我想起来了,他是一名大一学生,过去有一段时间经常来旁听我的课。后来他就不再来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来了吗?”
“他……我们曾经交往过一阵子。分手之后他就不来了。我们有大半年不曾见面了。”
“你有收到他给你打的电话、短信、邮件或是其他联系方式吗?”
Charles摇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调查员点点头,在记录本上写了一行字。
Charles忍不住问道:“我能问问出什么事了吗,警官先生?”
“你知道Louis Lee的近况吗?Xavier教授。”
“我通常不太和前任联系。”
“这个男孩出了车祸。他哥哥长居荷兰,在得知兄弟的死讯后来到这里。他把意外归咎于你。”
“我?”
“这太不可理喻了!”Raven叫了起来,“别听他们胡说,Charles。那男孩的事完全是个意外。
“请说下去,警官先生。”
“那男孩有心理问题。”
调查员递过来几张照片。Charles看到了一间的卧室,四面墙都贴满了他的照片,还画有许多爱心,不需要另作解释也能看出卧室的主人对自己的狂热爱意。另外一张是电子邮箱的截图,上面密密麻麻地列了许多封邮件,全部是写给“Dear Charles”的,但全都标记为“未发送”。
“我猜想他并不能接受你们分手的事实,因此他开始陷入偏执的妄想。根据他的同学和邻居的描述,他总是精神恍惚,经常自言自语,情绪十分不稳定,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半夜在路上游荡的原因。这男孩的事情是个悲剧,但这并不是你的错。”
Charles却说道:“但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且我也得到了惩罚。”
“不该是这样的。”调查员同情地说道。
Charles知道对方理解的是小腹上这一刀,但他所说的并不是这个。
“另外,校方也有责任。Louis Lee申请入学的资料里隐瞒了他的精神病史,而校方并未查出这一点。”
Charles不解地看着他。
“这也算是精神疾病吗?或许有的人就是很难从一段失去的感情里走出来。”
腹部的伤口很痛,Hank和Raven都要上班而且Charles也不想被他们看到自己人生中最糗的样子——没错,Charles指的就是使用尿盆这回事。他们在场的时候,Charles就坚持要起来上厕所,结果因为牵扯到腹部伤口被医生一顿好骂。
“请你们克制一下看望时间。”Charles无奈道,“医生嘱咐我‘配合治疗,加强营养,保持乐观情绪’至少我要坚持做到其中两条。”
“我们是担心你住院太寂寞。”
“除了你们都没有别人来看我,”Charles抱怨道,“我已经是孤苦伶仃的老头了,晚年只能靠吸猫为生。”
Raven终于忍不住翻了白眼。
Hank正想解释,“不是这样的教授,其实……”
“你都没看到医院前台的探望申请表有多长!”Raven嚷道,“每天都有一堆人排着队要来看你好吗,一堆人!但考虑到安全问题,一开始警方不允许家属之外的探访,后来改成每个探望都需要家属签字同意。而我——” “你因为嫉妒我这么受欢迎所以从中阻挠。”Charles嘟囔道。
“Charles你这个白痴!你的学生我一个都不认识,万一混进去坏人怎么办!再被扎一刀吗!”
Charles不死心:“Hank肯定认识几个吧。”
Raven鄙夷道:“他这种实验室呆瓜怎么能和你相比。”
Hank在旁边边点头附和边忍不住微笑。
“好吧。”Charles完全泄气,“可是看到青春可爱的肉体我会恢复的比较快。”
“别瞎扯那些有的没的。听证会的证词你准备好没有?绝对不能放过那家伙。”说到这个Raven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准备好了。”
听证会在他出院后一周举行,Charles在Hank的搀扶下坐上证人席。他看着对他仍不掩恨意的被告,无比清晰地说道:“这一切完全是意外。”
然后被告的表情渐渐变惊愕,最后是难以置信。
在Charles的证词毫不改口的情况下,公证方也没有更多证据能证明被告的主观犯罪动机,最终Michael Lee被判为“过失伤人”而不是“故意伤人”。
在离席经过被告席的瞬间,Michael低声说道:“我不会感激你。”
而Charles则回以:“我很抱歉。”
抱歉你失去了重要的亲人。
抱歉我们无力挽回什么。
抱歉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Logan在酒吧给Charles办了一个复出派对,受邀名单是按照医院的探访名单来的,此外还有慕名而来的路人,一时场面极其火爆。
Charles看着爆满的酒吧咋舌:“连这都能变成你的创收手段?”
Logan对此的回应则是举起了酒杯。“祝贺你出院,酒水我请。”
Charles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椰子水。没有医生的许可,他一点酒精都不能沾,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上周又有一个陌生男人前来打听你。Charles,不是我说,你的风流债是不是欠得有点太多了?”
Charles苦笑。
“那家伙不知道你住院了,我也没告诉他。我没告诉他关于你的任何事情。不过他每天都会来坐一会儿。”
Charles玩笑道:“看样子我要雇一个私人保镖。” “喏,”Logan朝门口示意,“正好他来了。”
Charles随意地转过身,看是何方神圣。
Erik?!
Charles彻底呆住了,笑意凝固在脸上。
Logan看他的表情有点不对:“他不会对你不轨?”
“不,他不会。放心吧Logan.” Charles有点哭笑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Erik朝他走过来,一时之间竟失去了语言能力。
Charles心中纵然有十万个为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还是Erik先开的口。“总算是等到你了。”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Erik报之以苦笑。
“我弄丢了你的号码。到你家敲门也没有人应,此外我只认得这家酒吧。”
Charles又沉默了。
Logan给Erik端上来一杯黑啤,“你们慢慢聊,我去旁边看看。”但这两人眼里都只有对方,没人注意他。
“来英国出差?”
Charles试图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普通朋友再正常不过的寒暄。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我想,或许你还会改变心意。”
Charles十分惊讶,“你是说,在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之后?” “很抱歉,在印度发生了一些事情……耽搁了。”
Charles打断道:“不,不用道歉。”
他不用听Erik解释也能想到,一定是等到工作方面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Erik才会顾及到私事。他就是这样的人。
“我可以理解。”他这样说道。
Erik听到他这样说,有些意外和惊喜:“你会原谅我吗?不介意我过了这么久才来找你道歉?”
但Charles摇了摇头。
“我能理解,但我不能接受。”
——理解个屁啊!
开玩笑,我怎么会不介意。我该死的超介意好不好!
凭什么我就要被摆在后面!
凭什么等你把别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才轮到我。
Charles原以为当面拒绝Erik会很难,实际上却很简单。只需要一点冲昏头的愤怒加上长期积累的不满,冲动的话就诉诸于口。
但他看着Erik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心里突然一阵抽痛。随即他又硬起心肠,不,这一切都是错觉。Erik仍然是那个Erik。而他一点宣泄的快感都没有。
Erik低下头看着酒杯里残余的泡沫,黑啤的苦涩感还残留在口中。
“我以为……”Erik只说了个开头,Charles屏住呼吸想等他说下去,但是却没有然后了。
以为什么,以为我还在等你吗?!分手是我先说的!
Erik自嘲地笑笑,翻过刚才的话题问道:“你已经有了新的交往对象了吗?”
“不,我打算先专注一段时间在学术研究方面。”
Erik点点头。“那也不错。”
两人一时无话,为了掩饰沉默不停喝酒。椰子水突然变得难喝极了,Charles多想罔顾医嘱灌自己一点酒,就算是短暂地麻痹一下神经也好。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吗?”
理由有好多。
要怎么梳理出头绪。
分手的理由根本讲不清楚。
“你的感情太理智了。”Charles盯着酒杯歪着头,似在说服自己这就是真正理由:“我很难接受。”
“我原以为你欣赏我的理智?”
“是,那是曾经。”
我还以为自己能穿透你的外壳,走进你心里呢。
Erik长长叹了口气。
“所以,就这样了吗?”
“我们之间,没有半点可能了?”
他的声音里不是没带着苦涩的。
Charles很想郑重点头说是,但他无论如何没办法亲手斩断这一切。他突然把杯子往前一推,站起来就走。
他恨自己的冲动与软弱。
他渴望被深爱,渴望被挽留。但不是这样。
假如这样说呢?
——我不是不喜欢理智的你,我只是希望你会像失去理智般爱我。
听起来似乎很矫情。
Erik没有追出来,Charles没敢回头看。
当晚Charles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他辗转反侧到天明,起床第一件事是给办公室助理打电话。
“帮我销假,我今天就回去上班。”
“那个……Xavier教授,”助理为难又小心翼翼地说道:“McCoy先生没跟您说吗?”
“你要跟我说什么?”
Charles拉开门,正好堵到了前来送药的Hank.
Hank一脸尴尬。
“……校方打算对你进行重新评估,看是否继续聘任你为教授。”
“为什么?”
“就是之前你遇刺的事,虽然没有允许媒体介入,但是很多学生都纷纷发了twitter,校方认为这件事的舆论影响不是很好……”Hank显得为难无比又语无伦次,时不时偷看Charles的表情,“教授我建议你这段时间不要刷社交网络,上面……上面都是乱说的。”
“我明白了。”Charles的表情没什么波动,“那我就休息一段时间好了。”
虽然在Hank面前表现得毫不在意,但Charles其实相当不爽。
他突然发现自己没地方可去,到哪都被人举着手机偷拍,Facebook上的评论他没忍住看了,大多数人都把他当做对学生始乱终弃的渣男老师,总的来说风评不算好——是相当不好。虽然也有一些学生站出来为他仗义执言,但毕竟是失去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嘿。”
Charles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散步走得有点远,而Erik就站在他面前。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我跟着你走了好半天了,你都没发觉。”
这算是迟到的关心吗?Charles扯起嘴角。
“我被学校开除了。”
“为什么?”
Charles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觉得影响不好。”
“可以控告校方歧视。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律师给你。”
真是很Erik Lensherr的安慰。
“算了。”Charles双手插在裤兜里。“这种事情取证很困难,又会牵扯到很多学生。其中有些人可能还不想对公众出柜。”
他无所谓地笑笑:“我有三个博士学位,找一份新工作应该不会太难。”他叹了口气。“或者先不去想这些吧,先歇一阵子��”
他这样说了之后,Erik没有再坚持。
两人又走了一段后,Charles看到有人举着手机摄像头对着他。他下意识想遮住脸,却看到Erik挡在他前面。
“抱歉,不欢迎偷拍。”
那名年轻人收起手机走了,而Charles只想往回走,躲到自己的公寓里去。
“接着散散心?”
Charles苦笑道:“有可以让我不被围观和偷拍的地方吗?”
“我恰好知道这么个地方。稍微有点远,去吗?”
Charles对自己说这只是普通朋友的来往。
“有何不可。”
反正我现在无处可去。
他们驱车上山。
经过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到了罕无人至的山林深处。
晚霞把天空染成梦幻般的颜色。
Erik从车载冰箱里拿出香槟和酒杯。
Charles席地而坐,闻到清冽馥郁的松针香气。
“没想到我们做这么浪漫的事情竟然是在分手之后。”
Erik不答话,只轻轻同他碰一碰杯。
“Cheers.”
“为���什么?”
“为此情此景,此时���刻。”
“Cheers.”
若干酒下肚,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看着我,Charles.”黄昏时分的Erik也非常性感迷人。
“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你非常爱我。
想要完完全全信任你,爱你比爱自己更多。
想要最深的痛苦和狂喜。
想要你。
想要你。
他避开Erik已经变得炙热的目光,看向远处变得微型的城市。
“我们已经结束了,Erik。”
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在我变得更加丑陋、索求更多之前。
“等离职手续办完,我大概会离开这里。你仍可以像看望一个朋友一样来看我,像今天这样。我会备下好酒。”
Erik不肯移开目光。
“我对你远远不只是朋友,Charles.”
“或许吧,但就算我们是恋人的时候,我也永远排在很多事情后面。而我想成为第一顺位。”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Charles。”Erik缓缓说道,“在印度的时候,我感染了M型病毒。”
“M型病毒?!就是那个在第三世界国家突然出现,暂时还没有有效治疗方案的……”
Erik点头。“不是没有治疗方案,只是受感染者被发现的时候通常已经发展成恶性,现代医疗手段无力回天。”他挽起袖子,展示上面密密麻麻的针眼,居然还露齿一笑:“像不像瘾君子?”
Charles死死盯着他的手臂。
“我是在陪一个同事去检查的时候发现自己也成了病毒携带者,但幸运的是我仍属于早期,药物治疗仍然有效。于是我暂停了工作,被隔离起来,像小白鼠一样接受各种实验疗法。他们没收了我的通讯工具,因为要对M型病毒进行信息封锁,防止引发恐慌。”
“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最终我的检验结果变成阴性,也终于获得了出院许可。我买了回国的机票,却被海关拒绝入境。”
Charles想起刚见面时他轻描淡写的“耽搁了一阵子”,竟然是这么曲折的过程。
“后来呢?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这些?”
“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想你或许已经走出了这段感情……我在生死关头徘徊的时候才突然发现,世界上真正重要的东西太少,而我却被无关紧要的事物分去太多时间和精力。所以我想见到你。”
所以……是说我很重要吗?Charles呆呆地听着,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真有趣。生动又活泼。和他在一起一定乐趣无穷,永远不会闷。后来果然是这样。Charles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惊喜。”
“你本可以早点说的。”
Charles的眼圈已经泛红了。
Erik轻声道:“我以为你对我已经没有感觉了。”
“你这个混蛋。”
Charles大哭起来。
“抱歉。”Erik张开手臂把他抱进怀里,在他耳边说道,“我一直忘了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道路的尽头是两扇铜制镂空雕花大门,车缓缓停了下来。
一名面容清俊、风尘仆仆的青年从车里下来,又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简便的手提箱。给了司机一大笔小费后,他从草地里捡起一块门牌,熟稔地推开吱哑生锈的门走了进去。
庄园内四处荒草丛生,无一处不显得破败凋零,但又依稀能看出往日的荣光。
青年径直走到大宅前去敲门。
来开门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在看到来人之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Charles少爷?”
头发花白的老管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您终于回来了!”
Charles露出笑容。“是的,我回来了。”
Charles得到了最好的招待——殷勤的老管家忙不迭摆出了最好的食物和酒,还忙着支使佣人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通风透气、又紧赶慢赶地催人去把主卧收拾出来——沉寂已久的大宅子也因此有了一丝生气。
当年不是这个样子的。当年它的女主人还在的时候,Xavier家的庄园简直就是附近的社交中心,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华服盛装而来,到处都回荡着轻快婉转的乐声,佣人们步履匆忙地穿行在长长的回廊上,每个看到他的人都礼貌地停驻喊一声:“Charles少爷。”
Charles少爷。
如今他早就不是什么前呼后拥的小少爷,只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归人。
Charles坐在餐桌前,眼看老管家拄着拐杖还把自己和其他人支使地团团转,不禁好笑:“行了别忙活那些,我可能只住几天就走。”
老管家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却又马上找到了理由说服自己和Charles:“不行,少爷住一天就该讲究一天。我去让把那套银制雕玫瑰的餐具拿出来,少爷以前最喜欢那套……”
“好了,”Charles制止他继续折腾自己那一把老骨头,“那些先不忙。”
“少爷是想……?”
“我想先去看看我母亲。”
老管家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我带您过去。”
老管家在前头不紧不慢地走着,Charles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跟。
穿过九曲八折的走廊,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
这里不对客人开放,因为Xavier家族的上一位女主人Sharon Xavier就葬在这里,和她英年早逝的丈夫一起。
老管家很贴心地退开了,Charles在墓碑前蹲了下来。
“妈妈,我回来了。”
Charles从小就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在一群只精通吃喝玩乐的贵族纨绔之间显得非常鹤立鸡群。这也让Sharon女士十分引以为豪。
Charles其实不太喜欢总被母亲当做吉祥物一样带出去在其他贵妇人面前炫耀,那让他觉得自己和母亲在第五大道买的一个限量版手包没什么区别。他希望的是有更多的时间和母亲相处,而不是在社交场合扮演母慈子孝的戏码,他想得到更多来自母亲的关注和温情。
Sharon女士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儿子期盼的目光,但她只是淡淡说道:“Charles你不能这么软弱。”
然后亲自给他整了整领结。
这对于年幼的Charles来说就像是决定了某种命运的谶言,他依稀明白原来对情感的渴望是和软弱挂钩的。
并且不是母亲所赞扬的。
于是虽然他讨厌社交场上的繁文缛节,讨厌那些虚荣做作的贵族小姐,更讨厌装腔作势的互相吹捧和看人下碟,他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全都投入到学校里去。因为这是唯一的既被母亲所看重、而他自己也感兴趣的事情。
但就算是拿到再漂亮的成绩,也远远不能弥补内心对情感渴求的空洞。
Charles原以为只要自己满足了母亲的所有期待,就可以得到母亲的爱和认可。
但到后来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人不可能满足他人的所有期待,除非他完全放弃自我,成为一具行尸走肉的傀儡。
他开始自我放逐。
当第一张他和男孩接吻的照片被掷到Charles面前时,面对母亲的怒火他不是不胆战心惊的。
然而Sharon女士只是把那张照片面朝下地扣在桌子上,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她高贵的眼睛:“你私下怎么玩都可以,不要被别人看到就行。”
就在那一刻,Charles彻底明白了。母亲要的是一个完美的外壳,而她实际上并不在乎里面是个什么玩意。
于是他报了欧洲最古老最著名的大学之一,用一张漂亮的成绩单拿到了入学通知书和奖学金,带着行囊离开了家,再也没回来过。
感情成了他最后的流放地。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瞒不过Sharon女士的眼线,干脆更加放浪形骸。
Sharon女士一开始还想办法把那些男孩从他身边赶走,后来发现Charles不过是走马观花,一个走了立刻换下一个,毫无留恋。于是她也就渐渐没有动作。原以为他只是年少贪玩,结果几年了Charles也并没有往所谓的正轨上走。
和母亲进行这种较劲其实很幼稚,但却是当时的Charles唯一能做的事。他没想过自毁前程,对学术的爱是真爱,不能因为一时意气就放弃。所以大学他也读了,在情事上随便一点而已。
滥交源于寂寞,也源于伤心。
不是没有遇到真心相待的好男孩,只是Charles心底根深蒂固地认为自己本就把这当做是报复母亲的工具,不算对等,不能耽误别人。
对每一段恋情他都事先说的很清楚,就算面对花心和始乱终弃的指责,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谈恋爱嘛,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Charles的花名愈来愈响亮,慕名而来或是被他所吸引的人越来越多,但他也渐渐觉得无聊和疲倦。
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好像感情也无非是那样。只要有一星半点的好感,加一点随时都能上头的激情,只要时机恰到好处,很快就会酝酿出一段干柴烈火。
但烧得快,熄灭更快。
Charles在情场上通常无往而不利,他的西装裤下拜倒的人不计其数,几乎从未遇到过敌手。爱情对他来说就只需要屈尊纡贵地接受一个人的感情即可,那已经是莫大恩赐。
Charles没想过这场和母亲之间的战役怎么和平收场。他们的性格一脉相承,都是外柔内刚,看起来脾气不大,通情达理,却都有十分固执的内在。
结果就在Charles准备进行第二个博士学位答辩的时候,老管家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Sharon女士心脏病突发,走得猝不及防。
“夫人走得很平静。”
“那不错。”他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夫人吩咐过让您先完成答辩,学业为重。不必请假回去参加葬礼。”
倒是很像Sharon女士的风格。
Charles果真没回去参加葬礼,尽管这让他受到不少非议。
等拿到学位后他也没回去,而是马不停蹄地攻读起第三个博士学位。
两年后他拿到了第三个博士学位,并成为了最年轻的教授,然后他才回家去看了一眼Sharon女士的坟墓。
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但再没有机会和Sharon女士和解了。
或许她在天堂会明白一切。
Sharon女士去世后,Charles一度觉得人生十分空虚。他这么多年来都靠着一股倔强和要让母亲刮目相看的意气撑下来的,这股气陡然散了,他突然有点茫茫然无所适从。
渐渐不再为了报复什么人而开始一段感情,但过去养成的不良习惯却改不过来。
那就是——很轻视感情。因为得到的太容易,因而不觉得真心有什么了不起。
直到他在一块名叫Erik Lensherr的石头上狠狠绊了一下,摔了一跤。
才渐渐成熟起来。
Charles担心这个故事到后来也会变得千篇一律。
他会很快厌倦不再若即若离、并不事事以他为重的Erik,而Erik的绝境buff会消退,他会回到现实生活中,渐渐把其他事情的优先级拖到他前面去。
何况还有距离太远的事情没有解决,他们可能会走回过去的老路。
在很爽快地跟学校解约后——双方达成了协议,Charles的离职原因为自动解约,双方均无过失,学校也不想在明面上背什么歧视的帽子——他很爽快地把公寓丢给Raven处理,然后只身回了纽约州的西威彻斯特大宅。
至于Erik那边,Charles只说自己要回纽约一趟。至于将来怎么样,他还没想好。
他依稀知道Erik是回柏林去了,在南亚这么兵荒马乱了一场,工作那边还有很多烂摊子等着他收拾。想到竟然能让这样一个男人抛开一切先来见他一面,Charles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悠哉悠哉度了半个月假,在Erik问及近况和打算时,Charles闲闲说起:“我不打算回大学上课了。我想自己办个学校。”
“办学校?什么样的学校?”
“现在的大学虽说已经有一定程度的普及,但说到底还是精英教育,为精英服务。
我想让那些受到歧视的、上不起学的少数群体办一所特殊的学校。嗯……就叫Xavier天赋少年学校,你觉���怎么样?”
“棒极了。”
Charles笑出声。“你都没看过我的具体计划书,就随口乱赞。”
“还有计划书?那一定靠谱。”Erik的声线在电话里听起来有种过分的温柔:“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Charles忍不住又笑。
说完自己的打算之后,Charles没问Erik的.
他固然不喜欢异国恋,但也不喜欢强迫别人为自己牺牲,正如他也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为了Erik跑去柏林。
或许他们的感情距离就是这么遥远。
或许哪天他真正成熟,明白感情并不拘泥于一些固定的形式或是对白,某天能接受这种远距离的、淡淡的恋爱。
也或许某天感情淡到像白开水一样索然无味,他们会再次自然而然地分开。
谁知道呢。Charles挑挑眉,又重头看起他的计划书。
“或许你应该再慎重考虑一下。”
骤然被打断的声音有一丝停顿。
“——什么?”
或许现在谈这个不是时候。只是在听到Erik说打算到纽约来发展时,涌上心头的不只是惊喜,还有惊慌和恐惧。Charles原以为自己一直在期待这个。他和Erik,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在同一个时刻看日落。但他更希望这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现象,而不是某种浪漫或是牺牲的产物。
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忍不住打断了Erik对未来规划的侃侃而谈。
“我是说,你没必要急着换工作或是搬到纽约来。尤其是,不用为了我做这些……”
“你是在担心什么吗?没必要恐慌,Charles. 不论我到哪里工作,我们的关系都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不论是纽约、柏林,还是加尔各答。”
Charles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说,万一……万一哪天我们分手了呢?毕竟,我从没有过维持一段长期关系的经验……”
Erik沉默了半晌。
“你和每个人交往之前,都会像这样给自己先留好退路的吗?”
谈话不欢而散。
Charles知道自己是退缩了。
过去他从不畏惧这些,一个男友走了自然会有下一个填上,来来去去,就算偶尔有一点小失落,也不过是微小波澜。他不太在意这些,这也让他成为了感情里糟糕的混蛋。
但Erik却又不同。
他发觉自己很难用平常心去对待Erik,过去那些经验和套路统统不管用。
他对Erik有种过度的患得患失。他害怕每一步走错,害怕每一个会让他们关系恶化的契机,这也让他宁可停滞不前。
但Erik不同。
一旦某个开关被打开之后,冷漠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无尽的温柔。Erik喜欢做计划,喜欢事先规划好一切,他说要来纽约工作,说不定连纽约每一条街道名称都已经熟记于心,并且已经计划好要和Charles共同游历哪些地方,对未来有一二三四诸如此类的安排。
大概严谨的德国人谈起恋爱就是这个样子吧。
但Charles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Erik的步伐。他还没有想那么远,没有考虑两人一起住的话用什么材质的床单、什么味道的刮胡水,没有规划过从他的住处到Erik那儿的最优路线是哪条,甚至没有想好是不是和Erik共度余生。
一团乱麻。
“我想保留这个湖,旁边种一些高大的树木,路的两旁种灌木玫瑰……”
Charles穿着卡其色的工装服,跟一群工人在园子里忙来忙去。
老管家从远处走过来,递给他湿毛巾和加了冰块的红茶,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怪心疼地说道:“休息一会儿吧。当初夫人可从不亲自动手做这些事。”
Charles接过冰茶一饮而尽,然后才拿起毛巾擦汗,不在意地说道:“亲自参与规划会更心里有数。后续是要交给专门的园艺公司来打理,不然光靠我们自己可弄不来。”
“需要的话可以再多请一些佣人来,少爷您的衣食住行都需要有人打理才行。”
Charles好笑地看着他:“请人来负责烹饪打扫和日常维护就行了,我不需要什么贴身佣人。”
“可是夫人以前……”
“好了好了,那是以前。我早就不是什么贵族了。”
老管家不赞同地摇摇头。
“我是要办一个学校,不是要办茶话会,亲爱的。”
“您的意思是,Xavier家族的庄园要让一群陌生的小崽子随便进了?!”
Charles笑笑,把茶杯放回管家手中托盘,往大宅走去。
“有我的电话吗?”
“没有,少爷。”
Erik与他还在冷战。
Charles很难不受负面情绪困扰。尽管他勉强用整理花园、订购教学用具等琐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还是无可避免地沮丧下来。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Erik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以往有这种情绪体验的时候,他通常会选择去酒吧喝一杯,认识个把可爱的男孩子,双方从相谈甚欢到畅享床底之乐,很快Charles就会把偶发的小失落丢到一边。
但此时他发觉自己完全不想这么做。不知道是突然决定恪守恋情的忠诚守则,还是已经知道Erik并非别人能轻易取代的。
当Charles把自己浸入管家精心准备好的浴缸里时,身体的疲惫像蒸汽一样渐渐挥发出来,但情绪却像一块大石把他压到水底。
或许他应该先去找Erik道歉,毕竟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他在无理取闹,不把Erik的好意放在心上——没错,问题就是这个。在感情方面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太过敏感,以至于他很难像一般人那样去接受爱的馈赠。他一方面渴求爱,渴求油然而生的、无目的色彩甚至不要求有回应的爱——这种感情通常诞生于一念之间,由激情、性渴望和某些基于外貌的喜好组成;另一方面又逃避一段稳定的、逐步发展的关系,因为稳定意味着双方的付出和得到达成某种平衡——他几乎总是在害怕自己难以付出同等回报。
经过一番内省Charles发现自己仍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电话在这时候很突兀地响起。
已经是深夜了,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打电话给他。除了一个人——
是Erik.
“我想我应该没有找错地方。西威彻斯特,对吗?”
“呃……啊?”
“我看到了Xavier家族的门牌。我想我来对地方了。Charles,我现在正在你家大门口,说实话我没料到会是这么大的城堡庄园——能否请人来给我开个门?”
“……稍等,我马上出来。”
最后是Charles自己裹着浴袍匆匆走出来的,费了一番功夫从卧室走过来。他怎么都不好意思在这个点把管家或者佣人叫醒,倒不是说现代化社会已经把他的贵族习性磨灭殆尽,只是同性情人深夜来访?Charles知道佣人间的流言蜚语会传得多厉害。
大门口的灯已经熄灭了。
Erik就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像。
“Erik你怎么突然来了……”
Charles意识到他从未在Erik面前如此狼狈过,身上只裹着个浴袍,头发甚至在滴水。他总是尽力维持在每一个情人面前的完美形象。完美的衣着,完美的发型,完美的须后水,完美的俏皮话。
“晚上好,Charles.”Erik拿下帽子,“我决定,我们先用你熟悉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再用我的。”
Charles事先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一场激烈的性爱。
倒不是说这不好,而是Erik对他的了解程度比他想象的深,这念头让他窃喜,又令他胆寒。
他实在没有勇气,把真实而完整的自己呈现在Erik面前,但现在情势不由得他不——
“你原本可以邀请我和你一起把你之前未做完的事做完。”
Erik脱下外套,拉掉领带,然后慢条斯理地解着衬衫的纽扣。
Charles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你是说,洗澡?”
很难相信Erik会做这种事。
因为他看起来一直禁欲又克制。
“那么,现在呢?”
Erik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慢慢覆上一具结实又温热的身体。
Erik有条不紊地做着扩张,他的动作简单利落,直奔主题,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意味,Charles却像个初尝情事滋味的小处子一样被他撩拨得血脉贲张。
这可是Erik.
Charles很快就动了情,后穴湿得一塌糊涂。明明是自然的生理现象,Charles却无缘无故感到一阵羞愧。
他们还在冷战呢。
坚硬的性器缓缓进入。
Charles皱着眉,看着Erik锐利的面部线条,就算在做爱时也纹丝不动。
冷淡又克制。
不论何时。
“你喜欢这样吗?”
等不到Charles回答,Erik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觉得你是喜欢的。”
“我猜你喜欢被掌控的感觉。”
就算你说得都对,我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讨论心理或哲学问题。
Charles不耐烦地堵上Erik的嘴,Erik则回之以绵长炙热的吻。
然后从Charles的脖颈一直舔到胸膛。
Charles浑身颤抖。
一想到是Erik在做这种事情,他就有点过度兴奋,不能自已。
Erik的性器在他体内缓缓搅动。强烈的快感令Charles微微张着嘴喘气,背脊上都是汗珠。
他们对彼此之间存在的问题避而不谈,一见面先用激烈的性事冲昏彼此的头脑、冲淡彼此的情绪,然后让大事化了,小事不了了之。
他从没试过在吵架或冷战时做爱。
虽然有点用性爱解决问题之嫌,但Charles却发觉他非常喜欢。正合他意。
难道这就是Erik说的,先用他的方式解决问题?
Charles短促地惊喘了一声,被打断了思绪。
因为Erik开始高频率地摆动着他的腰。性器越插越深,深入又频繁的刺激让Charles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手软弱地抓着Erik的手臂和背部,嘴唇上残留着刚被激吻过的艳色,一双失焦的蓝眼睛空泛地望着天花板。
被抬高的双腿不断颤抖着。
肉体撞击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带着极致快感的哭声。
“啊……”
高潮带来的愉悦是爆发性的。
被轻而易举地吞噬了。
管家尽职地替睡到日上三竿的主人尽到了带客人参观整个庄园的义务。
非常典雅。
这是Erik的评价。
作为一名建筑设计师来说这评价有些简短地让人觉得敷衍了,管家期待着听到长篇大论的溢美之词,而操着德国口音的客人却在阳光晴好的大早上表示自己有些睡眠不足,需要回房间——主人正住着的那个房间——去再休息一下。
夫人在的话一定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老管家愤愤不平地想,一边目送Erik Lensherr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卧室,并且关上了门。
“醒了?”
其实Charles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他没有赖床的恶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起来面对这一切。
“早。我从窗户看到管家领着你在庄园里散步。”
Erik哈哈一笑。“管家对我气得牙痒痒。”
“没办法,他怕是不常接待半夜到达还住在主人房里的客人。”
“那我应该格外感激他为我准备了那么丰盛的早餐,还邀请我整个庄园。”
“真的吗?他没有领你到某个枯井旁边,然后一把推你下去?”
“没有,但我想他一定很遗憾没有这么做。”
两人不禁大笑起来。
“说真的,他可是不是看起来那么古板的人,以前就会帮��我半夜翻墙出去参加朋友的生日宴会。”
“为什么要翻墙?”
“因为两家的家长有点不对付,我妈要树立她在社交场上的的绝对权威地位,就会禁止我去参加某些社交活动。如果我不去的话,就会有一堆人也不去。”
“原来你从小就作威作福。”
“嗯哼,怕了吗?”
聊了一会儿儿时的趣事,Erik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什么?”
Charles看到他的目光,顿时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啊……”
Charles用枕头蒙住脸。
“我宁可你永远也想不起要问这个。”
“你的反应不像看上去那么熟稔。”
“我不常是下面那个。”
“我很荣幸。”Erik在床边坐下。“其实我想问的是,你在电话里说的那些……感觉好些了吗?”
“……”Charles的脸顿时青一阵红一阵。
“怎么,”Erik笑道,“你在得到了我的肉体之后就厌倦了吗?”
“不,当然不是。我必须承认,那些忧虑和担心在看到你之后都变得不足为道起来。我爱你,Erik。我只是对自己没有太多信心。”
“记得我说过要先用你的方式解决问题——”
Charles老脸一红。
“——然后再用我的吧。”
Erik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个大信封。
“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
Charles疑惑地接过那个信封。
拿在手里一点重量都没有,轻��飘的。
“是个半成品。原以为可以全部准备好再告诉你,你那么说了之后,我担心没有把它给出去的机会了。”
“Erik……”
“下午我要去纽约的工作室开会。”
“什么,下午就要开始工作了吗?”Charles惊讶道,“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像小说主人公一样拼命恋爱,不需要工作就有很多钱。”
Erik不禁微笑起来,拿起他的外套。
“工作是房间里的大象。就算是才华过人也要付出很大程度的努力才行。我赞成你开设学校的想法,Charles,但你真的应该加快进度了。只是在家里进行园艺设计可不叫准备开学校。”
“唔,其实……纽约的几所著名的大学都给我发了邀请信,我只是想给自己更长一点的假期。”
Erik给了他一个“我早就想到了,但没想象到你居然会承认的眼神”。
“我会再仔细考虑一下的。”
出乎管家的意外,客人这么快就告辞了。
而回来之后就一直宅在家里的Charles少爷也破天荒地准备开车去拜访一些校长。
不是大学,而是一些愿意接受特殊学生的中小学,看他们都有哪些特别的设施和做了哪些特别的准备。
从庄园出来,到纽约市区开车兜了一圈,Charles感觉自己穿越时空回到了现代社会。
开学校这件事确实比他想象的难度还要大很多,拜访了一些特殊学校之后也颇有收获。
设置不难解决,最核心的还是招收学生的问题。特殊学校不像普通学校一样可以到处打广告,它更需要的是信任和隐私。
Charles打算一步步来。
Erik给的信封里是一把钥匙,还有一个地址。
就在曼哈顿市区,第五大道附近。
这也是把他从深宅大院里拖出来的原因之一。
Charles按捺不住好奇去看了,是纽约的一处公寓。到处都按他的喜好装修,又比他想象的更美。还不算是完全的完工状态,但已经足够给十分美好的想象。
他坐在玄关的地上,给Erik发了个信息。
【在开会吗?】
【没,正好在休息。十分钟后开始下一轮。】
于是他打了电话给Erik.
“我在花园街。”
Erik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新房子看过了?怎么样?”
“非常美。”
“喜欢吗?是为你准备的。”
Charles沉默了一下。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还有一个礼物给你。在客厅的花瓶里。”
Charles爬起来四处张望,找到了那个湖蓝色的细长瓶颈大肚瓷瓶。
他伸手进去,掏出了一个同色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
戒指下面还放了张小卡片。
是手写体,英文和德文各一行,是同一个意思——
“想和你共度余生。”
电话没有挂断,Erik在那头静静听他的呼吸声。
Charles把戒指握在手心里,感觉像是被猝不及防的美梦砸中了脑门。
“顺带说一句,”Erik突然发声,“正在和资方谈判,我可能会到纽约来开一个工作室。”
德国男人的浪漫就是不动声色布置好一切。
过了好半天Charles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Erik……”
他一开口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个声音哽咽的人,是他? “我才不要你这么做……”
“为什么?”Erik超温柔。
“我觉得我配不上这些……你以后会发现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跟很多学生上床,对他们始乱终弃,而且还因此进了医院……”他抽抽噎噎,泣不成声,感觉自己哭成傻逼。
“别傻了Charles. 你是我见过最天真的人。”Erik的声音就像最恒定的化学元素,永远在那里,呈现最稳定的形态,“Charles,你很缺乏安全感,又有些优柔寡断。我不是想替你做决定,只是想小小地推你一把。你尽可以和我试一下,假如不行再分开。毕竟我们有过经验,或许这次磨合起来不会很难。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以前并没有特别喜欢我……为什么现在……”
“你记得在酒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记得……”
“你站在吧台旁边,手里拿着半杯酒,顾盼生辉的模样。其实那个时候我就被你吸引住了。”
“你——”Charles呆住了。
他假模假样地上前搭讪。
他心怀鬼胎地热心帮忙。
竟然全都被看在眼里。
“我不由自主地对你着迷,想见到你、听你的声音、想和你在一起。我撇下Alisa来找你,还找了许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不然哪来那么多偶遇?”
“Erik……”
“我觉得很对不起Alisa. 她是我恩师的女儿,本是我人生规划中的重要一环,但坦白地说,是我背叛了她。”
“我还以为是她要和你分手……”
“Alisa察觉到了我的改变,确实是她先提出的分手。”
“那后来……”
“我从希腊赶回德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处理这些事情,因为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所以并没有告诉你这些,就连和你的联系都刻意减少了。Alisa有点情绪不稳定,我花了很长时间抚慰她的情绪,不想让她冲动之下来找你。没想到你竟然会来安慰我,Charles,你真是我的天使。
后来你突然要分手,把我吓坏了。我只想尽快处理好这些事情,来和你在一起。
你住院的事情,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非常抱歉。我原来没想到是那么严重,只是觉得你能接受一个小小的教训也好。早知道是那样的话,我一定抛下一切飞奔来看你。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至于这个礼物,你不用感觉压力太大。不是想改变你什么,我想每天和你一起起床,仅此而已。”
Charles惊呆了。
“Erik我脑子有点乱……”
“Charles,说这么多,我不是要左右你,恰恰相反,我希望你在知道全部真相后,这次能深思熟虑之后做决定。看到通往花房的阳台了吗?从布宜诺斯艾利斯运来的玻璃门一个月后才会送到。它们很美。”
“我……我不知道……我要再想想……”
“我给你一点时间考虑。你有随时改变主意的权力。这期间我不会试图影响你。我会让你独立地思考和做出最后决定。而这次不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百分百尊重。”
“那就是说,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Charles小声说道。
“是的,亲爱的,就算你是Charles Xavier,很多事也不能一遍遍重头再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觉得……如果不抓住你就会错过非常重要的东西……”
“不,不会的。就算放弃我,你还是有一片森林。”
Erik开始讲冷酷的话了。
Charles握着那枚戒指,感觉手心都是冷汗。
“我等你三天。”
“那要是,三天后我还是不能做出决定呢……”
“三天后,我会飞柏林签另一张合同。从今以后,从你的世界里消失。”
“Erik!……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选你!” Erik叹了口气。
“如果你想要和我在一起的话,是不需要这么挣扎的。”
“……”
“世界这么大,想和一个人再也不见面也很容易。” “……”
“我要去开会了。”
“好……”
电话挂断了。
毫不拖泥带水,正是Erik的风格。
Charles很怀疑,要是自己错过了这次机会,Erik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彻底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Charles听到一阵陌生乐音。
听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是门铃在响。
这时候会来拜访的没有第二人,正是Erik站在门口。
“管家说你还没回去,我猜你会在这里。”
Charles才发现自己在新房子里呆坐了一下午。
外面天都黑了。
“Erik我……我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你……
虽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也做不到你那个样子……
我很希望被别人爱,但是有一点点困难就很容易会退缩……
但是……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Erik喟叹一声。
“我是不是把你逼迫的太紧了?但我又担心,不强硬一点的话,我们的大半生就要在各自的骄傲里荒废度过了。”
“我决定要试一下。” “只是试一下?”
“努力一下。”
“好。”
心甘情愿成为你的所有物。
感情是这样的。
有的人不擅长燃烧,但也有别的方式表达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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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我就不信教授没去找过老万
【1】
西伯利亚建筑工人henryx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作,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可爱的小女儿。
“Nina在哪?”henryx给了妻子一个吻,低声问道。
“后院,和她的朋友们在一起。”
两人双双来到后院,Nina正和一群鹿玩在一起,笑容像天使一样无瑕。
“Nina甜心,今天过的好吗?”睡前和女儿谈心和唱摇篮曲是henryx每天的保留节目。
“很好,Daddy. ”
“和你的新朋友们相处的怎么样?”
“它们都很喜欢我。”Nina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Daddy,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是什么?亲爱的。Bella它们又和你分享了什么小秘密?”henryx知道Nina从小就有特殊的能力,显然是遗传自他而非她母亲,那就是能和动物们交流。她那可爱的小脑瓜里装着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是她的动物朋友们告诉她的。其中Bella就是一只很喜欢粘着Nina的松鼠。
“不,Bella它们都没有看到,只有我看到了。”Nina露出了骄傲地神气说,“Daddy,森林里有一个睡美人。”
“睡美人?”henryx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神色,“是独角兽吗?还是美人鱼?”
“不,他是个人,非常的…美丽。”Nina歪着头想了一下,有点不情愿地承认道:“比妈咪还要美丽。嘘,你可千万别告诉妈咪呀。”
“没问题,亲爱的,”henryx不禁忍住笑道,“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好了Nina,该睡了。”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Daddy?”
“当然了,Daddy会永远守护你的。”henryx用最温柔的声音唱起了摇篮曲,Nina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上工的时候,henryx��把Nina说的关于睡美人的话抛到了脑后,那大概又是一个童话故事在孩子脑袋里造成的幻影。
一旦开始工作,他就比谁都认真。工厂里的其他人都很欣赏这个沉默寡言、老实本分的大个子男人。
晚上Nina又提起了睡美人的事情:“Daddy,今天我和睡美人说话了。”
“喔?睡美人不是在睡觉吗?你是在和他说梦话吗?”
“他偶尔也会醒过来的。他叫我Nina小可爱,他的眼睛美丽极啦!比春天的贝加尔湖还要美。”
henryx注意到Nina用的是“他”,他有点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不法之徒逃窜到了附近,毕竟西伯利亚从来不缺逃犯。“Nina,答应我下次不要一个人去森林里了好吗?”
“为什么呢?Daddy?”Nina纯真的大眼睛看着他。henryx不忍心打破女儿的幻想,便说:“睡美人需要休息,我们不要去打扰他好吗?”
“明白了,Daddy。”Nina懂事地点点头。
henryx揉揉她的小脑瓜,哄她入睡。
本来henryx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不料有天他下班回家之后,Nina用一种既神秘又兴奋的语气告诉他:“Daddy、Daddy,我今天又看到睡美人了!”
henryx板起脸:“不是告诉过你一个人不许去森林里了吗?”
“Nina没去森林里,Nina是在家看到睡美人的!”
henryx将探询的目光投向妻子,她也茫然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Nina,告诉Daddy,你是怎么看到睡美人的?”
“就在这里!”Nina指着窗户说,“我看到睡美人正好在外面,他还对我笑呢!但是一眨眼又消失了。”Nina露出遗憾的神情。
感觉不太妙。听起来像是恋童癖跟踪狂之类的,henryx不免有些紧张。他决定去拜会一下Nina口中的这个睡美人,“Nina,带Daddy去看看睡美人好吗?”
“好啊!可是Bella它们都看不到他,只有我能看得到。或许Daddy也可以看到他呢!”
听起来像是Nina出现了幻觉。henryx寻思,不会是Nina身上又觉醒了什么新的变种能力吧?
“走吧,现在就带Daddy去看睡美人。”henryx牵着Nina走了出去。
在密林中走了好一会儿,Nina偶尔停下来思索一小会儿,随即又毫不犹豫地往某个方向走去。henryx环顾四周,Nina认路的本领比他高明太多了,她有一套自己独特的自然认知方式。
“找到他了!”Nina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你好吗,睡美人?”
“Nina小可爱,很高兴又一次见到你,”说话的人坐在轮椅上,他的确非常美,就算是岁月也无损于他的美貌,还有那双比贝加尔湖还要迷人的蓝眼睛。“还有你的父亲。”
“我就猜到是你玩的把戏。你来干什么?Charles. 试图引诱我的女儿?”
“她的确是个小天使,成长路上一定会有很多坏小子觊觎她的,你可得看好她。”Charles微笑着说,“但我已经是来找她的父亲的。跟我回去吧,Erik.”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henryx冷漠地说,“我只想隐姓埋名地在这里度过一生,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生活。”
“你以为躲到偏僻的西伯利亚,就能摆脱过去、摆脱变种人的身份吗?看看你的女儿,她才多大,能力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除了你,没人能知道我在这儿。”henryx,也就是隐姓埋名的Erik Lensherr,另一个被世人所熟知的名字是magneto,粗暴地结束了对话,抱起Nina往回走。
“还有,”他停了一下,“离我的家人远点。”
“你不可能永远藏起来的,总有一天你会被人们发现,到时候恐怕悲剧会再次出现……”Charles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忧虑地说。随着Erik的身影越来越远,他也像一团幻影一样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Daddy,你认识睡美人吗?”Nina坐在Daddy的臂弯里,好奇地问道。
“……他是Daddy以前的一个朋友。”
Nina兴奋地说,“能把睡美人请到家里来做客吗?Nina很喜欢他,我能把Bella介绍给他吗Daddy?”
“恐怕他来不了。他在很远的地方,亲爱的。而且……他不能走路。”
Nina失望地噢了一声。
Erik抱紧她,朝家里走去。
Charles并没有如Erik所担心的那样再度出现,Nina在一段时间之后也不再吵着要找睡美人了,她又认识了新的动物朋友,Erik总算是放下心来。
如今的平淡生活正是他想要的,没有战争和对抗,没有鲜血和死亡,只有最平常不过的普通人的生活。
这一天在工厂里干活的时候,出了一点小事故。一个工人在操作机械搬运沉重的大金属块时,因操作出了点小失误,眼看那块数砘重的金属就要把他压成肉泥——Erik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他用手指操纵那个沉重的金属块,让它在空中短暂地悬浮了片刻,让那个可怜虫得以从死神手中逃脱。拯救他人的性命,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以前的万磁王是不会这么做的,但现在他的心变得柔软了。
Erik看了看四周,希望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当警察包围他家的时候,Erik绝望地发现,他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人们总是会畏惧那些自己不了解的、强大的力量,就算那种力量丝毫没有加害他们的意思,甚至刚挽救过一条生命。
“他就是magneto!”人群中不知道谁先喊了起来,然后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恐惧。尽管他不断表明自己没有恶意,只是想做一个普通的西伯利亚工人,和妻女在这里隐姓埋名地生活,仍然没能驱散人们心中的恐惧。因为那种恐惧其实与他是否威胁过美国总统并无关系,只要他拥有对于普通人而言强大且未知的力量,那种恐惧就会出现。
人性是不变的。
曾经Erik并不惧怕什么。他不惧怕死亡——这就使他免疫了对世界上大多数事物的恐惧。然而现在他有了软肋。他有Nina,Nina还那么小,她根本不知道他亲爱的Daddy曾做过的事情,还有他的妻子,她们是无辜的。
尽管解释是徒劳的,Erik还是希望这些昔日的邻居、工友、同僚能够相信他。他绝望地说:“嘿,你们认识我,我是henryx,不是什么万磁王。”Henryx是个好人,他为人勤恳低调,乐于帮助别人,甚至从不酗酒或参与斗殴。
他绝望地叙述着他们共同相处的这些年头之中发生过的那些小事,试图唤醒他们对他的回忆。人群迟疑了。对magneto的恐惧和对Henryx的一贯认知让他们迟疑。本来Erik以为事情会有所好转的,然而他忽略了Nina。孩童幼小的心灵的承受能力远比成人弱太多,Nina看到这么多人用武器指着她亲爱的Daddy,她内心的恐惧甚至具象化了。她开始尖叫,或许她都没有注意到这绝望的尖叫中包含有多少求救的信息,但她的动物朋友们来了。
天空出现了黑鸟,越来越多,像沉甸甸的乌云。Erik意识到这将会让事态变得更糟糕,他试图安抚Nina:“没事的Nina,别害怕,Daddy在这里。”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Erik眼睁睁地看着那支脱弦的利箭穿透了Nina的心脏,他的小天使、他的小心肝、他的玫瑰花凋谢了。
“不——!”
突然一切都消失了。那些手持凶器的普通人、天上的飞鸟群、甚至怀中Nina温热的小尸首都消失地一干二净。
Charles出现在面前:“Erik,醒醒。刚才那些都只是你的幻觉。”
Erik出离愤怒了,要不是他面对的是一个幻影,他恨不得把那个金属轮椅揉成一团,再沉到海底。这不是他第一次想杀Charles,也不是最后一次。
“你控制我,让我产生幻觉?”Erik的声音里还藏着伤痛的嘶哑。
“不,刚才的场景并不是我创造的。我只是让你的大脑自由发挥,这些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Erik。”面对Erik的滔天怒火,Charles平静地说。“难道你从来没有在夜里惊醒,担心有人会不公平地残害你和你所珍视的人,只因为你的变种人身份吗?”
“不要像控制你的学生一样试图控制我!”
Erik痛苦地呻吟,他的右手一挥,试图控制金属轮椅,而眼前的Charles纹丝不动。他只是Charles制造出来的幻觉,Erik的能力触碰不到他。
“收起你虚伪的假象!X教授。我比谁都更清楚你的控制欲有多强。当他人不愿意听从你的命令的时候,你就通过控制他们的大脑,把一切行为伪装成是别人心甘情愿的自主选择一样。”
“那你呢?你宁愿选择那种平凡的女人!世界上那样的女人千千万万……”
而我只有一个。
“至少她不会每时每刻都在窥探我的想法!不会试图控制我!”Erik失控地大吼。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冷静,他稍稍平息了怒火。“我承认我爱你,Charles. 但我更需要隐私和自由。我是从集中营里面出来的,我不想再被关进另一座监狱里去!”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痛苦吗,Erik.”
Erik感觉大脑突然绞痛起来,突然大量的信息、情感涌入他的意识层。“看看我每天都在面对什么吧。”
“我对每个人的痛苦都能感同身受。这也是为什么我能过轻易地原谅每个人,包括你。”
“mutant死了很多,能活下来的都是诸如你我这样的幸运儿。假如我们不做点什么,甚至放弃自己作为mutant的身份和立场,那其他更弱小的mutant,该如何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上生存下去。”
“回来吧Erik,西伯利亚的工人成千上万,你不应该是其中一个。你有更重要的使命要完成,更大的责任要去承担。”
“回来吧Erik,回到我身边来。”
【2】
责任。是多沉重的一个词。不,Charles,你休想让我背负它。我对Nina有责任,我只是个普通的父亲。我不是变种人领袖,至少不再是了。
Jean出现了。
“我借用了教授的'主脑',”她的幻影看起来远不如Charles的稳定,就像受到电磁波干扰的全息投影。“他需要你。”
“现在只有你能救他。”
轮番上阵么?哼,别再用这些小把戏来骗我。
“magneto!”jean试着追上去,但他们相距万里之遥,借助主脑在Erik的大脑中出现幻影对她来说已经十分艰难,她还不能很好地掌握自己的能力,更不用说像教授一样熟练地运用它们。
情急之下,她大喊道:“假如他还能亲自出现的话,我会在这里吗!”
Erik停住了。“Charles怎么了?”
“他正受到能力的反噬。情况一天比一天更坏。”
“怎么发生的?”
“天启强行提升了他的能力,却忽略了他普通身体强度的承受力。”
自从多年前在古巴,一枚小小的弹片嵌入他的脊椎开始,Charles Xavier就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
疼痛不是最可怕的…失去任何感觉才是。
此时他的大脑不再像平常那样每时每刻涌入大量信息,让他痛不欲生;相反,他感觉自己就像隔着屏幕看电影一样。这些信息变得模糊、凌乱(虽然本来也是杂乱无章的,但现在它们看起来像是重新排列组合过的荒诞电影一样),他的大脑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更可怕的是,对信息的获取不再受他的主观控制了。也就是说,他无法阅读旁边人的思维,但可能距他半个地球的某一个或多个人的想法却争先恐后地出现在他的“屏幕”上。
看起来像是能力失控了。
他原以为多年前的状况再度重演——他的能力失去,但他的脊椎复活了——然而这次并不是如此。他的腿还是毫无知觉,而他的能力正如脱缰野马般,丝毫不受他主观意识的控制。
可惜他再也无法联络Erik了。他想警告他的,普通人的恶意有时候可以毁掉一个天才。更可怕的是,那种恶意甚至可以把善良的人变成恶魔。
他想告诉Erik,他错了,人类对于未知力量的恐惧使他们永远会选择消灭未知力量。
“Hank, 再给我来一针T20吧。”
“恐怕您已经开始对药效免疫了,教授。”Hank忧心忡忡地说。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寻找能够缓解Charles的痛苦(不管是大脑中的还是身体上)的药物和疗法,然而结果总是不尽人意。唯一称得上有点作用的是T20——其实也是失败的试验品之一,但Charles让他把这个配方保存了下来——这种药剂能够短暂地阻止Charles获取他人的想法。
“或许有一天我会因为大脑中的信息太多、超过了我的承受能力,就像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但还在拼命往里塞东西的桶一样,轰隆一声,就爆炸了。”
——Charles当时是这样以玩笑话的口吻说起的。
Hank一直妥善保管着药剂,打算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动用它们。
谁知道戏言竟然成真了。
“快给我一针吧Hank,求你了……我的头要爆炸了……”话音未落,Hank把一个针头插进他脖子上的大动脉内。
Erik看到Charles,他的Charles,垂头倒在轮椅上,头发凌乱地垂落下来,毫无生气,像具尸体。他想起,启程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只黑色的鸟。乌鸦,不祥之兆。代表死亡的禽类。
大家对于他的回归不无意外。但如今Charles的状况太糟糕,没有人有闲暇顾及其他。至少对Raven和Hank来说,他此时出现是理所当然的。
“他怎么样了?”Eric问。
“不太乐观。药剂能让他不受干扰地昏睡四五个小时,然后又开始循环。不过他已经产生了抗药性,药剂很快就将失去作用……”
Erik明白过来。他问到:“最开始药效有多久?”
“三天���”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人格分裂,或者精神崩溃。大脑在濒临崩溃时的自我防卫机制,要么分离出多个人格处理过于庞大的讯息,要么干脆不再处理接收到的任何讯息。只是我的猜测。”
大家都默默地出去了,把空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老友。
Erik并没有注意到那些,他只呆呆地站着,看着Charles疲惫的睡容。
他确实很疲惫,自从Erik离开之后,他独力支撑着学校,在美国为变种人青少年营造出了一个避难所。Erik还知道他在努力对政府施加影响力,促进对变种人有利的法案的通过。
而在那些艰难的时候,我都不在他身边。
Charles还在沉睡。
Erik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以前他们总在这里对弈。
如果Charles此刻醒着,他会用他一贯的柔和而不失愉快的嗓音说:“好久不见了,老朋友,下盘棋吗?”
Erik静静地等他醒来对自己说这句话。
没想到就这样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那句话。
“你不是说他四五个小时就会醒来吗?”
Hank手忙脚乱地给Charles插上各种仪器,分析他的各项身体数据。“我没有料到,教授的大脑选择了休眠。”
“什么意思?”
“简单的说,假如一个人的家里一团乱,他可能会选择请假在家把到处都收拾好了再出门。现在教授的大脑里就是这种情况。他需要给大量的信息做筛选和分类的整理工作,所以启动了自我休眠机制。”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等他整理完的时候,我猜。”
Erik等了一天。
两天。
三天过去了,Charles还是没有醒来。Erik被告知Charles的身体一切机能正常,他只是需要时间。
他确实需要休息。
Erik看到Charles在睡梦中露出了一丝极浅的微笑。
现在整理到哪部分了?
是关于我的吗?
Erik没来由地想起,Charles曾经是很爱哭的。他想起古巴的海滩,被弹片击中的Charles躺在他怀里,眼中盈满泪水。
留下来好吗,Erik.
就算他没有读心能力,他也明白他内心最强烈的请求。
不。
那之后Charles再也没有请求他留下来过。
就算他说,Charles,你知道你可以让我留下来。
不。这回轮到Charles拒绝了他,面带微笑的,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做的。
他明白Charles高傲的自尊。
Erik比较喜欢Charles以前的样子。那时候Charles还不是完美、威严、睿智的X教授,也不会每天都穿笔挺的西装还打领带。西装让他显得一丝不苟,毫无瑕疵,是一种无形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暗示。他是X教授,不是Charles。那个爱哭、偶尔犯迷糊、心肠很软的Charles。
他喜欢Charles穿着傻兮兮的运动服(他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品味俗气的花衬衫,甚至留着乱糟糟的、和他一点也不般配的大胡子。那时候Charles还像个活生生的人。
后来的X教授像个神。一尊死气沉沉的神像。
何时才会醒来呢?我的睡美人。
Erik想起那段日子,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学院刚刚成立,他们一起到处寻找变种人伙伴。
Logan,那时候已经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家伙了,经历过战争和无数死亡,身上的肃杀之气把他们两个立马震住了。他还记得他和Charles只说了一句话,连第二句都没再尝试就乖乖走了。
谁知道看起来那么凶神恶煞的Logan竟然是那么心软的家伙?
他们还一起去找到了Alex、天使、Sean,带回了一群小家伙,训练他们灵活掌握自己的能力,Charles总是比他有耐心,他天生就是一名领路人的角色。
但是都结束了。在古巴的海滩。
他们选择了分道扬镳。他不明白Charles为什么抱有那么天真的幻想,当时的他以为是因为Charles只是个生长在城堡中的小王子,不知人间疾苦,不识世间丑恶。
后来他知道自己错了。Charles什么都知道,他天生有一颗温柔敏感、悲天悯人的心。
不像他,他的心已经被仇恨磨得坚硬无比。
Charles还是没有醒来,Erik开始变得焦躁起来。就连当年他迫切地寻找Shaw复仇的时候,都不会比现在更加焦躁。
他找到Jean, “你不是可以读心吗?告诉他现在梦见什么。”
Jean有些迟疑:“我可以试试。”
Jean专注地将感知力渗入Charles的大脑,没过一会儿就出来了。“教授的大脑里同时处理的信息太多了,我差点迷失其中。不过有一条是关于你的,想看看吗?”
Erik岂会拒绝。
他闭上眼睛,在Jean的帮助下进入了Charles的内心世界。
原来读心是这么一回事。
Erik站在一个无垠的空间中,空中漂浮着许多形状不规则的水滴,每个水滴里都有Charles。年幼时的Charles, 少年时期的Charles, 刚当上教授时意气风发的Charles, 沮丧的Charles, 颓废的Charles, 哭泣的Charles……
许多个Charles将他包围其中。
Erik伸出手去触碰一个水滴,顿时被它吸了进去。
【3】
注:外来的入梦者Erik用【Erik】表示,和Charles记忆中的无数个Erik区别开来。
===
对于很多人来说,“过去”是乏善可陈的。但对于Erik和Charles来说则不一样。在他们远比普通人要漫长的生命里,他们有许多过去可以共享,有更多过去可以相互探索。
这是一个小酒吧。热腾腾乱糟糟的酒吧,充满了香水混合汗液的味道,但那些被酒精麻痹了感官的人们是不会注意到的。
【Erik】穿过人群,他在找Charles。
呵,他看到他了。Charles被一群人围在中间,高举一个长条烧瓶形状的容器,正大口大口地灌酒。酒杯见底,Charles兴奋地吼了一声,人群顿时一片叫好。
【Erik】笑了。他的Charles,像六月的夜晚一样美,像猴子一样喝的烂醉(《了不起的盖茨比》菲茨杰拉德)。
他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Charles就睁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把手指放在太阳穴上。
【Erik】气定神闲。
Charles的眼神变得迷惘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读到了Erik的内心还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总之他看起来像个被搞糊涂的孩子,因为兴奋而溢出的眼泪打湿了睫毛,湿答答地覆盖在眼睛下面。
“Erik?”
【Erik】才是更惊愕的那个:“你看得到我?”他以为这该是Charles��去的回忆。
但Charles并不是在叫���。【Erik】看到另一个自己就站在身后,他此刻的震惊不亚于看到自己分裂成了两个。因为他清楚地记得他的记忆里没有这一幕。他没有在这个小酒吧里见过Charles.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冰冷的海水中,Charles救了他。
Charles对另一个Erik说,“我的论文通过了!我成为教授了!很棒吧?”
另一个Erik只是含笑站着。“恭喜你,Charles.”
【Erik】突然发觉另一个自己有些诡异,像个呆板的人偶一样。
Charles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阵,Erik只是含笑看着他。
【Erik】目瞪口呆。
Charles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把手指放下。
“真希望你能看到这一幕。”Charles把头埋进手臂里。
这时一个年轻女性走了过来,是更年轻一点的raven,“Charles,别一个人在这坐着,我们去跳舞吧?!”
【Erik】被彻底弄糊涂了。难道其实这一幕发生过,但是被Charles抹去了?他知道Charles有这种能力。
还是这一幕其实只是…
画面变了。
【Erik】猝不及防掉入水中,但没有呛水和窒息的感觉。
就像婴儿在母体中漂浮一样。
是了,这是他和Charles初见的地方。【他】看见年轻的Erik绝望而徒劳地伸出手,试图追赶Shaw的游艇,Charles从背后将他抱住:“you have to let it go."
You have to let it go.
You have to let it go.
巨大的绝望和不甘让他不肯放弃,但水下长时间憋气造成的缺氧让他的意识渐渐迷糊起来…然后【他】看到Charles给了他一个吻。
或许只是在水下渡一口空气给自己。
【Erik】并不记得这个吻。或许发生过,但是当时他已经意识模糊,所以并未留下印象?
【Erik】有生以来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
【他】被海水冲上沙滩。天已经亮了,这是明媚的一天。
沙滩……Charles的记忆里还能有哪片沙滩?【Erik】的心陡然收缩起来,像是有人把心脏周围的空气全都抽掉了,只留下一颗空荡荡的、无依无靠的心,忍受着真空吸附的痛苦。
接下来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就像被按了快进的电影一样:混战,导弹发射,他击飞了弹片却……
Charles.
忍受着巨大痛苦的Charles,还在费尽力气告诉他,不是这样的Erik,不是他们的错……
年轻而愤怒的Erik根本听不进去,他满脑子都被一个词填满,这个词从古希腊开始就是大部分悲剧的根源,它有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却像毒蛇一样腐蚀你的心、摧毁你的理智、使你做出令爱你的人伤心的事情来——复仇。
他还带走了Raven,Charles珍视的小妹妹。Charles一手将她抚养长大,她却丝毫不知感恩,和所有青春期的孩子一样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家,离开事事为她着想、不愿她受到一点风吹雨打的大人,急于证明自己的魅力和能力。Erik只需要三言两语就能让她忘记Charles多年的教养之情。忘恩负义的小东西。
走吧。他们一行人手搭着手,他向红魔示意。
Charles无助地倒在Hank的怀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下一秒他们就会如一团爆炸的电流一样瞬间消失。
不——
暂停键。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上突然被乌云所覆盖,这些黑色的血色的乌云在空中狰狞地扭曲滚动,像是有恶魔要挣扎着从里面爬出来。
响雷在头顶咆哮,一个接一个,闪电撕开厚厚的云层,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劈开。
【Erik】惊愕地抬起头,这异象不似人间所有。
【他】看到Charles挣扎着从hank怀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他,那个即将带着红魔他们离开,成为magneto的他,此时正静止在离开前的最后一个瞬间——Charles扑过去抱住了他。
别走。
别抛下我。
回来。
我需要你。
我爱你。
所有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所有来不及表达的爱意,带着被抛弃的巨大恐慌和提前预知今后许多年的孤独和冷清:
Charles绝望地抱着那具幻影,因无数次从梦中惊醒的悔恨和遗憾,强行在记忆中定格的幻影,一遍遍地说——
别走,Erik.
在记忆中一遍一遍地循环播放。
【Erik】想走过去把那个哭的不能自已的人从僵硬的幻影身边拉开,他想紧紧地抱住他再也不放,告诉他自己错了。
是我错了,Charles.
世界如此大又如此黑暗和寒冷,我们只能给予对方温暖。
我们本该给予对方温暖。
突然一支黑色的箭凌空飞来,瞬间穿透了Charles的心脏。
不——!Charles!
Charles一点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软软地倒下了。
【Erik】仓皇四顾,他找不到加害者,也猜不到会有这样可怕的变故。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闪电悻悻退场,临走前还嘲笑了凡人的天真。他们总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事实上他们连自身的命运都无力改变。
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去。
一切开始土崩瓦解。
沙滩,海洋,整个世界。
【Erik】自虚空中跌落,又跌落回虚空之中。他拼命挣扎——
Erik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Jean在他旁边也是气力用尽的样子。
“我怎么出来了?”
“我能支撑的维持通道的时长接近极限了,而且刚才教授的脑电波突然产生了强烈的震荡…”
“休息一下吧,你们两个都需要休息。”hank忧心忡忡地说。
Erik又问了Jean一个问题,他疑惑了很久的问题:“为什么我在Charles的大脑里看到的记忆和事实似乎有出入?”
Jean喝了一杯水,看起来稍微缓过来了一点。
“人的记忆是最不可靠的。
当发生过的事情变成记忆贮存在大脑中时候,大脑会对记忆做无数次的修饰和加工,这也是为什么记忆总是比实际更美好——
记忆会被篡改成大脑主体所希望的样子。”
“还有,我在某一段记忆中的时候,Charles遭到了攻击,我亲眼见到了他的死亡……又是怎么回事?”
jean沉吟良久。“那可能也是某种主观愿望的折射。”
“你是说,Charles想杀死他自己?”
“不,不要激动,magneto. 我们每个人在自我审视的时���,都会有对自己感到不满意的地方。有时候我们会希望修正某部分的自己,大脑中剧烈夸张的表现,事实上可能只是一闪而过的某个想法而已。”
就算jean这么说了,Erik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那是因为你没有亲眼见到他在你面前死去,他想。但是Jean看起来已经很疲惫了,他也不好勉强让她再把他送回Charles的记忆库里去。
jean去休息了。Erik拒绝了raven的好意,他选择陪在Charles身边。或许Charles突然醒来了呢?他希望他是Charles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4】
Charles还是没有醒。
Jean走了进来,经过一夜的休息她看起来好了许多。
“我准备好了。”
Erik点点头,他伸出手。
Jean同时抓住Erik和Charles的手,“开始进行第二次连接。”
Erik原以为他会回到那个充满水滴的空间,不料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把他抛了起来,黑暗将他吞噬。
Jean突然睁开眼睛,“我失去他了。”
“谁?”
“magneto,教授的大脑中出现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抢走了。”她放开抓住两人的手,Erik没有醒,Charles也是。
“恐怕教授的大脑已经发现了有人入侵,开始作出反应了。现在怎么办?”
“别担心,那可是magneto,教授不会伤害他的。”Raven用佯装轻松的口吻说着。实际上她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只是用来安慰众人而已。
“你还能连接进入教授的大脑吗?”
Jean又试了一次。“不行,教授从内部关闭了通道。现在只能看他们两个自己的了。”
“嘿,Erik.”
Erik在黑暗中看到有什么亮起来了。Charles坐在轮椅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Charles你……看得到我了?”
“那当然,是我把你拉进来的。”
Erik惊喜交加:“你恢复意识了?太好了。”
“我自始至终都有意识,不过是在忙别的而已。”
“我知道,Jean她说你是在整理什么东西……记忆之类的。”
“不,我在做实验。”
“实验?”Erik迷惑了。
Charles朝他一扬手,“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Erik盯着面前出现的熟悉的蓝色球体,“这是……地球?”
“没错,”Charles显然兴奋起来了,“我用它来代表模拟世界。”
看到Erik的样子更加茫然,Charles笑了起来:“看来我得从头说起。天启激发了我的能力,使我进入到一个更高的层级,类似于移动硬币和移动足球场的飞跃,不过,是对心灵感应而言的。简而言之,我的心灵感应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地球。也就是说,”Charles指着自己的大脑,“全世界都在里面。”
“听起来好像是个沉重的负担。”
“的确,信息数量成倍增长,让我花了很多时间去筛选、归纳和整理它们。但是那个过程并没有我原以为的那么长,实际上我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个工作,然后就是至关重要的下一步。”
“下一步是什么?
“模拟世界,Erik。”Charles罕见地出现了狂热的神情,“就像人工智能一样,当一台计算机的数据库足够庞大的时候,它就可以模拟人类的思维,可以像人一样思考,甚至表现出超人的智能。而现在,我的大脑就是这样的一个数据库,里面储存了整个世界的信息量,也就是说——我能在大脑中模拟世界的产生、发展和变化。对不起,我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你一定觉得厌烦了吧?我还是直接展示给你看好了。”
“请看这个,”Charles指着面前的模拟地球说,“这是我的第39270个样本,现在正发展到了青铜时代,这是非常特殊的一个时期,变种人的具有的能力优势使他们被许多民族以神话的形式记录了下来,譬如可以呼风唤雨的神,是不是和风暴有点类似?”
“是的,Charles, 我承认这很有趣,像上帝一样。但大家都在外面担心你,你却在这里玩创世游戏?”尤其是想到自己几个昼夜的提心吊胆,Erik不免有点情绪。
“冷静些,Erik, 请对我多一点耐心。”Charles安抚道。“我这样做,是为了寻找答案。假如答案无法得出,那么是否离开这里都不再重要了,甚至我是否存在都变得不重要。或许你该看一下我之前的几个样本,就能明白了。”
“我们按时间顺序来。” 随着Charles的解说,空中又出现了许多个一模一样的迷你地球。
“在这个样本里,我让变种人从根据自身的能力优势,从人类刚出现起就尽可能地消灭掉周围不具有变种能力的普通人。
——之所以选择从源头开始,是因为这时候人口基数最小,基因的多样性最低。是最适合进行筛选,其实就是用人工选择代替了自然淘汰。
然而实验结果是,不管怎么杀戮、毁灭,变种人之间的结合还是会有一定概率生出不具有变种能力的后代,而普通人也有可能生出变种人后代。
所以,明白了吗?变种人和普通人类的基因是相互包含且可以相互转化的。这其中的原理我至今没搞清楚。
Erik,以前我只是从人道主义的立场上反对你杀戮普通人,但从今以后我要告诉你,那是残酷而无用的行为。”
“然后我们看这个样本。还记得我们曾经想创立一个变种人乌托邦吗?建立起变种人的国家,实行变种人的政体,制定变种人法律……现在我把它实现了出来,就在这个样本里。我只做了一条初始设定,那就是每个人都能自由地展现、使用他的变种能力。
我把变种人乌托邦创建出来之后就任由它自由发展,等我下一次看它的时候,它已经毁灭了。
不,不要怀疑我设立的政治、经济系统会有纰漏,他们都不是乌托邦毁灭的原因。它毁于灾难。不是天灾,是人祸。
变种人的能力是一种不可预判的变量。假如世界上这一秒有1000个婴儿将要出生,你无法判断里面有多少个变种人,也无法判断他们携带的能力会是什么,有多大的破坏力。这就导致乌托邦内的每个人都像携带着炸弹,初始设定使得他们对于何时引爆自己的炸弹毫无顾忌。
自由必须是相对的,要受到限制。必须要防止变种人的能力滥用。”
Charles指向下一个球体。
“这个样本很有意思,它是上一个样本的反面。在这个样本里,我把自己加了进去,也就是一个能够通过主脑控制全世界人类的超强心灵感应者。我一个人控制所有人的行为,确保他们都处于一定的规范之内。没有坏人,只有好人。没有战争,只有和平。
然而这个样本以我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
文明的枯萎。
世界是需要多样性的。”
“我还做了很多尝试,为了方便区分我给它们都编了号,目前样本数量已经超过了十万个。”
Erik明白了。“你成功了吗?你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只有一个样本成功了。”Charles的掌心中出现了一个小地球。“在这个样本里,变种人尝试融入社会而不是把自己割裂出来,我们为应有的权利抗争,我们也接受必要的约束和限制。当然,有流血和牺牲,但在几百年后,和平出现了。不再有歧视——或许有,但只是少数。看,Erik,这不就是我们想要的,普通的平淡的生活吗?”
晶莹的蓝色球体在掌心中滴溜溜地旋转。
“但必须有人去做这些事情。这些一开始看起来徒劳无功、收效甚微的事情。
必须有抗争。
也会有人牺牲。
会有很多人死去。
我们、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或许都看不到胜利的果实。但总有一天会实现的,变种人与普通人融洽共处的世界。”
“难道我们就不能自私一点,平淡过完一世吗?以我们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
“确实可以。你记得Logan有一天告诉我,他是从未来穿越而来警告我未来世界变种人将会灭绝的消息吗?其实那是不确切的。
变种人永远不会灭绝,因为这变种基因是藏在人类基因中,无法剥离的。或许哨兵消灭了当时存活的变种人,甚至杀死了有可能生出变种人的普通人,但再过几代,变种基因还是会出现,变种人还是会继续出生。
明白了吗?
我并不是说,你和我能拯救世界上的变种人,且非你我不可。不是这样的。不需要救世主,变种人和普通人永远都无法消灭对方。
只是,假如我们不开始做这样的事情,不开始做点什么去推动平等、消灭歧视,那就得由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甚至更遥远的后辈去推动,而我们也将一辈子生活在我们所厌恶却不愿意动手去改变的世界里。”
Charles停止了讲解,但Erik还沉浸其中。也是,这一切都太抽象了,他需要时间去消化和接受。
过了半晌。
“那就是说,你最终找到了想要的答案,对么?”
“可以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Erik疑惑道。
而Charles看起来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假如我醒过来,你就要走了对不对?”
Erik说不出话来。他感觉受到了戏弄。“你让人把我骗过来,让我离开家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出演这样的睡美人戏码?其实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对不对?下一幕剧情是什么?等我给你一个吻好让你醒来吗?”
“Jean并没有骗你。”Charles就像犯错的孩子一样分辩道,“我陷入昏睡之前并没有把握自己能够驾驭新能力,我说过了,这和我之前的能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量级……假如情况是往坏的方向发展,我是说,”他舔了舔嘴唇,“如果我死了或者是疯了,我希望你能替我照顾学院里的孩子们。Hank各方面都十分称职,但他太依赖我了。我担心我的死讯一旦传出,就会有人朝学院下手。如果有你在的话,我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为什么?Charles.”
“什么为什么……”Charles不明白。
“你所谓的安排,全都是关于学院、关于别人的。那你自己呢?”Erik说话的语气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就不想再见我一面?抛下你那该死的事业心,只是为了见我?”
Charles一怔。“这问题可真不像你问的,Erik. 至少我记得,是你先选择了‘事业’,把我放在更不重要的位置。”
“你明知道学院什么的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只是因为你才来的。假如你不在了,我一定掉头就走,我保证。”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希望你至少能照顾Raven。毕竟你和她曾经有过一段……对了,忘了告诉你,你不只有Nina一个女儿,你还有一个儿子,他叫Peter,虽然因为缺乏父爱的关系性格有点自闭,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天使。你会喜欢上他的……”
“你会愿意放下一切跟我走吗?”
“……什么?”
“放下该死的学院,停止为那些小鬼们操心,抛下一切,只有你和我。你愿意吗?”
Charles艰难地问道:“你是在邀请我吗?”
“假设是的话,你会如何选择?”
Charles打散了空中悬浮的所有地球,周围逐渐明亮起来,Erik认出这是学院前的草地,他和Charles曾经坐在这里促膝谈心。
“还记得这个时候吗?你和我都还很年轻,”Charles露出神往的神情,“我现在终于不会再因为羞怯而不敢承认,那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之一。”
远处是一个雷达,还维持着扭曲的转向。
“但是我已经老了。虽然外表看起来还不算什么,我的内心已经是个老人。我见过世界上太多的情感,太多错过,太多遗憾,太多生离死别,这些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了。” Charles平静地说道。“和一个爱的人在一起相守到老什么的,对我来说已经不具有诱惑力了。”
“你在说��,Charles.”Erik显然并不接受他这番说辞。“你知道的,除了你我谁都不在意。
不管是和我睡过的女人还是我素未谋面的孩子。
你才是那个和我相守多年的人。
我所在意的,也仅有你而已。
可是你在意的人和事太多了。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5】
难堪的沉默。
快反驳我,Charles. Erik在心底呐喊着。
快告诉我并不是这样的,告诉我你还在意我。
然而Charles让他失望了。
Charles很少让他失望,所以这种失望带给人近似绝望的感受。
“我很抱歉。”Charles只吐出了苍白的道歉。“对我来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管是海滩……还是别的什么。都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记忆是会变的,对么?”
“你变了么?”Erik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上前一步,在Charles虚幻的唇上印下一吻。
Charles没有反应。
“我想,这场精神交流结束了。很遗憾我们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Erik耸耸肩。
“你想要什么样的进展?”Charles忍不住问道。
“这取决于你。是你把我从西伯利亚找来的。”
又一场难堪的沉默。
“抱歉,Erik.”
“不,你不需要抱歉。我已经看到了,毕竟我在你的大脑里面。你试图扼杀过去的自己,连带着消灭我们之间的感情,对吗?”
���个问题过于尖锐,Charles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我原以为,”Erik做了一个手势,“我们之间的那种联系,是永远不会断的。就算我们成为了敌人,彼此兵戎相见,那种联系也永远在那里……看来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东西。”
Charles忍不住分辩起来,“不是的……我和你,我们之间……”
“还剩下什么?”Erik打断了他。“不要再说这些了。说什么都是徒劳。我们该从这里出去啦。不该让孩子们等太久,不是吗?”Erik甚至挤出一个笑容。
Erik在现实中醒了过来。他就像做了场噩梦一样,浑身大汗淋漓。
与此同时Charles也睁开了眼睛,朝围在病床周围的人们露出笑容。那笑容是一种标志,令所有人安心。
“教授!”不知道谁先发现,然后大家都惊喜交加。Charles逐一安抚、赞赏他们,像一个最称职的父亲一样。
Erik怔怔地看着。此刻Charles又变成了那个他所不熟悉的X教授,温和从容,强大无比。Erik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烦躁。他起身走了出去,把病床旁的温情戏码抛在脑后。
“Erik!”
他听到了Charles叫他的声音,但他没有回头。这里不属于他,他想念西伯利亚的林中小屋,想念他的小公主Nina.
Charles一一安抚过众人。他温和而不失赞赏地说:“很高兴看到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维持学院的正常运转。我希望你们尽快成长起开,每个人都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去帮助、引导更多年幼、迷茫的变种人同胞…”
等他把自己昏睡期间的事务都了解、处理完毕,Raven忍不住问道:“你和Erik……你们怎么了?”
Charles望着门口,Erik离去的方向出神。他没有回答Raven,因为他也没有答案。
或者是他不想面对那个答案。
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Erik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一股深深的疲惫感涌上心头。不仅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Erik.”
不知道什么时候Charles已经来到他身后。“你看起来不太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不,我想我该走了。”
Charles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他的脸色“唰”得一下变得惨白,他几次张开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始终未能说出口。
Erik感到报复的快意。“是你先拒绝了我。我想,既然你已经醒了,这里也就不再需要我了。”
“……我让Hank给你准备飞机。”Charles调转轮椅离开。
Erik目送他远去,就像目送他们的心渐行渐远一样。
一阵可怕的恐慌向他袭来。那是幼年时期的经历给他造成的永恒的创伤——所有他爱的人都在离他远去。
就算他已经冷酷而坚定地把硬币穿过了Shaw的大脑,他仍未得到治愈。
因为复仇并不能治愈创伤,只让他的人生变得更加空虚。
这还是Charles告诉他的。
毕竟,在杀死Shaw之前,他的人生就完完全全是由复仇的念头支撑起来的。
再后来是Charles.
现在他要失去Charles了。这和之前的每次分离都不同,以前不管他们有怎样的争执和分歧,他都确信他们一定会再见面,毕竟他们的生命很漫长,还有很多时间。
然而这次不一样。看起来他要永远失去他了。
“Charles!”他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他。
轮椅停住了,但Charles并没有转过身来。
等了很久,Charles才发出微弱的声音:“Erik……我们必须要这样互相伤害吗?”
Erik伸出手让轮椅悬浮起来转向他,毫无疑问的,他看到Charles美丽的蓝眼睛里盈满泪水。
轮椅向Erik缓慢地飞过来。
近一点,更近一点,好让他能看清Charles的脸,最好还能让他看清楚Charles的心。
“你明知道我不能……”Charles哽咽了。他难以说完整句话,泪水便簌簌落下。
“对不起,Charles.”Erik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你明知道的……你还要逼我做选择……”Charles泣不成声。
“我很抱歉。”Erik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这样的Charles让他有熟悉感,让他觉得他们还和过去一样。他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故意把Charles逼迫到绝境,让他情绪崩溃,让他坦诚面对自己的心意,而不是藏在X教授的完美面具后面。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哭过一阵之后,Charles平静了下来,尽管他的脸上泪痕还未干。
“你希望怎么办?”Erik反问道。
“我不知道……”Charles脆弱的神情像个孩子。他茫然无措地看着Erik,“我不希望你离开。”
“好吧,我会留下来,”Erik说,他看到Charles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就像要求得到满足的小男孩,“——是暂时的,等你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吧。你不能两者都要,Charles,上帝不会允许人类这么贪心的。”
Charles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他紧紧地抓住Erik的手,“你不会不告而别吧?”
“不会。绝不会。”Erik回握住他。
得到保证之后Charles像是终于放下心来。“我们去找点吃的吧?几天没吃东西,光靠营养输液,我都快饿扁了。”
这么一说Erik也发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他干脆一把抱起Charles,“走吧,我一个人可找不到哪里有食物。你怎么好像又重了?”
“那是因为你老了,抱不动我了。放我下来——”Charles脸上出现羞愤欲死的神情,Erik不由得笑出声来,“骗你的。都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过去的手感,肉乎乎的,好捏极了。”
两人持续着这种情人间的耳语,仿佛短暂地又回到了从前的岁月里。
0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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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最好与最坏的时光
【1】
时隔多年,Erik仍能清楚记得他初次目睹一场舞会时的情形。
墨绿色天鹅绒窗帘拦腰挽起一半,从雕花的窗棂中漏出暖黄的灯光。里面人头涌动,衣香鬓影,到处都是柠檬和玫瑰的香气。
大厅里灯火通明。长条形的餐桌中间摆满了各色玫瑰,点缀以高脚银盏盛放的枝形长蜡烛。白瓷盘叠得像山一样高,钟形银罩下面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各种香气四溢的食物。许多和他一样穿着笔挺制服的侍者不停地来回走动,送上食物、葡萄酒、热毛巾、柠檬水和其他客人们所需要的一切。
大厅的另一侧有乐队在演奏,一首接着一首,似乎永不停歇。系着领结戴着礼帽的小胡子绅士们像对待珍宝一样爱惜地捧着小提琴、短号和单簧管,他们的手边都放着酒杯,里面金色的酒液一喝完就立刻有侍者帮忙倒满。
除了一眼就能分辨出的侍者之外,大厅里还有一些胡子形状优美精致的男人,和用彩缎扇子遮住半张脸的女人。他们衣着考究,每个人都随时随刻保持着一种奇怪的笑容,好像周围不停地在发生什么引人发笑的事情一样,又好像不笑是多么失礼的行为。
唯一没有笑的是一个少年。
他穿着浅灰色的立领缎面外套,米白色的衬衫缎带在前襟系了个花式繁复的结。他面色苍白,像法官一样严肃。
小提琴拉开舞曲前奏。少年站起来,越过坐成一排痴笑着的贵族少女们,径直走到了角落斜靠在沙发上的一位女士面前,单膝跪下,向她伸出自己的手。
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已经加载了不少皱纹,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但仍然很美。她没有像少女们一样盛装打扮,穿着缀满蝴蝶结的浮夸的缎子裙,而是简单一袭酒红色长裙,用一块花朵刺绣方巾包住了头发。她意外于自己受到邀请,惊喜地把戴着长手套的手放在少年的掌心,站了起来。
他们在舞池中央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然后相继又有其他舞伴加入。少年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嘴角微抿,像要竭力维持最后一丝倔强的神情。
那让十八岁的Erik想起晨光微露的花蕾。
“先生?先生?”旁人的轻声呼唤拉回了他的思绪,“您要的纯净水。需要帮您打开吗?”
Erik回过神。“不用了,谢谢。”
谁都知道,Erik Lensherr从不喝酒,只喝纯净水。有人说是因为他树敌太多,要防止别人暗杀。有人说这是他对酒业大鳄们的报复,因为他们最初不愿意花钱赞助这位政坛新星。
三十岁的Erik Lensherr是一名政客,仕途正如日中天。他的拥戴者们狂热地爱他,正如他的政敌憎恨他一样。当初他刚刚进入政界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个无权无势、贫民窟出身的穷小子能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是什么人决定把会议地点定在这里的?”Erik问道。尽管他面上看不出表情,但对他十分了解的公关顾问Emma frost明白这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疑问,而是责问。
“我们这次旨在争取象牙塔里的精英们的选票。他们古板且自视甚高,闭目塞听又容易轻信。选在博物馆有助于塑造你的文化品位和形象。”
Emma明白他的不满从何而来。Erik就算在已经声名鹊起名利双收之后,仍保持着相当简朴的生活习惯。他私心偏好极简主义和实用主义的美学风格,对于一切华丽繁复的东西都抱有偏见。大都会博物馆近期的主题正好是从维多利亚时代到爱德华时期的英伦风情展,从建筑到器具再到服饰,无不是古典浪漫主义的奢华再现。
“熟悉我的选民都知道这不是我的风格。”
“但这非常讨喜,不管是钻历史牛角尖的精英,还是盲目追赶潮流的大众,大家都爱华丽复古风。”
Erik冷冷地看着四周,哼了一声:“全都是无用的浪费。”
回到十二年前,少年Erik第一次接触到在他后来的人生中一直厌弃的“华而不实的东西”的时候,他还不像后来那么偏激。
他抵达那座像城堡一样美轮美奂的大宅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天色晚将下来,偌大的花园里每隔半米就点起了一盏油灯,将整个庭院照得亮堂堂的。
“妈妈,这样一晚上要费多少灯油啊!”Erik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们不在乎那些,亲爱的。”他的母亲,穷苦的洗衣妇人,正带着自己刚成年的儿子前来,因为主顾的管家说需要多一些人手。假如能来帮忙一个晚上的话,就能获得一个银币作为报酬,还有机会穿上新衣服!这对穷苦人家来说是多么大的优待啊,Erik的母亲几乎是跪在地上央求才让管家点头道:“带你儿子来让我看看。”
此时Erik站在他面前,觉得自己和一头被挑挑选选的待宰牲畜没什么两样。那个神色傲慢的管家把镶着银边的单片眼镜拿起又放下,挑剔地看了又看,还让他脱下上衣转几个圈,最后才说:“跟我来吧。”
就是被录用的意思了。
母亲感激万分,但Erik却莫名感受到屈辱。他想捡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却被管家轻蔑的眼神制止了:“别捡那堆破烂了,去仓库拿制服吧。”
半小时之后,Erik焕然一新,穿着笔挺的侍者制服,和其他侍者一样��着锃亮的银托盘,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大厅的人群里了。短衣少食的生活并没有影响他的身体发育,他手脚修长,背脊挺得笔直,换了身行头就是个帅气的年轻人了。不少贵族少女对他投以倾慕的目光,这些成日靠看恋爱小说和参加舞会打发时光的女孩们,有时候也把与下层阶级美男子的情事当做与同伴炫耀的资本。
然而让Erik一眼就注意到的是那个严肃忧郁的少年。他端坐在主位旁边的高靠坐椅上,既不去拿侍者手中的食物,也没让半点酒精沾到他花瓣一样的嘴唇。他的大眼睛没精打采地耷拉着,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主位上坐着的美妇人对那个少年耳语了两句,他便站了起来。然后,他越过一排花样年华的贵族少女,邀请了一位中年妇人共舞。
Erik亲眼目睹主位坐着的美妇人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端着一整盘五颜六色的马卡龙经过一群贵族少女旁边的时候,被团团围住。她们一边争相取食这种甜腻的小圆饼,一边跟同伴窃窃私语:“你看到了吗?”
“当然,那就是Charles Xavier?他长得可真美……”
“要是他邀请我跳舞,我一定会很为难的。”一个卷发上别着矢车菊的少女低声说道。
“为什么?”她的同伴好奇地问道。
“既舍不得拒绝Charles,又不想站在他身边显得自己黯然失色呀……”
少女们嬉闹着打趣对方,用扇子遮住自己的笑脸。
Erik定定地想,原来他叫Charles.
舞会进行到后半段,不少宾客已经打着哈欠去客房休息了。Erik眼尖地注意到有个身影东张西望,乘没有人注意到,悄悄地走了出去。
那个贵族少年?他想干什么。
明知这是不应该有的举动,但Erik还是忍不住暗中跟踪着他的步伐。
只见他快步疾行,穿过昏暗长廊。这里灯光照耀不到,只有淡淡的月光洒下来,那贵族少年就像月光下的小精灵一样轻盈地不可思议。
Erik一直跟着他走到了厨房后的小门处,他正疑惑为什么他要到这种下等仆役聚集的地方来,只见他在小门上轻叩了几下,门打开了。
那里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只见那个贵族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交给她,还轻声说了几句话。离得太远,Erik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如果Erik没看错的话,他给她的是一包食物。
他们的交谈只维持了短短几分钟,然后门关上了,那名贵族少年又急匆匆地往回走,也许是想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前回到大厅。
他在做什么?Erik困惑了。
偷自己家的东西给别人?
“你不该那么做。”Erik从暗处现身,冷冷地说。
贵族少年很惊讶,但看样子并没有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到,而是温柔地用那一口标准贵族范儿的古典英音问道:“为什么?她看起来很饿,家里还有一名等着她带食物回去的小孙子。”
“她看起来绝不可能买得起那么贵的食物,更别提你给她的银盘子上面还有家族徽章。要是被人发现或者告发了,她就会被当做盗窃犯抓起来,受尽苦头,除非她能交待出她是从哪弄来的那样昂贵的银盘子。”
出乎Erik意料——他原以为贵族都是傲慢又令人讨厌的,然而这位贵族少年居然道歉了:“对不起,我没想到那些……下次我会更小心的。”他用那双温柔的蓝眼睛看着Erik:“你是特意跟来提醒我的吗?你真是太好了。”
就是从那一刻起,Erik决定要恨他。
他恨他不谙世事的天真、愚蠢。恨他出生在一个对自己来说遥不可攀的家庭中,恨他不像其他贵族一样让人讨厌,恨他有一双那么美的蓝眼睛。
然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2】
我无法忘记你的眼睛。
博物馆里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为了保存那些名贵的藏品。它们都是旧时光的印记,在静止不动的空间里照样一点点老去——只是比较慢而已。
Erik在略带尘土味的空旷展馆里信步行走。他并非对展品感兴趣,只是不想留在会场里而已。冗长的会议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发明,它们通常用千篇一律的老调长谈做表面装饰,真正的重点与内核早就在极小的圈子里定好了,剩下的只是走个过场。Erik就是最核心圈子里的一员,他对会议将要传达的信息、达成的协议早就心中有数,不耐烦听长篇大论,干脆出来散步。
在Erik Lensherr的个人经历里,具有传奇色彩的部分有很多。而其中能够被公开的仅仅是部分——其他不过是百分百的公关说辞——教育经历就包含在内。他并没有上过真正意义上的学校,小学没有、初高中、大学,统统没有。这也是他的政敌攻击他的把柄之一,而他的追随者们则以同样的理由认为他因此能最代表底层平民的立场。
正反方的观点在Erik看来都不值一提。他不太在意外界对他的看法,尽管他是一名需要选票支持的政客,并以强硬作风著称。基本上他用不着刻意去迎合选民就能得到大把选票,企业家们也争相希望能成为他的投资方。虽然他不见得能答应金主们的所有需求,但以他目前的势头来看,所有人都想着同一件事:他是一支看涨的潜力股。
在教育经历这方面,Erik并未夸大其词,只是有所隐瞒。他的确是靠自学成才的,凭借着他过人的头脑和意志力。但最初让来自贫民窟的Erik Lensherr开始接触书本的,却并非像他的公关团队宣称的那样艰苦——少年时期的Erik利用打工的空隙时间来看书识字和汲取知识。事实上,他是受到了邀请的。
十八岁的Erik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和一个贵族少年交上朋友的。朋友,这个词是Charles提出的,在此之前Erik并无此概念。他生得高大英武,尽管瘦削却非常结实,就连贫民窟里最难缠的那帮小混混也不敢轻易来招惹他。他的生活里没有朋友,只有被艰辛的生活压得直不起腰的母亲和形形色色的零工。Erik从十岁起就开始接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赚取微薄的薪水来贴补家用。到十八岁的时候,他已经是那一带最受雇主们喜爱的临时工——活干得利索,且从不惹是生非。Erik没有时间交朋友。
去Xavier家的城堡——大家都称那座大宅为城堡,因为它确实如城堡般恢弘壮丽——应征临时的侍应生,不过是Erik的所有活计中最轻松且报酬最丰厚的一个。这样的好差事不太经常能遇到。
接下这份活计的Erik并没有想到它带给他的不仅仅是银币,更是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最重要的是,它把他带到Charles面前。
是Charles先提出的邀请。
“里面很闷,对吗?我也因为这样才想出来透透气的。”被发现从宴会厅里溜出来的贵族少年看起来并不急着回去。他仿佛没有注意到Erik身上穿着的侍应生制服,没有注意到他因贫困生活而造就的瘦削脸颊和粗糙手掌,他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能从那里一直看到他的内心。在他眼里,Erik不是一个临时侍应生,不是贫民窟的穷小子,不是身份低微的下等人,去掉了所有的外部标签,只是Erik他自己。
Erik没有接话。他不是不善于言辞,只是因为他从没有过和类似对象的谈话经历。他和冷漠粗暴的杂货店老板对话,和色厉内荏的混混对话,和街边流浪的老妪对话,和趾高气昂的雇主对话,但从未和一个友善亲切的贵族少年对话过。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甚至怀疑这是否是贵族间流行的新游戏。
“我是Charles Xavier,你呢?”
Erik瞪着向他伸出的那只手。它光洁白皙,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透着肉粉色光泽,掌心没有半个疤痕或老茧,是长期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的人才会有的手。它和Erik见过的任何一双手都不同——它非常美丽,看上去毫无威胁。
Xavier这个姓氏他听过。事实上,没有人不知道Xavier,这是这个城堡的姓氏,面前的这个贵族少年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小贵族,他是城堡未来的主人。
Erik迟疑了很久,但那只手就停在半空中,和它面带微笑的主人一样,笃定地等着他伸手来握。于是他迟疑地握住它,动作轻柔,像握一块易碎的豆腐。而对方迅速回握,脸上的笑容也扩大了。Erik想,他亲眼目睹了一朵玫瑰的绽放过程。
那触感不可思议地美妙,甚至比Erik想象的还要好。那次握手实际上只持续了几秒,但那种战栗感从相握的手掌一直蔓延到全身,每个毛孔都兴奋地张开了,贪婪地渴望更多的触碰。
“Erik Lensherr。”他低声说道。他不以自己的姓氏为耻,也不觉得Lensherr和Xavier相提并论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他们看着对方,像握着两把不同钥匙的人,随时准备向对方打开属于自己世界的门。
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声打破了如此美妙的一刻。Erik羞愤无比,饥饿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但他并不想在这种场合暴露自己的窘迫。其实也不能怪他,一晚上他经手的美味佳肴少说也有几十盘,但没有一星半点进了他的肚子。他由衷地希望对方没有注意到那羞耻的咕噜声。
“你愿意来我的书房坐坐吗?这个季节的室外有点冷了。”
Erik点点头。他的窘境悄无声息地过去了。看来对方并没有听到,或许听到了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作为一个Xavier,他应该不曾尝过饥饿的滋味吧。
他们在黑暗中穿行,Charles走得很快,甚至比来时还要快。他熟门熟路,哪怕没有路灯的指引也走得很自信。而Erik则是早就习惯了在黑暗中行走。他紧跟其后。
他们到了Charles的书房。一进门就有暖意袭来,壁炉里还有未熄的星火。和宴会厅比起来这里不算大,但仍然是Erik家的那个简陋小屋的两倍。地上铺着酒红色带暗纹的地毯,墙边立着整排的书柜,右侧放着两张对坐的沙发和一张小几。
“请坐。”
Charles像个好客的主人一样亲自端出热茶和茶点。
于是Erik知道他听到了,只是体贴地未提出来。他默默地接过Charles递过来的黑不溜秋的东西往嘴里塞,一种他从未品尝过的苦涩中带着甜蜜的味道在口腔中化开,正如他此时的心情。后来他才知道那东西叫作巧克力。
但多年后的Erik痛恨那次邀请。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他痛恨自己一声不吭地接受,而不是掉头就走,他痛恨自己不合时宜的饥饿,痛恨自己对于善意毫无抵抗能力。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他遭受到的恶意太多而善意太少,以至于他对这种陌生的体验毫无防备。
在Erik第一次竞选成功的晚上,他没有去参加庆功聚会,而是吩咐助理买了整整一卡车的巧克力,堆满了他的半个卧室。他坐在地上,像个甜食上瘾的顽童一样,不停地把巧克力往嘴里塞,直到他再也咽不下去并开始剧烈地呕吐为止。
那之后Erik再也不吃巧克力。
Erik没有在书房里待很久。他还记得自己不是真正的客人,只是临时的侍应生而已。Charles起身送他,临出门的时候Erik注意到墙上的一副油画,他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Charles以为他感兴趣,便说道:“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画家的作品。他晚年行动不便的时候,画了很多幅家门口池塘里的睡莲。”
其实Erik只是觉得那幅画的色调很美,美得让他想起Charles的眼睛。
三十岁的Erik又站在了莫奈的《睡莲》前。大都会博物馆收藏有他的巨幅画作,足足占据了一整面墙,价值和多年前他在Charles的书房里看到的那幅小画作不可同日而语,但同样温柔的笔触、生动的色彩、梦幻般的氛围和光影,同样勾勒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你还会再来吗?”站在油画下,Charles低声问道。
Erik却像被冒犯了一样弯起嘲弄般的嘴角,“假如你们还办宴会且需要人手的话。”
他想打破现在这种不切实际的氛围,想让两人之间的差距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面,被切切实实地照出来——他不是靠舞会、书本、油画和茶点消磨时光的人。说到底,他只是来给Xavier家干活的临时工,仅此而已。
Charles愣住了,而Erik转身就走,而且越走越快,仿佛要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回到原来的起点一样。
Erik回到侍者们呆的小房间里,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注意他消失了那么一阵子。宴会已经进行到尾声,宾客们陆续在离开。这时管家走了进来,宣布他们这些临时工可以离开了,每个人都能得到应得的那枚银币,和一份额外的晚餐。这是来自我们小少爷的好意,他是这样说的。
每个人都在感谢Xavier小少爷的善心,只有Erik一声不吭地拿着那个沉甸甸的餐盒往家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像在离开一个美梦。
他回到家,把餐盒交给惊喜的母亲。母亲见他脸色不太对,担心地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Erik摇摇头。
那个晚上他以为自己是走到了终点,实际上是刚刚抵达起点。
【3】
夏天将要来临的时候,威彻斯特大宅的主人决定修缮部分建筑和围栏。
Erik是从Sebastian Shaw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Shaw是附近最有势力的工程头子,以盘剥工人出名,但却非常讨雇主的喜欢——圆滑势利仿佛他的西装外衣——因此附近要是有哪家要大兴土木,倒是往往会第一个想到他。
Shaw穿着他那套神气活现的白西装,开着老爷车慢悠悠地来到Erik打工的炼钢厂。他从车上下来,一付随时准备评头论足的样子。
“啧啧啧,你现在就靠做这个来养活你和你没用的母亲吗?”
Erik肩上扛着沉重的钢材,视而不见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Shaw跟在后面,看他放下沉重的钢材,熟练地操作起机械开始干活。
“别这么冷淡,Lensherr。我是来给你介绍工作的。”
“没兴趣。”Erik头也没抬,而且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
“我知道,我们上次合作算不上是很愉快,”Shaw语调轻快地说道,“但你留在这种地方工作简直是在浪费生命。”
Shaw倚靠在巨大的起重机边上,点起一根雪茄。
“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年轻人,Erik,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一直想好好栽培你。你不是一直对建筑设计很感兴趣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跟我干这一票工程吧,我可以把图纸交给你保管。”Shaw把烟灰弹得到处都是,“至于工钱方面,Xavier家族不会亏待你的。”
Erik的动作停了下来。说不好是图纸还是Xavier这个名字让他分了心,他垂着眼看着焊接的接缝,在钢材上留下一道锐利的角度,那样子正好像一道闪电。
“我考虑一下。”
Shaw知道自己已经把这个沉默高大的年轻人说动了,他拍了拍Erik的肩膀,“过两天来我那里报到。”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Erik一直深思不宁,Shaw说的话在他心里煽动了一阵飓风。他知道Shaw不是一个大方的工头,但他手下的确有一些真正的大工程。他的年纪不小了,一直渴望能学一些真正的手艺,总不能靠卖力气过一辈子。如果Shaw说的是真的……如果他真的愿意栽培他……不,让他接触图纸就够了。他发现自己对那些几何线条有特别的兴趣,或许他可以学,以后就可以自己接工程,像Shaw一样。
和工友们道别后,Erik朝家的方向走去。他通常要走一个多小时到家,而母亲会比他提前一点儿到,给他准备好晚饭。虽然晚饭一般就是黑面包或是疙瘩汤,但这是他一天之中难得的惬意又放松的时光。
天已经黑了。
走到楼下的时候,Erik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家里的窗户没有透出他熟悉的昏黄的灯光,而是一片漆黑。怎么回事,又没有灯油了吗?早知道应该先去一趟杂货店的。
Erik快步走上楼梯,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答。他猜想或许是母亲出去买灯油了,因此他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门没锁,透过街道上射入的微弱灯光,他看到一个身影横卧在地上。
“她得的是肺病。”医生收起听诊器,冷静地宣布道。
Erik的整个脑子仿佛都被抽空了,他看着面色蜡黄昏迷不醒的母亲。从去年冬天开始她就断断续续地有咳嗽的症状,自己几次三番劝她去诊所看看,都被她用一句轻飘飘的“大概是有点着凉了,过两天就没事了”给打发了。而自己竟也疏忽了。这么看来,病根恐怕是从那时候起就埋下的。
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后,提起药箱就往外走。Erik拦住了他:“这是您的诊金。”医生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半大的小伙子,他知道这家经济状况上的拮据,也有心帮他们一把。但他也知道,Erik的自尊心很强。于是他收下诊金,简单吩咐了句:“明天来我的诊所拿药。”
Erik点点头。
医生抬腿正要往外走,又停住了,回过头补充了一句:“不要再让她去洗衣服了。”他知道这将对这个家庭、对面前的这个少年造成更加沉重的压力,但作为医生他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必须补充上这句话。
Erik的母亲是个普通的洗衣工人。
其实就算医生���说,Erik也不会再让她拖着病体操劳了。他送医生离开后,回来清点了一下抽屉里剩余的钱。现在开始他要负担两个人的生活,再加上病人的药费,而炼钢厂的劳动所得不足以支撑那些。
Shaw一点都不意外地看见Erik来找他。
“听说你母亲生病了。”他懒懒地吐出一个眼圈。
“是的。”Erik毫不避讳,“你能给我多少钱?”
“原先的三倍。不过你得代替我,二十四小时住在工棚里。”
Erik有点犹豫,假如那样的话他就必须找人替他照顾母亲了。但金钱的诱惑又是巨大的,毕竟别处没有这样好的待遇,毕竟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钱。人要是想活下去,什么都需要钱。他咬咬牙:“成交。”
好在她第二天就醒了。Erik从医生那儿拿了药回来,她吃了两天后,气色明显好了起来。至少不像原先那样枯槁地可怕。
“楼下的苏珊娜愿意替我照顾您,妈妈。”
“都怪我……你答应他们做什么才换来这些的?”Lensherr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稚嫩又成熟的脸。
“不是您想的那样,妈妈。Shaw先生愿意带我做工程,我只是必须要住到工棚里去罢了。有机会我就会回来看您的。”
母亲吃完药就睡下了,那药物大概也有安神的效果。Erik退了出来,见到了等在外面的苏珊娜。
“谢谢你……愿意帮我照顾她。”
苏珊娜是个腼腆的少女,她比Erik大一岁,本该是正当美好年华,但因为贫穷和操劳的关系也总显得有些憔悴。“不,这没什么,反正我也整天在家照顾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她一直对这个沉默早熟的少年有好感,有机会能为他做点什么对她来说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Erik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容,握住她的手,感激道:“谢谢你。”
他背上简单的行囊,告别了病中的母亲,就跟着Shaw走了。Shaw的心情格外好,甚至愿意让Erik搭乘他的汽车——这倒是省了他几个小时的步行脚程。
工棚搭在威彻斯特大宅的外面,这既是为了不打扰到主人的休息,也是为了安全考虑。工人们只有在天亮以后,由男仆来打开围墙上的小门才能进入到里面开始施工,在天黑之前又要全部出去。这样的待遇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但在当时的社会里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起初母亲病重的样子总在Erik心头浮现,不免让他忧心忡忡。他相信苏珊娜一定会照顾好她,但母亲的病总让他放心不下。工友们为此嘲笑他是“没断奶的孩子”,以期看到他发火的样子,然而Erik总是以与年纪不相匹配的过人自制力忍耐住了。他不是冲动莽撞的人。他需要这份工作,他不会做任何丢掉工作的事情。
来到威彻斯特大宅后Erik免不了会想起Charles,那个特别的、美丽的、单纯又善良的贵族少年,想起他们曾短暂相处的时光。工友们偶尔也谈论起贵族们,但话题基本都集中在少女和夫人们身上——充满猥亵的暗喻,Erik对那些下流话不感兴趣。而他也从不主动挑起话题,他不想跟任何人谈论Charles,也不像别的工人一样,以自己和某位贵族说过话为傲。Charles是他内心深处的小秘密,他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他本以为能经常见到Charles——哪怕不是经常,见上几次也好。但出现的总是管家,充当发号施令的角色。他当然不愿意坦言自己在期待那个蓝眼睛的男孩出现,但眼神总不自觉在四周乱瞟。
“找人?”
Erik回过神,摇摇头。
那是Xavier家的小少爷,自然不会到这样泥泞肮脏的地方来。
不料Charles有一日竟然真的出现了。他是和Shaw一起步行前来的,Shaw满面笑容,Erik见惯了他那种骄矜的态度,一下子竟然开始发愣。
“Xavier小少爷想亲自确认一下新围栏的高度。”一到和工人们说话,Shaw就换了种盛气凌人的语气。Erik没有抬头,他全身脏兮兮沾满水泥,他不确定Charles是不是还认识他这个数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令他惊喜的是,Charles瞬间就发现了他:“是你!”
Shaw对着意外的叙旧很是疑惑:“你们……小少爷您认识他?”
“当然了,我们是朋友。”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对吧,Erik?”
Erik大受震荡。他看了看伸过来的洁净白皙的手,没有伸手去握住。
“太好了,既然如此,围栏的事您大可以直接对lenserr吩咐。他是这次整个工程的助理设计师。”
“我不知道你还会做设计?”Charles的蓝眼睛里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您对围栏高度有什么要求?”他问道。
“噢我希望它要高到能拦住春天出来觅食的熊,又不会拦住跳进来玩的小鹿。”Charles含笑道。
见Erik露出少许困惑的神情,Charles略为提示道:“巨人的花园?”
Erik觉得很窘迫。他没读过书,他不明白Charles话语中那些风趣的暗示。
【4】
Erik觉得自己很蠢,而Charles很可爱。
在久久得不到答复之后,Charles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沉默。他涨红了脸,说话也变得磕磕碰碰起来:“抱……抱歉,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傻气……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
Erik发誓他不是故意要沉默好让Charles能露出这样手足无措的一面的——或许三十岁的Erik有能力这么做但他不会,而十八岁的Erik才不懂什么对话技巧,他只顾着看着Charles茶色的卷发,不自觉微微撅起的嘴唇,这动作令他的下巴上出现一道俏皮的浅线,还有绯红的双颊——他觉得很可爱。可爱得要命。不要说是让他修改围墙的设计这么简单的小事,就算是Charles要他做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会答应。
“当然了,Erik一定能满足您的要求,对吧,Erik?”在一旁的Shaw搭腔道。Erik看了他一眼。毫无疑问,Sebastian Shaw是个人精。他一定是察觉了Xavier小少爷对Erik不同寻常的态度,而他乐见其成,愿意让他们之间的这种联系更密切一些。至于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虽然眼下看不出来,但谁知道呢?
Erik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为什么不把你设计的图纸拿给小少爷看看呢,Erik?”Shaw甚至接过了他手中沾满尘泥的水泥铲。要知道,平时他是绝不会让这些“工地里的脏玩意儿”在他的白手套上涂抹出任何一道污渍的。
真是破天荒的一道。
Erik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请跟我来。”
Erik领着Charles往工棚的方向走去,这里是临时搭建的,他接下来大半年的住所。由单薄的木板和油纸布组成,除了防雨防风之外就没有别的优点了。Erik想让Charles在门外等的,因为里面实在既狭窄又简陋,但没等他犹豫好这是否符合待客之道,Charles就毫不迟疑地跨进来了,丝毫不介意他的衣服和靴子会不会被蹭脏。
Erik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箱子——原先是用来装建材零件的——里面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主人对此的爱惜程度。他小心翻找了一阵,递过来一沓图纸:“这些是我抽空随便画的……”然后他又颇为腼腆地补充了一句,“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
但Charles已经兴高采烈地欣赏起他画的图纸草稿,并不时发出惊喜的赞赏,那态度让Erik甚至以为他手上拿着的不是几张拙劣的初学者手稿,而是什么艺术大师的得意之作。他无法抑制地高兴起来,并因为对方是Charles而让这份高兴变得愈加热烈。
Charles仔细地看完了全部手稿之后,他认真地看着Erik的眼睛:“你很有天赋,Erik。”
这是Erik迄今为止的人生中第三次听到这句话。
第一个这么对他说的人是他的母亲。她是一个可怜的被生活折磨地失去了光彩的妇人,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当她囿于穷困和拮据而不得不让年幼的Erik中止学业时,她站在儿子面前,像犯了什么大错一样拼命道歉。Erik记得母亲充满歉意和泪水的眼睛,那是因为自己无力让儿子得到更好的发展而充满懊恼的眼神。“你是个很聪明很有天赋的孩子,你值得更好的。”
Erik没有哭。尽管他刚开始尝到学习的乐趣,并乐在其中。
他记得自己异常成熟和坚强地安慰了母亲,然后收起了书本和纸笔,竭力不露出一丝不舍,因为任何一丝留恋都会化作射向母亲的尖刀。
从此Erik就开始了到处打零工贴补家用的生活,只在路过学校的时候他会放慢脚步,朝里面望上几眼,想象自己也曾经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第二次对他说这句话的人是Shaw. 在很多人眼中,Shaw就是一个吸血鬼、是个无赖头子,但对Erik来说,他对Shaw的感情非常复杂,其中感激的成分居多。Shaw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提供了工作给他。说实话,一个一无所长的十几岁少年想要找到工作并不容易。也是Shaw发现了他在建筑设计方面的天赋,甚至慷慨地把以前的一些用过的旧图纸施舍给了他,代替薪水。Erik非常愿意接受以这种形式支付的报酬,尽管这让他一整天只能以一个黑面包果腹。他把每张图纸手稿翻来覆去地研究临摹,直到它们变得破破烂烂,纸片脆弱的一碰就破。是Shaw让他看到了生活的另外一种可能。
然后就是Charles。
他的心满溢喜悦,几乎要飞起来。
“我有一些建筑设计方面的书籍,你想看看吗?”
那真是太棒了。Erik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答应,他想到了Charles的书房,那个宽敞明亮、地上铺着柔软的厚地毯、空中飘着���淡红茶香味的地方。而他不过是个住在简陋工棚里,拿着捡来的铅笔头在废纸上画画的穷人。他从没发现自己和Charles之间有如此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们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
他发现自己竟然产生了强烈的名为嫉妒的情绪,这种情绪在他看到贵族们华贵多样的衣饰和丰富讲究的饮食的时候不曾出现过,看到贵族们居住的巨大庄园和拥有的广袤土地的时候不曾出现过,但现在,当他想到他面前这个少年竟然拥有一屋子的书,并且他想得到更多就能立刻被满足的时候,突然就出现了。
“我……我不确定。我没怎么念过书,有很多单词都不认识。”
“我可以教你。”Charles的声音快活地响起,“——作为你帮我特别设计围墙的报酬。”
这提议太具有诱惑力了,Erik根本不想拒绝。就算有自尊心和羞耻感的拉扯也一样。
“……成���。”
于是就这么定下来了。每天晚上下工之后,Erik到Charles的书房来上两个小时的课,而他回到工棚之后往往还要再自己看书到半夜。他找看管后门的男仆要了一枚备用钥匙,以便能自由出入。
那是Erik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求知若渴,贪婪地汲取着知识和养分。Charles是一个最好的老师,他比任何老师都有耐心,也更懂得如何发挥学生的天赋和特长,尤其是当他用那双动人的蓝眼睛看着你的时候,Erik觉得自己能被激发出拯救(或毁灭)世界的潜力。
除了夜晚的教学时光之外,白天的时候Erik也经常能看到Charles,以各种方式。
有时候Erik去取某些工具或材料的时候,他抬头就正好能看到Charles就坐在不远处的无花果树下看书或者写生。夏天的风吹过,带下金黄色的细碎花瓣,洒在他的头发上和膝盖上。Erik犹豫不决,他的理智在拉扯,让他既想快速走开,又想停下来和他交谈几句。随便说什么话都好!
但只要Charles看到他,这种情况就能立刻解除。“下午好,Erik.”他总是用那种轻快活泼的声调喊他的名字,然后Erik 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你在画什么?”他为了寻找一个话题问道。
“噢,没什么……”Charles突然涨红了脸,遮住画纸。但Erik还是看到了。短促有力的笔触,勾勒出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侧脸。Charles在画他,风吹动纸页,一沓画纸上全都是他。他突然感觉到一种不知所措——是好的那种——他岔开话题,Charles也自然地接了上去,然后在交谈十分钟之后他们才发现各自说的完全是不搭界的东西,于是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工程的进展也很顺利,但其实Erik希望它的进度慢一点,更慢一点,他私心希望这样的日子最好能永远持续下去,这样他就永远有理由留在Charles身边了。
就在Erik以为生活是凝滞不动的粘稠蜂蜜时,变化悄然而至。
他从工棚走出来,发现这天有许多仆人在搬东西。 “发生什么了?”他问道。
熟识的男仆答道:“Xavier夫人从欧洲回来了。”
Erik知道在这种地方做事,最重要的是保持口风严密。因此他也谨慎地没有继续多问,只是默不作声地边干活边听旁边的人闲谈。仆人们爱谈论他们的主人,到处都一样。也正是因为这样,Erik知道了关于Charles的很多事情。譬如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坠马去世了,他的母亲喜爱在欧洲游历多过和儿子待在这个古老的庄园里,而Charles由奶妈养大,脾气有些古怪,从小就爱一个人待着,诸如此类。此外还有许多别的八卦轶事,但Erik都不感兴趣,也就没留神去听。
这天晚上他们例行上课的时候,Charles明显有些心不在焉。Erik隐隐感觉到这和Xavier夫人的回来有关系。
果然,在课程结束后,Charles突然说道:“抱歉Erik,明晚我们的课程取消吧。”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Erik的第一反应是Charles又生病了,因为几个月来他们除了一次因为Charles突然受到流感袭击而停了几天课之外,几乎是风雨无阻。
“什么?噢不,我没有生病,只是……我母亲回来了。她已经命令管家做好宴会的准备,”Charles叹了口气,“恐怕明晚我脱不开身了。”
听到不是Charles的健康状况出问题,Erik舒了一口气。他随口问道:“Xavier夫人怎么突然又回来了?她不是在欧洲吗?”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已经习惯于用对朋友的语气与Charles聊天了,再不是当初局促的傻小子了。
“大概是她突然又想起了被她留在家中的儿子了吧。”Charles苦笑了一下。
Erik察觉了他不同寻常的沉默和低落,“你知道你可以对我倾诉任何烦恼。”Charles很少谈起他的母亲,Erik知道Charles和他母亲的关系似乎不算好。
Charles收起纸笔,给Erik和自己都倒上一杯茶。
“我母亲……她是英国一个颇负盛名的贵族世家的小姐,家里对礼仪和规矩那套看得很重。在她的少女时代,对此十分不屑一顾,于是不顾家里的反对和我父亲结婚并来到了美国。”Charles小饮了一口茶,“这在我外婆家引起了轩然大波,因为当时老派的英国贵族是看不起美国人的,认为他们只是些粗俗的暴发户和乡巴佬。”
“不幸的是,我母亲很快发现这不是她真正向往的生活,我猜想她也对婚姻生活感到失望无比,于是她对一切都失去了热情,连我的出生也没能让她快活起来。”
“我父亲则总是不在家。在我记忆里,我几天都难得见他一面,仆人们都说他在外面有了情妇。我想大概是家庭并不能让他感到快乐和满足吧。我母亲总是一付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嫁给他是对他的施舍,因此他每天不着家,总是喝得醉醺醺地才回来。我母亲很愤怒,既是对我父亲的不忠,也是因为这让她在下人面前颜面尽失。她从那时候开始喜欢往欧洲跑,也许是欧洲更能唤起她对于少女时期生活的记忆吧。”
“总之,在我整个童年时期,陪伴我的只有奶妈和仆人们。但无人过问反而是我的福气,我乐得花许多时间看书和画画,或是在花园里观察花鸟鱼虫,或者仰望碧蓝苍穹。”
“在我八岁那年,我父亲出了事故。仆人们说他是刚从情妇那里回来,因为喝多了酒才坠马摔断了脖子。我母亲收到讯息从欧洲赶回来,已经是两周之后的事情了。她很伤心,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突然意识到她还有一个儿子,并且到了应该接受教育的年纪。”
“于是她突然对安排我的教育问题上了心。她不想让我去学校念书,而想按照英国老式贵族那一套,请家庭教师来家里教学。请来的家庭教师不是太严厉就是太古板,正因如此,我几乎没有朋友。而我也渐渐变得有些……不爱与人交往。我喜欢沉思和遐想,是的。人陷入孤独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内心的小世界,而我常常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我母亲因此认为我过于古怪孤僻,和她期望中的不一样。在她发现以自己的学识已经不足以指导我的学业之后,她又把热情转向我的婚姻,关心我未来的妻子。她热衷于邀请她认为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们到庄园里来参加宴会,而她们——恕我直言——几乎都是些只知道衣饰华丽和蠢笑的人。所以我对宴会之类的东西厌烦透了。”
“你要从宴会上挑选出一位未来的妻子?”Erik问道。
“是的。但我不想这么早结婚,我想去英国的大学念书,去真正的高等学府,牛津或者剑桥。但我母亲一定不会允许的。假如我能顺她的意思挑选一位贵族小姐结婚的话,或许能作为和她谈判的筹码……”Charles突然快活起来,“你想和我一起去英国读书吗,Erik?读建筑设计?”
Erik没有回答。能去大学当然好,但前提不应是以Charles的婚事作为交换。
Charles把他的沉默误以为是担心学费的问题,他立刻让Erik不用担心那些,他会把一切都搞定的。
宴会这天晚上,Erik留在工棚里看书。他的狭小卧室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其他工友在外面玩桥牌,各种嬉闹声夹杂着下流的俚语不断传了进来。尽管宴会厅和这里离得很远,但Erik发现自己难以集中精神到书本上,而总是会分神去想宴会发生的事情——这几乎是从未发生过的。他难以克制自己不去想Charles是不是正在与哪位贵族小姐跳舞?她宽大的裙摆随着旋转的舞步张开成一朵绽放的鲜花,他们在小提琴和长笛合奏的乐声里不断转圈,然后Charles会用他的蓝眼睛动情地看着她,用花瓣一样的嘴唇亲吻她,跪下来向她求婚,他们会生很多个像Charles一样漂亮的小孩子……
Erik懊恼地站起来,把冷水泼在脸上,希望让自己清醒一些。他合上书,懊恼自己的不够专注,干脆决定去睡一觉。
不料半夜的时候,Erik被小声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叫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床前立着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人影。他难以置信地问道:“Charles?”
Charles的声音有点沙哑:“你愿意带我离开吗?”
Erik坐起身:“去哪儿?”
“随便哪里,越远越好。”
“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
【5】
十八岁的Erik根本无法拒绝Charles的任何请求。
他们星夜出行,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走,不敢点灯。走出二三十里,心渐渐定下来,才发现明月高悬,微风袅袅,耳边尽是虫鸣。Erik手中握着一根木棍用以拨开过长的野草,另一只手和Charles汗湿的小手紧紧握在一起。他不知道这个从未离开过家门的贵族少年不知怎么就突然萌生了离家出走的勇气,而他别无选择,只能带他走。
临走前,Erik给Shaw留了一张纸条,说明自己有急事要回家一趟。是的,除此之外Erik也想不到要带Charles要去哪里,而Charles除了满腔愤怒,和愤怒衍生的勇气外,对前路一无所知。
他们走了大半夜才抵达贫民区。天刚漏出一点奶白的光,路上已有起早贪黑的菜贩子。Erik牵着Charles在狭窄巷子里穿行,最后抵达一栋破旧的小楼。他不想吵醒母亲,就去敲楼下苏珊娜的门。他知道苏珊娜总是起得很早,因为要给她的父母准备早餐,他们都是纺织厂的工人,很早就要去工厂上工。
苏珊娜把门打开一条缝,见到是Erik,惊喜地叫了起来:“Erik?!你回来了!”
“早上好,苏珊娜。能麻烦你把我家的钥匙给我吗?”
“当然!我这就去拿给你!”这时她看到了Erik的高大身躯后面漏出的小个子男孩,不由得问道:“……他是谁?”
“一个朋友。”Erik含糊地说道。
Erik走进久违的家门。他轻手轻脚,往母亲的卧室望了一眼,看到她还在睡,便放下心来。家里到处都很干净整洁,苏珊娜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Erik轻轻掩上母亲卧室的房门,到厨房里给Charles倒了一杯水。“抱歉,只有这个。”
Charles摇头示意不要紧,他双手接过水,贪婪地喝了一大口。经过一整晚的跋涉,他累极了,也口渴得要命。
Erik看着他,Charles身上还穿着舞会的礼服,双眼的红肿渐消,原本被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被夜风吹乱,凌乱地搭在前额。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好奇,但又被修养抑制住了。仔细观察的话,能发现他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惊惧。这只楚楚可怜的小鹿从没离开过家门。Erik胸中不由升起名为爱怜的情绪。
他翻找出自己的旧单衣给Charles,以便让他能换下身上奢华却不舒适的礼服,然后去铺床。他已经有几个月没在家里住了,床褥都散发出陈旧的尘土味。
“Erik?”
Erik闻言回头,只见Charles只上身穿着他的单衣,下摆长及膝盖,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
Charles羞赧一笑,“好像太长了。”
Erik愣了一下,“我拿条短裤给你。”他转身到衣柜里翻找,用稍显急躁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波动。那两条修长笔直的少年的腿却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
Erik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他把家里最好的床单和被子找了出来,尽管他知道无论怎样都不能与Charles自己的卧室相比。但令人欣慰的是Charles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贵族少爷的娇气和挑剔,他毫无异议地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没忘记对Erik的招待表示由衷的感谢。
“好好睡上一觉吧。”Erik帮他盖上被子。床铺不够柔软,被子也不够舒适,但Charles还是露出满足的神情,闭上了双眼。Erik克制住了无比想抚摸他的头发或脸颊的冲动,留恋地把手抽回来。他坐在床边呆呆地盯着Charles的睡颜看了一会儿,直到轻微的敲门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苏珊娜。
她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堆着满满的食物。“我想你刚回来,家里的食物应该不够……”
Erik侧身让她进来,“你真体贴,苏珊娜。谢谢你帮我照顾我母亲,以及为我做的一切。”
“不,没什么……”少女被这一句普通的感谢弄得羞红了脸,她把食物放到桌上,然后转过身发现两个卧室的房门都关着。她不免有些小失望,因为她特意送食物上来,除了想和Erik多待一会儿之外,也对那个漂亮的客人充满了好奇。Erik从不带客人回家。而就从刚才门缝中的那惊鸿一瞥看来,她就知道那个少年不属于这里。他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和他们不一样。而她,和Erik,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
Charles一觉睡到了中午。没有仆人来叫他起床,他是被饿醒的。Erik已经准备好了午餐,都是他从没吃过或见过的东西,闻起来也不香,但Charles饿得要命,把Erik给他盛的一碗蔬菜洋芋汤喝得干干净净。
“睡得好吗?”
不算好,Charles有认床的习惯。但被子上残留着的都是Erik的气息,平白无故地让他觉得很安全。他点点头,把空碗递回给Erik,后者帮他又盛了一碗浓汤。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Erik扬起眉毛看向他。
“抱歉……昨晚我在舞会上和母亲大吵了一架,然后一时气愤就来找你了……”Charles的声音越来越小,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将双手搁在膝盖上,垂着头却端正地坐着。身上穿着Erik的旧衣服让他的身形显得更小,从卷起许多圈的袖口露出的小段手臂看起来白皙纤细,透着长期养尊处优生活造就的润泽感。
他们的行为的确很冲动,根本不像Erik会做的事情。但事到如今,说实话Erik一点都不后悔。“我很高兴你能想到来找我。比起那个,我更担心你在这里呆不惯。这里和你熟悉的生活一点都不一样。”等你仅有的一点新鲜感过去,你很快就会想回去的。这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唔,另一个卧室里睡着的人是你的家人?”
“是我的母亲。”
“啊!我是不是应该——”
Erik制止了他,“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Charles. 放松点,她已经出去了。”
直到天色渐晚的时候Lensherr夫人才回来。Erik开的门,接过了她手中两袋沉重的衣物。
“我不是告诉过您不要再去工作了吗?”
“Erik,我亲爱的,我不想这么早就成为你的负担。”Lensherr夫人往紧闭的卧室房门看去,“那孩子醒了吗?”
“醒了。”
“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这个我回头跟您解释。”两人交谈的声音压低了,渐至微不可闻。Erik不知道Charles听到多少,他把母亲拉近厨房,“我们不会待很久。过两天我就会把他送回去。”
Lensherr夫人点点头。“那我应该怎么做?”
“您就把他当普通人看待就好了,假装不认识他。”
“好。”Lensherr夫人一向对儿子言听计从,他成熟又有主见,早就是家里的主心骨。她匆匆系上围裙,看着Erik欲言又止。“我不希望你和贵族走太近,Erik. 他们都是些……”她含糊地混过了那个不好的词,“总之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Charles是不一样的,妈妈。”Erik斩钉截铁地说道,并为这场谈话画上了句号。他在母亲的脸颊边轻轻吻了一下,“我去叫Charles.”
出乎Erik意料的是,Charles和他母亲相处的很好。不过也是,Charles聪明又懂事,毫无贵族的臭架子(这是Erik第一天认识他的时候就发现了),何况他还是个那么漂亮的孩子!很难想象会有人不喜欢他。他把Lensherr夫人哄得开开心心的,Erik从没发现自己的母亲也能笑得那么开怀,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一样。饭后他还主动帮忙收拾碗碟,天知道他那双手从没碰过这些东西!Lensherr夫人简直爱死他了,Erik也是。
晚上睡觉的时候,Charles主动提出和Erik一起睡他的卧室。
“我可以在客厅的地上睡。”Erik低声说道。
“不,请不要那样做,我的朋友。那只会让我感到更加抱歉和不安的。”
Erik本想拒绝,但Charles又用自己独自睡在陌生的地方会害怕作为理由恳求他,他心一软便答应了。
于是现在,他躺在黑暗中,狭窄的木床使他们的身体不得不与对方挨得很近。他能听到Charles的富有规律的呼吸���,并且知道他没睡着。
“我真羡慕你,Erik.”
这个开场白倒是Erik始料未及的。
“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你有爱你的母亲,和虽然不大却很温馨的家。”
Erik长出了一口气,就算是在他们眼里衣食无缺有求必应的贵族,也有向往却得不到的东西。生活总是在别处。
“你知道吗,Erik,我觉得你好像无所不能,什么都会。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你的时候,你又能让我感到惊喜。”
“是吗?”Erik失笑。
那些只是穷人必备的生存技能罢了。
我才羡慕你。羡慕你有花不完的时间、看不完的书,不用考虑家中生计,不用忧心母亲的病。
但他没说这些,Charles不必知道这些,他的世界里不会也不可能出现这些。就让Charles以为他无所不能好了。
“我真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只要再过两年,等我满十八岁成年后,就可以自由支配祖父留给我的财产了。到时候我就可以自己决定去哪里上大学,再也不用受母亲的管束。”
十六岁的Charles雄心勃勃,渴望长大,渴望脱离家庭的束缚,获得自由。
十八岁的Erik呢?他想的不过是怎样和母亲相依为命,活过明天罢了。
“睡吧。”
“晚安,Erik.”
“晚安。”
Charles翻了个身,Erik感觉到他现在是正对着自己了,因为他温热的鼻息正好喷在自己脖子上,带来若有似无的瘙痒感。他的身体突然就绷紧了。
“Erik……”Charles用鼻音呢喃道。
“嗯?”他喜欢Charles喊他的名字,用各种语调,欢快的、迟疑的、微愠的、软糯的。
“我喜欢……和你待在一块儿。”
Erik久久没有答复,久到Charles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才低低地答了句:“我也是。”
第二天一大早,楼下就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
是Shaw,他来接他们回去。
“孩子们,冒险游戏结束了。”
Charles穿上来时的那套礼服,把换下来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他们下楼的时候,苏珊娜就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步下台阶。她的目光好奇而惊疑不定,Erik没对她多说什么,只是简单道了别。
Shaw亲自给Charles打开车门,让他率先坐进去。然后他跨前一步,在Erik耳边低声说道——
“你这是在惹祸上身,Lensherr.”
【6】
下车前他握了一下他的手。
分开后掌心的温度犹存,却因对比而更显空虚和冰冷。
Erik不知道Charles回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工棚里。工友们询问他消失的一日两夜时,他统统推说是回去看望母亲。
到了这天傍晚的时候,Charles让人带信说今晚的课程无法继续,请他见谅。
课程能不能照常继续已经不是Erik最关心的事情,他在意的是Charles怎么样了。他本想询问那位带信的仆人,但那人只是摸不着头脑地回答说,小少爷很好啊?出什么事了吗?
Erik恨不得敲一敲他的脑袋,让他能聪明一点儿。
第二天Erik收到同样的口信。
然后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照样。
Erik感受到一种极度的懊恼和痛苦。
如果我们爱一个人胜过爱自己,那他就有了特权,能让我们事事把理智和逻辑抛在脑后。
他渴望看到Charles,哪怕只是一个短暂的照面也好,只要让他知道Charles安好无恙。但自从Xavier夫人回来之后,他再也不能贸然到大宅去——他试过,被仆人拦下了。
他白天如行尸走肉般地干活,夜晚不眠不休地看书,试图把无穷无尽的担忧全都化作精力。
突然有一天帮我,几个男仆闯进他的工棚开始乱翻乱找,把所有箱子都倒过来。
大家都被惊动了,一股紧张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Erik不明就里:“你们在干什么?嘿,放开我的东西!”
然后管家傲慢地踱步进来,神色嫌恶地在他身上四处打量,“主屋失窃,许多贵重的物品被偷走了,我奉命来寻找赃物。”
赃物?
工友们都神情惶恐或麻木,只有Erik感受到了深切的被侮辱的痛苦。他心痛地看着自己的手稿被翻得一团乱,掉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被脚踩在下面,被碾烂。
他紧握着拳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搜出了Charles借给他的几本线装书,还有那把小门的备用钥匙。
管家扬起眉毛看向他,Erik很愤怒。“那些不是我偷的。”他想争辩,想申诉。但他们只是粗暴地把他的双手反剪到身后,像对待一个已经定罪的犯人一样将他的脊梁和脖颈压得很低,Erik被迫对上满是尘土的地面,他死死盯着支离破碎的手稿。
“带他去见夫人。”
Xavier夫人端坐在天鹅绒座椅上,她的裙摆长而宽大,在地上铺陈开来。这让任何人同她说话的时候都要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让她看起来更加遥不可及。
他们一放松对他脖颈的钳制,Erik就抬头看向她。他发现自己失望了,他从那张铺满白粉的脸上看不到半点Charles温柔美丽的影子,厚厚的妆容像一个面具把她的真实想法藏在后面。
尽管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雇主,但他发现自己从没记住过她的脸。
Xavier夫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就是他?”
管家仿佛换了一付面皮,毕恭毕敬地答道:“是的,夫人。他就是Erik Lensherr.”
她的嘴角下撇,做出一个轻蔑的表情。
Erik突然明白过来,根本没有什么失窃案,一切都是针对他的。剧本早就写好了,他只是不幸扮演了其中一个不知情的重要角色罢了。
Charles在哪?他忍不住想。
“把他交给警察吧。就说我的祖母绿项链遗失了。”
警察来的很快,就像早就等在旁边一样。如果说在见到Xavier夫人前,Erik还打算澄清这一切都是场误会的话,那么在那之后他就没有再试图反抗或申诉什么了。他只是漠然地看着其他人在其他面前演戏,心想他们根本不必演得如此费力。这出戏的目的已经达到,其他都是无意义的脚注。
Erik被塞进警车带走了,临走都没再看到Charles.
没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人竟是Shaw。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沦落至此吗?”Shaw的神色带着怜悯。“我以为你会更聪明一些的。”
Erik背抵住墙坐着。他抬起肿胀模糊的眼皮——上面还带着乌黑的血块——望向Shaw。
“Xavier夫人认定是你带坏了他儿子,对你恨之入骨呢。我打听过了,等待你的不是无期徒刑就是流放。不要妄想司法系统的公正性,它们只为富人服务。”
Erik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样:“Charles好吗?”
“这是你最此刻最不应该关心的问题。瞧——这就是你的不明智之处。你以为,你真的能和他……交‘朋友’?这个词太奢侈了,亲爱的。他们所谓的朋友不过是相互交换资源的对象罢了,当你不占有任何社会资源的时候,你是不配和人谈什么‘交朋友’的。”
“Charles好吗?”Erik不去理会他其他的话,只一心一意问道。
Shaw叹了口气。
“他很好,而且马上就要去英国念书了。等他到了新环境,马上就会把你抛在脑后。再过个三年五载,他根本不会再记起有Erik Lensherr这么一个人。”
至少我知道我为他换来了什么。
“说真的,你和他做了些什么?我还从没见过Xavier夫人发那么大脾气。”
什么也没有。Erik疲倦地闭上双眼。
那之后来的是苏珊娜。在看到Erik的瞬间她用双手捂住了嘴,大滴的泪从眼眶滑落。
“噢,天呐,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她跪倒在牢房前,双手紧紧握住冰冷的金属栏杆。“我、我绝不相信你会是个窃贼!一定是他们陷害你的,是不是?我早就知道那些有钱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做……他们怎么忍心对你这么做……”
“别哭了,傻姑娘。”Erik反而平静的多。在狱中的这段时间,足以磨平任何一个年轻人的情绪。“我母亲怎么样?”
她神色惨淡,欲言又止。
Erik的心像系了一块大石直直往下落:“她怎么了?”
“她病了,”苏珊娜忧虑地说,“病得很厉害。我没把你的事情告诉他,但他们在街上胡说八道……她听到了。她想来看你,但医生说她的身体根本不适合下床……”
Erik怔怔地听着,突然落下泪来。
在得不到半点有关Charles的消息的时候,他心焦但未落泪;
被诬陷入狱,被拷打折磨的时候,他愤怒但未落泪;
Shaw告诉他这一切的真正原因时,他失望但未落泪;
此刻他终于恸哭起来。哭声哀恸而惨痛,类似某种受伤野兽的嘶吼。
母亲警告过他的……而他自以为是。他以为Charles会是不一样的,但瞧瞧他现在这个样子——甚至不能去见重病的母亲一面。
甚至可能错失见母亲的最后一面。
对Erik的判决在三个月后就下来了。流放。
从收押到判决,再到押解,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Xavier家族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高调,因此押解的时间也从未向外公布过。
这天下着大雨。天空浑浊阴沉,道路泥泞不堪,路上有几道车轮碾过的深痕。
在上囚车前,Erik木然地看了一眼周围。
久违的广阔天地。
在Erik十八岁这年,他已经见识过了生活的艰难和人世间的恶意能到何种地步。
他在流放之地待了八年,结识了一个名叫Azazel的男人。
此后的人生突然就开始不同。
Azazel是个身上布满疑团的男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的过去。以他的能耐,流放之地根本困不住他。
“你来了。”这是他对Erik说的第一句话。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从此成了他的幕僚。
Azazel教了他很多东西,等他觉得时机成熟之后,带着Erik离开了流放之地。
没有人追究他们的无故消失,相关的材料也全部都消失了——或者就从来没存在过。
Erik的思绪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他听到那段《My little pony》的铃声,嘴角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Sweetheart,今天在幼儿园过得怎么样?”
“好极了,Daddy!”Nina快活的声音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从听筒那边蹦哒出来。“今天我们排练了童话剧,我扮演Cinderella……等我们正式上演的时候,你会来看吗?”
“唔,让我想想那天的行程……”Erik假装迟疑了片刻,然后在小女儿忍不住抗议的时候才哈哈大笑道:“当然了,宝贝,我才不愿意错过你人生中的任何一个重要时刻。”
和女儿通话完毕,Erik收起手机往外走。比起留下来敷衍无聊���会议,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接女儿放学。在这方面他很少假手他人,除非是实在忙得脱不开身的时候才会委托Azazel代替他去。他并非不信任他人,只是信任的价格是很昂贵的,而他已经支付过一次了。
Erik大踏步走过一排排书架,他接电话时无意中走进了图书资料室。他走得很急,也没料到自己会迎面撞向一个木梯——
梯子轰然倒地,一沓书被扫落在地上,梯子上的人也跌了下来。
那一下应该摔得不轻。Erik颇感歉意,他没料到这里有人,猜想大概是工作人员之类的,于是他伸出手,正准备拉对方一把并道歉。不料对方已提前开口,那是个栗色头发的小个子,口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英伦腔:“抱歉,先生——”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那是一种混合了惊讶和过度惊讶的表情:“……Erik?”
Erik一眼就认出他来。
是Charles,Charles Xavier.
【7】
“我今天遇到我少年时期喜欢的人了。”
“这就是你摔伤自己的原因?”Raven一边帮他上药一边戏谑道。她是社区医院的护士,而Charles则是她男朋友Hank的博士生导师——世界上两个人之间的联系有时候就这么奇妙。
“嗯……可以这么说。”Charles没有否认。
“怎么不趁机让他送你到医院?”
“他……他很忙,赶时间去接女儿。反正也只是些擦伤而已,他留了张名片给我,让我有事打他电话。”
“他是直的?还是双性恋?”
“我……不知道。”
“你们以前有过一腿?”
“注意措辞,年轻的女士。不,我们没有交往过。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Charles皱着眉,说不清是因为伤口痛还是别的什么。
“听起来像是单相思。”
“嘿,我才不想承认那个。”Charles笑道。
“得了吧。少年梦破裂的感觉如何?”
Charles假装歪着头思索。Raven用棉签沾上药水涂在他破皮的伤口上面,Charles被突如其来的刺痛吓了一跳:“嘶……好痛!”
“一点没错。就是这种感觉。”Raven带着笑意道。
Charles无奈地笑笑,正想接话,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怎么了,Alex?”
“教授,我需要和您谈谈,关于课题经费的事情。”
“好的……我看看,一个半小时后怎么样?在我的办公室见。”Charles挂上电话,Raven已经处理完他手臂上的擦伤,开始擦拭膝盖上的伤口。
“Alex?就是那个超可爱的金发大帅哥?”
“你可是有男朋友的!”Charles假意警告道,随后点点头,“没错,就是那个‘超可爱’的金发男孩。”
“为什么你的学生都那么帅?你都是看脸挑学生的吗?”
“不,”Charles摸着下巴,“我还看身高。”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Charles端详着自己变得五彩斑驳的手臂和膝盖:“这是什么药?我感觉伤口要烧起来了。”
“能防止伤口感染的药水。”Raven说道,“不如谈谈你的那个暗恋对象吧。说不定可以帮助止痛哦。”
Charles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你只是为了探听我的八卦然后发推吧。”
“别这么无情嘛。多亏了你,我现在已经已经快有两千粉丝了。”Raven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最新数据,“两千零一。话说回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Charles好笑地看着她。
“让我猜猜。听Hank说你是个富二代……那你以前一定是住在城堡里了?有尖顶的那种?你的朋友是个巫师吗?”
“差不多,他是个吸血鬼。”
“他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来到城堡里,准备把你当做晚餐,就在他即将咬破你的颈动脉的时候,他突然心软了,改为在你的脖子上深深一吻并离开了,而你却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
Charles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该看那么多言情小说的,Raven.”
“除非你告诉我你们的相遇经过。”
Charles含笑摇摇头。
“come on,既然你们没发生过什么,就当谈起一个普通朋友也不行?”
“好吧。让我想想。呃,他是我在一个舞会上认识的……”
“你们一舞定终生?天哪,以前贵族的社交舞都这么基情四射吗!”
我们从没跳过舞。我多希望和他跳过舞。
“当然不是了。他是一个侍应生——当晚全场最帅的那个。他,他帮我保守了一点小秘密,我请他喝茶,于是我们就认识了。” “然后呢?”Raven追问道。
“后来机缘巧合我又见到了他。他是一个很有天赋的设计师,而我有大把时光。他找我借书,
我们因此而建立起了一点小联系……后来就成为了朋友。我以前的朋友很少,几乎只有他一个。”
“听起来可真闷骚。我总算知道Hank的性格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师出有名。那后来呢?你们发生了点什么没有?”
Charles看着她因兴奋而变得亮晶晶的眼眸,双手在胸前交叉,好笑地摇头道:“没有你想象的情节,一点都没有。”
“接吻也?”
“统统都没有。”
“噢,我好失望。”Raven耷拉下双肩。
“也可能是来不及?我和他只认识了两百多天,后来他突然不告而别,而我也匆忙启程到牛津去读书,我们就此分开了。到现在算起来已经有八年未见。”
“天呐,你跟那个男人只相处了八个月不到,却惦记了他整整八年?”
被Raven这么一说,Charles也突然觉得有点夸张。
“他长得帅吗?身材好吗?有超能力吗?”Raven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
“好了……八卦小姐。今天到此为止,我得走了。” Charles把衬衣袖子和裤管放下来遮住伤口。
Raven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好吧。你的伤口没什么大问题,等结疤掉痂就好了,不要沾水不要抠……”
Charles笑着打断她:“你把我当小孩子?”
“你在某些方面就是跟孩子一样,教授。”
Charles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发现Alex已经在里面坐着等了。
“下午好。”
“下午好,教授。”Alex站了起来。“我是因为课题经费的事情来的。”
“怎么了?经费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卡在了政府审批。”
“奇怪,往年不是都很顺利吗?”
“是的,他们给的官方解释是今年名额已经用完,但我通过内部关系了解到,名额还有,但
据说是新州长上任后,所有超出一定金额的款项都需要他亲自批准。而他认为我们这个课题太敏感,因此不愿意把经费名额给我们。”
“这样啊……”Charles沉思起来。“我不太习惯和政府要员打交道。不批就算了吧,经费方面我来想想办法。”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您不是和文化部的Warren部长有交情吗?或许能请他出面说点好话。”
“说有交情也谈不上。其实我认识的是大都会博物馆馆长Kurt先生,是他和文化部的Warren部长关系很不错。但我们的那点交情也仅限于让我在闭馆日也能自由出入博物馆了。仅此而已。”还害我今天摔了一跤。
“新州长是民主派吗?”
“好像是自由党派。”Alex拿出手机打开一个视频递给Charles,“就是他。”
州长办公室每天都有很多访客,今天也不例外。
Charles在来访处就被拦住了。
“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但我的学生从三个月前就在预约了,到现在都没预约上——”
“很抱歉,先生。州长非常忙碌,没有预约的话恐怕您无法见到他。”
“可是……”Charles正欲申辩,保安却已经在礼貌而不容拒绝地把他往外推了。他有些丧气,转身走了两步,突然迎面走来一位长相过分美艳的金发女郎。
“Xavier教授?您怎么会在这儿。”她注意到了保安的行为,“这是芝加哥大学的著名教授,一定是秘书把他的预约漏掉了。”
保安点点头,悄然退开了。
Charles有点困惑。“你认识我?”
“当然,我是您的头号粉丝。”金发女郎伸出一只手,“我是州长办公室的Emma Frost. 是什么重要的事让您亲自跑一趟?”
Charles本想说课题经费的事,但又停住了。他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麻烦您转交给Erik Lensherr先生,就说是一个老朋友想见他。”
接下来几天Charles都惴惴不安地在等电话。
他心神不宁,起先怀疑Emma没把名片交给Erik,后来又想Erik是不是想给他打电话,但不小心把名片弄丢了,再后来想或许是因为Erik太忙了,所以忘记了。
收到来电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
“Xavier教授?”
是Emma。
“是我。”
“州长先生约您明晚在Maude’s Liquor Bar共进晚餐,您意下如何?”
尽管不是Erik亲自来电,但这结果已经足够令人雀跃——太长的等待让人没脾气。
“好极了,我是说,没问题。”Charles得拼命控制自己不要显得太激动。
Emma的声音听起来满是笑意。“那就这么定了。”
自从参加完博士论文答辩之后,Charles已经有很久没花这么多时间来捯饬自己了。他花了一个钟把头发梳好,又用五分钟揉乱,然后又用了一个钟重头开始。总之,一整个下午他什么都没做,就耗在这上面了。
他提前了半个小时抵达餐厅(因为不想到的太早显得太过),然后开始了焦灼的等待。
侍者走了过来。
“先生,要点什么吗?”
“来杯柠檬水吧。我等人。”
“好的。”
“噢等等,再来瓶红酒。”
“没问题。”
十五分钟过去了。
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Charles安慰自己的理由已经从“他一定是太忙所以迟到了”,到“他可能记错时间了”,再到“或许他忘了今晚和我有约”。
一开始只是觉得有点丢脸。大家都成双成对,只他自己形单影只,等待着不知道何时会出现的人。到后来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待的过程就像有只鲨鱼在一点点噬咬心底的皮肉,到最后什么都不剩,心底出现一个大洞。
红酒已经被他一个人喝掉了大半。侍者在他周围走来走去,旁桌的客人换过好几拨。
桌上的玫瑰也有点蔫了。
Charles趴在桌上,用手臂枕着自己的头。他拿着手机,又一次拨了Erik留给他的名片上——州长办公室的电话。
没想到一晚上都占线的电话居然拨通了。接电话的是个陌生声音。
“这里是州长办公室。”
“您好?噢,我想确认一下,州长先生是不是忘了今晚相约和我共进晚餐?”
“请问您的名字?”
“Charles Xavier.”
“Xavier先生,”对方毫不迟疑地答道,“州长先生今晚另有要事,恐怕他无法前来赴约了。”
Charles觉得心慢慢往下坠。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觉得喉咙有点紧。“能问一下他今晚有什么事吗?”
“州长先生今晚要去看他女儿的话剧表演。”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Charles听见自己呆呆的答道。
对方挂了电话。嘟——嘟——嘟的忙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他放下手机。
很多年前,他还小的时候,总是闹着要去学校上学。母亲不厌其烦,就答应说假如他乖乖听话,就在下个秋季开学的时候,允许他去学校和朋友们一起上学。他信以为真,整整一个春夏季都循规蹈矩,结果某次在茶话会上,母亲把这件事当做是笑料说出来和那些贵妇人们分享,她们都笑得乐不可支。
有点像那种感觉。
铺天盖地的失望、难堪和委屈。
Charles吩咐侍者买单,然后起身离开。
路边有出租车在摁喇叭揽客,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先生,您要去哪里?”
Charles想了想,报出了一个地名。
出租车把他拉到酒吧门口。
Charles在吧台前坐下。
“给我一杯威士忌,纯的。”
酒精入喉带来浓烈的灼烧感,从食道一路燃烧到胃部,令他觉得好过一些。
他记不清楚自己喝了多少杯酒。反正只要喝空了,又马上会被满上。
“再来一杯。”
他把空酒杯往前推。
一只手掌按在了杯口上。
【8】
Charles抬起头。透过眼睫毛他看到一个人。
“Logan.”
Logan叼着雪茄侧身坐在吧台椅上。“很失望?不是你在等的人?”
酒杯被移开,Charles索性也不去抢。“我并没有在等人。”酒精的效力从肚腹里翻上来,顺着血管游走全身,让大脑昏昏沉沉。人总是在自己特别失意、特别需要安慰的时候,希望意中人从天而降,给一个刚刚好的拥抱或亲吻。可惜生活不是浪漫喜剧片。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Logan是他的同事,教历史。要是平白对人介绍说这样一个高大健壮、外形粗野的汉子是历史系的教授,恐怕有许多人都不信。他看起来更像硬汉特工片里的主角,而且是很能打的那种。人们对历史、教授这些关键词的刻板印象还停留在格纹西装、黑玳瑁眼镜、随身携带厚词典和离群索居上。Logan只符合最后一条。他在学校里独来独往,只能通过课表找到他。
Charles恰好是极少数的、能在课堂之外和他有交集的人之一。“找到他了吗?”
“杳无音讯。”Logan朝酒保示意:“给我来杯酒。”他转向Charles,“发生什么事了?很少见你喝这么烈的酒。”
“不过是一点不如意。”Charles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生活中人人都会有不如意。”
“是,但你不是这种借酒消愁的人。”
Charles睁开迷蒙的双眼:“为什么朋友会变成另外的样子?”
“朋友并不是一个恒定状态。亲兄弟尚且会反目。”
酒保把酒呈上,Logan接过来一饮而尽。他跳下椅子:“你醉的厉害,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Logan架着Charles到门口拦了辆的士,把他塞进去之后,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出租车开动,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的士径直开往了Charles的住处。他在校内有公寓,但自从地址被学生们得知后,总是有太多学生不请自来上门打扰,他干脆搬到了校外住。
Logan下车,把Charles拖出来,低头吩咐了司机一声,然后架着他上楼。
不多时,Logan独自一人下了楼。他坐进等在楼下的的士内,然后便离开了。
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不久也驶离了,融入夜色中,像黑夜中的幽灵。
Emma有点慌。
她的老板,Erik Lensherr算不上是个脾气很坏的人。他很少发脾气,拍桌子怒吼这种事更是从不会在他身上出现,但当他用那双铁灰色的眸子冷峻地看着你的时候,Emma知道,自己一定是做了什么惹他不快的事了。而且是相当不快。
她和Azazel每天深夜到Erik的宅邸议事,他们是他的核心团队。今晚他们要定下来的议题是如何顺利打破教育界壁垒,让Erik的势力渗透进去,以便之后进一步推进教育改革的工作。具体的方法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聘请一位有名望、有影响力、受人尊敬的教授作为Erik的教育顾问。
“经过筛选,最后剩下三个人选。”Azazel把资料一字排开在茶几上。“详细的资料我们之前都看过了,现在是讨论出个结果的时候了。”他看了其他两人一眼,Emma坐得端端正正的(这很不寻常),态度异常认真,还带点拘谨。Erik则坐在他惯常坐的那张灰绿色的单人沙发上,膝上放着一沓厚厚的资料。他看了Azazel一眼,表示他已准备开始。
“Harrod.”他念出一个名字,由其他的人提出意见。他们三人小组一直维持这种民主的讨论模式。大多数时候Erik不吭声,由他和Emma分饰两方,把利弊用最简单、最令人信服的方式阐述出来,直到一方说服另一方为止。假如僵持不下,再由Erik提出他的倾向。
“Harrod是个老色鬼。”Emma不假思索地说道。见其他两位男士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干嘛?我说的又没错。”
“他是政治系学院的元老级别人物,有很强的权威性。”
“那就是老色鬼加老滑头。像这种人,有点风吹草动,倒得比什么都快,他靠不住。”
“他的人脉很广,华府有不少人都曾是他的学生。”
“没错,但他树敌也不少。”Emma翻出资料其中一页,“仅去年一年他就为摆平学生提起的性骚扰诉讼支付了超过五百万美元。我们可以拿他和学生的桃色事件来要挟他,但一旦我们和他绑定之后,这也同样会成为别人威胁我们的把柄。”
“好。”Azazel拿起另一份材料。“Gregory?”
Emma不屑地说:“这人就是个花花架子。”
“他在媒体面前很吃得开,个人的社交账号拥有超过千万粉丝。”
“那是因为他是个大嘴巴。他的口风太松了,什么话都藏不住。话无禁忌,很容易成为被攻击的对象。选他当顾问的话,我得要求公关费用加倍。我们会需要一直替他收拾烂摊子的。”
“那我们只剩最后一个,Xavier。”
“他太年轻了。”
“专业不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Azazel看了Erik一眼。后者面色平静,一副就事论事的模样。
Azazel捏着资料,“对,他是芝加哥大学最年轻的教授。但他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且势头很被看好。虽然本职从事的是遗传生物学方面的研究,但他连续三年都在致力于推进社会学方面的课题,”他看向Erik,“就是被你砍掉经费的那个。”
“那个课题会使我们在财政和税务方面受到攻击。”
“对,但同时也会让我们赢得大量选民。”Azazel说道,“你不会以为四年后我们还止步于芝加哥吧?”
Emma把纸页翻得哗啦作响。“他简直是个圣人。人们会关心他的私生活胜过他的政见。”
“但人人都喜欢他。我在找到了不下一百个他的粉丝自发运营的账号。”Azazel看着Emma,“据我所知,你关注了其中好几个。”
Emma不服气道:“那是我个人的私事。”
“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吗?”
她正要摇头,突然想到了一点:“对了,我们都猜他是个未出柜的Gay!”
“那好极了,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这能让我们赢得同性恋人群的好感。”
Erik摇头。“他太理想主义了。和我们很多理念都不同。”
“这也是他容易受人影响的地方,只要能说服他,他就会一心一意站在我们的立场上。”
三人静默。
Azazel举起资料:“我们达成一致了?”
已经是凌晨三点。
Azazel临走前,Erik把他送到门口。
“你知道他和我之间的渊源,Azazel.”
“是的,我也希望这没有影响你的判断。”Azazel毫不客气地说道。“只要目前Xavier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就会据理力争到底。”
Emma还坐在沙发上没动。
Erik送完他之后,坐回沙发上翻看资料。
Emma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脚尖。
“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Emma难得地显得有些局促。“我捉弄了他,Charles Xavier。我……我没想到他会成为我们的教育顾问……”
“我已经知道了。”Erik头也没抬。
Emma讶然。她忐忑了一晚上,不知道应该怎么把这件事全盘托出,没想到Erik早就知道了。
“还有别的事吗?”已经是明显的逐客令了。
“需要我去向他道歉吗?”Emma赌气道,“我们未来的教育顾问。”
Erik把资料放下,看着她。“我才是你的老板。你只需要也只能为我一个人做事,我则为你们的全部行为负责。恪守本分,Frost女士。”
“遵命,boss。”Emma知道老板已经不打算再追究她的自作主张了,情绪顿时轻快起来。“那我走了!明天见!”
Erik头也没抬。“以后不许背着我做多余的事情,尤其是关于他的。”
Emma的背影一顿。“是。”
Charles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他起身下床,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一身酒气。
还好没吐在自己身上。
他走到浴室里去把自己冲洗干净,出来发现床头放着一张便条。Logan已经帮他请假了,并且会去代他上今天的公共课。
看来那群顽皮鬼又要哀鸿遍野了,Logan的脾气和耐性可不像他。Charles不禁莞尔。
他决定利用这难得的一天空闲把手头的论文所需要的资料查一查。
电话突然响了。是陌生号码。
“你好?”
“你好,我是Erik Lensherr.”
Charles非常惊讶。“……Erik?”
“是的。我为昨天的失约感到非常抱歉。是我忘了提前告诉秘书一声就走了,她还以为我是去赴约,因此也没有人告诉我你在餐厅等。总而言之,非常抱歉。你昨天等了很久吗?”
“不,也没有很久,我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假如你愿意原谅我的疏忽的话,今晚可否赏光来我家里吃顿便饭?”
“噢,好的,当然。几点?贵府上地址是?”
“七点如何?我让人来接你。”
“七点没问题。”
Charles挂断电话,心情五味陈杂。他不太习惯面对这样的Erik,也没有准备好亲眼见到他的家庭。一旦亲眼看到,她们就有了实体,从口头上的称谓,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Charles的门铃在七点钟准时响起。
“Xavier教授?我是您的司机。我在楼下等您,您可以慢慢来。”
Charles深吸一口气。
“我这就下来。”
【9】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后他突然后悔。
Charles坐在后排乘客位上,手紧紧捏着车门上的把手,好像这样就能稍稍释放掉一点他的紧张情绪一样。车速不快,司机开得气定神闲,但让人有一种下一秒就要抵达目的地的恐惧。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给人带来心理上的压迫感不亚于一次糟糕的考试后被告知要当场宣布成绩。Charles的胃部痉挛得发痛,简直想不顾一切拉开车门落荒而逃。
但他同时又试图说服自己。这没什么,不过是去见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而已。去看看他现在境遇如何。Erik说这次邀请是为了弥补他昨晚的失约——所以才难办。假如只是平常的饭局,随口找个借口推掉就好了,身体不舒服、忘了之前和他人有约、临时有急事之类的。但若是这样对方有赔礼性质的宴请,不去就好像硬生生带了一层别的含义。
Charles的额上沁出一层汗来。
他心中有两股情绪拉扯。一股在说,下一个红绿灯,过下一个红绿灯之前一定要想出个理由走掉,而另一股(主要由人情世故、社交礼节构成),则在告诫自己这样做非常失礼。你已经答应了。你没有第一时间回绝掉。不要这样,Charles,不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逃兵。
“你好,我需要……我想下车一下。”
司机很诧异,但还是依言靠边停了下来。“您是忘了什么吗?”
“是的,我……”Charles的脑子乱糟糟的,他求救般地看向周围,想找到一根浮木:“我的确忘了东西。请你在这儿稍等我一下。”
他拉开车门下车,走进路边的花店,亲自挑了两打郁金香,吩咐店员包起来。黄色和橙色的花朵交织在一起,有一股喷薄而出的生命力。Charles定定地看着,店员的动作娴熟而利落,鲜切花茎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气息。
当他拿着一整束郁金香走出花店的时候,Charles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久等了。我们走吧。”
车在市区开了一小段路,拐进了一个大且安静的小区。
这地段的房屋价格不菲,且不光是有钱就能入住的。
屋外的草坪修建得整整齐齐。
深灰色与白色搭配的外墙恬静美丽。
Erik亲自开的门,Charles愣了一下。他以为这是正式的初次登门拜访,因此工整地穿着深色西装,而Erik身上只着居家便服。
见到他,Erik微微一笑。“进来吧。”
Charles从他侧身让出的大半空隙走了进去。屋内明亮而宽敞,所有家具都摆放得一丝不苟,以深灰和米白为主色调,深深浅浅,错落有致。
他原以为会看到热热闹闹的全家人,没想到只有Erik一个。
“我带了一束花,给Lesherr夫人。”Charles把郁金香递了过去。
Erik的表情有点古怪。
“她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Charles愣了一下,“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Erik接过郁金香,“我很少向外界提及此事。”
Charles挑起的眉毛久久没有落下。他非常意外,且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Erik则显得非常自然,像提起天气一样自然,自然到Charles觉得自己再补上两句安慰显得十分多余。
他为了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而把目光投向一尘不染(大概是只用作装饰性)的壁炉。壁炉上放着许多照片,大部分主角都是一个栗色头发笑容灿烂的小女孩,Charles猜想那就是Erik的女儿Nina. 有且仅有一张全家福。Erik的妻子容姿平常,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点眼熟。照片上她紧紧搂着Erik的手臂,笑容看起来——不知怎么——有点小心翼翼。全家人依偎在一起。
或许Erik就是对着这张照片度过无数日夜的。Charles突然发觉自己对Erik现在的了解少的可怜,他决心回去之后至少补一些媒体放出来的信息。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大可不必拘礼。”Erik说道。他见Charles正在看壁炉上的照片,顺便解释道:“我让保姆带着Nina出去了,小家伙刚四岁,一天到晚吵得要命。” 在谈及女儿的时候,Erik脸上的神色温柔起来。
“她非常可爱。”Charles由衷地称赞道。
“她是我的珍宝。”
晚餐已经摆在了桌上,满满一桌料理。
Charles略带玩笑地问道:“这些不会是你做的吧?”
“我很想回答说是。”Erik坦然道,���假如它们不合你的口味的话,我下次还能变出别的花样。”
Charles认出了盘子上的标志,来自一家价格不菲的意式餐厅。“我以为你说的是顿便饭。”
“而你穿了相当正式的西装。”两人相视一笑,Erik帮他拉开椅子。
既然气氛轻松起来,Charles也顺势脱掉外套,解开衬衫上头的三颗纽扣,挽起袖口。
Erik的神态闲适,举手投足都很从容。而Charles也乐得和他胡乱聊些美食、气候之类无关痛痒的社交话题。没有人提起一星半点过去,没有人。
三五杯红酒下肚之后,Erik放下酒盏看着Charles,神态有点认真。
来了。Charles想。
“我想请你当我的顾问。”
这倒是有点始料未及。Charles放下刀叉,微微侧身。看起来像是在认真倾听,其实他根本没留心Erik在说些什么,只是能借机名正言顺地仔细打量他而已。Erik的眉骨和下颔都生得十分端正,额头宽阔,鼻梁挺拔。瞳色是复古的灰绿,在不同光线下会略微不同。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张精确标注读数到小数点后两位的图表,仿佛每一个细节都是上帝用尺子量过之后才敲定的。从他口中说出的言语,仿佛有实质的烟雾一样渐渐充满了整个屋子。
“所以,”Erik端起红酒喝了一口,“你愿意帮我吗?”
“当然。” Charles嘴角微微噙着礼节性的笑意,略一点头。他垂下眼,透过酒杯看里面深玫瑰色的液体。既然是你开口请求的,我怎么可能会拒绝。
“好极了。Cheers.”Erik举起酒杯。
“Cheers.” 酒杯轻轻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某种乐音,久久不绝。
这一顿饭,宾主尽欢。至少看起来如此。
道别的时候Erik亲自送到了路边,司机已经发动车辆在路边等候,两人礼貌地道别。
天色已经黑下来。道路两旁的路灯飞速掠过车窗。Charles望着窗外虚空中的某一点,脸庞时而在暗处,时而又被照亮。
他没有问“我以为你会成为一个设计师”,或者“你当年是为什么突然离开呀”,都没有。
以前他也曾经想过,诸如“十年后的自己”,或“十年后的Erik”会是什么样子。那时候能想到的无非是“可能变得更成熟可靠了吧”,或者“把《永恒之王》读完了一百遍”之类,而想到Erik的时候,虽然也无数次设想过重逢,但从未想到会是这样。果然现实总比想象丰富百倍啊。
看起来像是一个很新很新的开始。
两三日后。
“好了,还有人有问题吗?”
学生们基本沉默或摇头。
“那——”
一个学生举起了手。
“Josh.”
“教授,外面有人找你。”
Charles愕然看向门外。课室外果然有人在等他。那是一个看起来彬彬有礼,但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非常危险的男人,左眼下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今天的课到此为止。”Charles合上讲义,走了出去。
“Xavier教授,我是州长办公室的Azazel.”
我知道。如此特色鲜明的长相,哪怕只是看过照片也会令人过目难忘。
Charles见过这个男人的照片。那天回去之后他就把Erik Lensherr谷歌了一遍,也知道面前这个叫Azazel的男人,是Erik最倚重的心腹。
“你好。”Charles伸出手,和对方握了一下。
Azazel将一份文件递了过来,“我是来将这个转交给您的。”
Charles接过文件,用眼神示意下课后还在附近徘徊看热闹的学生们散去,然后才打开文件。
这是一份聘书合同。
“您可以慢慢看,对其中任何条款有异议都可以直接和我联系。”Azazel双手呈上一张名片。
Charles看了他两秒,Azazel神情如故。他是故意的,否则他大可到Charles的办公室或公寓来等他,而不是站在这种人流量密集的公共课室外,让三百多个学生(还不包括路过的)看到他们这次会晤。不管他最后是否接受了这份聘书,他都已经和州长办公室扯上了关系,搞不好明天就会有媒体把这个当做头条。
Charles想自己可能是有点欠考虑。他答应Erik的时候出于一时冲动,根本来不及考虑一旦答应成为州长的顾问,那绝不只是私人交往,那必然包含政治意味,且这一决策将影响到他整个社交范围。Charles只是不知道这是Azazel的自作主张还是出自Erik的授意。或许二者并无分别。
“期待与您的合作。”Azazel微微欠身,然后转身离去。
“你和市政府的人扯上关系了?”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
Charles侧头,看到Logan从后面走过来,嘴里叼着万年不变的雪茄。
“教学区有禁烟警告。”
“我知道,只是叼着过过干瘾,没点着。”Logan走了过来。“他怎么会来找你?”
“他帮Erik Lensherr办事。”
“你和Lensherr什么关系?”
Charles看了一眼手里的合同。
“雇佣关系。”
【10】
“你得看看这个视频。”
Alex走进Charles的办公室,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他面前。
“市政府厅已正式发文声明,聘请芝加哥大学的Charles Xavier教授为教育顾问。Xavier教授已对此做出正面回应。对此,校方的态度是……”
Alex按了暂停键。
“你真的答应去当州长的顾问?”
Charles搁下笔。他平静地看着自己最好的学生之一:“消息属实。”
“为什么?”Alex的脸上尽是难以置信,“别告诉我是为了课题经费。”
Charles忍俊不禁。
“很好笑对不对?我也觉得。但除了这个我根本想象不出会有什么理由让你决定去和政界的人打交道。”
“好了,Alex,他们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Charles把写了一半的稿子递给他,“这两年项目的进度一直没有突破,我想或许可以试试别的途径。Erik打算进行教育改革,我想借此机会把项目提到官方议程上去,或许以前遇到的绝大多数困难就迎刃而解了。这是我正在起草的教育改革法案。”
“希望如此。”Alex接过稿件,走到沙发边坐下。“你直呼他的名字——Erik,你们私底下很熟?”
“口误。”
Alex投以怀疑眼神。Charles面不改色。
“我严重怀疑你在政界的新合作伙伴们会喜欢这份改革法案。”
Charles挑眉。
Alex用指着其中一段:“据我所知,这可不像是Erik Lensherr的风格。”
“你对他很了解?”
“比你了解。”
Charles不服气道:“现在我是他的教育顾问,我写我的方案,他通不通过另说。”
Alex是对的。
Charles拿着几经修订后的最终方案到州长办公室时,Erik只看了前两页就放下了。
“我们不会为这类特殊的青少年创建特别的学校。”
Charles看了一眼Alex,后者向他丢了一个“我就说吧”的眼神。
“为什么?你甚至没看完整个方案。”
“我用不着看完。”Erik 的语气很平静,“特殊学校的规定很清楚,这一类青少年不符合条件。”
“但他们和普通人不同!”
“是的,他们比普通人更优秀。所以他们不需要被特别放在一个地方,他们可以和其他人平等竞争并胜过他们。”
“但你知道这一类青少年去年的入学率有多高吗?整整低于平均线二十个百分点!”
“他们需要的是消除歧视和校园欺凌,而不是被孤立起来得到特殊对待。这样的做法只会让他们进一步被歧视、被孤立。”
Charles大步往外走,Alex几乎要小跑才跟得上他。
“你看到他刚才的态度了吗?你看到了吗!那个自大、傲慢的混蛋……”
Alex很想说作为亲临现场的当事人之一,Charles才是拍桌子大声咆哮的那个。但他明智地决定不提那个。
“你打算怎么办?”
“我应该把文件摔到他脸上,告诉他我不干了!不——干——了!”
你刚才就差没这这么做了。但从当时在场众人的表现来看,Alex相信对方已经非常充分地领会了这个意思。
不过他才乐见其成呢。Alex可开心了。最好早点和肮脏的政客们撇清关系,说实话,打死他也不相信市政府那些人是真心为那些患有精神疾病的特殊少年着想而进行的教育改革,他们不过是想要政绩而已。
“哇哦。”Emma夸张地叹着气,“刚才真是火爆。”
Erik冷淡地捡起飘落到地上的纸页,合上文件夹,往外走去。
“没想到Charles就连发脾气也那么好看!”
Azazel忍不住笑了。“擦擦你的口水,Emma. 没记错的话你是Erik的公关顾问,对吧?”
Emma白了他一眼。“我只是实话实说。Erik是我的老板,但Charles可是我的偶像。”
“那你为什么还要捉弄他,说Erik约他吃晚饭?我听说他在餐厅等了足足三小时。”
Emma看了一眼前方行走中的、距离超过五米的Erik,“嘘,小声点。你没发现他们两个之间……有点什么吗?我是说,你和我是唯一知道Erik过去的人。我还以为他会对Charles恨之入骨,但你不觉得他现在的态度很奇怪吗?像是对Charles唯恐避之不及似的。”
Azazel耸耸肩。“我对八卦不敏感。话说回来,这和你假冒Erik约Charles吃饭有什么联系?”
“当然是为了证实一个重要想法。”Emma振振有词,“万一Erik只是单恋呢?我总得先摸清楚小教授的想法。”
“单恋?”Azazel不由失笑,“所以你的结论是?”
“十五分钟,关系一般。半小时,普通朋友。一小时,那是绝对是有点什么。但你知道吗?他等了整整三小时呐!”
“所以?”Azazel忍笑。
“那是此生挚爱的级别啊!”
“Erik结婚了。”
“不,我得纠正这一点,我们都知道那场婚姻到底是什么。”
“好吧,就算你说的都对。那为什么Erik想要避开Charles?”
“这我也想不明白。你猜呢?”
“你猜我猜不猜。”Azazel加快两步,跟上了Erik。
Emma摇摇头,踏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赶上前去。
三人回到办公室。
“所以我们的教育改革法案怎么办?”Emma假装不经意地重提这事,“我看Xavier教授是不会愿意按我们的想法重写的。”
“再找个人。”
“但Xavier教授才是我们的教育顾问!”Emma嚷道。
“关于这一点,我记得我投的是反对票。要不你来写?一个月后的那场教育部工作会议之前,我要看到初稿。”Erik以不容商量的语气说完,看了看时间,“下午的三场会议要在六点前结束,我答应了Nina晚上给她做南瓜派。”他走出了会议室。
Emma哀嚎起来,Azazel向她投以同情的眼神,小声说道:“谁叫你还老提Xavier。”
Charles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仍愤愤不平。
他下午上课的时候,当场罚一个没按要求上交作业的学生下次补交两篇,学生们纷纷噤若寒蝉,课后也没人敢问他诸如“教授我想知道你今晚有没有安排”之类的问题了。
“还有问题吗?没有了吗?好极了,下课!”他夹着教义往外走,就连全校最调皮的捣蛋鬼也不敢在他面前挡路。
他从怀里掏出手机,据勇敢的目击者转述:教授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得谈谈”,然后就挂了电话。大家纷纷为那个倒霉鬼默念祷告词。
Erik的答复来得比预想的快——这也难怪,Charles是打给他的私人号码留言的,而不是那个半天才能拨通的州长办公室热线。
“我要到下周才会有时间和你面谈。”
Charles很愤怒:“那我们就不必谈了,你另请顾问吧。”
Erik叹了口气。“晚上九点?我让人来接你。”
还是上次的司机,还是上次的路线。
和上次不一样的是,门开着。远远的Charles就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他。
这回Charles带的是一个大大的迪斯尼公主玩偶。
他蹲了下来,“你好啊,小美女。”
小姑娘好奇地问道,“你是谁呀?”
“我是圣诞老人,来给小朋友们送礼物的。”
“可是圣诞节还没有到呀,而且你也不是圣诞老人。”
“为什么我不是圣诞老人呀?”
小姑娘很认真地想了想。“因为圣诞老人有白胡子,你没有白胡子,你一定是王子殿下。”
Charles被小姑娘逗乐了,他学着她奶声奶气的声调问道:“为什么我是王子殿下?”
“因为王子都长得很英俊。去年圣诞节的时候,Nina就许愿今年能够得到一位王子。你一定是圣诞老人派来的,对吧?”
Charles装作很苦恼的样子:“圣诞老人没跟我说这个诶,他只让我把这个玩偶带给一位叫Nina的小公主。”
Nina看到他递过来的玩偶欢呼起来:“Elsa公主!我最喜欢Elsa公主啦~”她朝里面大喊:“Daddy,我可以要这个Elsa公主吗?”
Erik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好吧,宝贝儿,这次你可以留着它,下不为例。记得要说什么?”
“谢~谢~王~子~殿~下~”
Charles没想到临时拜托Raven帮忙挑选的礼物居然正中下怀。“为什么最喜欢Elsa公主呀?”
“因为她有强大的魔法~而且她的裙子是蓝色的,Nina最喜欢蓝色啦~”Nina歪头看着他,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嚷了起来:“王子殿下的眼睛也是蓝色的!”她跑进去大喊:“Daddy、Daddy,我不要Elsa公主了,我可以留下王子殿下吗?”
Charles走进去,正好遇到Erik从厨房里出来。他身上穿着衬衫和西裤,外面却系着粉色围裙,手上还沾着果酱和面粉。这样的组合让Charles也忍不住弯起嘴角,原本兴师问罪的心也淡了下去。
Erik挑眉:“来点南瓜派?这回不是外卖。”
在甜点时间结束后,Erik好不容易把Nina哄去睡觉了。
“我可以听王子殿下读睡前故事吗?”
“下次吧,宝贝儿,今天你一下子满足的愿望太多了。”
“好吧,告诉王子殿下一定还要再来噢。Daddy晚安。”
“晚安,小甜饼。”
Erik从女儿的睡房走出来,Charles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抱歉,久等了。Nina本来应该在一小时前就睡了,我没想到做个南瓜派会比预想的难一百倍。”
Charles微笑道:“她非常可爱。”
骤然少了小女孩儿的笑闹声,剩下的两个大人都觉得有点不习惯。
Erik在旁边坐了下来。“你是要来跟我说教改的事情吗?”
“是的。我希望你再慎重考虑一下特殊学校的事情,我们可以叫它‘天赋少年学校’,这样毕业的孩子们就可以不用面对那么多质问和歧视。”
“这只是在自欺欺人,Charles.”Erik瞬间又从那个宠溺女儿的好脾气爸爸变回了另一个身份——冷峻严肃、寸步不让的政治家。“就算你把他们短暂地隔离开来,他们总归要融入社会的。特殊学校只会让他们和人群更不相容。”
“但在普通的学校中他们将不得不承受更大的压力。”
“他们必须成长起来,学会保护自己。而不是等到长大后才发现世界并不像童话一样美丽。”
“每个人的童年都应该是快乐的!你会这样对Nina吗?压力成长模式?”
“我不希望她变成只会等待王子拯救的公主。至少要像Elsa一样。”
“你太残忍了,Erik.”
“而你不能一直保护他们,Charles.”
两人针锋相对,Charles率先泄气。
“好吧,我无法说服你,但你也永远无法说服我认可你的观点。可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愤世嫉俗的人——”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刚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被列为禁区的词语。以前。
果然,Erik讥诮地笑了起来。“你了解多少我的‘以前’?”
看样子面谈没有任何结果。
“很晚了,我该走了。”
Charles抓起外套,往门口走去。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侧过身,问道:“这一切和过去并非毫无关联,对吗?”
Erik没有回答。
【11】
Logan走进来的时候,Charles正往杯子里倒酒。透明的酒液徐徐入杯,再撒上几颗冰块。他不用靠太近也能闻出来那是什么。
“大白天喝龙舌兰纯饮?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给我也来一杯。”
Charles不禁莞尔,把手上这杯递给他,自己另外取了酒杯和冰块出来。
“每次我偶尔想偷偷喝个酒的时候你都恰好赶上,还是你大老远闻到酒味才肯来找我?”
“我更倾向后一种解释。”Logan接过酒杯先喝了一大口,然后才一屁股坐在丝绒沙发上,“你这的沙发坐起来最舒服,比Schmitt那的强多了。”
“你刚从Schmitt那里过来?”
“嗯哼。他问我下半年有没有评职称的准备。我说有那闲心我不如多喝点酒。”
Charles闻言笑了起来。
“让他们抢破头去吧。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喝酒。话说回来,你也不怎么热衷于评职称吧?去年你都干什么去了?”
“我有一个项目在做。”
“就是那个社会学的项目?那升职称也没什么好处吧,跨学科项目不计入评审范围。听说还是个烧钱的项目,你自己砸了多少钱在里面?”
“我也不太清楚,经费的事都是Alex帮我管着的。”
Logan拿出一根雪茄叼在嘴里。“别的初级教授都在忙着发表论文出书呢,就你一点不着急。”
“我只是觉得升不升高级教授都没什么关系。”
“对你来说当然没关系,对别人来说就关系大了。教授也要养家糊口,不然你以为Stryker那帮人为什么整天在想办法立些乱七八糟的项目。还不是为了经费。”
Charles笑了笑,“人各有志。”
雪茄的烟线直直上飘。
“你最近不怎么往市政府厅跑了是吗?”
“反正我这个顾问也只是个虚衔。”
“不干活还能拿钱,挺划算。”
Charles无谓地弯了弯嘴角,把酒瓶递过去。他盯着酒杯发怔,突然问道:“你觉得我办特殊学校的想法是错的吗?”
“没有什么对错。”
Charles颇觉意外地看着他。他知道这位老友对很多事物都有不寻常的看法,或许是研究历史的关系,他的眼界通常放的更开。
Logan深吸了一口雪茄。
“世界上的路不是只有一条,方法也不是只有一种。你在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但在走出去之前,没人知道走下去会发生什么。你可以修正自己的想法,但永远不要轻易地全盘否定自己。”
Charles沉默了半响,突然举高酒杯。“谢谢你,Logan.”
Logan也举起酒杯和他凌空虚碰,“为了报答你的龙舌兰酒。”
一瓶酒见底后,Charles两颊绯红,已薄有醉意,Logan仍面不改色。
“我过两天就走。”
Charles了然地点点头。
“还是去找他?有新的线索了吗?”
“有人看到他在蒙大拿一代出现过。
Charles沉吟良久。
“我能拜托你帮我查一件事吗?”
Emma Frost是典型的未见其人先闻其足音的女郎,老远就听见高跟鞋叩在大理石地砖上的响声。
她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门口,看到里面情形便停下脚步:“抱歉,教授,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Logan站了起来。“那我告辞了。”
Charles点点头。“保重。”
Logan绕过杵在门口的金发女郎,径直走了出去。
Emma不满地撅起嘴,最近她的魅力屡受质疑,死gay们就算了,连直男都能对她视若无睹了?
“教授,我想请你看一看这份手稿。”
Charles接过档案袋,顺口夸了一句:“裙子很衬你。”
Emma惊呆了。同样是gay,为什么Erik就是个万年冰山脸的暴君,小教授却这么招人喜欢?!别说她换裙子,恐怕只有裸奔才能引起Erik的一丢丢注意吧。
“谢谢,”就算听惯了男人的奉承话,被偶像夸还是觉得超开心的Emma没忘强调了一句,“我是你的粉丝哟!”
Charles不由失笑,然后等他看了两页稿子之后,就笑不出来了。“这是你们的新教育改革方案?”
“是的,想请您帮忙修订。”
Charles摇摇头,丢开文件。“我不能帮你们改这个。这与我的理念相悖。”
“但您是我们的教育顾问。”
“那我就不做这个顾问了。”
“但州长那边……”
“抱歉,不是针对你,我会去向Erik说明的。”
Emma点点头,把文件重新塞手袋。“还有一件事,明晚有一场教育部的晚宴,我奉命来说服您务必要出席……”
Charles了然。“我会去的。顺便和Erik谈谈。”
Charles对宴会并不陌生,在他十八岁之前的人生中就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宴会,对世家子弟的教育多半是为了将来进入社交场准备的,但这次绝对能列入最令他忐忑的晚宴之一。
Emma自告奋勇当他的女伴。幸亏如此,不然他就只能去向Hank借Raven一用了。
Charles提前半小时去接她,而Emma没让他等。她从大门走出来,身着一袭火红的长裙。
“你一定会是今晚众人的焦点。”Charles迎上前来。
“不,你才是。人们都迫不及待想看到你了。”她看到Charles身后的车,完全抛弃了淑女仪态叫了起来:“不是吧?!这是你的吗?看起来好棒!!”
“是家母送我的生日礼物。有些年头了。”
“我现在相信你是住在城堡里的了。”
Charles有些意外。“你知道我的事?”
Emma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她笑眯眯地说:“我猜的呀。”
Charles笑了笑,也没有再问下去,帮她拉开了车门。
他们相携走进宴会厅。一路上遇到不少人,Emma都能一一叫出对方的名字与身份,这份本事令Charles咋舌。他自己是宁可背半本书也没法把这么多人名和正主一一对上的。Emma也向人介绍他,人家听到他的名字,不管相不相熟,都要说一声“久仰”及几句客气话。看来Erik这个新州长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就连教育界也人人来拍他这个不相关者的马屁。可惜他们不知道,他马上就要和州长撇清干系了。他一面嘴上敷衍着,一面四面张望,寻找Erik的身影。
Emma深知其意,低声道:“我老板会晚点到。”
舞台剧表演已经开始,Charles只得入席坐下。Erik大概是迟到了。
舞台剧表演到一半的时候,Charles瞥见Erik进来了,臂弯里挽着一位娇小玲珑的女伴,两人侧头交谈,看上去亲密无比。
Emma也注意到了。“你不是要找他谈谈?”
“晚点吧。”
结果舞台剧结束后的鸡尾酒会上,Erik身边的人络绎不绝,Charles根本找不到时机能凑过去。他对这一类的社交应酬很是厌烦,和Emma说了一声,走到门外去透气。
外面站着三三两两吸烟的人,灯光极暗,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Charles独自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惊觉自己是在浪费时间。何必苦等?说穿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因为私心作祟,想要多挣一次长谈罢了。他叹了口气,准备进去同Erik说一句话便走,刚迈腿便听见了两个人在交谈,其中一道是年轻的女声,另一道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嗓音。Charles觉得不便听人墙角,但此刻走出去又更加尴尬,索性留在原处装聋作哑。
Erik和他的女伴就站在���他只有两三米的地方。
“觉得闷的话你可以先回去。”
“我还以为会很好玩呢,谁知道你一晚上都在谈公事,把我晾在一边。”
“我事先提醒过你的。”
“你总是这个样子吗?一点情趣都没有。真可惜,要是我能在你十八岁的时候就认识你该多好,那时候你总不会这样古板吧。”
“十八岁的我一无所有,你不会感兴趣的。”
“但十八岁的时候有青春啊,有大把美好的时光啊,怎么能说是一无所有呢?”
Charles在黑暗中弯起嘴角。这个姑娘倒是有些天真烂漫的可爱。
Erik停顿了片刻。“那是我生命中最坏的时光。”
他们后来又聊了些什么Charles没留神去听,他满脑子都被那句话占据了——“那是我生命中最坏的时光。”
他仿若被人打了一记重拳,伤了五脏肺腑,连呼吸都带血腥气。
他隐约明白Erik不太愿意提起过去,但他总以为是随着时间推移,年少时候的感情渐渐淡去的关系,或是一朝飞黄腾达的人,大抵不愿面对落魄的过去。谁知道竟是自己和别人拿的并非同一个剧本。自己大脑里珍藏的珍贵回忆,竟被人以嫌恶语气谈起,弃之如敝履。
他突然想起一件小事。很小的小事。
那天他偶然听仆人们提起,说后山的森林里有人看见了刚出生没几天的小鹿,母鹿不知什么缘故不在身边,也许是被猎杀了,总之那只失去了母亲照顾的小鹿大概活不了多久。他听完之后心下恻然,便去找Erik,央求他一同进山去找那只小鹿。Erik告诉他能找到的希望渺茫,但仍答应陪Charles进山——那时候他从不拒绝Charles的任何要求,哪怕看起来不太合理,他也从不拒绝。Charles趁着母亲出门访友的那天,偷偷拿上地下室的猎枪(Erik说拿着防身用),就跟着Erik两个人进山了。
他们在密林里转了好几个小时,当然了,一无所获。不要说嗷嗷待哺的小鹿了,任何鹿的影子都不见一个。Charles又着急又沮丧,再加上他从没徒步跋涉过这么久,脾气也开始暴躁,没道理地朝Erik嚷了起来:“你不是说能找到小鹿吗?”
Erik没有动怒,也没有提醒他说自己可不是这样保证的,只是蹲在他面前:“累了吗?我背你。”
所以十八岁的Erik还是很可爱的。
后来是Erik把他背回去的。晚上奶妈发现他脚上出现好几个水泡,手脚也有被蹭破皮的痕迹,大惊失色。他央求了她好久,请她务必对母亲保密,还把他最喜欢的那套收藏的纪念币送给她,她才答应了。这件事最后就成了他和Charles之间的小秘密。
Charles在黑暗里站到Erik和他的女伴先行进去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走进宴会厅。Emma正站在Erik身边,她先看到了他并向他招手。Charles没怎么犹豫就走了过去。
“晚上好,Erik.”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是来向你辞去教育顾问一职的。”
Erik看起来并不怎么意外,他甚至都没有改变面部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Charles见话已说完,便往外走。
Emma追了上来:“教授,你今晚喝了不少酒,还是不要自己开车的好。我找人把你送回去吧?”
Charles婉拒了。“这离我一个朋友家不远,我正好有事找他,散步过去好了。”
“那你路上小心。”
Charles点点头,走了出去。
说有朋友家在附近当然是借口,他只是不想再和Erik的人扯上关系而已。想一个人走走倒是真的,借此散散酒意也好。
已经是接近午夜时分,就算是大街上也没什么人。Charles缓步前行,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好长。
他想竭力把Erik抛在脑后,但又克制不住地想弄明白Erik到底是怎么想。到底过去的Erik对他的关心是真的,还是现在的Erik对他的漠视是真的?他本以为是十二年时间足够把人变成新的样子,但看来或许Erik从来没改变过,只是他当时没弄懂Erik而已。
旁边传来车子的声音。Charles以为是过客,不料车在他附近慢下来,还按了喇叭。
“不需要计程车,谢谢——”他惯性答道,却发现旁边停下来的并不是出租车,而是一辆黑色的私家车。
打开驾驶座的车门走出来的是Erik.
Charles十分意外。
“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麻烦,我可以去前面拦出租车——”
“这个点你拦不到车。”Erik没有戳穿他刚才的说辞是根本没打算搭出租车。
Charles犹豫地看了看黑色车窗。
“你的女伴……”
“她先走了。”
“谢谢你。”Charles平静地说,“但我不想接受你的帮助。”
“就因为我没采用你的教改方案?”
“和那个没关系。”Charles简直要被他冷淡的语气激怒,“合同解除,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你不用表现出这样的同情。”他知道这样说很不理智、很像在赌气,但他就是没办法保持冷静。
天上开始飘落起小雨。
但他们谁也没有动。
半晌,Erik开口。“你怎么了?”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Charles的语调里带上了一丝哽咽。“我一直期待与你的重逢。但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他不敢抬头,因为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突然就觉得十分委屈。“假如你从没把我当作朋友看待的话,你应该早点对我讲明。这样我就不会自以为是……”
Erik打断了他的话。“我从没把你当做是朋友。”
Charles猛地抬头看着他,同时眼泪终于突破防线往下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失态,或许是因为酒精放大了感官神经的作用,让他变得敏感且脆弱起来。
他用手背恶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掉头就走。边走边悲哀地想这样的动作在十六岁的少年身上会显得很可爱,但他已经二十八岁了,或许就显得有点可笑了。
他走出几步之后突然折返回来,Erik还站在原地。Charles站到他面前,气势十足,恶狠狠地就像马上要提出决斗似的——一把扯下Erik的衣领,飞快地在他唇上偷了一个吻。
这样就没有任何有遗憾了,可以马上把你忘掉。
不料Erik在他倒退的同时踏前一步,按住他的后脑勺,重新加深了这个吻。
这是一个真正的吻,一个可以充分交换口腔内菌群的法式长吻。
【12】
分开的时候两人的气息都有点不稳。
Erik率先镇定下来,他走向停在路边的轿车,一只手搭在把手上,微微侧头看向Charles。“上车,或是你坚持要走回去。”
Charles犹豫了一下,绕到另一边坐了进去。走回去还有十多个街区呢!多少因愤怒而凭空涨起的勇气都被这一吻打散,他怀疑自己已经无法面不改色地路过那些半夜出来嗑药的黑帮小混混了。
两人无话。Charles有些讪讪的,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理亏的事情一样,他正寻思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打破这胶着的寂静,又不知在此当口说什么才显得合理一些——Erik打开了音乐。
放的是首德语歌,是个很温柔的男声用气声在低唱。Charles凝神倾听了一会儿,发现是支摇篮曲。
他闭上双眼。
没有什么能把Hank从实验室里拉出来,除了他女朋友Raven或研究有了新的进展。所以当Charles看到他兴冲冲地朝自己走来的时候,他感兴趣地停下脚步。
“教授,你一定得尽快看看这个。”Hank朝走廊上络绎不绝的学生看了一眼,“我们最好还是去您的办公室说。”
Charles几乎是被他一路扯着走到办公室的。Hank是个长手长脚的家伙,在科学方面的天才程度和在情商方面的天然呆正好成正比。
Hank迫不及待地展示了自己的研究发现。
“经过对此前收集的几千个血液样本进行的DNA检测与分析,我发现它们都具有同一种特征,那就是——”他把几张图片一字派开,“它们都在进化过程中发生了同一种突变。”他的神情充满了狂热,“有充分理由可以认为,这种突变是导致这一类人群与他人不同的原因。”
Charles完全被他挑起了兴趣。
“那就是说,只要有血液样本,就完全可以分辨出普通人群里的突变者——也就是我们此前一直在试图寻找的,精神方面发生某种特殊变化而使他们得到某些特别天赋作为补偿的人?”
“是的,教授,我希望给他们一个特别的代号——mutant.”
“太棒了!”Charles也眉飞色舞,“这是一个历史性的飞跃,Hank. 有这种检测方法,我们可以……”他的语调突然停了下来,脸色变得严肃。“我们要防止这种检测方法被滥用。”
“那么,我们去申请专利?”
“不,那样的话它就被广为人知了。恐怕我们得埋没它。”Charles深感歉意。他知道对一个研究人员来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自己的研究成果无法为世人所知。“我能理解。”Hank垂下头。
“但有了这种检测方法,我们可以做很多事。”
“譬如?”
“我们可以用来发现那些深受困扰的青少年,为他们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和其他帮助……”Charles站了起来。“我应该告诉Erik.”
“Erik?”
“他是新上任的州长,也是……我的一个朋友,对此也非常关心。”
“太好了。我们需要更多人参与进来,尤其是拥有资源和影响力的人。”
Charles给Erik打了一通电话。在电话里,他用热情洋溢且充满理想化的语句描述了前景蓝图,Erik只是一声不吭地听他说完。
“你觉得怎么样,Erik?”
“我认为不应只是把目光放在青少年上。”
“你的意思是?”
“我们应该把另外一群人指认出来,他们是社会的上层阶级、占有最多的资源、拥有最广泛的影响力。”
Charles有点困惑。“但他们不算是弱势群体……”
“当然不是。但他们应该站出来,告诉世人Mutant不可怕,消除公众对此的误解和偏见,这样才能真正改善Mutant的生存环境,减轻舆论压力。”
“但这是个人隐私,人们不会想被公布出来的。”
“那是在目前的舆论环境下。一旦有人先站出来了,大众的观感会慢慢改变的。这才是划时代的事情,比秘密给青少年提供心理辅导更有意义。”
“假如有人愿意站出来的话,早在这种检测方法被发现之前他们就站出来了。你不能掌握他人的秘密以要挟他人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
“这不算要挟。他们只是需要有外力推动一把。”
Charles有点火大。“你这是强权和专制。”
“那你是想做特雷莎修女吗?忍辱负重,最后奉献出自己的一生……”
Charles没有听完,因为他摔了电话。
当然他马上就后悔了。Charles颓然坐下,双手捂住脸。每次和Erik的交谈总是这样的结局,明明两人的出发点一致,想法却是南辕北辙。
幸好他们不是工作伙伴,否则一定互相拆台。
他只能一边让Hank找更多的样本来验证反复检测方法的可靠性,一边思考如何能最好地将这一发现付诸实践。
然而没几天后,Erik亲自来找他。不是在学校,是在他公寓楼下等他。
Charles从大门轻快地走出来,远远看见那辆熟悉的轿车。Erik站在车外等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他身形挺拔,一望而知这是个不易向人妥协的男人。
Charles看到他就莫名耳热。他远远停住:“我现在要去上课。”
“上车。”Erik拉开车门,“只占用你十分钟。”
狭窄的车内空间令人倍感压迫。Charles坐下,强迫自己对上Erik的目光:“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想请你把Mutant的检测方法授权给我。”
Charles挑起眉。“然后让你去要挟别人?我拒绝。”
听到这样的回答后,Erik并不动怒。“那么——我们合作吧。”
“怎么合作法?”
“你掌握技术,我提供血液样本。全部操作都由你来进行,我只要结果,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说过,不会让你去要挟别人。”
“不要挟,我保证。我会尝试去说服对方,假如最终仍无法使对方答应,我绝不会强迫对方或泄密。”
听起来讲道理多了。
Erik见他神色有所松动,追加道:“假如你不放心,可以在旁边监督。”
“怎么监督?”
“和我一起去。”
假如真的能说服一两个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出来承认自己是Mutant,并对此发表正面看法的话,的确对扭转整个舆论环境很有帮助。Charles有些动摇了,他觉得未尝不可一试。
“你保证不适用强制手段,不耍州长的威风?”
“我保证。”
“那么,合作愉快。”Charles伸出右手。
Erik同样伸出手来与他相握。他的手掌宽大有力,掌心有厚茧。Charles视线往上扫过他的薄唇,他心慢跳一拍,抽回手。“我该走了。”
“我送你。”
“不用,学校很近,走十来分钟就到了。”
Erik没有勉强,目送他拉开车门匆匆离开。
Charles先找Hank知会了这个消息。“你才是检测方法的发现者,我应该先问过你的。”他有点懊恼自己的草率。
Hank却没有意见。“如果您觉得是对的,就去做吧。”
于是秘密检测工作就开展起来了。Erik每隔一段时间就差人送来一些血液样本,检测其中是否具有Mutant因子存在。然后他们在检测出来的mutant人选中进行挑选容易说服且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对象。
他们共同商议后决定的第一个人选是个流行歌手。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这次私下会面,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Erik和Charles提前到了约见地点等候。他们事前商定了所有的说辞和话术,如何能以委婉的劝诫达到目的,这点Charles比较擅长。况且他向来都讨人喜欢。Erik那张脸看起来就令人望而生畏,何况他几乎都是面无表情的。
“没问题的。”Erik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仍十分平淡,却偏偏让Charles定下心来。
但当Charles看着那位年轻的流行歌手迎面走过来的时候,不安的情绪仍席卷了他的大脑。
Charles悄悄拉过Erik耳语道:“我想我们得换个人选,他看起来比照片上还小两三岁。”
“正好,假如他愿意发表公开声明的话,对青少年最能起到鼓励作用——他们是同龄人。”
“他还是个孩子。”
“但他的社交账号已有千万粉丝。”
“流言蜚语会像利箭一样向他刺去。”
“收起过多的保护欲吧,Charles,他没你想象中脆弱。他出道已经十年,应付负面消息的经验说不定都超过你我。”
Charles还想争辩几句,Erik朝前方示意:“他过来了。”Charles叹了口气,带警告意味地盯着Erik的双眼:“好吧,我来和他谈。”Erik弯起嘴角:“正合我意。”
Charles转过身:“很高兴见到你,Sean.”
镁光灯之外的Sean是个笑容灿烂的阳光大男孩,丝毫没有巨星的架子。当Charles委婉而巧妙地把话题引向Mutant并问他对此有何看法的时候,他毫无戒心,侃侃而谈。
“假如你是他们其中一员,你会怎么做?”
Sean毫不犹豫地说:“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些鼓励和正确的引导。”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Erik突然插口。
Charles不满地瞪着他,但Erik坦然以对。
“你只需要在社交账号上发一条支持mutant的公开声明即可。”
Sean沉吟了片刻,“我要和我的经纪人商量一下。”
Charles明白他的顾虑。Sean以独特嗓音和超高音调在流行乐坛闯出一片天地,早有人怀疑他是否也是mutant才有这样的超常天赋。这一类的猜测通常是把双刃剑,既能给明星带来话题热度,也导致他们失去部分对此十分敏感的客户和粉丝。
在一通长长的电话过后,Sean终于对他们保证,将会公开发表对mutant的支持。
“虽然语言模棱两可,但大家应该能猜到Sean也是mutant。”两人走出来的时候,Erik说道。这样的结果还算令他满意。
“这些就留给媒体当作谈资吧,更重要的是他的声明将意义重大。”Charles也心满意足,“说不定有朝一日大家会把身为mutant当做是一件很酷很潮的事情。”
“会有那么一天的。”两人相视一笑,Charles这才发现这是他们第一次共同合作完成一件事情且没有以吵翻结束,而且它带来的满足感如此大,不仅仅是因为事件本身,更是因为对方是Erik。
这感觉好极了。
Charles突然发现自己和Erik靠得很近,他们是并肩走的,胳膊时不时能触碰到对方。不知是否默契使然,Erik和他都无意拉开距离。Charles犹豫要不要提起那天的吻,他朝Erik看去,发现Erik也正好在看他。他不否认自己对Erik还有感觉,希望那天的吻说明Erik对他也是一样。于是他鼓足勇气,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想……或许什么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出来喝个咖啡。”
Erik挑眉。“我们今天刚一起喝过咖啡。”
“不是谈公事那种,就是……喝个咖啡。”
他屏息等待着Erik的回答。
Erik正要开口,突然Charles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你来电话了。”Erik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噢,对。”Charles颇觉遗憾,但同时也松了口气。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嗨,Logan.”
电话那头传来Logan沉稳的嗓音:“你要我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13】
刚才的时机其实很不错,Charles不无遗憾地想,可惜被打断了。再想把话题接回去又太刻意,要的就是那种随口一问的漫不经心。
或许下次吧,Charles想。下次再向他提出邀请。
在他接电话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已经走到了停车场。Charles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老爷车,他回过头看一眼Erik,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知不觉拉开好远。于是他只好挥一挥手道别,便上了车。
他迫不及待想去见Logan,想知道他是否带回来了他想知道的重要消息。
他们约在Charles的公寓见面,Logan已经在门口等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Charles连忙开门请他进去,他有点吃惊:“你直接就来找我了?”
Logan反手把门掩上。
“我听说你最近和Erik Lensherr走得很近?”
被突然这样问到,Charles不知怎么就有点心虚,“是……我们现在在合作做一个项目……来龙去脉有点复杂,以后有空再详细告诉你。谈谈你调查到的事情吧?”
Logan从夹克内侧袋里取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包。“你让我打听的事情,这些就是我调查到的全部结果。”
Charles有点疑惑地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份发黄的档案和一张老照片。
“这是……”Charles瞠目结舌,他看着Logan。
“没错,从警察局旧档案室弄出来的犯罪档案。罪名是偷窃,判决结果是流放。我想,这就是当年为什么Erik Lensherr会不告而别的原因。”
“偷窃?”Charles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不相信他会那么做的。Erik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从少年时期起就是。”
“这张犯罪档案有很多疑点。你看这里,”Logan指着表格,“除了名字和罪名一栏填写了之外,其他的重要信息栏全部都是空白。甚至连犯人的照片都没有。但是,”他的手指摩挲过证件照张贴处,“这里有胶水残留的痕迹,说明曾经有过照片,但不知为什么被人撕掉了。这是一张极不规范的、语焉不详的犯罪存档。”
Logan取过那张照片,那是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边缘已经翘起,照片上是几本书,用的是现在早已过时的精装厚皮。
“这是唯一的证物照片,架在档案中,作为定罪证据的。”
Charles定睛一看,他突然认出来了:“这几本书我也有。以前我曾经借给过Erik……难道他的罪名就是偷窃这些书?!全都是误会!”
“不止,律法规定盗窃的财物要达到一定价值才会被判流放这么严重。”Logan抽出另一张纸,“他还被指控偷盗了价值超过百万的珠宝首饰。”
“失主是谁?”
“为了保护当事人的隐私,没有具体指名道姓。但这里有这个。”Logan指出其中一张纸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印戳。“我猜这个印章应该能和当事人有关,所以我又四处打听——”
“是我母亲的私人印章。”Charles木然地说道。他觉得舌头僵硬、面部发麻,仿佛有人用铁丝在他的心上勒出无数道血痕——最坏的预感终于成真了。
Logan了然地点点头。
他被流放了多久?又是怎么变成现在的Erik的?Charles的心中还有很多疑问。
“大概六到八年,那之后他就人间蒸发了。再出现的时候就成了另一个人,和过去毫无关系的政客Erik Lensherr。具体过程是怎么发生的已经无法查证。唯一能确定的是,没有人能把这些东西和现在的Erik Lensherr联系在一起,我也是废了很大的工夫才把它们挖出来的,应该是有人动了手脚,刻意埋藏了这些信息。”
Charles心情复杂。“那就好。”他不希望这会成为Erik的污点,Erik是清白的。
“Erik Lensherr能在短短几年从一文不名的流放犯走到今天的地步,背后一定有个强大的势力在支持他。这种人背景复杂,最好离他远点。更何况,难保他不会将当年的事迁怒于你。”
Logan的警告看起来并没有被Charles听进去,他发了好一会儿愣,过了半天才点了点头。“谢谢你,Logan。”
Logan见他脸色不太好,料想他是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那我先走了。有任何事随时与我联系。”
“好。”
送走Logan之后,Charles倒在沙发上,用手盖住脸。
那几张旧档案和照片就放在桌子上,他没有再去动。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是他母亲做的。而他难辞其咎。
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那次负气离家出走,给Erik带来了无妄之灾。
而他对朋友的突然离开一无所知,甚至没有多花一点功夫去查证就相信了Erik真的会无缘无故不告诉他一声就离开。母亲允许他去念大学的欣喜令他双眼被蒙蔽,看不到其他人。当他得偿所愿去了理想大学的时候,Erik正因为一个捏造的罪名在流放地受苦。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他无法原谅自己。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门外传来说话声。是Hank和Raven.
“里面没开灯,教授可能不在家。”
“那么我把材料放下就走。”
他们开门进来,看到沙发上躺着的Charles都吓了一跳。
“啊,抱歉。您在沙发上睡着了吗?”
“没关系,我没睡着,只是有点累了。”Charles勉力撑起自己的身体。“找我有什么事吗?”
“新的检测报告出来了,我想把新一批mutant人选名单拿给您。”
对,项目。mutant这个项目是他们共同的心血,只要Erik还愿意继续同他合作下去,他就不能允许自己毁掉它。
Charles疲倦地坐了起来。“放着吧,我明天看。”
Raven担心地问了句:“要不要去看看医生?你的脸色好差。”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好的,那我们不打扰你休息了。教授晚安。”
“晚安。”
Hank他们走了之后Charles站了起来。他根本了无睡意,只是被低落、沮丧、自我厌恶的负面情绪所笼罩。
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酒。
“这个女人可以作为我们的第二个人选。”Erik正侃侃而谈,突然他停了下来,“Charles?”
Charles没有反应,Erik不得不提高声量又叫了几声,Charles才回过神来。“啊?怎么了?”
“你今天状态不对。”Erik丢下触控笔。“一整晚都心不在焉。”
“抱歉,我……我走神了。”
“你身体不舒服吗?我们可以下次再谈。”
“不,不用改期,”Charles深感歉意,他知道Erik的行程一向很忙,要好久才能抽出时间来和他商议mutant项目的事情,通常都是通过压缩睡眠时间与他在家中见面密谈,下次再约的话又不知道要等到是什么时候了。“我去洗个脸,然后我们继续?”
他走进洗手间。白炽灯把他的憔悴面容照得雪亮,自从得知了Logan带回来的消息之后,他夜不能寐,胸中充满悔恨、自责,和对Erik深深的歉意。就算现在Erik没有要追究的样子,他仍然过不了自己这关。
Charles捧起冷水洗了洗脸,让自己精神些,然后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走了出去。“刚才我们说到哪?”
他们选定的第二个人选是一名脱口秀主持人。尝到了上次的甜头,他们共同觉得先从娱乐圈开始是个不错的主意。这名主持人外号“天使”,是位犹太裔女性,自身的成长经历非常坎坷,这让她主持的节目在众多脱口秀中脱颖而出。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Erik合上电脑。
Charles点点头,但他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
“还有别的要补充吗?”
“不是关于项目的,”Charles深呼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反复思考了很久,关于要不要向Erik摊牌,最后的答案是——他决定说出来。不说其实更容易逃避——只要Erik没有主动提起,他们就一直维持着合作伙伴的关系,但他将永远受自责的折磨。
最好的结果是Erik愿意原谅他。或者Erik愿意责骂他、惩罚他也好,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最坏的结果……哪还会有比永远无法面对Erik更坏的结果。
他张了张嘴。“……我很抱歉。”
Erik挑起了眉毛,这不是他意料中会听到的话。他重新坐了下来。“因为什么?”
“为了当年所发生的一切。”Charles的语言断断续续,不成章法:“我很抱歉。我……我不知道你遭遇了那些。”
Erik没有吭声,既没有愤怒控诉或扭头就走,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会让他觉得自己被原谅的神情。他只是坐在那里,面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于是Charles硬着头皮说下去。他不知如何为自己辩白,也无意为自己辩白。他只是陈述了自己所知道的,然后不停地道歉——尽管他觉得道歉已经无济于事。
最后,他像死刑犯一样,绝望地等待判决。
Erik没有任何反应。他很平静,平静地令Charles更加胆战心惊。
“我没见到我母亲最后一面。”Erik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他的叙述平淡且毫无波澜,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的事情。“她的死讯过了大半年才辗转传到我手里。她是病死的,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我有时候想,假如我在的话,她也许不会死得那么早。”
Charles试图忍住泪水,但他失败了。眼泪整颗整颗地掉落下来,落在灰绿色的沙发绒面上,很快洇开变成深色的水渍。
“我很抱歉……”他喉头哽咽,话不成调,“对不起……”
“我知道那件事和你毫无关系,你也被蒙在鼓里。所以我不怪你。”Erik缓缓说道。
“那时候你对我说要带我一起去上大学,我很感激你。假如我们最后真的成行了,对我来说其实未必是件好事。我的余生将在仰视你中度过。你将永远是我的恩人,不会再有其他身份。”
“Erik,我……”
但Erik挥手止住了他。“你不会挟恩图报。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任何好事都要收取代价,只是方式各异、时间早晚的差别。我原来不知道,后来知道的太晚了。”他看着Charles,“所以我甚至感激你的母亲对我做的那些,她让我们两不相欠。”
Charles的眼泪掉的更凶。
“所以,最后就是这样了吗?我们以后,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Erik铁灰色的瞳孔印出他哭得稀里哗啦的惨相。
“我想是的。”
四个字是最后判决。
盖章落定。
“不,我们不是两不相欠。”Charles摇着头,“我从十六岁开始爱着你,整整十二年……”
Erik垂下眼皮。
“我很遗憾。”
Charles想假如可以的话,他想把Erik的胸腔打开,看看里面的成分都是些什么,是不是满满的铁石心肠。
他用手背草草抹了一把泪水,居然还勉强挤出了半个短促的笑容。“那么,那天晚上的吻又是怎么回事?一个意外?”
出乎他意料的,Erik坦然承认道:“是,我对你还有欲念。”
“但你不爱我?”
“我爱过你,Charles. 但现在,是的,我不再爱你了。你对我不再具有特别意义。”
Charles牢牢盯住他的双眼,想看出其中可有一丝一毫的作伪成分。
“那就证明给我看。”他凑了过去。
【14】
年少时期的Erik不止一次遭受了莫名的白眼和排挤,就因为他备受Xavier小少爷的青睐。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不外乎是一个意思:你凭什么让Xavier小少爷对你另眼相待?他对你那么好,你如何能同等地回报?
无法平衡的友谊是难以持久的。爱情也是。
后来Charles和他愈发亲密,更多不堪入耳的流言传开,那些人当面都不敢说什么,但背后都把他说成蓄意媚上、以色事人的男宠(虽然Charles才是真正的美少年)���就连Charles老夫人因莫须有的盗窃罪名把他传唤去,她看他的眼神里也明明白白写着这层意思。她把Charles久久不肯顺着她的意思娶一位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也归咎于Erik。
早知如此,还不如早在十二年前就坐实这罪名算了。
如今的Charles虽然已经快接近三十岁,但岁月过于偏爱他而未在他身上留下过多痕迹,他依旧嘴唇润泽红艳,下颔尖尖,眉眼多情而生动。
Erik预感到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他没有动,冷淡但未拒绝。其实只要他露出半分的退却,Charles就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跑掉。但他没有。于是Charles抱着绝望的勇气,哆哆嗦嗦地凑过来,死死搂住Erik——生怕自己一放松就会被他挣脱——滚烫热泪落下,用力吻上Erik的唇。
那一定是太用力了,撞破了嘴唇还是什么的。他们都尝到了鲜血和泪水混合的咸涩腥味。
Erik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手臂,不是要把Charles推开,而是伸手搂住Charles的后腰,将他放倒在沙发上,更加粗暴地回吻过去。
他们滚作一团,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他们的唇自始至终都相连,偶尔分开片刻只为大口喘息,然后又像有粘性般迫不及待黏在一起。Charles的泪已经基本止住,偶尔还有破碎的泪液从眼角溢出,被水洗过的眼睛有些红肿,但蓝得更加过分。Erik手下着力,直接扯开了Charles价值不菲的亚麻衬衫,扣子飞得满地都是。Charles则摸索着去解Erik的皮带。
这样的事情早就该发生了。他们已经晚了太久太久。
第二天Charles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窗帘清清浅浅地照进来,映在雪白的床被上,随着微风吹动荡漾出波纹。
他怔忡了一会儿,坐了起来。
一种罕见的纯来自本能的饥饿感自体内升腾而起。
大宅里空无一人。Erik给他留了讯息,两个钟头前。他送Nina去幼儿园,然后直接去上班。
Charles打开冰箱,里面一半是幼儿食品,一半是各色伏特加。组合在一起毫无违和感。他拿出半瓶伏特加,就着瓶子喝了一口,热辣辣的火焰自喉头一直下沉到肚腹。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遗传生物学中的变异。”
Charles打开讲义。
那天之后,他们的生活还是照旧,他上他的课,Erik当他的连轴转州长。世界也一如既往,既没爆发大战也没有外星人入侵。他们唯一一次单独联系是Erik打电话来和他商议去拜访“Angel”的日期,Charles一手把手机拿在耳边,随口应和,另一手在稿纸上随手涂鸦。
“到时候我来接你。”
“好。”
公事讲完,Erik没有马上挂电话,但又没出声,Charles也一样,只耐心地用铅笔涂素描的阴影。
Emma走进来的时候很诧异。Erik向来干脆利落,惜时如命,怎么会对着一个静悄悄的话筒发愣?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Erik见她进来,便把话筒放下。“什么事?”他神色如常,倒显得Emma的大惊小怪很多余。
叫你装,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Emma一边腹诽,一边把报告呈给他看。“这是我们科研人员的最新进展。”
Erik打开报告。他粗粗看了几眼,就翻到后面看结论。然后把整沓纸往桌上一丢。“相当于毫无进展。”
“他们尽力了。像Hank McCoy那样的天才是很少的。”
“那就再换一批人来。”
那边挂断了。
Charles放下笔。纸上画的赫然就是Erik的正面素描像,和上星期某杂志上刊载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他看了一会儿,露出少许满意的笑容,然后把纸揉作一团,凌空丢向角落的废纸篓。那里已经有十来个一模一样的纸团。
在条件成熟前,mutant项目都将秘密进行,这是两人达成的共识。
因此对“Angel”的拜访也是以私人名义进行,约在这位著名的脱口秀主持人的一处私人别庄里。那地方离市区有点远。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Charles显得笃定了许多。他挽了一个小皮箱,站在路边等Erik。
这回Erik没有开他平常那辆商务车,而是换了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Charles没认出来,直到Erik下车接过他手中的皮箱。
“换车了?”Charles笑道,“我以为公务员的车都要低调一些才好。”
“这辆是私人财产。正好配私人拜访。”
Charles知道他是避免被有心人认出来,或者让媒体拍到。他系好安全带,见Erik双手架在方向盘上,看着他做这些,却还没有要发动车辆的意思,“怎么了?”
Erik以行动回答了。他探过身,极其自然地,和Charles交换了一个吻。
很难描述为什么人类能从接吻中得到那么多乐趣。据说是因为在刺激口腔内黏膜的时候,能够唤起婴儿时期吮吸母亲乳头的幸福感。
于是Charles带着一种醉醺醺的迷醉上路了。
“Angel”还很年轻,但她的人生已经相当坎坷。她出生于一个豪富家族,也算是含着银汤匙出生,虽然在家族十几个继承人里不算什么重要人物,但也有挥金如土、有求必应的童年。在她十五岁那年,整个家族宣告破产,巨额财产冻结,她最后沦落到跳脱衣舞来养活自己。有一个富商看中了她,愿意成为她的资助人。就这样,仅仅三年后,她主持的脱口秀节目在网络上一炮而红。“Angel”就是她跳脱衣舞时候的艺名,她干脆拿这个名字来出道,多会揣摩用户心理的女人!
“可怕的网络造星潮。”Charles感慨地说。“我已经是被时代抛在后面的人了。”
丰富的经历也让“Angel”成为了一个相当世故的人。她一下就弄懂了他们的来意。
“你们要我公开支持mutant?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增��你的话题度。”Erik的话直击要害。“你的节目收视率在下降。没有新鲜东西的话,观众们很快就会转向下一个兴趣点。”
这倒是真的,用户花心程度堪比伦敦的天气。
“假如我曝光你们两位的关系的话,也能创造爆点。”Angel狡猾地说。
Charles吃了一惊,他慌乱地瞥了Erik一眼,见对方神色未变,才定下心来。
“你是说我们的合作关系?Charles是我的教育顾问。”
“前教育顾问。”
“我们只是一时理念不合。现在的这个项目就是我们重修旧好的证明。”Erik有些厌烦地说,“我们的合作早就算不上什么新闻了。何况Charles甚至算不上公众人物。”
“那可不见得,据我所知,他在小圈子里的粉丝还挺多的。我要是能曝光一点他的消息,能给我带来不少学术圈的粉。”
“对,但那只是一次性的。等过后他们流失的速度会比来的时候更快。”
“好吧。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她看向Erik,“我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别告诉我是纯公益事业。”
Erik毫不犹豫:“和你一样,提高关注度。”
“别把我当小孩子。你是政客,需要的是选票而不是有争议性的话题。”Angel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难道你想引起白宫的兴趣?还是说想下一步险棋,得到mutant人群的支持?”
Erik摇摇头。“休想从我这里挖掘出你下一期节目的话题。”
Angel像被识破了诡计的小孩子一样俏皮地笑了起来。
“你们一定拜访了不止我一个吧。”
“没错,所以你最好在话题被人抢先前拔得头筹。”
“好吧。”Angel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我会考虑一下的。”
“她会跳出来表明自己的mutant身份的。”他们走出来的时候,Erik说道。“她身上可挖掘的料已经不多,观众已经都审美疲劳了,他们需要新东西来填补空虚的内心。”
车子往回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们谈了很长时间,Angel不是一个好应付的角色。
和事情结束后显得十分轻松的Erik相比,Charles则显得有些反常的沉默。他们听掉了一整张专辑,都没有开口交谈。
Erik突然在路边停车。
“怎么了?”Charles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有情绪。”Erik直截了当地说。
“事情太顺利不能引起你的兴趣吗,Charles?”
“事情进展顺利当然很好,我只是……”Charles困惑地看着他。“你从没说过你的目的,Erik。你是为什么想和我共同进行mutant项目?”
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想做这个,但他不知道Erik的想法。如果说以前他还抱有幻想的话,现在他已经大概对“这个”Erik有所了解。Erik绝不可能和他一样,是因为理想或者热情之类的原因。
“我的想法重要吗?”Erik反问道,“难道重要的不是我们正在努力推进这个项目吗?”
确实,Charles无言以对,重要的不是怎么想,而是怎么做。
但他在心里默念,这对我很重要。我想知道你的想法。Erik显然在计划什么,也许Azazel知道,Emma也知道,而他不知道。他不喜欢这种自己像个局外人一样被排斥在Erik的世界之外的感觉。
但他故作轻松地笑起来。“你说的没错。重点是现在一切顺利。”
【15】
车停了很久。乱雨打在车窗上,发出没有节奏的滴答声。
车上的收音机在放一首黑人女歌手唱的爵士,声音醇厚无比。音量调得很低,和雨声交织响起。夜之乐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Charles只得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慢慢睁开眼。他其实根本没睡着,只是借此来逃避冗长路途中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而已。
车已经到了他家楼下。
Erik正在出神,对着沉郁的夜色。
这个男人的侧面线条刚硬坚毅,仿佛用刀一笔一笔斫出来的。
“我到了。”Charles低声说道。
比起他,Erik更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他迅速转过头看向Charles,眼神有瞬间的茫然,但又很快恢复了清明。
“是的。”他点点头,反手就去开车门。
“为什么不叫醒我?”
Erik的动作顿了一下。“叫了,你没醒。”他打开车门跨了出去。
他在说谎。因为Charles一直在等他叫醒自己,那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醒过来”。Charles也跟着下了车,随即被寒冷的空气冻得打了一个激灵。细小的雨点随风拂过脸庞,困倦一扫而光。
Erik自后备箱里取出他的皮箱。
失落感袭来。他们好像旅行结束就要分开的情侣,在寒冷的冬夜里道别,言语孤索,后会无期。
“Erik。”
Erik看向他。
“抱歉,我……我做不到。”Charles摇摇头。“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没办法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是你的合作伙伴,只谈公事,不涉私情;另一个则和你……纠缠不清。”他神情无措地站在原地。
Erik慢慢把皮箱放下。
“你想怎么样?”
Charles有点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他避开Erik的目光,看着潮湿的地面,水光反射出路灯的光线,形成一汪模糊的光点。“我明天就和Hank谈,要么把DNA检测方法授权给你,要么由他出面与你合作,具体方案由他决定。我退出。”
“听起来你已经做了决定。”
“我一直很希望自己能为mutant做点什么。但现在这样……我没办法继续下去,抱歉,我总是感情用事。”
Charles说完,久久没等到Erik的回答。于是他叹了口气,默默走过去拿自己的皮箱。
就是这样了吧。
不再有合理的借口可以与他通话、与他交谈、和他见面。
得到的越多越不满足,尝到一点甜头之后还会渴望更多。
我希望能把你戒掉。
那样对你我都好。
Charles伸出去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
“你不想再见到我了吗?”
Charles闭上眼睛。不要这样,Erik。不要让我产生更多错觉。下决心是相当艰难的一件事情,很容易就会前功尽弃,让自己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他挤出一个笑容。“再过一段时间,或许我能行。但现在我需要一点时间,”他盯着那只手,修长有力的手掌,“请给我一点时间,和空间。”
好难堪。
他因自己的软弱痛苦不堪。
“要是我想见你呢?”Erik稍稍用力,把他扯至胸前。
“Erik……你是个混蛋。”Charles的双眼迅速蓄满泪水,似乎只要稍微不留神就会满溢出来。“你不能滥用我对你的感情……”
“我可以。”
“那我拒绝。”
Erik低下头想吻他,Charles别开脸。
于是Erik放开了他的手。
Charles低着头,听见他的足音远去,然后是车辆启动的引擎声。
假如你留下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但你不会留下来。
我不会开口请求。
黑色的车辆无声无息,消失在黑暗里。好像刚才的存在只是个幻觉。
不透光的窗帘把房间遮得严严实实,电话铃声像催命夺魂一样响个不停。
Charles在枕头旁边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那个吵死人的小玩意,拿到耳边:“喂?” “教授?你怎么没来上课?”
“上课?”他迟钝地重复道。
“是的,下午有一堂课,你忘了?”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噢……你帮我上吧……”他迷迷糊糊,想放下电话继续酣睡。
“晚上还有一个会议,记得别迟到啊……”
电话声音越来越小,像隔了一个宇宙那么远。Charles没听清楚,因为他又迫不及待地睡着了。
他是被破门而入的Raven摇醒的。说是摇醒,其实他只是费劲地睁开了一点点眼睛而已。
“Charles,快醒醒。Charles?” 怎么了?他以为自己回答了,实际上只是发出了几声呓语而已。他们的声音听起来都离他好远,像蚊子嗡嗡嗡的,一点都传不到耳朵里。
“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地上还有安眠药瓶。”
“我们得把他送去医院。”
Charles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腕上还插着输液管,这下他是真的清醒了。
Raven和Hank坐在旁边。前者没好气地看着他,后者则一脸忧虑。
“你又毁掉了我一个约会之夜,Charles.”
“别这么说,Raven.”Hank见他醒了,忧心忡忡地按了铃叫护士,一边关切地问他:“你觉得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Charles莫名其妙,“我只是睡了个觉,怎么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睡了整整三十个小时。”Raven毫不客气地说,“你喝醉了之后就把整整小半瓶安眠药都吃了,轻度中毒。为情所困?为了那个Erik要死要活?”
Charles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别乱说。我只是喝醉了。”
Hank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向其余两人做着口型‘是Erik Lensherr’,一边接起电话:“喂,是我。是的。抱歉,我现在在医院里,晚点赶过去。不,不是我,是Xavier教授。他……”Hank看了Charles一眼,后者连忙对他疯狂摇头。
“他误服过量安眠药中毒。医生说已经没有危险了。好的。回头见。”
Hank挂了电话。Raven感兴趣地说:“咦?就是这个Erik?”
Charles绝望地把头埋进被子里。为什么Hank要多嘴提一句。被Erik知道了,还以为自己是为了他寻死觅活的呢。刚说完重话要撇清关系,这边又来这么一出……实在太像狗血言情剧。现实版暮光之城。
他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我要出院。”
Charles好不容易说服了医生和小两口,终于获得自由的假释权——并答应一有不对就来医院报道,三天后再来复诊。
小两口坚持把他送回家,不顾他一路嚷着“我又不是行动不便的老年人”,还把他冰箱里的酒精统统没收,全部换上了健康果蔬汁和有机沙拉。
“我人生的最后一点乐趣都被你们剥夺了。”Charles愤愤不平地抗议道。
Raven提着满满一筐酒,其中包括从床头柜里搜出来的两瓶,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一堆病人的注意事项。
Charles听得耳朵都快生茧:“现在就像管家婆一样,当心Hank不要你。”
Raven假装凶悍地一瞪眼:“我才是有得挑的那个好不好!他要是娶到我那才叫三生有幸,祖上积德。”
“啧啧,好不要脸。祝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永远不要出去祸害别人。”
Hank出来调停:“好了,我们别在这闹了,让教授清静会儿。”又转头对Charles说:“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终于把小两口送走,Charles松了口气,习惯性地打开冰箱,被满冰箱的健康食物惊得目瞪口呆。苦着脸选了半天,才拿出一瓶相对看起来能入口一点的番茄汁。门又被“砰砰砰”地敲个不停。
Charles以为是Raven忘了东西去而复来,走过去拉开门,一边念叨:“女孩子不要这么粗鲁——”话音戛然而止。
门口站着的是Erik.
Erik的头发不像平常一样打理地纹丝不乱,脸上表情也阴晴不定,既似愤怒又像担忧,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Charles差点被他骇人的样子吓到,呆愣当场。
“你没事?”
等Charles把来龙去脉同他解释清楚,并招待他喝了颜色绿得可怕的芹菜汁之后,Erik才恢复了往日的镇静。
Charles觉得很窘,他担心Erik会误以为是自己在耍什么心机或手段把他骗来,因此从头到尾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哪怕上课都没这么端正过。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抱歉让你特地来一趟。耽误了不少事吧?”他十分过意不去,因为他深知Erik有多忙。
Erik才没有理他那些正经八百的社交辞令。“你的脸色很不好。”
Charles差点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刚举起手觉得有点滑稽就放下了。“Hank帮我请了几天病假,休息一阵应该就没事了。”
“你今年多大了。”
这个问话来得莫名其妙。Charles不明其意,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二十八。”
“都这么大了还不懂照顾自己?!”Erik突然暴起,把Charles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差点心跳都停了一拍。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看到Erik发火。他被吓得脸色煞白,说话也不利索,结结巴巴地试图平息对方的怒火:“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声音羞愧,如蚊吶般细弱,仿佛自己真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
Erik站起来。“收拾东西,跟我走。”
Charles愕然。“去哪?”
“搬来和我一起住。我来照顾你。”
“可是……”
“给你十分钟。”
【16】
“我不会去的。”
论倔脾气Charles可不落下风。
“那别收拾了。”Erik直接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啊……喂!”突然的失重感让Charles惊呼起来,也同时哭笑不得。这样孩子气的行为真的不像Erik的手笔。“好了,快放我下来……”
“别乱动,会掉下来的。”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Erik自顾自地抱着他往外走。
Charles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我讨厌你这个样子,Erik.”
Erik停住了。
“你不能既拒绝我,又对我示好。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Charles苦笑了一下,“要是我会读心就好了。”
Erik望着他的眼睛。
“Nina很喜欢你。她每天都问我王子殿下什么时候会再去看她。”
提起那个小姑娘,Charles的脸上出现了笑容。“我会寄全套迪斯尼玩偶给她。”
他困惑地问道:“所以……你不会是为了Nina吧?”
“当然不。”Erik摇头。“跟我走。让你有机会了解我。”
Charles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张了张嘴。“这倒是个好理由。”
最兴奋的当然是Nina。她看到Charles走进来的时候已经露出惊喜表情,跟着Erik宣布Charles将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她“啊”地一声尖叫起来,绕着他们跑了两圈后一头扑进Charles怀里。Erik假装露出心碎表情,并且残忍地替Charles拒绝了Nina的求婚。
“不,亲爱的,你不能嫁给Charles。”
“为什么不能?”Nina不服气地问道。
Erik本来想说因为你的年纪太小了,他看了一眼Charles笑意盈盈的样子,话到嘴边就变成:“因为Charles是我的。我比你早十二年遇到Charles呢。”
Nina嘟起嘴。“爸爸太坏了!”
“——但晚上你可以把我的那份甜点也吃掉。”
小姑娘顿时欢呼着跑开了。Charles笑道:“真的吗?我只值一份餐后甜点?”
“不,你比较甜。”
瞬间转换为成人话题让Charles的脸上不自觉染上绯红。Erik就是有那种不管说什么都看起来正气凛然的特异功能,看起来倒像是Charles怀着不良心思。他轻咳一声往里走:“我的房间在哪?”
“跟我来。”
Charles从来不知道一个四岁的小姑娘可以同时是个小天使又是个小恶魔。他帮着Erik和Nina做游戏、给她读睡前故事、回答她稀奇古怪、层出不穷的问题。等到Nina总算睡着了,Charles才终于松了口气。
Erik丢给他一套睡衣。“你也该睡了。”
“这么早?你让我跟幼童一样作息?”
“病人就该有这样的待遇。”
Charles洗完澡��着细棉布睡衣出来的时候,Erik已经把客房打理地妥妥帖帖,正在动作娴熟地帮他铺床。保姆只负责待到全家人吃完晚饭,剩下的全是Erik自己来。
Charles顿时对Erik肃然起敬。“真想不到你是怎么做到的。”
Erik掀起被子一角示意他躺进去。
“一开始和你一样手忙脚乱,后来渐渐熟能生巧。Nina出声的时候体质偏弱,又没有母乳喂养,总是哭个不停。后来渐渐好起来了。”Erik帮他把被角掖好。“会冷吗?要不要再加一床毛毯?”
“天气还没有冷到那种程度呢。”Charles哭笑不得。Erik是做惯了家长,真的把他当儿童来照顾了。
“Nina出生的那年冬天就特别冷。我好几次以为她会熬不过去,不管干什么都把她抱在怀里。”
Erik现在说起的,正是他所不了解的那段人生。Charles有心想引他多说些,他想起壁炉上的全家福。
“Nina有点像她母亲。”
“都这么说。尤其是下巴。”Erik诧异,“你还记得她?”
“谁?Nina的母亲吗?”
“是的,苏珊娜。有印象吗?十二年前,你见过她一次。”
Charles恍然大悟。“是你楼下那个……”
Erik点点头。“她是个好姑娘,我走之后,一直是她在替我照顾我的母亲,直到她病逝。”
Charles记起Erik说未能见到他母亲最后一面。“我很抱歉。”
Erik摇摇头,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她是个不幸的女人,度过了不幸且短暂的一生。”
“你好像从未提起过你的父亲?”
“因为我从没见过他。我母亲年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人。他们俩迅速陷入了爱河。但那个男人是个贵族,他的家庭不允许他娶一个出身低微的女人。于是他们俩准备私奔。”
“听起来很有勇气。”
“是的,这是整个故事里最有勇气的部分。后来他们逃到了一个小地方,隐姓埋名地过日子。浪漫消失后只剩下生活本身。我父亲,那个男人,对谋生一无所知。离开了他熟悉的环境后,他就像失去了土壤的植物一样迅速枯萎。我的出生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跳河自杀了。”
Charles很难过。他明白了为什么Erik经常显得过于冷硬且不近人情,对浪漫的幻想嗤之以鼻。
“所以我明白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最后总是要偿还的。在某个时间,以某种方式。”Erik看着他,神情里有某种决绝。
Charles突然笑起来。“你这是迷信。”
Erik站起身。“睡前故事讲完了。”
因为一整晚气氛都很融洽,于是Charles玩笑道:“所以你要给我一个晚安吻了吗?”
Erik当真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
他凑近的时候,Charles闻到了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是牛奶味的,混杂着Erik自己独特的气息,非常好闻。他一时鬼迷心窍,指着自己的嘴唇:“这里也要。”
“我不想乘人之危。”
“我想。”
就像洪水的闸门被打开一样,欲念奔腾如野马。Charles捧住Erik的脸细细地吻,任凭Erik将他压在柔软的床单上,褶皱如涟漪,辐射状荡开。
情动只需要一瞬间。
他们靠得极近,鼻尖摩挲鼻尖,整个视野里都是对方。
一寸一寸的吻自上往下。鼻息拂过肌肤,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Erik带着厚茧的手掌抚过身下肌肤,触感是男性结实的线条和肌肉纹理,还有脑力劳动者的柔韧滑腻。
“好像瘦了。”Erik的手确认般地又从上到下抚弄了一遍,肯定的口吻:“是瘦了。”
“胡扯。”Charles不由得笑了起来。
“锁门了吗?”他好担心Nina会突然闯进来,看见什么儿童不宜的画面。
“没有。”
“快去。”Charles催促道。
Erik抵着他的眉心,“我不想放开你。”简直是在耍无赖。
Charles笑着边推着他:“万一Nina突然醒过来要找Daddy呢?”他话音未落突然身体腾空而起,只来得及控制住自己的惊叫。
Erik将他的双腿打开缠在自己腰上,就着这个姿势抱起Charles朝房门走去,将他的背脊抵在门上,然后“卡塔”一声落了锁。
“放心了?”
“希望你这里的隔音足够好。”Charles的双臂环绕着他的头,笑意盈盈。
“或者别出声。”Erik堵上他的唇。
Hank和Raven对他搬走这件事反应非常大。尤其是Hank。Charles的手机都快被他的声音喊爆炸了,他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一点儿。想不到Hank平常一副文弱模样,真正动气的时候也不容小觑。
“好了,好了,”Charles安抚道,“我们见面再聊。”
Charles因为那起意外中毒的乌龙事件休了好几天的年假,都是Hank帮他代课。既然他康复了,于情于理决定请小两口吃顿饭。Charles知道他们一定很多问题,特意订了包厢。
果然,Hank一照面就问道:“教授,你搬到哪儿去了?”
“呃,一个朋友家里。”
Hank怀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有关系这么好的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行了,Hank,你的样子活像追问丈夫出轨的妻子。”Raven打断道。Charles松了口气,趁机溜到门口去叫侍应生来点餐。
“最近怎么样?”Charles把一块牛肉送进嘴里,然后喝了一口苏打水。自从他的“酗酒”劣迹造成不良后果后,小两口就禁止他喝酒了——至少在他们看着的时候不准喝。
“老样子。”Hank耸耸肩。
“我也老样子。”Raven也跟着耸耸肩。
Charles笑了。“我不担心你,Raven. 你是一个成熟又聪明的女孩。”
“你的意思是Hank就教人担心咯。”
“他和我一样,都是书呆子。”Charles自嘲道。
“——漂亮的书呆子。”Raven补充道。
“嘿,你不能用漂亮来形容男人。”Hank不满地说道。
“为什么不能?”Raven反问。
Charles看着他们又像往常一样拌嘴,不由露出微笑。
“Erik联系过你了吗?” “嗯。”Hank闷闷地答了一声。
“怎么了?”Charles觉得他有点异常。
“我不喜欢他。那人是个野心家。”
Raven在旁边说道:“你对Erik有偏见。”
Hank气道:“什么时候你对他的称呼变成了Erik?”
“他没有架子,亲自来拜访我们。我觉得他想做的事情很伟大,很有意义。”
Hank冷嘲热讽道:“你这么快被他洗脑了吗?得了吧,你不过是个护士,怎么就知道他的事业伟大?”
Raven放下刀叉,“所以你现在开始轻视我了吗,伟大的科学家?”她拂袖而去。剩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半晌,Charles说道:“你应该去向她道歉。”
Hank垂着头:“我会去的。”
他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和Erik Lensherr合作?我们就不能自己来吗?”
Charles温言说道:“我们当然可以自己来。但他可以做到一些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他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他不在象牙塔里,他深谙这个世界的规则。”
没有八卦能瞒过Emma的眼睛。她简直眼通六路,耳听八方。
“我听说你和小教授同居了,Boss.”
“听谁说的?”
“消息来源可靠且绝对保密。”
Erik头也没抬,悠悠说道:“Emma Frost,你最近的工作量不饱和是吗?”
“不——”Emma正气凛然地喊道,“我今天会加班到凌晨!”
她走出去,又探了半个头回来:“你们每天在家干什么?是我想的那样吗?”没等Erik回答,她就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着溜走了。
Erik又好气又好笑,直接拨了一通电话到她的座机:“过来,把我桌上的文件都批完。反正你要加班到凌晨。”
打完压榨下属的电话之后,Erik决定今天早点下班。
Charles走进他的临时居所。还没在这里住多久,他已经有回家的感觉了。大概是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里面都一定会有人在等他。他看着窗户透出的灯光,心里流淌过一阵暖意。
没想到今天是Erik。
“你今天回来的有点晚。”
“我和Hank他们去吃饭了。”
Erik闻言,探询地问道:“你还是坚持让Hank直接和我合作吗?你就不担心原来你忧虑的问题?”
“不,”Charles看着他,目光里毫无保留,“我相信你和我追求的是一样的东西,尽管方法不同。”
他走进房间之前,补充了一句:“下次我如果要晚归的话,会提前告诉你一声的。”
【17】
寒冬确实是来了。
Charles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来,伸手扯开窗帘。和煦的阳光被雪地反射后更加白得耀眼,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下雪了。”
骤然出现的光线让Erik不太适应,他用手背挡住眼睛。
Charles奇道:“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Erik嘟囔着:“上午有个会议。”
“没错,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约了Azazel来家里开会。”
Charles闻言,掀开被子下床,“我得去学校了。”
他赤裸着走进浴室里去洗浴,背上尽是青紫吻痕,从脖颈一路往下,消失在惹人遐想的大腿根部。
Erik趴在床上半睁着眼睛看他急急忙忙的动作,不由得笑出声来。
“Azazel有那么可怕吗?”
Charles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他好像看我不顺眼。他对同性恋有偏见吗?”
“据我所知,私人立场上没有。”
晨间洗浴结束后,Charles精神了不少。他裹着浴袍走出来,看到Erik还在缠绵床榻,不由失笑:“我怎么记得,通常我才是赖床的那个。”
Erik明明早就醒了,就是不肯起床。他从被褥堆里勉强抬起头:“你还要去学校?不是已经期末考试结束了吗。”
“只是学期末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下。”
Erik点点头。“回来吃晚饭?”
“不了,我有约。”Charles玩笑道:“Azazel走了告诉我。”
他裹上厚外套往外走,正好在门口碰见了Azazel。不管是酷热难当,还是大雪纷飞,这个男人永远穿着黑色立领西装,浓密黑发往后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疤痕立体如刀刻。Charles自从搬来和Erik‘同居’之后,每次看到Azazel都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虽然Azazel从不曾说什么,但他看人的眼神就教人发憷。Charles率先上前去打了个招呼,Azazel只淡淡点了点头。这就算寒暄过了。
雪天路滑,车开不快。Charles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抵达学校,他一边拍着袖子上的雪花一边走进办公室,却发现已经有几个人坐在里面了。他有些意外:“上午好,Stryker先生。”
来人倨傲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Xavier教授,我们得谈谈你这个学年的表现。”
Azazel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报纸。他对这里早就习以为常,每周来的次数甚至比Nina的保姆还多。Erik穿着浴袍,半湿的头发还搭在前额上,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三文治走出来,坐在Azazel面前。
“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上次的议题,Erik.”
“什么?”
“你不能止步于州长的位置。”
“我知道,”Erik不以为意,“但我的任期才刚开始。”
“已经一年了。竞选准备总是要未雨绸缪的。”
“但我不能同时既兼顾州长的事务,又考虑竞选联邦议会的事情。”
“我知道,所以竞选的事情我来考虑。”Azazel盯着他。“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
Erik也变严肃起来。“我的命是你救的。不仅如此,你还造就了现在的我。因此你说的任何事情我都会答应——除了Charles。”
“你需要蓝领白人的选票。他们人数众多,投票欲望很强,是我们不能放弃争取的目标群体。你原先树立起来的形象对于赢得他们的好感很有帮助,但现在,一个同性情人?他们会改投你的对手。”
“但我不能放弃Charles。我试过,但失败了。”
Azazel看着他,看Erik并不退让。
“你忘记我们的目标了吗?”他流露出一丝失望。
Erik低声但坚定地说道:“不,我没忘。”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Azazel没有逼迫他马上做决定,但他知道Erik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从他的脸上重新看到了他们一直的目标并未动摇。于是他决定先退让一步,谈论其他的话题。
“我听说你已经取得了Hank McCoy的授权。”
“噢,没错,那个小顽固总算是同意了。”Erik露出轻松的笑意,“我猜是因为他不想经常见我的缘故,干脆把授权给了我。”
Azazel点点头。“这样事情就容易了许多。我让实验室加大样本量的采集。”
“好。我们进入今天的议题吧。”
结果太阳只在早上露了一小会儿脸,中午开始就又下起了鹅毛大雪。Charles看着窗外,心想自己停在路边的老爷车该别被大雪埋住了吧,回头引擎又不好使……
“Xavier教授?”
他连忙转过脸,“我在听。”
Stryker心中有气。这个小教授总是一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让他觉得威严荡然无存。于是他刻意加重语气:“那你对结果有异议吗?”
“异议?不,我没有异议。”Charles笑得很真诚,“诸位先生还有其他要补充的吗?”
“你好自为之吧。”Stryker重重哼了一声,就往外走。其他人也跟着鱼贯而出。Charles站起来目送他们出去,然后Logan走了进来。
“怎么了?委员会那帮人又为难你?”他刚刚看到Stryker脸色不善地走出去,大概就猜到是什么事了。
“说不上为难,就是明年继续当初级教授呗。”
“什么?你发表的论文和专著早就够了,他们凭什么卡你?”
Charles耸耸肩。“也没什么不好的。初级就初级吧,反正我喜欢上课。多排点课时也无所谓。”职称这件事再他看来并不造成困扰,反倒是Stryker提到的另外一件事情让他更加苦恼。“你不介意的话我先打个电话?”
Logan已经点起了雪茄,摆摆手让他随意。
Charles给Alex打了个电话,对方未接通,他于是留了通简短的留言让他回电。他放下手机,自觉地从柜子里拿出酒,给Logan和自己各倒上一杯。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他把酒递给Logan. Logan结过酒,先不答话,就着窗外的雪景和他碰了一杯。“我是要走。”
“打算去哪度假?”
Logan摇摇头。“我辞职了。”
Charles心里一惊。认识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面临分离。但没想到分别来的这么快。
“打算去哪?”
“可能去加拿大北部,也可能是别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突然?和‘他’有关?”
Logan晃了晃酒杯。“他知道我在找他,他终于决定不再逃避了。我和他总有这么一天,一切都该结束了。”
Charles沉默了。“你和他……就没有恩怨化解的可能了吗?”
“他杀了我挚爱的人。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但他是你哥哥。”
“也是我发誓要除掉的死敌。”
Charles不禁问道:“杀掉他……你就会感到快乐吗?”
“我不知道。”Logan望着窗外,目光里尽是迷惘,“但我活着的意义只剩下这个了。”
“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算杀了他,失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你有过兄弟姐妹吗?”
Charles一愣。“不,我是独子。”
“兄弟之间的感情是很奇怪的。我们相互依赖,又彼此憎恨对方。我和Victor相依为命长大,奇怪的是,就算我们已经走到了完全的对立面,我有时候也会想起年幼时候他待我的好。虽然这不会令仇恨减少一分一毫,但却会让我更想站到他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杀她。”
“听起来他像是个控制狂。”
“不,或许没什么理由,他只是杀戮成性罢了。”
Charles不赞同地皱起眉。“你要对付的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Logan. 你确定要一个人去做这件事吗?”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只想亲自动手。”
Charles默然无语。这种恐怖而炽热、不死不休的感情,两人都近似于疯魔了。恐怕Logan心中并非以仇恨居多,他提起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的时候,经常有一种非常矛盾的态度。
Logan站起来。“走吧,我们喝酒去。”
“我还叫了Jean和Scott,你介意吗?”
Logan只愣了一小下,随即便笑了。他叼着雪茄摆摆手。“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一桌人里面恐怕就属Charles心事重重。
Logan则看起来全然不把任何事挂在心上,态度说不出有多潇洒磊落,只大谈特谈旅途中的趣事,逗得Raven哈哈大笑。Hank则在帮Scott调试新眼镜的参数,聊起专业相关的话题Hank能不歇气地说上三天三夜。
Jean见他心情欠佳,低声说道:“我听说Stryker又来为难你了。”
假如不是Jean提起,Charles早就忘记这茬了。他摇摇头:“没什么。”他低头看到Jean手上的戒指,不由得吃了一惊。“恭喜……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还没来得及请大家喝酒。”Jean娇羞地笑了笑。就算平常总以一副成熟知性的模样示人,这时候也难免有几分腼腆。“可惜Logan又要走了。”
“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明年春天吧。我们没打算弄出太大动静,只小圈子里好朋友们知会一声也就够了。”
Charles的心情五味杂陈。他看了看正说到兴头上的男人,正口沫横飞,眉飞色舞,模仿着比划熊的动作,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
Jean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不无羡慕地说:“Logan总是那么潇洒。”
谁知道呢。Charles弯了弯嘴角,觉得喉头苦涩,口中却附和道:“是啊。”
这顿酒一直喝到了半夜。冬夜苦寒,两位女士先行回去了。剩下几个人喝的酒瓶在地上横七竖八丢了一地。Hank最先不胜酒力,却死抓着酒瓶不肯放手,最后抱着桌腿不停地喊‘接着喝’;Scott很珍惜地把新眼镜��好才放开喝,但他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又常常拿错杯子,把Logan的酒杯当成是自己的,还总在奇怪自己的杯子怎么有自动续杯功能;Logan却不像先前那样兴致高昂,只是埋着头喝酒,把Scott和自己的杯子添满,把Scott挑剩的酒杯送到嘴边;Charles是知道所有事的人,苦于无人可说,也一反常态一杯一杯地喝闷酒。整个房间里要不是有Hank的醉话,真是安静地有点可怕。
幸好后来Alex来了,不然Charles真要头疼怎么把这几个醉汉送回去。他和Logan合力把Hank和Scott扛到Alex的车上。
站在门口被冷风一吹,Charles觉得酒一下子醒了不少。他看了看Logan,便知道他也还清醒。他们俩肩并肩看着Alex发动车子,同他们挥手道别。
“我原以为你会留下来的。”Charles目送车载着两个醉汉远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Logan拍了拍机车座垫上的雪,跨了上去。“我也以为我会。”他看着Charles摆了摆手,再没有人能拖住他的脚步。“再见了,朋友。”
这是我熟识的Logan。机车呼啸着远去,他呆呆地站在雪地里。
“这么晚还不回家?”旁边突然站了一个高大身影。
一股暖流自搭在肩上的手流窜到心底。Charles展颜一笑。“回。”
【18】
“时有一人。游于旷野为恶象所逐。怖走无依。见一空井。傍有树根。即寻根下。潜身井中。有黑白二鼠。互啮树根。于井四边有四毒蛇。欲螫其人。下有毒龙。心畏龙蛇恐树根断。树根蜂蜜。五滴堕口。”
——《佛说譬喻经》
Charles合上书。
“我多半是没有慧根的人。”
Erik挑眉看着他,等待后半句。他们躺在床上,Charles在看自己的书,Erik则在处理工作邮件,互不打扰。
Charles躺在他的臂弯里,拿被子裹着自己。室内温暖和煦,他懒洋洋地躺着发了会儿呆,突然仰头看着Erik,眼睛似一汪碧蓝的湖水:“幸好我又遇见了你。”
他从不吝于向Erik表达爱意,哪怕没有等同的回应。
因为他不想用它来换取什么。
单纯是能将爱意传达到对方,就令他觉得身心愉悦。
Erik瞄了一眼他合上的书,露出浅浅笑意,在他嘴角印下一吻。
“或许这反而是某种不幸。”
Charles加深了那个笑意:“或许吧。我是耽于世俗五欲的人,只想品尝当下能舔到的蜜,不去想前路的深渊与猛兽。”
“冥顽不灵。”
“没错,”Charles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所以我一直都要被烦恼所困扰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太在意Erik到现在都没对他说出那三个单词。
毕竟火热的怀抱、唇齿交缠、真实可感的肌肤热度足以模糊心底所有对不确定性的忧虑。
爱本身就短促易逝,生命更是脆弱渺小。
整整十二年的分离让他打定主意,只珍惜当下,而不去想更久远之后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和Erik将来会怎样,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彼此厌倦对方,就像所有因为彼此间再没半点火花而分手的恋人一样;或许他们会因为看不惯对方的想法和行为,大吵一架然后分道扬镳;或许……
世界上的恋人们分手的理由是很多的。
总好过错过。
他把腿缠上Erik的。
Erik挪开笔记本。“再来一次?”
Charles促狭地摊手。“除非你不行了。”
Erik把笔记本往地毯上一丢,腾出双手就去挠他的敏感带。
Charles痒得直笑,笑着笑着就变成粗重的喘息。
纵欲的结果是一向如时钟般精准的州长先生在第二天的会议上迟到了。
罪魁祸首则因为学校放假,得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家里睡懒觉。
可惜好梦被电话搅扰了。
“教授,我有事要向你汇报。”
“正好,Alex,我也有事要对你说。我们面谈吧,你什么时候方便?”
他们约在了Alex公司附近的咖啡馆。Alex自从毕业之后就进入了华尔街投身金融行业,目前已经做到某大型跨国公司高管的位置。这是一个很聪明很上进的年轻人,和Hank完全不一样,但都是Charles的得意门生。
约的是下午两点,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街道上。
可惜来人的心情不是很好。
“教授,”Alex忧心忡忡地说,“我们的项目一直没有申请到经费,再这样下去最多能再支持三个月,就要面临资金不足的困境了。”
“我正是想和你说项目的事情。”Charles反而显得没那么着急,他喝了口咖啡,不疾不徐地说:“委员会的人知道了,他们禁止我继续插手社会学的项目,勒令我要么交给别人,要么停止它。”
“这太不公平了!仅仅因为您是遗传生物学而不是社会学的教授吗?这些规定太死板了!”
“我知道,但他们拿规定说事,我也没办法。”Charles无奈地摊手。
“那我们怎么办?”Alex是最知道Charles在这个项目上投入了多少时间、精力和金钱的人,也最为他抱屈。
“先暂停吧。原本我想做的也不是仅仅在学校内发展mutant社团和高校联盟而已,这条路太窄了,投入和所得完全不成正比,我们得想个别的法子。”Charles叹了口气。“要是能办个学校就好了。可惜我们绕不开政府部门,除非能想法子拿到许可证。”
和Alex聊完之后,Charles突发奇想,绕道去了市政厅楼下。
他把车靠边停下,拨通了电话。
“你猜我现在在哪?”
“楼下?”Erik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听筒那边穿来。
Charles讶然:“你怎么一猜就中?!”
“我在你车上安装了跟踪器?”
Charles笑得乐不可支。
“等我五分钟。”
片刻后,Erik从大门内走了出来,只向周围扫了一眼便径直走向Charles。
Erik拉开车门,被送到眼前的一大束红玫瑰吓了一跳。
Charles的脸出现在玫瑰后面,得意洋洋。
Erik挑眉。“这是送给我的?”
“没错,”Charles把花递过去,“顺便问州长先生愿不愿意和我共进晚餐。”
Erik拿着那束大得有点夸张的玫瑰,挑挑眉。“你要我在众目睽睽下拿着它走回办公室?”
Charles耸耸肩。“你也可以把它随手丢掉。”
Erik了然地点点头。“晚上八点,地方你定。我有个会,可能会迟到一小会儿。”
“没问题,迟到的人买单。”
Charles发动车辆,疾驰而去。Erik则带着那束超大红玫瑰面不改色走回办公室,一路上引得无数下属侧目。
“找个花瓶插起来。”
“是。”秘书拿着玫瑰出去,正好撞见Emma走进来。
Emma劈头就问:“你吃错药了?”
Erik头也没抬。
“那就是春心荡漾?”
“把前三年的民调结果统计一下,今天下班前给我。”
Emma立刻举手投降:“喂,虽然你是我的老板,也不能总是这样公报私仇吧?”
“前五年的。”
“好了好了,”Emma气呼呼地走出去,“你这样很容易失去你忠心的下属的!”
她坐到电脑前,登录了一个公共账号,发布了一条推特:
【Erik今天收到一大束红玫瑰!重点是:他居然没有丢掉!】
底下立马一堆评论。
【有人在追求他?】
【我的教授怎么办!】
【那我可以趁现在向教授示爱了对不对!】
Emma朝屏幕翻了个白眼。
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就知道添乱。
这时私信栏闪动。
Emma点开,看到是一张照片。
【有人今天下午在市政厅楼下拍到了教授的车牌号】
她顺手把照片转发到推特。
底下的评论简直炸开了。
【玫瑰是教授送的吗?!】
【天哪我快原地爆炸了——】
【我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吗!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瞬间变成了热点话题。
Emma心满意足地关掉网页,一转头看见助理正看着她,顿时柳眉倒竖:“看什么看!工作不饱和是不是!把前六年的民调报告全都找出来,下班前给我!”
一路上Charles都在盘算去哪家餐厅吃晚餐比较好,太远了不要,太吵的不好,法国菜没意思,意大利菜前不久刚吃过了,有家新开的餐厅倒是听说不错,也许可以去试试。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次像样的正式约会了。
他先回家哄Nina吃了晚饭,然后吩咐保姆留到Nina睡着再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Charles哼着小曲冲了个澡,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临走前还抓了本书带上。
他提前十分钟出的门,正好在预定时间抵达餐厅,不早也不晚。
Erik还没有来。
Charles看了看手机,有一条来自Erik的简讯:“会议延时了,稍微晚点到,抱歉。”
早就料到了!Charles吩咐侍者先别忙着上酒和前菜,然后自顾自地掏出一本小说看了起来。
看到正精彩处,突然手机响了起来。Charles看都没看就拿到耳边:“开完会了吗?”
“Xavier少爷,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您。”
Erik刚从会议室出来就匆匆掏出手机给Charles打电话。
“抱歉,会议结束了……你回去了?”他心口咯噔了一下,“我马上过来。”
Erik把车停在楼下。
他看到了旁边停着的Charles的老爷车。
Charles果然是回这里来了。
Erik走到熟悉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Charles?”
“请进,”里面传出Charles的声音,依稀带着点鼻音,“门没锁。”
Erik推门进去,看到Charles坐在桌子旁边。桌上凌乱地堆着一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杂物,Charles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慢慢抬起头,眼眶泛红。
“发生什么事了?”Erik在他对面坐下。
“她快要死了,Erik.”
Erik看见了他手上的照片。照片上的Charles穿着学士服,旁边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士。
他认得她。他当然认得她。Charles的母亲,那个盛气凌人的贵妇人。
Charles的脸上弥漫着的是他从未见过的茫然。
“她说想见我最后一面。”
“那你呢?”Erik温言道。
“我已经好多年没和她见面了。”Charles垂下头,死死盯着照片,“我们的关系不算好,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我一心想要快快长大,好摆脱她的控制。自从大学毕业后,我只在头两年回去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回去过。”
一滴水滴掉落在照片上。
“抱歉,我知道你对她的印象不太好……她间接导致你没能见到你母亲最后一面,她欠你……我们亏欠你太多。”照片上的水滴越来越多,湿糊一片,“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应该回去看看她。”
Charles惊讶地抬起头。他的眼眶里蓄满泪水。
“明天一早,我送你去机场。”
【19】
尽管只需要花费短短几小时的飞行时间,但Charles确实有许多年未回纽约州了。
他提着手提箱,拨开纷涌的人潮,一眼就看到老管家McCoy先生站在护栏的最前面,穿着深色的呢子大衣,宽檐帽,脸容肃穆。
Charles心里咯噔一声。
他快步走上去:“您怎么亲自来接我了。”
McCoy先生伸手接过Charles手中的箱子。“您难得回来一次,那些年轻的佣人们做事毛毛躁躁的,我不放心。”
“我母亲怎么样?”
“夫人今天精神尚可。”McCoy先生不愿多说,只说回家一看便知。
从机场到威彻斯特大宅还有一段距离。Charles极想快一点到家见到母亲,但McCoy先生开车向来十分稳当,车辆行��地平稳而从容。Charles几次想问母亲的病情,都被他岔开了话题,谈起这些年威彻斯特大宅的变化。
“您应该早点回来的,Charles少爷。”
Charles听出了他话中委婉的责备之意,他无意找借口为自己辩驳。威彻斯特大宅是个静止的王国,它与外界关联甚少。外界的阳光照不进来,不管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大事、出现怎样的变化、以怎样的速度飞速前进,大宅有自己的规则和节奏。这样与世隔绝的生活是Charles童年时期所熟悉的,威彻斯特曾是他的天地,当他长大了,这个小世界已经不再能满足他——但它还是在他的性格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有种暖融融的惬意。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周围的景致开始唤起Charles熟悉的记忆。他这才发现,尽管年少时期他把这里看做是一个急于离开的囚笼,然而它也带给过他太多欢愉。
“我们到了。”就在Charles还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车停下来了。
“欢迎回家,Charles少爷。”
周围的一切都与他记忆里一样。毫无变化。Charles站在巍峨的大宅前。不得不说,见惯了城市里的格子间公寓后,再来看这栋大宅的确有气势蓬勃之感。曾经这里通宵达��地举行舞会,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云而至。如今反而显得有些萧索。
“箱子已经送去您的房间了,您是先回房整理梳洗一下,还是先吃午餐?”McCoy征求他的意见。
“我母亲在哪?我想先去看看她。”
“我想不必急于一时……”
“她到底怎么了?”Charles打断道,“路上你几次岔开话题,现在又不让我去见她,她是不是已经——”Charles住了口,他不敢说出心中最坏的设想,但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McCoy叹了口气。“夫人这时候应该在三楼的露台。”
露台可不像是一个垂危的病人应该待着的地方。
“她一个人吗?”
“不,还有几位太太和她在一起。”
Charles松了口气。
“我建议您还是先休息一下……”
“我要去见我母亲。”Charles坚决地说道。他抬腿向楼上走去。
情况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Charles推开玻璃门,顿时愣住了。
露台上摆了几张藤椅,几位贵妇人围着白色小圆桌而坐。Xavier老妇人——他的母亲——坐在正中间的躺椅上,正神采奕奕地与她的女伴们聊天,脸上全无病容。
几位女士的视线同时朝他扫过来,Xavier夫人皱起了眉。
“抱歉,Charles总是这样鲁莽。”
“不,没关系,他很可爱。”女士们笑起来,拿白缎子扇遮住脸。
Charles退回来,对跟在后面的McCoy先生愤怒质问道:“你告诉我她得了重病,生命垂危?”
“Charles少爷,请听我解释。”McCoy先生脸上瞧不见半点谎话被揭穿的心虚。
“你最好有好一点的理由。据我所知,下午还有飞往芝加哥的航班。”
McCoy先生主张回餐厅去,Charles可以边听边吃午餐。
Charles这才发现自己饿得厉害。毕竟都到下午茶时间了。
“……夫人的确生病了,我没有欺骗您。”
“是什么?头晕?胸闷?”Charles讽刺道。他知道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们都声称自己有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要不就是消化不良,动不动就要晕倒。毕竟看病也是她们生活中屈指可数的消遣之一。
McCoy先生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医生说她这里面长了一个瘤。”
“哐当”一声,Charles手中的勺子掉进汤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对溅在衣襟上的汤汁浑然不觉:“这不是真的。”但看到McCoy先生的表情,他知道他没有骗他。“医生怎么说?”
“现在它还很小,还没造成什么坏影响,但不排除有恶化的可能。”
“有办法治愈吗?”
“除非开刀动手术。但夫人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人把我的脑袋切开,在里面搅来搅去。还要把头发剃光,多可怕。”一把清冷好嗓自外而内传进来,它的主人也应声而至。Xavier夫人其实只有五十多岁,保养得十分精心,脸上只有少许细纹。她身材瘦削,年轻时候的美貌犹在,更增添了岁月的风韵。她挑剔地看着Charles:“你穿的这是什么衣服?邋里邋遢,一点体面都没有。”
Charles低头看了看自己,灯芯绒衬衫加菱格羊毛衫,深灰细呢外套随手放在一边。校园里常见的教授衣着。当教授和贵族毕竟是不一样的。他耸了耸肩。“我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又不是要参加舞会。”母亲总是对这些事吹毛求疵,苛刻地点评他的衣着举止。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转向McCoy先生:“麻烦您请医生尽快来一趟,我想向他了解一些情况。”
McCoy先生点点头。
“我说了,我不做手术。”Xavier夫人有点恼怒。
“你生病了,母亲,做手术才能康复。头发还会再长出来的。”
Xavier夫人断然拒绝。“我才不要变成一个躺在医院里,身上插满管子的怪物。”
Charles觉得有点好笑,他母亲一直对现代医学有点排斥,她信奉的宗教让她认为每去一次医院都会被拿走一部分灵魂。
“我会和你的医生谈谈。”
医生下午就来了。Charles从没见过他,但依稀觉得有点眼熟。McCoy先生在旁悄悄提醒道:“这是原来那位老家庭医生的儿子。”
Charles不禁失笑。果然是威彻斯特大宅的作风。
“和我说说我母亲的病情。”
经过一番长谈,Charles发现母亲的病比他想的要严重。他皱着眉看着CT片上那个豆大小点,心情沉重。
“这就是我斗胆叫您回来的原因。”忠实的老管家说道。“希望您能说服夫人接受手术。现在是最佳时机,一旦恶化就糟了。”
“但她未必会听我的。她从不把我的意见当一回事。”
“夫人已经老了。就算身体健康平安无事——容我冒犯——也不剩多少年。您真的要等到她弥留的那天才回来懊悔自己从未做过些什么吗?”
“好吧。”Charles承认自己被说动了。是时候修补母子关系了。
当晚他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大学,说明自己需要请个长假;另一个给Erik。
Erik没有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挂上电话后,Charles才发现自己做的有点多余。说不定这正是两人结束那段名不正言不顺的同居关系的契机。也许Erik正是这样想的,也许不是,他没问。只是等他回去的时候,都不知道会怎样了。
Charles长出一口气,对着镜子把领结扶正。在家里吃饭也这么多繁文缛节的非Xavier家莫属了,当了十几年的脱缰野马之后再回到框框条条里真让人不习惯。
还是老样子。他和Xavier夫人分坐长条餐桌两头,隔着遥远的距离,就像两人现在的关系。习惯了熙熙攘攘的城市餐馆后,这里着实静得可怕,压抑而沉闷,连佣人的咳嗽声都不闻。Xavier夫人的仪态无懈可击,每个姿势都像用尺子量过。
Charles吃了两口就放下餐具。这环境和氛围让他毫无胃口。
“所以,你在外面做些什么?”Xavier夫人屈尊纡贵地开口问道。
Charles觉得有点意外。“我吗?我在大学里教书。”
“噢。教书。”Xavier夫人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鄙视意味。Charles不以为意,就算他成了总统,母亲也只会淡淡地“哦”一声吧。君主制的思想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在她看来,只有当贵族才是正经职业吧。
“你到现在还没结婚?”
“没有。”
“哼。幸好没带什么不三不四的下等人回来。”
关于婚姻问题他们也吵过无数次,Charles不想多谈。
“我明天会和你的医生谈谈,然后带你去医院做检查。如果医生说你应该做手术,你就做手术。”
“凭什么?我的身体状况由我自己做主。”
“但你不是专业人士。”
“你休想对我指手画脚,你们都休想。”
Charles不禁动气。“你以为我想——”他瞥到了McCoy不赞许的神情,顿时住了口。“我只请了一个月假,你一定要去医院检查,不能一直拖下去。”
“请假?”Charles敢打赌他母亲一定不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
“假期结束后,我还要回去上班。”
“Charles少爷,您还要走吗?”McCoy先生惊慌失措地问道。
“当然,”Charles对他们的逻辑感到不可理喻,“那是我的工作。”
Charles夫人冷笑一声。“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请假、工作。和下等人混久了,也沾上了他们的穷酸气。”
“不是所有人都想像你一样,靠舞会、茶会打发一辈子的。” Charles站起来,把餐巾丢在桌上,转身就走。根据餐桌礼仪,他本不应在长辈之前离席,但这一晚上他已经受够了。
【20】
这是两张对比图。
乍看之下看不出任何分别。
医生把两张图叠到一起,并放大数倍,Charles这才发现日期更新的那张上的小点稍稍大了一些。
“这是时隔半年,Xavier夫人脑内肿瘤的对比CT图。”医生放下图片,改为展示一组数据。“从参数上能更清晰地看到变化。肿瘤生长速度非常快,随时有恶变的可能。”
Charles点点头。
他明白,假如事态不是这么紧急的话,McCoy先生也不会想办法把他骗回来了。
医生的意见和Charles想的一样——
尽快手术,越快越好。
但Xavier的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我拒绝。”
Charles简直忍不住要发作,但又忍了下来。这既是他的母亲,又是病人,何况病人的强烈求生意愿对手术成功率与术后康复也有好处。
McCoy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Charles少爷,您不能硬着来。”
“好吧,”Charles深吸一口气,“我该怎么做?
“我建议您先修补与夫人的关系。不论手术与否,您都应该这么做。夫人她其实……非常寂寞。”
寂寞?Charles简直要笑出声。“我可看不出来。”就算不能和家族全胜时期相比,母亲现在仍保持着相当活跃而规律的社交活动。
McCoy先生神情认真。“她很想念你。”
Charles没料到他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完全出乎意料而让他一时语塞。他摇摇头:“我从来就不是她的生活重心。”他还记得以前母亲总是把他塞给保姆,自己匆匆跑去挑选裙子参加舞会的情景。有时候他与母亲一天只能见上一面,如果她没有通宵达旦地跳舞的话,全家人会一起吃早餐。母亲心情好的话会亲自帮他在面包上抹黄油和果酱。但她从不知道他喜欢和不喜欢什么口味的果酱。他们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母子,有时候他更希望自己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没有豪宅与华服,父母和子女却能彼此亲密。
“人是会变的,Charles少爷。夫人年纪大了,您又是他唯一的亲人。”
Charles耸耸肩。“我试试看。”
“不,”McCoy摇头,“你不能只是试试看,你要努力去做。”
Charles被他的话镇住了。良久,他郑重点头。“好,我会努力去做。”
他果真说到做到。
为了增加相处时间,他建议每天吃完早餐后,他们一起去散散步。McCoy先生也极力劝说Xavier夫人,多晒晒阳光对她有好处。Xavier夫人最终同意了。
他们开始交谈。
沟通是敞开心扉、消除误解的第一步。
Charles尽量不去提那些可能会引起两人纷争的话题,而是把在外的一些见闻趣事说来给母亲听,她听得津津有味。母子俩的关系正日益好转。
只一件事。Charles对自己的感情问题避而不谈。这是他们的雷区。
他看得出来,适度的散步对母亲的身体状况的确有所改善,至少她的精神变得更好了一些。McCoy先生也一心希望他留下来。他没有提离开的事情,没有人提。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日益沉重。
他和Erik不常通电话。起初大概一两天打一通电话,到后面渐渐变成四五天才一通电话。话题不外乎是天气、你今天过的怎样、我很好、Nina又学会了什么新技能,嚷着要给王子殿下看。Charles鲜少提起母亲的病。他担心Erik会介意,但Erik从未表现出介意,就算Charles偶尔说漏嘴提了两句,Erik甚至会慰问几句。这让Charles觉得好过一些,至少他不用夹在中间受煎熬。
然而每过一天,Charles就觉得他和Erik就更远了一点。
Xavier夫人看出来了这一点。
“我知道你不想一直留在这里。”某天早餐的时候,她若无其事地说了起来,而Charles愣住了。
“不,我没打算要走……”
“那是因为我的身体状况不佳。否则你早就不耐烦在这里陪一个老太婆了,是不是?”
Charles露出微笑。“我喜欢威彻斯特大宅,住在这里令人内心平和。和您的相处也很愉快……”
“得了吧,别拿那些好听的话来骗我。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分得清哪些话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那您就应该知道,我真心希望您能好起来。”
Xavier夫人看着他。Charles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最终,她选择了妥协。“我答应你,明天就去医院检查。如果非要在我头上钻一个洞的话,那就来吧。不过你得陪我去巴黎定做假发了。”
Charles闻言大喜过望,他和旁边的McCoy先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十分欢喜。
“没问题,一言为定。”
Charles心情甚好,似乎只要母亲答应了去做手术,其他的一切都不在话下了。他吩咐管家备好车(虽然其实用不着他吩咐,忠实的McCoy先生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自己也因为精神特别好,比平常多看了一会儿书才入睡。
半夜的时候Charles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走过去开门,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佣人口中断断续续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夫人突然嚷着说头很疼,然后就晕倒了。”
Charles心里一急,就往外跑,跑了没两步又折回来扯住佣人的衣领:“通知医生了没?”
“已经通知了。”
Charles松手就往母亲的卧房跑去。
医生已经到了。自从Xavier夫人被诊断出脑瘤之后,他就一直住在威彻斯特大宅里,随叫随到。
Charles自人群的缝隙中看见母亲的脸,他大吃一惊��
她是如此的苍白、瘦小、孱弱。陷在厚重柔软的床褥中看起来似乎毫无生机。连日来她的精神状况良好、华服盛装让她看起来风采依旧,他差点就忽略了她是个重症病人。
“她怎么样?”
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正在实施抢救。大家都出去吧,不要在里面妨碍医生救治。”
Charles茫然地点点头,任由佣人把他扶了出去。他的心七上八下,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尽管McCoy先生安慰他这是时有的事,但他心中仍有不详的预感。
“我应该早点回来的。”Charles把头靠在墙上,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McCoy先生示意他坐下,亲自服侍他穿上拖鞋。Charles这才发现原来他赤足跑了一路。
等了一两个小时,或者更久,卧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疲惫的脸出现在门后面。
“她醒过来了。”他走出来,在外面等候着的佣人们发出了低声而雀跃的欢呼。
“她想见您,Charles少爷。”
Charles点点头,“谢谢您,医生。”
“我已经尽力了。”他饱含歉意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Charles走到门口。他竟然感到一丝胆怯,面前的门轻掩,推开却像有千钧之重。
Xavier夫人躺在病床上,见他走进来,挤出一丝笑容。
“母亲……”
“来,”她的目光落在床边的椅子上。Charles走过去坐下。
“我很抱歉……”
“不,”Charles打断了她,“您会好起来的。”最后半句说的特别重,像是要说服别人,更像在说服自己。
“别这样孩子气,Charles.”她温柔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他和她长得十分相似,眉眼生动而多情。“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家来。你恨我,对吗?”
Charles摇头。“说到底您是我的母亲。”
“我曾经做过一件错事——使我这辈子都寝食难安的一件事——我断送了一个男孩的人生,或许这疾病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我们现在不说那些,妈妈。等你好起来之后,我们有大把时间可以聊。到时候我们可以去池塘边散步,等春天来的时候在里面种满蓝色的睡莲。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陪你,好吗?”他握着母亲的手,察觉那双手是如此软弱无力,生命力正在从她身上流失掉。
“听我说,Charles。”她的声音微弱而显得后继无力,他不得不凑得近些,好教她省点力气。“我并不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事。Erik Lensherr, 对吗?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Charles低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和他……不是您想的那样。他是我的朋友,仅此而已。”
“不,或许你自己当时还没察觉到,但当你来恳求我,说要和他一起去念大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了。Charles, 从小你就是个倔强的孩子,从来没有向我求过什么。”Xavier夫人喘了喘气。Charles端起旁边的水喂她,她只喝了一小口便摇头示意不需要了。
“我严厉地拒绝了你,当晚你就离家出走了。那是你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我,更加坚定了我的念头,那个男孩是会是个灾难。于是我买通了警察局……”
“别说了,妈妈……别说了。”Charles的眼泪簌簌落下。“我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贵族私下里可以很龌蹉很无耻,明面上却非常在意名声。如果你有同性恋情的事情流传到家族其他人耳中,他们就会找各种理由剥夺掉你的财产继承权。”
Charles震惊地抬起头。
“……只有等到你十八岁,财产握在手中的时候,才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您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你当时才16岁,你知道什么?你一定会为了爱情舍弃面包的,Charles。我是你的母亲,知道你会做怎样的选择。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样的。”Xavier夫人露出了一个极苦涩的笑容。
“你可以和他走,但然后呢?亲爱的Charles,你接受的教育,在生活优渥衣食无缺的时候是你的闪光点。但等你们窘迫的时候,那些就百无一用。”
这论调听起来何其熟悉。
“……然后生活会变得丑恶,会毁掉你的爱情。”
Charles忍不住问道:“您也认识一位叫Lensherr的先生吗?”
“不,”Xavier夫人摇头,“但天下的悲剧大多是相似的。因为它们是真理,被无数人验证过的真理。”
【21】
“他不适合你,那个叫Erik Lensherr的男孩子。”
Charles惊讶地抬起头。
Xavier夫人面上有一种狡黠的神气,令她不像个年逾五旬的老妇人,突然平添了几分少女神态。她不像是在训诫儿子的母亲,而像是在传授恋爱心得的大姐姐。
“我年轻的时候,有不少追求者,”
Charles笑着纠正了一句:“是很多。”
Xavier夫人唇角绽开一丝笑意。“——所以也称得上阅人无数。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你们不适合。他太聪明,太识时务,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变成相当厉害的人物。像他那样的人,只要有机会,绝不会在人群中默默无闻。”
Charles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听到自己的喜欢的人被称赞的时候,人心里总是会忍不住有一丝骄傲和欣喜,就像被自己重视的宝物终于也被其他人发现了价值一样。他把这话当做是对Erik的称赞。他就知道,Erik不是一般人,没什么能掩盖住他的光芒。而事实也是如此。
“但你,Charles,是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像艺术家一样感性和冲动。一件事是否现实、合不合理,你不会考虑太多,你更多的是遵循你的感觉行事。你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Charles笑了起来。“您说的我像个不切实际的空想家。”
“总而言之,你们并不适合在一起,一个过于浪漫,一个又太现实,我猜你们之间一定会有很多观念上的冲突,源自于你们看待世界的根本方式就十分迥异。”
Charles心下骇然。他强笑道:“您说的这些,都只是基于您的想象而已。”
“无论如何,当时我必须要把他送走。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那就是假如任他留在你身边的话,他一定不只是你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或无关紧要的过客。这是出于母亲的直觉和警惕心理。”
恐怕您的预感成真了。Charles思忖道。
“年轻人在挑选另一半的时候,通常都看外表、谈吐,进一步则是家世背景。实际上能令你得到长久幸福和安宁的人,你们必须有心灵的交流。别以为这些话听起来太古板。我和你父亲就是这样的。”
Xavier夫人朝他伸出一只手,Charles用自己的手去握住她的。
“我不在意你以后结不结婚,伴侣是男性还是女性。”她用尽气力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但我希望你得到真正的幸福,Charles.”
这些话听起来太像临别赠言,充满了不详的意味。Charles勉强笑着说道:“妈妈,您今晚说的太多了。休息一下,等你好些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聊。”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顺从地让他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Charles帮她盖好被子,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
“我爱你,Charles。”
这句话他已经期盼了很多年。Charles不敢回头,怕她看见自己眼中夺眶而出的泪水。他忍住哽咽,低声说道:“我也爱你,妈妈。”
Xavier夫人就是在那个晚上溘然长逝的。
第二天早上佣人们进去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停止了呼吸,是在睡梦中离开人世的,脸上没有痛苦神色,面容很安详。
Charles听到消息的时候没有非常意外。
她那天晚上拉着他说了那么多,几乎是他们母子俩有史以来最长最深的一次交谈。他明白,那些就是遗言了。
他们给她换上了她生前最喜欢的裙子,还给她精心化了妆。
时至今日,Xavier夫人仍然很美。
Charles低着头,盯着她被白玫瑰簇拥着的脸庞。
但美是一种稍瞬即逝的咏叹调。
在这之前,Charles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死去。
在他印象中,母亲一向是战无不胜的。她是沙龙上高谈阔论的女主人,派对中众人瞩目的焦点。
而不是这样安静、孱弱地躺在花丛中。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惆怅。
他们把她的脸盖上了。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她永远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整个葬礼对Charles来说像个荒诞剧。许多人轮番上阵,有医生、律师、神职人员、他没见过的亲朋好友……大多数他都不认识。看着他们来主持或参加各种仪式,来安慰他,对他说能明白他的痛苦的时候,他都怔怔地听着。
这些人的安慰对他来说没半点意义。只有McCoy先生能让他不至于觉得自己孤身一人。
但大多数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律师来宣读她的遗嘱。
他是唯一的继承人。
他明白自己又得到了一大笔财富,但那又如何。所有的人都死了,只剩下金钱这些死物还在。
“Charles少爷,有位自称是您的朋友的先生,希望您能接电话。”
Charles木木地转过头。母亲去世后,太多不相干的人打电话给他。真心安慰也好,假意也罢,他不胜其扰,就把电话交给佣人保管,让他们帮忙应付那些人。
“谁?”
“他自称是Lensherr.”
是了,他还有Erik.
Charles抢过电话,低低唤了一声:“Erik?”
“是我。你还好吗?”
是他熟悉的嗓音。Charles闭上眼睛,无尽的委屈和孤单突然奋勇而至。他呜咽道:“不,我不好。”我很想你。多希望你现在就在我身边。
“我很抱歉,Charles. 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Charles的眼泪突然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止不住地落下来。他深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己的语调平稳一点并且能串联成句,“谢谢。你……你最近好吗?”
“我很好,只是Nina生病了。”
Charles这才听出来Erik的声音中有一丝疲惫。他不由得把原先想说的话咽了回去。“Nina怎么了?”
“一开始只是有点感冒。都怪我太忙了,没太顾得上她,竟然恶化成了肺炎。”
“肺炎?”Charles心里一惊。“那你怎么办?”
“我现在正在医院里陪她,等她睡着了再处理公务。别说我这边的事了,Charles,你那边怎么样?需要我帮忙吗?”
Charles下意识地摇头,然后才意识到Erik看不到,“不,没关系,我自己能应付。你多看着点Nina,替我问她好。”
“好。”
Charles以为Erik要挂电话了,没想到他又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回芝加哥?”Charles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回到我身边。”
“我……”他脑内一些细胞叫嚣着说好,另一些则在迟疑:“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我很想你。”
就在那��刻,所有的反抗细胞全部弃械投降,Charles恨不得马上就丢下手头一切事不管,立马买机票飞回去,扑到Erik怀中,哭泣也好,亲吻也罢,只有在Erik的身边,他才能从失去亲人的巨大痛苦中稍稍解脱出来一点。
只有Erik能让他觉得自己能被安慰到。
“我会尽快回来。”他允诺道,“我保证。”
冗长繁琐的葬礼一结束,Charles就遣散了大宅的所有佣人,给每个人发了一笔丰厚的遣散金。除了几个年长的老人坚持不愿走之外,大多都向他这个新东家道谢后好聚好散了。
McCoy先生也是不肯走的那个。
“您尽管去您想去的地方。我会替您好好守着这里,您一年回来一次也好,十年回来一次也好,我都会替您守着这个大宅,直到我死。”
其他人也是一样意思。
Charles十分感激,又打算要付他们原先的双倍工资。
“您不用这么做了,Charles少爷。夫人原先给的报酬已经非常丰厚,我们老了,拿着太多钱也没什么用处。这里风景好,又安静,我就当在这里颐养天年了。”
McCoy先生说什么也不肯收多余的钱。
Charles感动之余,也明白只要有McCoy先生在,自己尽可以放心离开。他把剩下的事务全都了结之后,才订了飞回芝加哥的机票。McCoy先生坚持要送他去机场,在车行驶出大门的时候,Charles心中不由感伤——
这一走,又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再也没有回来的理由了。
他没有把回芝加哥这件事提前告诉Erik,私心想给他一个惊喜。
从机场出来之后,他看了看时间,猜想Erik这时候应该还没有下班,就打车回了自己的公寓。
好久没有住人,里面闻起来一股陈旧冰冷的灰尘味。
Charles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下,见时间还早,就决定先去看Nina。
他记起来,车还停在Erik家的车库里。只能打车出发,还专门拐去买了个Nina爱吃的蛋糕。
出租车司机是个墨西哥混血,操着口音极重的英文重复了一遍他的地址。“您是要去这��地方吗,先生?”
“是的。”
出租车司机耸耸肩。“OK。”
车开到还有一个街区远的地方就停下来了。
“前面得麻烦您自己走过去了,先生。”
“为什么?”Charles不解地问道。
“他们禁止出租车靠近。”司机啰啰嗦嗦地解释了一大堆,Charles没能全听明白,但不管他怎么提价,司机都不肯再往前开。无奈之下,Charles只好下车了。
他手上还提着个随时可能融化的奶油蛋糕,步行走了整整二十多分钟才到小区门口,却被拦住了。
“先生,您有受访邀请吗?”
Charles很意外。“没有,但是我的朋友是住在这里面的。我也在这里住了好一阵子——”
“请出示您的证件,先生。”
Charles无奈。他放下蛋糕,正准备掏出驾驶证,突然保安伸手要拆开蛋糕盒。“喂,你们要干什么?”
“先生,我要检查一下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
“这是个蛋糕,”Charles没好气地说,“盒子上不是写了吗?”
另一个保安拿了个仪器过来对着蛋糕盒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然后又示意Charles来接受人身检查。
Charles莫名其妙:“我以前来的时候从来不需要检查这些啊。”
“请原谅,这些只是例行检查。”
保安检查完毕。“先生,请出示屋主的邀请许可。”
“你难倒我了,”Charles玩笑道,“我是来给他一个惊喜的。”
几个保安交换了一下眼色。
“很抱歉,我们不能让你进去。”
【22】
期待能带去的惊喜像奶油蛋糕一样融化得一塌糊涂。
Charles沮丧起来,他开始怀疑这不是个好主意。
其实在出发前他就犹豫再三,离开多日之后似乎应该顺理成章地搬出去,除非……
除非Erik挽留。
Charles不想承认自己这么矫情。
他说服自己,只是为了来看看Nina。顺带给她父亲一个惊喜。
结果他连门都进不去。
Charles别无他法,只得打道回府。在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顺带把蛋糕丢了进去。
“Xavier教授?”
Charles惊讶抬头。他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年轻女孩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后变得惊喜交加。她冲上来握住Charles的手:“真的是您!”
“你是?”Charles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Ororo Munroe,您也可以叫我Storm.”女孩自我介绍道。“我是您的超级粉丝!我拜读过您关于反歧视和偏见的著作,一直想来芝加哥大学旁听您的课程。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您,Lucky Day!”
名叫Storm的女孩欢呼起来。
Charles不禁莞尔。从外表上看,Storm是个典型的朋克少女,Charles没想到她会对自己那些枯燥的论文和专著感兴趣。
“您在这里干什么?”
“唔,”Charles含糊其辞,“原本是想来拜访一个朋友,忘记事先和他说一声了。”
Storm抬头看了看小区门口戒备森严的岗哨亭。“这里没有屋主许可是进不去的。”
“嗯,我现在知道了。”Charles苦笑道。
Storm灵机一动,“不如您来和我们一块儿坐坐?”她指着路对面的一家咖啡馆,“我们中有好多人都是您的粉丝,大家要是知道您就在这里,还不得乐疯了。”
Charles对这种狂热的粉丝向来敬谢不敏,但他被这个年轻人的热情所感染,连带着之前的不快也一扫而光,拒绝的话一时半会就没忍心说出口。
“就聊聊,”Storm央求道,“我们对您关于mutant的理论都很感兴趣。”
Charles闻言,心中一动。他其实也想了解更多人对此的看法,尤其是年轻人。于是拒绝的话到嘴边变成:“是吗?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也这么关心社会问题。”
Storm大喜过望,拉着他走,“您别说得好像自己是一把年纪的老学究似的。”
事实证明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这群年轻人实际上是属于一个民间NGO组织的,大多数是大学生,最不缺的就是青春和热血。他们关心社会问题的程度胜过大多数成年人,也非常有行动的觉悟和勇气。
Charles很乐于和他们讨论自己的理念,并且在这里得到了绝大多数的赞同和理解。
他们聊的十分尽兴,以至于Charles都没察觉天都黑了。
直到多杯咖啡的效力也渐渐褪去,身体的疲乏止不住地涌上来,他才觉得不管思维还是语言都变得倦怠迟钝起来。
他伸了个懒腰,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窗外。
Erik就在那里,站在马路对面的岗亭那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他的目光投向这边。
突然世界变成了黑白两色,其他的一切人和物都成为带着灰色蒙版的背景图层,唯独这个人,他鲜明的棱角,凝视的目光成为了世界的中心。
Charles呆呆地看着他。
有的人害怕每一次的分离和重逢。因为分离就像生生把两个人的联系切断,或让它像有弹性的胶质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拉长成为极细的若有似无的线。重逢,尤其是漫长分离后的重逢同样令人觉得迟疑和畏惧。重逢意味着要把现实与想象加以印证,而脑海中揣度加工过无数次的想象往往难以得到印证。
“教授?”叫了几声都没听到答复的Storm顺着他的目光疑惑地往窗外看去,夜色中她只看到一个深色的高大人影,站在咖啡厅的灯光未能触及的远处。
Charles猛然回神。
“太晚了,”他匆匆致歉,“我得走了。今天和你们的交谈非常愉快。”
众人这才发觉时间已经不早,他们长谈了足足一下午。
“您还会来参加我们的聚会吗?”Storm不舍道。
“当然。”Charles对这群年轻人很有好感,朝他挥了挥手机,“记得通知我。”
Charles不想当着新朋友的面走去见Erik,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
或许还不到时候。
或许因为Erik是州长,他不太想被人误会他和某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有关系……他只想维持私交而已,不想被有心人过度解读。
于是他怀着偷偷摸摸背着朋友们去见秘密情人的忐忑心情,从门另一边溜出去,蹑手蹑脚地走到Erik身边。
Erik忍不住为他的样子觉得好笑。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Erik问完就自己接下去回答了:“——想给我一个惊喜?”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这种小心思被人说出来还是让人觉得有些难为情。
“我本来只是想过来看看Nina.”
这话听起来全无说服力。
Erik注意到他手上空空如也。
“行李呢?”
“……留在酒店里。”Charles想自然地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本来也没有继续在Erik家里住下去的理由。
Erik点点头。Charles庆幸他没有再说什么搬过来住之类的话,但同时又觉得有些失落。
“我送你回去吧。”
路上两人很自然地谈起了刚才那群年轻人。
“噢,他们都是大学生,很友好,也很有想法。”Charles对新朋友的好感度正在峰值,顿时滔滔不绝地夸了起来,就像夸自己欣赏的学生一样。
Erik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喜欢非裔女孩?”
“什么?”Charles一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那个坐在你对面的小姑娘。”
“噢!”Charles反应过来他是指Storm。“你知道我对异性不感兴趣。”
“我记得你交往过一个女朋友。”
Charles惊讶到涨红了脸。
“你调查我?”
Erik没有否认这一点。
“我那时候还年轻。想试一试有没有其他的可能。”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Erik解释。
“结果呢?”
“什么?”
“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Charles明白他就是想让自己承认非他不可。他才不想让Erik那么自大。“你这个混蛋。”
在这种意义上,不否定就代表肯定。Erik愉快地笑了起来,笑得像个混蛋。
Charles入住的酒店就在他的公寓附近。
Erik下车之后很自然地跟了上来。Charles悄悄松了口气。
“宁愿住酒店?”Erik环顾四周。Charles不会亏待自己,但酒店毕竟是酒店。
“因为你家门口的保安好凶。”Charles玩笑道。
“自从上个月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案件后,安全措施就加强了很多。”
原来如此。
但这也成为了不好搬回去的理由。他才不想每天进进出出的时候对保安解释自己和Erik的关系。
“你明天要做什么?”Erik问道。
“找家政公司打扫房间、去大学销假、处理离开期间搁置的各项事务。一大堆事要做。”
“听起来好像很忙。”
话说着,Erik的电话响了起来。
Charles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不会比你更忙,州长先生。”
Erik掏出手机,一把按下关机键,然后丢到了一边。
“我现在下班了。”
“所以?”
“现在有更紧急的私事要做。”
他伸手搂住Charles的腰。
Charles就是超爱他这种一秒在正经和调情之间切换的能力。熟悉的肌肤触感和气息侵袭而至,令他全身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有人说过你不动声色的样子很性感吗,州长先生?”
“那种时候通常没人敢说话。”
Charles从喉咙里发出愉悦的低笑声,然后有恃无恐地解开Erik的裤子拉链,把手伸了进去。
兢兢业业的州长先生上班从不迟到。
所以当Charles一觉醒来,伸手在旁边摸了个空的时候,他并不感到太意外。
这就是Erik.
他给Hank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回来了并约下面见时间,然后抽空去了大学办理销假手续。学院委员会那些人对他的归来十分冷淡,Charles也不以为意。就算丢掉这份教职工作,他所放不下的也只是自己的学生而已。
他原来没想过会离开多久,就干脆申请了一整个学期的假,这下平白多出了好几个月,成为闲人一枚。正好趁这时候把平常没空看的书看完、把一直拖着没动笔的论文写掉。
人人都有工作,唯独他是闲人一个。
可惜原先唯一会逃班出来和他喝酒的Logan又走了,连个酒友都没有。
想到这又平白多了几分失落。
Erik临走前嘱咐他不要一个人离开中心城区。“最近几个月芝加哥不太平。”Erik的原话是这样的。
但能有什么不太平呢?Charles都在这个城市住了好多年了。无非是经济不景气,失业率上涨,犯罪率上升一些罢了。
但据他看来,自从Erik接任州长之后,这些情况反而有所好转。毋庸置疑,Erik是个有手段的州长。
【23】
Hank不知道在忙什么,总是不见人影,回来之后只见上一面。新朋友却很热情,大学生又多闲。就算三次邀约只去一次,Charles仍发觉自己经常与Storm那堆人泡在一起。他们甚至想请他担任名义会长,被他婉拒。相处久之后发觉大学生毕竟意气用事,常有偏激之处,Charles又迫不得已为人师表,替他们多操操心,有时候觉得简直比在大学教书还累。
大学生最精力无限,长谈加玩乐到深夜是常态,Charles跟了几次,渐渐觉得吃不消。
“下次就该早点走。”Erik来接过他两次,看到他精力透支后面色憔悴的样子,这样劝他。
Charles笑道:“盛情难却呀。”
“你最不懂拒绝人,大家有事都爱麻烦你,结果就是你最累。”
Charles看着他笑道,“我最不懂如何拒绝你。”
“为何要拒绝我?”
“因为你从不曾说过爱我。”Charles玩笑道。话刚出口他就后悔,偷偷观察Erik的脸色。
Erik毫不动容。“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Charles对自己的失言十分后悔,只想快快跳到下一个话题,幸好Erik并不追究,他们的话题很快就转变到天气、石油、股票之类的琐事。
和Erik的相处日久月长下来像一场博弈。他们维持着适度的空间、微妙的平衡,双方进退有度,互不干涉。看起来像是理想关系模型,从头到尾两人都没有失掉过分寸。但Charles知道热烈的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这么体面。
他怅然若失,又为自己的怅然若失而觉得好笑。
已经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念头。
手头的一本书倒是写了一半。却是从社会学的角度探讨mutant现象的发展和现状。明明是研究遗传生物学的,跨度这么大到人文学科,Charles寻思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去再念个社会学的学位。
他花费大量时间在大学图书馆里查阅资料、写大量的手稿,筛选掉其中冗余、过于学术型的部分,尽量使叙述浅显易懂。和年轻人的交流带给他的启示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在目前的阶段上,横向普及比加强纵深研究更重要。人们对于mutant还有很多误解。何况在这个社交网络异常发达的时代,适当地引导舆论能够使他们得到更多盟友,消除掉很多潜在的敌人。
“Xavier教授, 有位Munroe小姐找您。”图书管理员走过来,在他旁边低声道。
Munroe小姐?Charles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看到Storm标志性的银白色短发。
他笑了出来。太习惯于把她叫做Storm,差点忘了她的本名。
“怎么了?”
Storm一反常态地慌乱。“教授,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三言两语间,Charles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和一桩案件有关。
法院今天审理了一桩案件,一名青少年被指控杀害了他的同学。
该案件一直是秘密审理的,直到最近才被媒体披露了其中细节。造成其话题性的热点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被告的mutant身份。此外还涉及被害人对被告的长期校园霸凌、公众质疑警方取证的草率和不透明,法官被认为具有倾向性,等等。
今天,法院的判决——一级谋杀罪名——下来之后,守在法院外的媒体立刻炸开了锅。
随即有民间组织自发到法院门口示威,遭到了警方的逮捕。
“Sam他们几个都在现场。”Storm忧心忡忡地说,“如果留下案底,会影响他们下学期的奖学金申请……”
Charles明白。Storm提到的那几个年轻人的家境都不算殷实,大多是靠奖助学金支持学业的。这的确对他们来说很重要。而且一旦留有案底,对无背景的年轻人就业将非常不利。
但让Charles更加在意的是,事态居然会升级到这种程度。首先,媒体为什么会突然披露原本应该是内部消息的许多细节?据他所知Erik的公关团队对舆论控制这块不能更在行了。其次,这样敏感的案件为什么会草率下判决?他之前对律政圈不太关心,只在和Storm他们聚会的时候听几个法律系的学生提起过几次,似乎比正常流程要快很多。最后,为什么下判决的当天就会有示威游行?就像商量好的一样。
以上这些只是Charles纷杂思绪的一角。他目前的第一要务,就是把那几个冲动的倒霉蛋从警察局里捞出来。
警方的态度非常强硬。
“这次事态严重,示威者统统不允许��罚金代替收押,不允许保释。”
Storm情绪激动,差点动上手,Charles在她也被安上袭警的罪名之前拉住了她。
“别冲动,我们需要找个专业的律师来。”
Charles带着Storm去找了Alex.
Alex不是律师,但他人脉多路子广,对付这些事情比Charles在行很多。
他正在上班时间,听闻之后二话不说走了出来。
Alex向Charles保证不需要动用律师,然后亲自去了警察局一趟。很快Sam那几个家伙就垂头丧气地从警察局里走了出来。
“这么简单?”Charles愕然。
“有一张网在收紧,他们只是被误捞中的小虾米。”Alex把人捞出来之后就又回公司去了,Charles则亲自把几个大学生送回学校,嘱咐他们以后小心。
“可我们不是第一次参加示威游行了,当局从来没有这么当一回事过。”Storm不服气地嚷道。
当局?对了。Charles匆匆和他们告别,然后开车往市政府厅方向开去。
开到半途,他又觉得不妥,就又掉头回家,然后给Erik留了个简讯。
事有蹊跷,Charles首先想到的是Erik会不会正焦头烂额。
他想起刚回芝加哥的时候,Erik对他暗示过最近不太平,以及他们不算频繁的会面,看得出Erik事务繁忙。这样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安排,会不会是有人想对付Erik?
他突然有点担心起来。
Erik很快给他回电了。
“怎么了?”
Charles一时不知道如何说起,他既未看清楚事情的脉络,又不知道可能的敌人是谁。政界的势力就像树根一样盘根复杂,他早该想到自己并未有这方面天赋弄懂它们的。
“……没什么,你最近怎么样?”
Erik显然是误会了。
“我今晚来找你。”
“不是……”Charles正待出言解释,转念一想见面聊或许更妥当,于是就答应了。
才挂掉电话,Hank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教授,我有一个重要发现。”
“是什么?”每次Hank都用这个开头,Charles不禁揶揄他,“有把握拿到下一个诺贝尔奖了吗?”
Hank少见的没有接他的打趣。“教授,你还记得和Erik Lensherr合作的那个mutant项目吗?当时我们都不明白他是出于什么动机与我们合作的。”
“记得,怎么了?”
“我想我可能猜到他的真实用意了。”
Hank坚持要面谈。Charles在回家路上不停揣测他即将知悉的会是什么。从Hank的语气中可以明显听出他将要透露的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但Charles又不乏乐观地想,或许其实没什么。Hank一向不喜欢Erik,对他深存偏见。或许Erik真的只是想为公益事业出一份力呢?
他保持着这种自欺欺人的乐观态度直到Hank把一叠报告放在他面前。
厚厚一叠,全部都是DNA检测报告,大约有十几份。
“这是什么?”Charles好奇地拿起面上一份来看,发现是用Hank发明的独特的检测方法来检验个体是否含有mutant基因的。
“这些是Lensherr的办公室让我帮忙检测的报告的其中一部分,里面全部都是确认为mutant的人。”
Charles看着他,他知道Hank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本来以为这些只是随机抽样而已,直到我前一段时间无意接下了圣路易医院的一份外包工作。”
“要先说明一下,我自己建立了一个基因库,因为Lensherr提供过来的样本都没有附加任何个人信息,为了避免重复检测,每份DNA样本在我的基因库里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一旦重复检测,就立刻能发现。”
“总之,圣路易医院提供给我的外包工作,是分析一批血液样本里是否有隐性遗传病的。我在医院里有一个挺要好的朋友,他透露说,这一批血液样本要找外包检测的原因是防止医院内部腐败,因为它们都是政府准备要新聘任的官员的血液样本,要防止有人用关系来弄虚作假。”
“当我开始检验这一批血液样本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所有这一批血液样本都在我的基因库里有存档。并且,您一定猜得到,他们全部都是mutant.”
Hank说完之后,就看着Charles的反应。
Charles已经猜到了,但他并不开口,只想让Hank说出来。
“您一定能联想出来,为什么Erik Lensherr对您的mutant项目那么热心了。他把这作为了挑选自己班底的标准之一。”
这么说来,Erik是个狂热的mutant分子。
症结很清楚了。“这不公平。”
当给予某一种少数群体的优待过多,他们就变成了特权阶级。
“目前还有什么人知道这个?”Charles问道。
“只有我。连Raven都不知道。”Hank直言不讳,“我担心这会给她带去危险,但我想您一定不想被蒙在鼓里。”
Charles点点头,他心乱如麻。“危险?怎么会?”
他以为他和Hank讨论的是同一个Erik.
“您离开芝加哥太久了,又不太关心政界。Erik Lensherr是一个手段强硬的州长,他肃清异己毫不留情。”
【24】
Charles想问Erik要一个解释。
他既不相信Hank最后下的结论——Erik是个完全的政治投机者,也不能百分百确信Erik接近他毫无目的性。
他去找Erik,但出来见他的是Azazel.
“Lensherr先生正在开会。”从Azazel的脸上你得不到任何信息,也判断不出他的情绪和倾向性。这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Charles一向避免和他打交道。于是他点点头,“那我下次再来。”
“Xavier教授,我想和你谈谈。”
Charles有些意外。“当然。”
他们步入办公室。
“我希望您能中止和Erik的性伴侣关系。”Azazel单刀直入地说道。
Charles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差点想请Azazel重复一遍。
“抱歉,你……你说什么?”
当Azazel认真起来的时候,他那张带刀疤的脸显得尤其冷酷。
“我们的公关方面的人手和费用有三分之一在用于维持你们这段秘密关系。这就是为什么在八卦消息满天飞的芝加哥,就算你频繁公然地出入Erik的家中,或与他在公众场所见面,都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报道的原因。”
“Erik在政界将大有作为。而你是他的唯一软肋。”
这话说的可真够直接。
Charles感到强烈的窘迫,他结结巴巴,面红耳赤。
“是Erik让你来说这些的吗?”
“不,但他本该亲自对你说这些。三年后,等Erik的任期一满,他将以芝加哥作为跳板,进军华盛顿。你觉得到时候你将处在什么位置?”
三年?听起来好遥远。
“我从没想过那么远以后的事。”Charles低声说道。
“Erik也没有。但作为他的竞选经理,我的首要任务就是扫清他前途上的一切障碍。单亲家长身份,很好。同性情人?绝对不行。”
那我们之间存在的那些……东西呢?Charles茫然地想着。
“诚然,你们之间还具有性吸引力,这是你们现在还维持这种性关系的前提。但容我提醒你,正如我提醒过Erik无数次的那样,这种由激情、修补缺憾和补偿心理所造就的性吸引力不会维持很久。”
“补偿心理?”
“你对他的感情,来源之一就是补偿心理。我对你们的旧事一清二楚,Xavier教授。错失的初恋导致的遗憾、你母亲的所作所为、还有曾经你对Erik的同情与不平,造成了你的补偿心理。你希望自己能补偿Erik,抹平世界对他的不公正。”
听起来真可怕。
“你还沉浸在过去中不可自拔,而Erik早已前行。这就是你们之间如今永远无法走到同一个步调的原因,而这些话Erik永远不会直接对你说出来。”
Azazel看着Charles,静候他的反应。Charles像是把他的话全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他突然问道:“你分析的很精准。在哪里读的心理学?”
Azazel微微欠身。“过奖了。我从未上过大学,和Erik一样,我们都是在监狱里接受的人生教育。”
Charles点点头。
“我会考虑你所说的话。现在,容我先行告退了。”
当遭遇到意想不到的羞辱的时候,他血液中的高贵修养让他不至于痛哭失态,而是平静地退了出来。他没有再提别的要求,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了。
Charles找到Hank。
“你应该找他们索要专利费。”他把合同里的相关条款全都划了出来,根据计算,那将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不想要钱,我只是愤怒他们把我的研究成果用于政治上龌蹉的勾心斗角。”
Charles点点头。“在对方支付专利费之前,我们可以向法院申请禁止他们继续使用这项专利成果。事情会到这一步田地,全都源于我的轻信和疏漏,现在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们无法阻止对方的行为,只能想办法阻止他们继续用下去。”
Hank点头。“明白。我这就去找法院申请禁令。
Charles知道,这些措施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其实没有挽回的作用,但他想让大脑被别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
然后他回到自己的公寓,开始忍不住想Erik会作何反应。
直到他突然意识到,Erik恐怕早就为这天做好了准备。包裹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分开启程。
Erik的反应直到一周后才出现——直到他出现在Charles的公寓门口,而Charles不解地看着他,同时抑制住了自己想投入那个高大温暖的怀抱里的冲动。
“你一周没联系我。”Erik说道。
“你也一样。”
“我太忙了。”Erik走上前一步,想伸手去揽他的肩膀,Charles微微闪躲避了开来。“我知道。”
“你在和我闹脾气吗?”
“我只是努力不成为阻拦你做‘正确的事’的绊脚石。”
Erik有点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是下班后直接赶过来的,在他发现Charles和他在长达一周的时间里相互间几乎音讯全无之后。
“你用不着这样。还不到时候。”
Charles惊讶地反问道:“什么时候才到时候?三个月?半年?我们都知道那个‘时候’迟早会到,只是早晚的问题。”
他觉得万分沮丧。从Erik的默认中他明白Azazel说的都是真的。原本他可以自欺欺人,但现在现实已经摆在面前。
“我们分手吧,Erik. 不管我们有没有真正开始过,现在就把一切了结了吧。”
Erik想去握住他的手,Charles稍稍挣脱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就听之任之。Erik的手掌宽大而干燥,掌心还留着陈年累月的老茧。这是一只有力的、让人觉得坚定可靠的手,然而它并不属于他。
“竞选的事情还早。况且我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定。”
“但我们原本就分属不同世界,迟早会走向不同的路。”
Erik叹了口气。“是因为mutant检测的事情吗?我没提前告诉你是因为���知道你一定会反对。”
“反对你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来排除异己吗?当然!”
“政治上很多手段都是不光彩的,Charles. 你生活在象牙塔里,一辈子顺风顺水,你不知道有时候人为了迫不得已要使用不光彩的手段,哪怕并非出自他的本心。”
“是吗?我就从没有过这种时候。”Charles激烈反驳道。
“但你母亲有过。”Erik很快接下去说道。他自知失言,因为Charles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他的声调降低,仿佛不堪重负:“你想建立寡头政权吗,Erik. 美利坚是个民主制的国家。你这样做不会有好结果的。”
“数百年来,mutant备受压迫,就因为他们的天赋异禀。Charles,我知道你对此的研究比我更深刻,我以为你会支持我。”
“我不赞同你的行为方式。极端的手段只会招致反对的声浪。”
“不论怎样都会有反对的声音,”Erik坚决地说道,“现在需要的是改变,是让公众正视mutant这一数量庞大的群体存在,我们应该站出来,不应该躲在安全的地方庆幸自己没有遭受不平等待遇。”
“但近来的示威游行活动很频繁。”
“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觉醒。我和你,我们应该团结一致对抗那些反对者,而不是自己内部先起争斗。这只会让敌人有机可乘。”
“敌人?!Erik,你的措辞太强烈了。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他们只是需要时间去了解和接受……”
像往常的无数次争论一样,他们谁也不能说服对方,并陷入了良久的沉默。Charles并不想再试着说什么,却私心希望这一刻永远延续下去。这一份短暂的和平的静默。
因为他知道,这或许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Erik也没有动。他静默的样子,像一尊雕像。
Charles想,或许他们分开的原因不在于过去,就算当初他们一起去了大学,最终也会分道扬镳。这是由他们分别是怎样的人决定的,和任何外力都无关。
“抱歉,我刚才话说重了。我不该提到你的母亲。”
“没关系。”Charles深呼吸一口气,渐渐放松下来。渐渐接受了事实。“我们很难和平相处,对吗?”
“或许是我们都把原则放在感情前面。”
当然他们都知道并不是这样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为了感情他们已经做出了多少让步。
“当年你为什么会从宴会厅尾随我出来?”Charles突然问道。
“只是好奇。”
“我记得你相当不客气地指责了我一通。”Charles露出一丝微笑道。
“你的所有行为对我来说都是新奇的。”
“你也是。”
两人相互凝视,Charles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
然而他们因为彼此之间的不同而相互吸引,却又因为这些不同而将要分开。
命运就是如此爱捉弄人。
突然Erik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Charles一眼,后者示意他请便。
是谁会在深夜打电话来?通常都是急事吧。
Erik接起电话,三言两语间,他的脸色突然变了。
Charles暗自吃惊。他认识Erik这么久以来,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失措。
“我马上到。”
Erik站了起来,还差点碰翻了旁边的落地灯。
Charles觉得有些不对,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担忧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吧?”
Erik伸手去口袋里掏车钥匙,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停地在颤抖。
“Nina被绑架了。”
【25】
“我陪你一起去。”
Erik没有拒绝他,尽管他们片刻前还像两个成熟理智的成年人一样论及分手,但此刻他最需要的就是忠心而坚定的支持。
Charles拿过他手中的车钥匙。“我来开车吧。”
他们赶到了Erik的家中,Azazel和Emma已经在这里了,还有瑟瑟发抖的保姆。Azazel看到两人同时出现,眼神里明显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但Charles暂时选择忽视那些。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Emma代替失声痛哭的保姆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
今天Nina放学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前往幼稚园同班同学家中参加生日宴会。小寿星的父亲也是城中政要,这件事Erik是提前一周就知悉且批准了的,保姆和保镖也同去了。
绑架发生在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当时大约是八九点的时候,小家伙们都玩疯了,到处乱跑,直到人陆续散掉,保姆才发现Nina不见了。
“这是一出有预谋的作案。”Azazel指出,“当晚共有三只表演队伍,分别是动物马戏团、迪斯尼快乐家族,还有超级英雄组。绑匪就混在其中。”
Erik红着双眼狠狠地看向那个玩忽职守的保姆,她本应时刻让Nina处于她的视线中,但她却让孩子在她眼皮底下被带走了。假如目光能杀人,她已经死了几百次了。但他更加自责的是自己的疏忽。
“我早该想到的!他们找不到机会对我下手,就把毒手伸向了Nina,”Erik一拳砸在桌面上,“我就不该答应让她去参加什么生日宴会……”
虽然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但Erik就是无法控制内心的懊悔与愤怒。
“假如绑匪是冲着你来的,在他们提出条件之前,Nina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Charles分析道。Erik已经徘徊在失去理智的边缘,他怀疑再有一点点动静都能立刻引爆Erik这颗炸弹。
“对!”Erik急切地问道:“有任何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Emma答道,“但我已经在密切关注所有渠道。”
消息是一个小时候通过电邮传来的。
Azazel立刻派人去查IP地址。
电邮很简短,但三个要求却非常苛刻:Erik自动请辞州长职务、废除10334法案、交出赎金两百万。
就算全部答应下来,除了赎金之外,另外两条也需要时间来执行。Erik心急如焚。毕竟Nina才不到五岁。
Emma立刻按照Erik的要求答复了邮件。赎金马上就能提交,其他两条将在下一个工作日按照加急流程推动。Erik还要求看一眼Nina.
邮件发送出去之后,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收件箱,期望立马能有对方的回应。
Azazel走了进来,并没有带来好消息。
“IP地址两分钟一变,显然对方有精通此道的黑客高手在。”
Charles敏锐地察觉到Erik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个不停。Erik也注意到了,他把手收到桌下。Charles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绑匪的答复邮件在半小时后出现,大家却觉得已经等了一个世纪。
邮件比上次的更短,写的交赎金时间和一个坐标。下面还有一行字。
“不要做徒劳的尝试。”
在场众人顿时明白了。这是指他们追踪对方IP的行为已经暴露,敌人在暗且实力强大,不轻举妄动才是良策。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Erik和Azazel等人已经查到了坐标地址,并迅速商量部署方案和对策。Emma劝Charles先去睡一会儿。“我们这么多人���面至少有一个要保留精力和理智。”
Charles自觉帮不上忙,迷迷糊糊地在客房睡了几个小时又出来,看到客厅里仍然灯火通明。
绑匪定的时间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地址是在一个路况复杂车流繁忙的立交桥附近。这是非常狡猾的选择,因为这里的交通四通八达,而为了不惊动绑匪,又不能让警方封路,绑匪随时可以驱车逃往任何一条路。
按照绑匪的要求,他们要派出一个人拿着装满两百万现金的口袋站在马路中央的安全岛上,绑匪则会在路边停留片刻,让他们看一眼,确保人质还活着。
Charles自告奋勇去当这个交涉者。Erik不同意。他想自己来,但其他人都认为他一定会情绪失控,很可能导致现场擦枪走火,对人质的安全不利。原本Azazel是最佳人选,但他必须在后方指挥各个位置埋伏的狙击手和警卫人员。Emma又是位女性,大家均觉得不应让她犯险。其他人Erik 又信不过。他现在除了他们几个人之外,对谁都不信任。
从各方面来看,Charles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的口才甚佳,又极具亲和力,也许能降低绑匪的戒心,至少不容易发生当场发生冲突,那将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再加上Charles是人质熟悉的人,能够对人质起到安抚作用。因此,尽管Erik表示反对,但他也无法找出更好的人选。最终,Charles如愿以偿,拿着装满现金的口袋,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中间。
Azazel在距离安全岛约三十米、视野最佳的高楼上指挥。
Erik本想站得近一点,但由于事先无法预知绑匪的车辆将会从哪个方向出现,选错方位很可能导致连Nina的一面都见不到,因此他也被安排在控制室里。
尽管准备的时间非常仓促,Azazel还是以极高效率安排了很多车辆届时在附近出现,车上都是特警小队,只要一有机会就立刻对人质实施营救。
“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各单位注意。A车队登场。”
Charles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从一辆车上下来,站在绑匪指定的地点。
他没有穿西装,而是穿着普通灰色连帽衫和牛仔裤,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一样。
“注意,目标随时可能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Erik目不转动地看着望远镜里的景象。Charles神色平静,双手插在口袋里,就像一个寻常路人一样。
一辆黑色厢型车在他旁边停下。
Erik听见Azazel发出一声警告。
“来了。”
车门打开了,没有人下来,Erik看见Charles走上前去,脱下书包打开给对方看。
车上的人除了人质外都戴着黑色头套。
借助望远镜,Erik看见了Nina的半张脸上满是委屈和惊吓,他心中一痛。
“各单位小心接近目标,不要轻举妄动,听我指示。”
尽管绑匪近在咫尺,但他们绝对投鼠忌器。狙击手一定在瞄准,但绑匪都非常谨慎。行动机会只有一次。
Erik看见Charles正在跟对方交谈,不知在说些什么。突然,他发现Charles弯腰准备上车。
“Charles在搞什么?!”Erik怒吼,差点一把摔了手中的望远镜。
与此同时,车内的Nina被人推了出来,一把跌倒在地上,然后车门砰的一声关闭了。
“射击!”
“别!”
太晚了,子弹都射在车门上。黑色厢型车立刻启动。
附近的警察立刻过去抱起了Nina。
“人质已解救,没有受伤,语言正常,反应良好……”
“请立刻将人质送来控制室。”
与此同时,Azazel发出一系列指令:“所有小队立刻追踪一辆黑色厢型车,车牌号是XXXX……注意,车上有一名成年男子人质,身穿灰色连帽衫和牛仔裤……”
Erik放下望远镜,神色复杂地走了出去。
特警小队把Nina送到楼下的时候,Erik已经等在这里。Nina一见到父亲,立刻“哇”得一声哭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Erik跑去。Erik一把将她抱起,搂在怀里抚慰受惊过度的小家伙,心中除了有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挂念着那个正处于危险之中的人。
毋庸置疑,Charles不知怎么说服了绑匪更换人质,用自己换取Nina平安回来。
Erik抱着Nina回到控制室。Nina已经止住了嚎啕大哭,一边抽噎着一边打嗝。
Azazel调出了全城交通监控实时录像,但绑匪显然对摄像头的方位都很了解,专门找死角和复杂和道路进行逃窜,使得追踪车辆变得很困难。尽管如此,仍有几辆车紧紧咬住绑匪的车辆,在后面穷追不舍。Erik面色难看地盯着,突然Emma走了进来。
“绑匪发来了新的邮件!”
她把手机举到Erik面前。
“不想人质死的话,让他们滚。”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Erik的指令。
“已经很接近了。”录像显示,其中一辆追踪的车辆距离绑匪只有一个半车身的距离。
Erik死死盯着录像,半晌,他终于开口道:“让所有人都撤回来。”
这道命令由控制室传了下去。
“你真的要废除法案和自动请辞吗?”
“我要Charles平安地回来。”
【26】
市政府厅的无序状态只维持了半天。
下午两点,他们看到州长Erik Lensherr西装革履,脸色一如往日冷硬但毫不动容,带着他的一众得力手下走进来。
各种惊惶不定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Erik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发布了两条指令。一是让Emma把10334号法令发布以来涉案资料收集起来送到他桌上,二是让Azazel继续对绑匪追踪调查。
Emma的动作很迅速且不假他人之手,很快就把三个月以来的28份案件资料呈到Erik案头。
她和Erik的思路是一样的。
对方一定是对这条法令有很大不满的人,所有因10334号法令败诉、遭受了直接或间接损失的人里面,就有这桩绑架案的涉案人员,主谋或从犯。
“28份案件,这么多?”
“这还只是在三个月内结案的。正在审理和其他未到开庭步骤就以庭外和解方式达成协议的案件,总共有113例。”
Erik的脸色严肃起来。
“我不知道这个法令的适用范围这么广。”
“是因为mutant的人数比我们预计的多的多。”Emma早知他会有此一问,因为她之前也有同样的问题。“在10334号法令颁布之前,他们都倾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但现在,几乎每三例案件中就有一例,有人申请用10334号法令为自己洗脱罪名。”
10334号法令原本是用来维护少数人群的利益、使他们免受歧视和迫害的法律,但谁也没想到会被滥用。
“现在10334号法令几乎成了流行语,因为它很新,暂时还没有出现能够制约它的办法,几乎所有人都对它没辙。”Emma看了看他的脸色,觉得还没坏到极点,就小心翼翼地又补了一句,“它对我们的司法系统造成了破坏,Sir.”
Erik咬牙瞪着自己新颁布的法案造成的后果。
“为什么没有人早告诉我这些?”
“根据联邦法律,一个法令至少要试行三个月后才能被宣布无效废除。这是为了防止做草率决定用的。也就是说,就算我们发现了不对,也要到现在才能废除这条法令。看来这群绑匪对法律也非常了解。”
最后一句是Emma无心之语,却让Erik若有所思。他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外套。
“你派人去向法院提交废除这条法令的申请,然后去调查Alex Summers这几天的行踪。”
Erik把车开进了一所校园内,然后熄火下车。他轻车熟路地走进教学楼里,穿过成群结队的大学生,在其中一个教室里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他走过去,在那人面前停了下来。
“Ororo Munroe小姐,或者我应该叫你Storm?”
Storm惊讶抬起头,见到Erik时变成警惕:“州长先生,有何贵干?”
Erik在她对面站定。
“你结识Charles并非偶然。”
Storm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他一回到芝加哥你就知道了。当你发现有任何一丝机会能够与他结识的时候,你立刻就主动把握住了。”
“你想说什么?我对教授完全没有恶意!”
“我知道,你只是Charles的疯狂粉丝而已,”Erik拿出手机,打开一个推特账号,“以及这个账号的幕后推手。”
Storm看了一眼他的手机,上面是一个名为“lovecharlesxavier”的热门推特账号,有几万个粉丝。 “通过遍布整个芝加哥的粉丝网,你总是能第一时间得知Charles的行踪。你们的这种行为已经到了触犯法律的边缘,但是,”Erik话锋一转,“我可以不向你们提起诉讼。”
Storm狐疑的看着他。“你有什么条件?”
“我需要你竭尽所能,动用你的全部人脉,在最短时间内找出Charles在哪里。”
威胁完女学生之后,Erik走出教学楼。
Emma的电话随即而至:“Sir, Alex Summers这一周都在公司正常上下班,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明白了。”Erik沉吟片刻,然后吩咐道:“去查一查他的电话记录。”
“你怀疑他跟绑架案有关系?”Emma问道。而她也不可避免地想到,假如Alex牵涉其中的话,那么Charles肯定也脱不了干系。Erik让她去调查Alex,这是否说明他怀疑Charles……
“我并没有怀疑他,只是以防万一。Alex Summers虽然并未涉案,但他也曾公开表示过对10334法案的不满。”
虽然听起来冠冕堂皇,但Emma对Erik的行事方式了如指掌,她可以从中推测出Erik是怎么想的。调查Alex Summers?谁都知道Summers既是华尔街高干,更是Charles的得力助手。Erik怀疑Alex,那就不可避免地顺延到Charles身上。
难道说,有那么一种可能,这出绑架真的是Charles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尽管已经在尔虞我诈的政界中浸淫已久,Emma仍觉得这猜想荒谬绝伦。
但Erik的想法是对的。任何不可能的猜测在被证实或证伪前,都与其他可能拥有同样高的概率。
Emma不禁猜想道,难道Charles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安全来试探自己在Erik心中的分量?还是说Erik真的在猜疑自己的情人?她一会儿希望Erik的猜测是对的,这样Charles至少没有性命之虞,一会儿又希望绑匪还是不相干的其他人要好,或许还没那么糟。
“这个调查秘密进行,不要留下任何形式的存档。”
“明白。”
Erik赶回办公室。派去向法院提交撤销法令申请的人已经回来了,法官将在三日后开庭对这份申请作出决定,这已经是加急后的结果了。
三天。Erik心里默念。这三天对所有人都是场煎熬,尤其是Charles。
Nina回来后,从被吓坏的小女孩嘴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绑匪一定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愿意交换人质。基本上,Nina除了受到点惊吓之外,毫发无损。Erik希望他们也能同样对待Charles.
“和绑匪联系。”Erik指示道。
Emma把法庭已受理法令撤销一案的回执扫描一份,附在邮件中发出,并要求确认人质的安全。
对方发来一段视频。
Erik有点失望,但他也没指望对方好不容易从天罗地网中逃脱之后,还会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送上门来。
视频里Charles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反剪在身后。整个视频里只有Charles一人的声音,视频应该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把绑匪的声音和能泄露信息的背景音都消音了。
视频很短,Charles只说了两句话。
“我很好……只是这里的饭很难吃,早知如此,上次的晚餐我就不该失约。”
然后Charles停顿了一下。他看向镜头左上方,像是有人在对他说点什么。一小段静默后,Charles再次开口。
“Erik,请按他们说的去做……仔细考虑一下我最后的请求吧。”
视频的像素显然是被刻意调低了,以免泄露信息。Charles没有受到虐待和刑求的痕迹,至少看起来没有。
“或许他们只想达到目的,并不想真的对人质下手。”
Erik盯着屏幕。“希望如此。”
他在琢磨Charles的话是什么用意。这两句话,乍听之下都很寻常,但只有Erik能发现其中的问题。
Charles提到了“上次的晚餐”,并且提到了他的失约。问题是,上次的晚餐是什么?他们什么时候一起共进晚餐的时候,Charles失约过?在Erik的印象里似乎从来没有过。Charles每次都非常准时,他是一个很守时的人,从不迟到和失约。通常会这么做的只有Erik。
Erik把视频翻来覆去播了好几遍,发现Charles在说到“最后的请求”的时候,微微加重了语气。假如联系前后语境的话,很自然可以推断出这“最后的请求”是指让Erik按绑匪说的去做,但Erik紧紧盯着Charles的神情。那绝不是害怕或者乞求活命的表情,而显得有些放松和释然——这就使他的语言和他的表情呈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
这一定是Charles在试图告诉他点什么。
Erik决定静下心来,从头回忆过。Charles明确提到了晚餐,而且用的是意味更隆重的dinner,这说明这应该是一次比较正式的晚餐约会,并且Charles失约了。他们相约共进晚餐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因为Charles说两个大男人端端正正坐在餐厅里吃饭,且双方都不是公开出柜的同志,让人看到总有些怪怪的。这当然不只是因为Charles的别扭,也和Erik的模糊态度有关。想到这里,Erik不由得心中一痛。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有多少向对方坦诚自己心意的机会,或者说Erik一直在逃避那一刻。直到Charles因为家事离开了芝加哥,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对Charles的爱意并不因自己长期以来的否认或是三缄其口而变淡……对了!电光火石间,Erik突然想起,在Charles离开芝加哥之前,他们曾经有过一个正式约会。可以说,是最正式的一次约会。
Erik立刻去翻去年的记事本。
大概是11月的某一天,Charles专程来到楼下,送了一打红玫瑰给他,还邀请他到城里新开的一家餐厅去共进晚餐。他答应了,却因为会议延迟而迟到。等他再次联系Charles的时候,Charles已经赶回家了——因为他接到了母亲病危的电话。假如Charles有失约过的话,那就是这次了。
很快Erik翻到了那个餐厅的地址,他把便签条撕下来交给Azazel:“去查一下这个餐厅。”
至于最后的请求……那又是什么?Nina被绑架后,Erik失魂落魄、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如何把Nina救出来,根本无暇顾及其他。Charles最后说了什么,Erik一点都记不起来。
Erik晃了晃头,发现时间又是凌晨三点了。Emma坐在沙发上困得直打哈欠,Azazel还在大半夜找人去调查Charles提到的那家餐厅。Erik觉得有些抱歉,刚想叫他们去睡觉,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细细弱弱的叫声。
“Daddy……”
Nina穿着睡衣站在后面。
“怎么了宝贝儿?你怎么醒了?”Erik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Nina看着他半天不吭声,突然大眼睛里泛起泪花,“Daddy,我怕……”
心灵的创伤尽管肉眼不可见,但却同样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Erik鼻子一酸。他将Nina搂紧,“别怕,Daddy一定会保护好Nina,再也不会让Nina被坏人带走了……”
【27】
之前没提过,怕会造成误解,特此说明:文中关于政治、法律的部分全都是胡扯。
=========
Charles上车后很快被蒙上了双眼。尽管绑匪们都戴着黑色头套,但此举是为了防止他认出路线。
起初车开的不快,但变道都非常险峻。Charles知道警方一定在后面穷追不舍,但投鼠忌器,迟迟不敢行动。
但绑匪显然是有备而来。车子开出一段时间后,很快驶入一个暗巷内换车。然后原先的车作为诱饵带着追兵去了另外一条路,而真正的人质与绑匪们则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甩脱追兵后,气氛明显放松下来。Charles蒙眼的布条被解掉,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完全是陌生之地了。
其中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对Charles说道。“后悔了吗?以身犯险。我听说你是一个相当有学问的教授,但这可算不上明智,对么?”
Charles看向他。绑匪显然对Erik身边的人一清二楚,否则先前他提出交换人质的时候,对方也不会答应的那么爽快。
“你用自己和两百万赎金换了他的女儿平安,你本可以不必这么做的。我知道你们是情人关系,但据我所知,Erik Lensherr可不像是会将个人私情凌驾于仕途之上的男人。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放弃大好前程吗?”
Charles据实以答。“我不知道。但你们提出的条件,不论是废除法令还是让州长辞职都需要时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五岁幼童在绑匪手中待那么多天。”
“所以你的行为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考虑?Xavier教授,直到现在我才相信你的确是传闻中的圣人。”
“太夸张了,”Charles笑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妖魔化的传闻。”
一旦确认自己已经绝无逃脱可能,他的心反而放松下来。
“反正对你们来说,照看一个成年人质也比一个女童要容易省事的多,不是吗?我相信你们既然提出了这样的条件,就会确保人质的安全直到目的达到为止。”
黑衣男人颇为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你对人性太有信心了,教授。如果我们达到目的之后仍未打算释放你呢?如果Erik Lensherr没打算满足我们的条件来救你呢?”
“至少目前你还戴着头套和我说话。”Charles答道。“这说明你不希望我认得你的脸。”
对方哑口无言。
有人拿布条来重新蒙上Charles的眼睛。
“抱歉,教授,我对你改观了,因此不得不提高对你的限制等级。”
Charles开始痛恨起自己的牙尖嘴利。
车辆似乎在盘山公路上行驶,Charles感觉重心一直微微后倾,还有些许离心力,应该是在爬坡且在兜很大的圈子。早知道刚才就不要逞一时之快,说不定还能对周围的环境有更多了解。
最后,车终于停了下来。Charles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里。先是关门声,然后脚步声也远去。
Charles取下了眼睛上的布条,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小房间里。这显然是为Nina准备的,因为床上还放着一个毛绒玩具。
房间里有一个小小的透气窗户,窗外是一望无垠的碧蓝大海。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人在完全失去与外界联系的状况下是很难判断时间流逝的状况的——突然有人走进来,给他蒙上头套,把他带了出去。
他被带到一个架设了摄像机的屋子里。Charles知道,是Erik提出见人质的要求了。
带他进来的人把他安置在椅子上,双手反铐在身后。
摄像机旁边坐了一个人。
他们全都戴着黑色头套,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小洞。Charles猜想他们是不想被自己看到本来面貌,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征兆——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获得自由。
“我没想到坐在这里的会是你,Xavier教授。”坐在摄像机旁边的男人说话了。
听语气他似乎认识或者知道自己,Charles心想。
“你根本不用为他做这么多的。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他也没有任何理由来责备你。而就算你做了,用自己换取他的女儿的安全,他对你也只会是感激——感激又能维持多久呢?”
Charles没吭声,这人的语气似乎对他和Erik的关系相当熟稔。
“我的合伙人觉得我做了一桩不划算的交易。”那人继续说道,“但划算不划算,要看Erik Lensherr的表现了。至少据我所知,他今天已经以最快速度向法院提交了废除法令的申请,所以我也打算给他点回报——对着镜头说几句吧,教授。”
Charles舔了舔嘴唇。他看向泛着绿光的摄像头。
“我很好。”他甚至露出微笑。“只是这里的饭很难吃。早知如此,上次的晚餐我就不该失约。”
他一口气说完,然后沉吟了一下,有人提醒道:“说重点,教授,提醒Erik Lensherr做他该做的事情。”
“按他们说的去做……仔细考虑一下我最后的请求吧。”
摄像机旁边的男人看起来比较满意。
带Charles进来的两个人又重新给他戴上头套,把他送了回去。
已经第四天了,Erik的焦躁有增无减。
“我不是让你申请了加急审理吗?为什么到现在法院还没有公布废除10334号法令的决议?”
Emma还没来得及回答,Azazel走了进来。
“是我扣下了废除法令的申请。”
Erik吃惊地朝他望去。“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这样做。如果法令废除,我们这几年来的心血就全部付之东流了。”面对Erik愈来愈冷的脸色,Azazel不为所动。“反正Nina也回来了,不是么?”
Erik绝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遭遇到来自内部的阻力。但他很快从震惊中平复下来,比平时更加冷静地问道:“是兄弟会的意思,对么?”
Azazel点点头。
“你不能得罪他们,Erik. 他们可以把你从一无所有的囚犯扶持到今天的位置,同样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打回原形。”
Emma同情地看着他。她知道兄弟会的势力有多么可怕,属于绝对不能招惹的地下组织;也知道Erik绝不可能放弃救出Charles.
“就算抛开Charles与我的关系不谈,我们也绝不能放弃营救人质行动。”Erik敏锐指出,“上次的行动是公开的,这件事已经得到了所有媒体的关注。”
“没错。但目前我们的优势在于媒体并不知道绑匪提的条件,我们要尽快策划营救人质,而不是一味地迎合绑匪。”
“那么,调查有结果了吗?”
“暂时还没有。”
“至少我们要装装样子,否则如何能安抚绑匪,确保人质的安全?”Erik说道,“现在法院和政府部门里的首脑人物都已经是我们的人,就算法令进入了申请废除的流程,最后也不会被执行。如果最后人质由于我们的不作为而死亡,这将是我执政期间的最大污点。”
Azazel看起来有点动摇。
Erik乘胜追击:“这股绑匪一定不是普通的罪犯,他们有组织、有预谋,且对政治和法律的了解都很深。如果能趁此机会重创他们,至少我们在芝加哥的敌人就又少了一支重要力量。”
Azazel终于被他说服了。
“我这就去反馈给兄弟会。”
Azazel走出办公室,Erik终于松了口气。他对Emma说:“重新起草一份废除申请,这次你亲自送到法院去,这次应该不会有人拦你了。”
Emma点点头。“我马上去办。”
除了一开始有人把他带出去录了一个寄给Erik的短视频之后,Charles都只能待在他的囚室里。绑匪没有亏待他,一日三餐都很准时,但最难熬的是孤独和空虚。
他几乎整日不说一句话,长时间远眺大海。Charles终于知道为什么苦刑难熬了,再这样下去,他也快要产生幻觉,分裂出其他人格和自己对话了。
在这种时候他就无比庆幸在这里的是自己而不是Nina.
于是他乘有人来送饭之际要求要一本书,结果对方在向上级汇报之后,送过来一本《圣经》。Charles哭笑不得。
“可以给我绘图铅笔和白纸吗?我保证不会想逃出去,一定好好当一个严肃认真的人质。”
这次他的要求被满足了。
Charles拿到纸笔,开始重拾以前的爱好,画素描。
绑匪似乎对他的画很感兴趣,送饭的人以前只是把饭菜从门口递给他了事,现在偶尔也会走进来看他在画什么。
Charles画的东西一目了然。地上散落很多素描人像线稿,画的全都是Erik. 沉思的Erik、不苟言笑的Erik、微笑的Erik、情动的Erik。
“我从不知道那个暴君还有这样的一面。”Charles惊讶抬头,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尽管都戴着黑色头套,但他的身形和声音明显与平常的送饭之人不同。
“Erik Lensherr,他在政治上的手段非常强硬狠厉,对手都用‘暴君’来称呼他。”
Charles搁下画笔,微笑道:“听起来像是赞赏。”
“他的确是个有能力和见地的男人,可惜太咄咄逼人,丝毫不留余地。”
“你们现在的做法不像是留有余地的样子。”Charles忍不住回敬道。
“对,我们绑架幼童以要挟,手段算不上光彩。但如果不这样做,我们的声音将永远被埋没,我们的诉求将永远得不到实现。政治不是为了我们这样的人服务的,而是为了给手握大权的人大开方便之门。”
Charles不由得问道:“你们真正的诉求是什么?肯定不只是为了让Erik下台吧。”
男人看了他一眼。“我们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解决某一个政客,就能解决问题。根本的问题在于mutant这个族群,挤占了普通人的生存空间。而在Erik Lensherr上台之前,这些倾轧都是还没有如此明显,自从他任州长以来,几乎是明着支持给mutant各种特权。尤其是10334号法令,让我们失去了最后一道防线——就连法律也不再站在普通人这边,保障公民的利益。”
Charles不由得想到了Hank告诉他的,Erik将许多关键职位的官员都换成了mutant的事情。他觉得奇怪,假如Erik只在mutant群体中挑选和自己政见相合的人,那他的选择范围无疑是非常狭窄的。联系到Erik的政治抱负,他不像是如此目光短浅的人,在刚上任就做出这样的行为更像是某种偿还。
Charles说道:“但据我所知,mutant人群终于肯在公众中承认自己的身份,只是近年来的事情。在此之前,他们一直遭受着不公正的歧视和遭遇。”
“他们本来就在暗地里占尽了好处。他们比普通人更强大、更敏锐、更具有智慧,上帝给予他们的比普通人要多得多。而就算是这样了,他们也还不满足,还要给自己的族群谋求更多的特权和便利。这难道是公平的吗?”
“我很高兴你看到了mutant人群的优点,”Charles微笑着说,“然而并不是所有的mutant都是这样的,和人类一样,他们既有强者,又有弱者。我看到的是许多mutant青少年在校园内备受欺凌,就因为他们显露出的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还有家庭、社会、公众对mutant的歧视与不认可,让很多人一直在遭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这样的社会环境不是一个良性的社会环境,你口中的‘普通人’和mutant不应该视彼此为仇敌。”
男人挑起眉,像是在思考他的话语。良久,他说道:“如果是你任州长的话,我们或许会考虑采用合法手段,来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Charles惊讶笑道:“不,我不行。有的人天生就适合当政治家,而我只适合写写论文,做做社会研究什么的。”
男人捏起一张他的画纸。“我可以带走它吗?”
上面画的是一张Erik的沉思侧面小像。
“请便。”
【28】
Erik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每天处理完所有事情后,通常已经到了深夜。他便独自坐在这里反复地看这个一分钟不到的小视频。
正看得目不转睛,突然听到耳侧有人喊:”Daddy!”
他转过头去,见Nina从卧室蹒跚走出。自从被绑架过后,她夜夜睡不踏实,总在Erik费很大功夫把她哄睡之后,半夜又惊醒。
Erik张开双手:“到这儿来,宝贝。”
Nina看到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定格的画面,突然说道:“王子殿下什么时候才来看Nina啊?他好久没来了。”
Nina口中的王子殿下指的自然就是屏幕上的Charles.
“很快,宝贝儿,他很快就会回来了。”Erik安慰着小女儿,也像在安慰自己。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Charles视频里说的话。这小段视频他已经看了不下百遍,Charles的每个动作、神态、语调变化他都烂熟于心。但到现在他还没发现Charles的提示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次不该失约,很显然是指向最后一次约会的。多半和那家餐厅有关。
他起初以为会和那个餐厅的人有关系,就让Azazel去逐个调查。到现在Erik才发现方向完全错了。Charles是为什么选择那个餐厅的?他记得Charles那天在餐厅待的时间也不长,并且很快因为接到电话而离开了。
Erik在网页搜索栏中输入餐厅的名字,跳出来的餐厅广告上是巨大的Seafood。餐厅在当时是新开的,这是个主打海鲜的餐厅。海鲜……所以Charles是在暗示……    
“海,关键词是海。”Erik立刻给Azazel打了个电话:“把搜索人质的范围限制在沿海一带。”
尽管在凌晨三点接到电话,Azazel却没有任何不满。“明白。”
除却他头上还有兄弟会这一条外,Azazel真的是个无可挑剔的助手。
Erik呼出一口气。最近他的睡眠也很成问题,总是梦见Charles在遭受各种折磨。人越是害怕往坏处想,就越难克制自己。关心则乱。
这次推测的方向很对。Azazel的搜索小队很快就有了发现,配合他们高薪聘请来的黑客高手,目标方位锁定在了海边的一片别墅群。
“我可以帮你们锁定目标的精确定位,但对方也会在十分钟内察觉这一点,所以你们的动作一定要快。十分钟,是我能为你们争取到的最长时间。”
Azazel点点头。“明白。行动时间会定在凌晨三点钟,因为那将是人体疲惫达到峰值的时候,他们的警惕心会比其他时刻相对更低,而我们的人养精蓄锐,这是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记住,目标是安全解救人质,及逮捕罪犯。假如无法兼顾,”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Erik,“人质的安全是摆在首位的。”
Charles在半夜被匆匆叫醒。
“跟我来。”几个持枪男人押着他上了一辆车。
“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回答他,从他们略带惊惶的神情上,Charles立刻就想到了应该是Erik有了动作。
看出来这次临时命令十分仓促,甚至没有人顾得上给Charles蒙上双眼。车没有从地下车库驶出,而是钻入了一个密道之中。
Charles很担心Erik的人并不知道这个密道的存在,那么他们的包围行动将扑个空。然而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们驶出密道没多久,就有车辆跟了上来。
然后就是无尽的追逐。
无尽无尽的追逐。
车子开的飞快,在沿海公路上仿佛要飞起来,就像游戏中的赛车场景一样搏命行驶。Charles被急转弯的惯性带得东倒西歪。
车上的持枪男先开火,然后对方追击车辆也开火还击。密密麻麻的子弹打在车窗的防弹玻璃上,留下许多灰白色的痕迹。
头一次Charles觉得离死亡这么近。
突然车身猛地震颤了一下。Charles听到有人在高声咒骂:“Shit!他们击中了轮胎。”然后车子不受控制地向海边悬崖滚落下去。
“我说过,人质的安全是首要的。”
…………
“都搜过了,人质不在别墅里。”
…………
“我们发现有三辆车经由密道分别向三个方向逃窜了。暂时未能确认人质是否在车内。已经派出警力分别追踪。”
…………
“已截获两辆逃犯车辆,人质均不在其中。
…………
“最后一辆车因被击中轮胎而掉落悬崖。”
Erik独自站在曾被当做关押Charles的囚室的房间里。
床上的被褥凌乱着,还是温热的。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素描线稿,正面反面,全是Erik的画像。上面踏着凌乱的脚印。Erik把它们一张张全部拾起,拢成一叠抱在怀里,然后慢慢在床上躺下,将脸埋进枕头上的凹痕里。
搜寻队在车辆坠崖的地方搜索了72小时,最终只找到了废弃车辆残骸。
警方最后宣布人质失踪,但因为没有找到尸体,因此无法确认是否死亡。只能说,概率很低。
三年后。
Erik Lensherr在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
“今天我站在这里,想告诉大家的是——Mutant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一种天赋。它让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但得到更多。
所有mutant同胞们,你们不必因自己的天赋异禀而感到自卑、困扰或低人一等。这是上天赐予你的礼物。
而其他非mutant的人们,我希望你们不要将mutant视作异类。
因为很有可能,你的家人、朋友,你所珍视的人们,都在遭受着这个对mutant不公的社会的歧视和排斥。
我不准备继续参加国会议员的竞选,并将在任期满后退出政界。我的挚友,更是我的人生导师Azazel将取代我的位置,继续我们未竟的事业。我们相识多年,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
接连一周,芝加哥主流媒体的新闻标题皆是关于Erik Lensherr在记者发布会上的惊人言论。
《首位高官公开论及mutant这一社会问题》
《mutant引起广泛关注》
《急流勇退,还是引咎辞职?》
《请辞门的独家内幕》
《揭秘十大最有可能是mutant的国会议员》
…………
Erik走进空空如也的办公室,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那里。
“为什么要走���”Emma转过身。
“Azazel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Erik,我听了你今天在记者招待会上的讲话。那完全不像是你的风格。”
“的确不是。那是Charles一直想传达的,我替他说出来而已。”
Emma向他走近两步。“这才是你辞职的真正原因?你想去找他?Erik,我知道这几年来你一直没有放弃过搜寻他的下落,但Charles早就在三年前……”
Erik打断了她的话。“我了解自己在人生的每个阶段该做什么。这几年来,我为兄弟会所做的已经足够偿还他们花在我身上的投资。”
“现在我要跟着心灵而不是理智去做一些可能很盲目、可能毫无用处、也可能永远不会有结果的事情。”
“以此度过余生。”
一个陌生访客来到了位于纽约威彻斯特的一个古老庄园门口。他风尘仆仆,下巴上尽是胡茬。
这里挂着一个牌子。“泽维尔天赋少年免费咨询所。”
来开门的是Hank. 见到来人他很警惕。“你来干什么?”
Erik没有理他,径直走了进去。
阳光洒在草地上,暖风和煦。
在池塘旁边,有个坐在草地上的身影背对着着他。前方架着画架。池塘里养着一池子睡莲,一半开的极好,一半已经枯萎了。
他走了过去。
“我不让他们把残荷清除掉,因为凋零也有凋零的美感。”Charles转过头,看到来人一点也不显得惊讶,“又见面了,老朋友。”
“我辞掉了职务。”
“我在新闻上看到了。”Charles放下画笔。“为什么呢,Erik,那不是你一直以来的追求吗?”
“我欠他们的都已经还清了,现在来偿还我的另一笔债务。”
Charles看着他,Erik定定地站着回视。他的额头上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Charles的容貌还一如往昔。
“我不接受债务这个说法。你不欠我什么,也不需要偿还我什么。”
“那么,你欠我如何?你欠我一千多个日夜的辗转反侧,欠我无数次的美梦落空,欠我终于察觉到自己爱意时候必要且火热的抚慰,及开启余生的钥匙。”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是个诗人,Erik。”
“政客最擅长的就是耍嘴皮子,说说好话,让对方原谅自己。”
“如果我不答应呢?你这是要耍赖?”
“是的,”成熟英俊又潦倒的陌生来客坦然道,“既然你已经提前洞悉了我的方案,我只好贯彻到底。”
Charles突然微笑起来。
“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呵,Erik。”
“和你什么时候都不算晚,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光。”
Erik在他旁边蹲下,握住他被颜料浸染的手。他们靠得极近,在对方的瞳孔中都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倒影。
就是从那天起,他们开始了后半生。
-the end-
番外一
深夜。
Charles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他心里一惊,正想呼唤仆人们,突然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
是Erik,Erik Lensherr.
不知怎么,Charles就像突然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似的,心脏却跳动的更快。
Erik一言不发,凑过来在黑暗中精确地吻到了他的唇。他的吻像是春天时节森林的味道,新鲜的树叶和辛辣植物香气,还有极具侵略性的雄性荷尔蒙气息让他心烦意乱。
Charles只觉得自己的四肢都虚软无力,Erik轻而易举就用单手将他的双手举高过头顶,另一只手慢慢滑进他的丝质睡袍里。
他粗糙的手指慢慢摩挲着Charles的胸膛,反复地揉捏着那两点,直至它们敏感地充血挺立。
然后他轻轻拉开了Charles睡袍的带子。Charles心里闪过一丝想要推拒的念头——那也完全是因为羞涩——然后又迅速消散了。他只是乖顺地躺在那里,任Erik为所欲为。
Erik的吻不仅仅落在他的面颊上,更一路向下,落在他的脖颈、胸膛、小腹,然后是隐秘的大腿内侧。每一处都留下烙铁般的印痕。Charles屏息等待着。
可恶的Erik却故意要同他作对似的,只在双腿间留恋,却不肯触碰最致命的要害。
求我,Charles. 求我,我就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Charles茫然地想,我想要什么?他也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全身都要燃烧起来,一股强烈的渴望充满胸臆。
如果能得到满足的话,我愿意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交换。
就算要抛弃自尊……也愿意。
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后,Erik伸出手,朝他双腿间缓缓滑去。
仿佛马上就要得偿所愿,Charles难以抑制地战栗起来。
三寸……两寸……一……
“Charles少爷?Charles少爷?”
Charles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坐在草地上,倚着一棵大树斜躺着。阳光已经西斜,面前的画架上还夹着一张未完成的素描写生。
“抱歉打扰了您的午睡。”面前的少年见他醒了便退开半步,他穿着粗布工服,上面溅满了干涸的水泥浆,额头上尽是汗珠。“在这种地方睡觉很容易着凉的。”
“不,多亏你把我叫醒了……”Charles声音沙哑,只觉得喉头干涩,“……Erik。”
Erik把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要喝点水吗?我自己装的,很干净。”
Charles接过水壶。里面只剩下小半壶水,毫无疑问是被它的主人喝掉了大半。他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把水壶凑近嘴唇,贴着壶口喝了一小口。
水还有些温热,不知道是因为被太阳晒过还是带着体温的关系。Charles重新拧紧盖子,把水壶递还给Erik——他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膝盖,不敢看对方的脸——“谢谢你。”
“您太客气了。”Erik把水壶往怀里一揣,微微鞠了一躬,转身便走。
Charles想叫住他,声音都已经到了舌尖,终归是没叫出来,只是茫然若失地望着他的背影。
他把画架上的纸掀开,翻出最底下的一张。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画着一个人影,在阳光下劳作的样子、附身微笑的样子、转身走开的样子……全都是Erik. Charles端详半日,叹了口气,又信手添了一幅图。
Charles直画到太阳落山才意犹未尽地收起画架。他看了看正在修建的围墙工地那边,工人们已经陆陆续续收工了,他并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那个熟悉的人影。Charles把画夹夹在胳膊下,走下缓坡。
路过一片棚区的时候Charles听见了水声。
他不经意地转头看了一眼。
就在那个瞬间,他看到了此生难忘的情景。
Erik闭着眼睛站在水柱下,任由激流冲刷着他的头发和身体。Charles一眼就看到了他宽阔的肩背、精瘦的腰身,结实紧翘的臀部,还有……
Charles猛地别开脸,快步走了过去。
直到晚餐时分他的脸还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Xavier夫人以为他病了,特别吩咐他早点回房间去卧床休息。
Charles睁大眼睛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是Erik的样子。他极力想让自己忘却那些画面,却只让它变得更加清晰。徒劳地挣扎了许久后,Charles绝望地把被子蒙住头,颤抖的手伸进了自己的睡裤里。
Charles皱着眉。那东西已经硬的发烫,握在手里像蓄势待发的枪膛。
满心满眼都是Erik。
梦中的Erik会像个狂徒一样悄无声息闯入他的房间,把他按在床上深吻;现实中的Erik彬彬有礼地站在他面前,把自己喝过的水壶递给他。
梦中的Erik会亲吻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直到他难以忍受地求饶;现实中的Erik总和他维持着遥远的距离,距离他最近的时候仍超过半米。
梦中的Erik用最亲昵的情人间的低语叫他Charles;现实中的Erik恭谨地喊他少爷。
汗珠淌过他全身,Charles的手劲逐渐加重,他的喘息声也变得深重,最后是一声闷哼。粘腻的液体沾了一手。
Charles颓然舒展开身体,他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等待着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
这样下去不行,他想。
他得做点什么。
番外二
“我不能乘人之危。”
“什么?”Charles惊讶地撑起身体,看着Erik.
Erik坦然以对。
Charles不禁失笑。他重新又躺下来,把头埋进Erik的肩窝,一只手横抱过Erik的胸膛。“我不知道你以前居然是个正人君子。”
“我现在也是,只是这和我的职业要求相悖。”
Charles“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吧,正直的州长先生。当年除了我到你家留宿的那次,你因为‘不能乘人之危’所以没对我这只迷途的羔羊下手之外,难道你就从没肖想过我的身体?”
Erik居然还认真想了一下。“当然有。不过要是早认清了你这家伙的本质的话,我一定不会晚十年才——”他不轻不重地挺了挺身,Charles不禁骇然,某个柱状物又精神抖擞起来,坚硬如铁地抵着他的臀缝之间。
“我们不是才做过……”
“它想把这么多年的份都补回来。”Erik矫健地一个翻身,重新把Charles压在身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Charles笑着摇头:“不,除非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
“幻想上了你?”Erik接道,“你猜。”
Charles弯起嘴角。“我猜不到。”
“猜猜看,”Erik的双手撑在他的身体两边,随着他身体的轻微晃动,那东西在他的双腿之间若有似无地磨蹭,“猜对了的话有奖励。”
“唔……给点提示?是在我们那次离家出走之前,对吗?”
Erik凑近他的耳朵,往里面缓缓吹着气。Charles怕痒地想闪躲,又被禁锢在他强壮的胳膊之中,避无可避。
“对。”
“那……是我给你上课的时候?”
“那可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呢……”Erik抚摸着他的头发,亲吻着他的眼皮。Charles闭着眼睛,感觉湿湿热热的吻一个接一个地落下来。Erik的声音像是从胸膛中发出的,低沉而愉悦。
“不对。”
“上课的时候也不对?难道还更要更早?”Charles的思绪完全被Erik的动作搅乱了,他被流连的手掌弄得无法思考。“唔……”Erik突然吻住他的嘴唇,舌头长驱直入,在里面翻搅,Charles本能地回应着这个吻。
“再猜错的话,就要接受惩罚了。”
Charles眯着眼睛。“是不是那次,我跟你去工棚看你画的设计草图……”
“不对。”
Erik干脆利落地否认,然后毫不留情地把Charles的双腿高举过肩,反折压在胸前。“准备好接受惩罚了吗?”
Charles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坚硬的性器就凶猛地冲撞进来,就着前次残留的精液的润滑,直接插入了他身体的最深处。
Charles轻喘了一下,还没缓过来,Erik就毫不留情地大力抽插起来。滚烫如铁,在红肿的穴口进出,带出更多丰润的汁水和粘液。在超强烈的快感刺激下,眼前除了一片白茫茫的光之外,什么都看不真切。
Erik抽插了几十下尤不满足,托着Charles的臀把他抱起来抵在墙上,让他的双腿分开,环在自己腰间。
他的动作更加凶猛,如出笼猛兽。Charles简直有种自己要被毫不留情吞噬掉的错觉。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你站在人群中央
周围的人都在笑,得意地、谄媚地、奉承地
只有你没有。
你站得笔直、骄傲又挺拔
那时候我就想把你像现在这样按在墙上
粗暴地进入你的身体,让你只能为我而哭泣
然后吻掉你眼里和心里
将落未落的眼泪。”
0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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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小天使的一天
我叫peter maximoff,绰号快银,是个多动症问题少年。
在我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大部分时间我住在玛格达家的地下室里,不学习也不工作,整天靠打游戏、吃零食和看电视打发时间,偶尔出去干点小偷小摸的勾当,也就是偷点零食和最新款游戏机什么的。
这些都是玛格达默许的。只要警察不找上门来,她基本不管我。当然她一般不希望我出去。
玛格达是我妈妈。
没错,我是个啃老族死宅。
我只见过一次我父亲。
在我十七岁那年,几个陌生人来找我,让我加入一个行动计划——帮助某人越狱。那个人就是我素未谋面的父亲。
我父亲是个S级罪犯,政府头号打击对象。他名叫Erik lensherr,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magneto。爱好是消灭普通人和搬运足球场。
其实我对他也没什么了解,毕竟我基本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他。
我准备去救他的时候,他被关在五角大楼里的某个特殊监狱内。那里防范森严,据说连只未登记的苍蝇都飞不进去。但我还是成功地把他救了出来,因为我很快。
很快是多快?就是比想象的还更快。
把他救出来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他看起来也并不知道还有我这么个儿子。看来我是玛格达某次一夜情的产物。我也没告诉他,我还没准备好。
再说了,告诉他又能怎样?我们不像是那种会上演亲情戏码的父子。我不是,他更不像是。搞不好我会被他拉去一起毁灭人类。
所以当X教授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学院认亲的时候,我还是非常十分之惊讶的。
吓得我赶快吃了几包twinkies、打了两把吃豆人游戏压压惊。
X教授就是当初找我去救我父亲的行动策划人之一,泽维尔天赋少年学校的校长,著名的变种人领袖。据我观察,他和我父亲有某种超出友谊的不正当关系。
我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关系,毕竟我还是个孩子。
X学院全名叫泽维尔天赋少年学院,是以X教授的姓命名的,因为这一整片大得惊人的园区都是他的私人产业,祖上留下来的。由此可见,X教授是个不折不扣的富N代。
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瞎了眼看上我那个还没相认的爹。
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走了狗屎运能泡到他。
从校门口到X教授的办公室,我差不多用了2.3秒的时间,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上次我从家里出门去两公里外的便利店替玛格达买卫生棉也只用了2秒不到。那个店员根本没看清楚我的脸,本来呢,替女性买卫生棉算是件值得炫耀的事,那至少说明你有妞。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有妈。
当我停在办公室门口朝里面张望的时候,发现只有X教授一个人在。我稍微松了口气,但也有点迷茫。不是来认爹的吗?
“Peter,进来吧。”
X教授在里面叫我了。
他没看到我,他不需要看到我就能知道我在。
于是我乖乖走了进去。
这是X教授的魅力,任何人都很难拒绝他,大概只有我爹除外。
我爹不是正常地球人。他可能是外星来的。搞不好我有外星血统?希望我的额头上不要冒出触角什么的,也不要突然变异成丑八怪。不过原力我很欣赏,最好多来点。
以上我在胡思乱想的时候,X教授问我要不要来杯茶。我当然是拒绝了,像我这样又潮又炫酷的年轻人,除了加冰的可乐什么都不会喝的。
“是冰茶,Peter.”
好吧,被他看穿了。其实我也爱喝冰茶,尤其听说教授祖上是英国来的。他总是有特别香的好茶。
“我不知道你到的这么快……稍微等一会儿,Erik马上就到。”
嗯,我差不多是放下话筒就来了。
这当然不是说我有那么迫不及待想跟我那个仅仅见过一次面的父亲相认,只是我这个人有个优点,嗯,不喜欢让人家等。
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X教授开始跟我闲聊。
其实我不怎么喜欢跟人聊天,不过教授除外,他……怎么说呢,非常有人格魅力。让人很难拒绝的那种。��重申一次,这个星球上大概只有我爹能拒绝他。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他们俩之间的事情,尽管我只能在电视上见到我爹。我有两个朋友,在X学院念书。他们两个特别有意思,一个是不做好事的天使,另一个却是睡前要祷告的恶魔。虽然我是个啃老族死宅,朋友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但是我们三个是在漫画店里不打不相识的交情。
总而言之,我们偶尔也会一起吃吃汉堡,交流一下漫画心得。我可是有全部漫威漫画的人,虽然来路不怎么正……嗯。但这足以让我在他们俩面前耀武扬威。大概是为了找回某种平衡感,他俩就经常在我面前说学校的各种事情。所以哦,不是我想听,是他们非要讲,没办法。比如我爹万磁王某次跟教授吵架了,结果最后倒霉的是金刚狼,被挂到了金门大桥上;又比如万磁王开了个课,没有一个人报,只有X教授私下找大家去听,最后去了三个人,两个挂科了,还有一个没去考试。没错,没去的那个就是金刚狼,还在金门大桥上挂着呢。
他们不知道万磁王是我爹,只知道每次讲到万磁王的笑话的时候,我笑得特别响。
“Peter,你有没有考虑过来学院上课?”
X教授冷不防问道。
我愣了一下,心有点痒痒,但是没马上答应。不答应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一个人待惯了,突然到学校这种到处都是人的地方,感觉压力好大;另一个就是……
“Erik,你来了。”
我差点跳起来,打翻了面前的茶杯,又赶快在它跌碎之前接住了放回桌上。
我爹一点儿也没变。他没有穿那套被warren吐槽死的罗马头盔加紫色披风的组合,有点可惜,我还挺想看的。
我爹只瞟了我一眼,目光就转回Charles身上。“我还没下课——Hank说你急着找我?”
他眉目周正,虽然看起来有点严肃,但仍是个很有魅力的中年人——可能是我带着有色滤镜吧。反正我觉得他不像Warren他们说的那么糟啦。
“介绍一下,这是Peter.”
我爹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我敢打赌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小鬼是谁?”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真怕教授会突然说出‘这是你失散多年的儿子’这种话,太可怕了我一定受不了……与此同时一阵失望的小情绪弥漫开来,他不记得我从五角大楼里把他救出来这件事了。
“看起来有点眼熟。我是不是见过你?”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忘了是谁帮助你从五角大楼里出来的?”
我耸耸肩。我爹当时的目光一定只集中在X教授身上,他俩见面就大吵大叫,以及互殴——哦不对,是教授单方面殴打我爹——以至于完全不记得还有个我在旁边也正常。
反正我从小到大习惯了被忽视。
“你不该忘了他,Erik.”教授的语气带上了显而易见的责备,“为了救你出来,Peter冒了很大的险。”
其实也还好,我更多是觉得特别好玩跟刺激。
我爹挑起眉。“你的能力是什么,年轻人?”
“我?呃……快。”
“快?”
我左右看了看,随手拿起刚刚放在桌上的茶杯往空中一丢,然后蹿了出去。
在茶杯今天第二次面临跌碎的危险前我回来接住了它,手里还拿着一朵刚从外面拿来的玫瑰。
别问我为什么是玫瑰,我的脑子跟不上手速。反正门口放了一大束玫瑰,我就顺手……等等,门口为什么有一大束玫瑰?
于是我左手拿着玫瑰,右手端着茶杯,傻傻地站在那里,而其他两个人对我刚刚展示能力的部分视而不见。
“你买了玫瑰?”教授突然变得很高兴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于是我看向我爹。
我爹脸上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
于是我非常顺手地……把玫瑰递到X教授面前。
我爹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啧啧他想干嘛,他怕不是想谋杀亲儿子吧?!
“万磁王送给您的玫瑰,教授。”
幸好我手快,嘴也不慢。
教授很愉快地收下了玫瑰,我正考虑要不要把门口还有一大束玫瑰的事情说出来,看我爹的这个别扭样子,人都进来了玫瑰还留在外面,它们怕是没机会登场了哦。
“晚上一起吃饭?”教授愉快地问道。
“当然……没问题。”
嗯?我还在这里呢?是把我当透明人了吗你们?
“Peter一起吧,正好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不不不我不想一起啊!事到如今我要是还不明白就是个彻底的傻子了,我爹对认儿子这件事根本就一点都不在意,完全是教授一厢情愿的想法。而我呐,急吼吼地挂了电话跑过来的我就是个呆逼。
果然,我爹有点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我讷讷地张了张嘴。
事到如今,我全身上下写满了三个字——“电灯泡”,我就是您亲儿子这话可怎么说得出口啊!
“我打算劝说他加入X学院。”
幸好幸好,教授没有说出来。我的心又放了下来。
“哦,我看你的资质还可以,为什么不加入?这里有最好的变种人老师。虽然你年纪不算小了,但来学院接受一段时间的教育还是会受益无穷的。”
我一咬牙,“好!”
事情解决了!你们二位去吃饭吧千万别带上我……
“Peter你答应了?那下午我就带你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千万别!学院里我至少已经溜达过两百圈,对这里的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我一咬牙,“要不我……干脆直接去上课吧?下午什么课?”
“下午应该是Logan的历史课……”
教授的话还没说完,我就没影了。管他什么课,我宁可再去一次五角大楼也不想再夹在那两个人中间了。
对了!
好人做到底,我又回去把门口的一大束玫瑰塞到我爹手上,然后又跑没影了。
呼……保住一条小命。
我当然不会去上什么历史课。
既然来了,我打算去找Warren和Kurt两个人玩玩,却看到他们坐在树上打啵。
天哪,瞎了我的狗眼!
“你们就不能注意点影响吗?”
Warren和Kurt像触电似的弹开了,Warren张开翅膀在空中倒飞了十几米,Kurt则像炸了一样化作蓝烟,出现在我面前。我看不出他脸红没红,反正都是蓝得发黑。
“Peter你、你怎么来了?”
我百无聊赖地吹着泡泡,“教授叫我来上学。”
“你之前不是怎么都不肯来吗?”
“是啊。”
我悲痛地想,好日子到头了。
跟Warren他们玩了一会儿,差不多也到放学时间了。我正打算回家,突然教授找到了我。
“Peter,我想今天或许是个合适的时机,Erik他心情很好……”
心情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喂!
“要不……还是先别说吧?我看不出有什么迫切的说出来的必要……”
“我不想逼迫你,Peter. 我希望你和Erik能先多增加一些对彼此的了解。Erik其实是很温柔的人,我相信他也一定会是很温柔的父亲。”
温柔?我爹?我脑海中冒出了Warren他们跟我说过的种种段子,其中最多的就是万磁王又把谁谁谁挂金门大桥上了,以及学生们的圣诞心愿里最多的条目是‘请万磁王原地爆炸’。
教授说的怕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我希望你留下来和我们共进晚餐,这是很好的增进互相之间了解和感情的契机。你觉得呢?”
我还在想别的事,随口就答应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啥。唉,教授总是能让人不知不觉顺着他的意思走。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第一次跟我爹一起吃饭呢。
说实话还有点小期待。
于是我跟在教授的轮椅后面,以比平时慢一百倍的速度到了吃饭的地儿。
是个看起来很高档的餐厅,我还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我不禁开始思考账单到底是谁来付这种问题……按照财力来说的话,肯定��教授有钱,但那又怎么样,我爹有自尊心啊!等等,他们不会AA吧?
侍者把我们引进了一个豪华包厢。
我像木头人一样老老实实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整个吃饭过程就是场煎熬。
我就不该来。
全程我默默扒饭,低着头都能感受到我爹对我的嫌弃。教授却一直把话题引到我身上,我真的很感激他的好意……但能不能让我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小透明就好?
在教授第N次开始夸我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放下叉子。
“我想去个洗手间。”
然后我就没影了。
站在外头我在想,要不干脆走了算了?不和教授说一声又好像不太好……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我爹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你一整个晚上都在提那个小鬼干什么?”
“Peter是个好孩子,我只是希望你对他能有多一些了解。”
“就算是那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是……是……”
“你喜欢那样的小鬼?”
“Erik你在说什么?!”
不只是教授,站在外面的我也惊呆了。
这是什么发展路数?要不我还是脚底抹油,跑了算了?
“要不然你为什么特意在今天把他介绍给我,就连晚餐也要带上他,还一晚上都在不停地夸他?”
“噢天哪,Erik,你完全误会了。”
“是我误会了,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在意我的感受?”
“我怎么不在意……”
里面的两人又争执起来了。
我在外面听得百无聊赖,干脆坐在地上。
就算伟大如X教授和万磁王,吵架的时候说的也都是些小孩子的幼稚话。不过等等,毕竟是有想法的成年人,他们吵的范围扩大了……我竖起了耳朵。
“……就拿学院里的学生们来说,你把他们都教育成了一群什么都不懂,毫无自保能力的顽童。”
我爹开始上纲上线了。
“可他们现在确实只是孩子。”
教授在反驳的时候也那么温柔。
“我在比他们更小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看看这些小混蛋会干什么吧,看爆米花电影、谈恋爱、吃垃圾食品,整天嘻嘻哈哈。要不是有你的庇护,他们哪能过这么没心没肺的日子?”
我,举手,我好像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时代不一样了Erik,世界大战已经成为了过去,冷战也结束了。他们是在和平年代长大的,你不能希望他们和你一样。”
“但斗争远远没有结束。他们本该是战士,变种人的世界充满战争,像他们这样的小家伙不堪一击。”
听到这里我有点不服气,但是想到万一被挂金门大桥……算了我就听听,不说话。
“好了,Erik,放松点。你的问题就在于此——你的神经总是绷得太紧,在学院里你大可不必如此。”
“——而你们则放得太松了。”
眼看两个人的争执就要上升到政治高度,我突然意识到我该做点什么。
我推开门,门撞到墙壁发出一声巨响。
屋子里两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我身上。
事到临头我突然有点怂,硬着头皮迎着我爹的目光,小声说道:“那个,我是你儿子。”
我爹的样子像被人迎头泼了一盆水,懵了。
教授也舒了一口气。
“没错,这才是我为什么坚持要介绍他给你认识的原因。”
我爹看向他,神情古怪:“Charles,今天是情人节。”
教授不愧是教授,马上微笑道:“我想这是今天最好的两个消息了。”
我急中生智说道:“祝你们节日快乐,我先回家了!”
再不走怕是我爹要不顾父子情分把我挂金门大桥上了。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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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你愿意再和我谈一谈,Erik。只是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选在学院,而要到这么个…”Charles环顾了一圈周围,“古怪的旅馆房间里面来?”
“我觉得这里很配你,Charles。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Erik lensherr满意地说道。全金属房间,床头还有一个硕大无比的X。甚合他意。
Charles明白Erik对金属的偏好。“假如待在这儿能让你觉得更有安全感的话,我没有任何异议。何况你还戴着那个该死的头盔。——其实你大可不必戴着它的,我不会试图控制你的。”
“话不要说的太满,Charles. 这是以防万一用的。确实,现在我感到十分安全且惬意。”Erik sherr在那张硕大无比的床上躺下,“我希望你也能如此。”
“那么我们现在能好好谈一谈,你今后的打算了吗?天启消失后,你就被普通人列为是最大的威胁了。想过回到学校来吗?”
“你担心我的安危?”
“当然了,老朋友。”
Erik lensherr摇摇头,“我不喜欢这种称呼,不喜欢你界定的这种我们之间的关系,Charles.”他只需要勾勾手指头,Charles就连人带轮椅朝他飞过来,然后轮椅的角度慢慢倾斜…
“你要做什么,Erik?”失去了轮椅,Charles无助地倒在床上。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床头那块X形状的金属翻翘起来,在Erik的控制下像两个金属手铐一样一左一右地禁锢住Charles的双手。
万磁王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何须这样对付一个双腿无法行走之人?”Charles苦笑。
“你和我都知道你的能力。这是为了防止你趁我不备之时摘掉我的头盔,要是那样就换作是我让你为所欲为了——除非我们的为所欲为是一个意思。那样的话我也十分乐意。”Erik愉快地操控Charles皮带上的金属块,让它帮忙把Charles的西裤褪至腿弯处,露出里面的白色棉质内裤。隔着内裤可以看到性器的轮廓。“Charles,你硬了。”他欺身上前,用大拇指的指甲盖隔着内裤轻轻搔刮着Charles的阴茎顶端的小洞,毫不意外地看到内裤上渐渐濡湿了一片。
“我们不是说好要先谈一谈吗?”Charles喘息着艰难地说道。
“我比较倾向于先做再说。”Erik剥掉他仅剩的内裤,露出因长期不见天日而显得尤其白嫩的屁股。养尊处优的美人儿。
 “这样不公平,Erik.”Charles的双手被金属禁锢住,双腿则一贯无力地僵在原地。
“也对,或许我可以增加一点难度…和趣味性。”Erik松开金属对Charles双手的禁锢,把他抱在怀里。“我们来下棋吧。如果你赢了,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任何要求。”erik好心好意地补了一句。
 这是一场诡异而淫靡的对弈。双方坐在同一边,万磁王隔空操控金属棋子。
Charles全身赤裸地躺在Erik怀里,棋盘就悬浮在他身前半米的地方,每当他试图直起身去够到棋子的时候,Erik就会恶意地将深埋在他体内的性器往敏感处一顶。Charles不由得全身酸软,差点哭了起来。
“专心一点下棋,Charles.”说话的人全然不顾是自己造成了这样的局面,闲闲说道。
天知道其实他也并不好过。每当Charles想伸手去够棋盘的时候,他全身的肌肉发力,身后的蜜穴也不由自主地收缩,将Erik的性器夹的更紧,Erik得凭着超强的忍耐力才让自己不那么快弃械投降的。
 与此同时,Erik的手也没有闲着,他熟知Charles身上的每个敏感点,他的手在到处煽风点火,但就是不肯抚慰Charles胀痛的阴茎,也不让Charles自己伸手碰它。Charles本就不是一个擅长在性事方面忍耐的人,他的声音甚至已经带上了哭腔:“Erik…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对你太纵容了。”
Charles自暴自弃地呻吟起来,下棋什么的完全抛在了脑后。他软弱地靠在Erik的胸膛上,“反正你也不会留下来,我们不是一路人。”
Erik不满地说:“这就放弃反抗了吗,Charles. 拿出你阻止我毁灭人类时候的魄力来。”
“啊…没关系,毁灭我吧。”Charles双眼迷蒙,化作一滩春水。
Erik登时心动,只想紧紧地扣着他的腰肢,抽插上百个来回,让Charles在他怀里哭叫乞求他更深入一点。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这是他们分别许久之后头一次性爱,他本不想太过仓促和急躁的。
 Charles断断续续地发出呻吟:“啊…Erik…翻过来…让我看着你…”
Erik依言而为,Charles的双手紧紧攀附着他的肩膀,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救援,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
 突然伟大的万磁王发觉头上一凉,紧接着他就不能动了。
“你这是作弊…”他深悔自己一时不防又被Charles给骗了,让他失去了主动权。
Charles还双腿叉开坐在他身上,喘息还未平息下来,汗津津的脸上尽是笑意。
“何必下棋定输赢?”他一把掀翻棋盘,“谁先泄出来谁就算输了。”
 Charles凑过去在Erik的性器顶端舔舐两下,用舌尖将其卷进口内,整个儿含进嘴里。奈何那东西实在太过硕大,前段已经抵至喉��,还剩半截露在外面。
性器被紧致柔软的口腔包裹着,Charles还不时吮吸几下,纵然是心如铁石之人也该软化了,Erik难免心驰目眩,只盼着Charles能动一动,让快感来得更强烈一些。
Charles含定不放,就着那个姿势风情无限地看了他一眼。他嫣红的嘴唇变得更加润泽,唾液止不住地从旁边溢出,看得Erik小腹又是一紧。
该死的妖精。明明在其他人面前就是一幅温文尔雅的教授模样,只有他才知道Charles能有多坏。
Charles慢条斯理地在阴茎上画圈、打转、吸吮、偶尔还用牙齿轻咬一下,换来Erik的一声不只是痛苦还是快感的低吼。
在连番攻势下,伟大的万磁王还是忍不住泄了,浓稠的精液射了Charles一脸。
Charles得意而满足地笑了起来,然而Erik趁机打掉了他放在太阳穴上的手,以猛虎出笼的姿态将他扑倒。脸上的表情说明,老万真的被惹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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